皖北喜歌中婚礼正日女性的聚合礼仪

2015-02-14 03:27王改凌
关键词:夫家皖北新娘

王改凌

(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与传媒系,安徽 亳州 236800)

皖北喜歌中婚礼正日女性的聚合礼仪

王改凌

(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与传媒系,安徽 亳州 236800)

喜歌即司礼人顺应婚礼程序吟唱或念诵的与习俗活动意图相应的喜歌喜词,是婚嫁礼仪的组成部分和重要载体,尤以婚礼正日关涉女性受礼者最为密集。过渡礼仪是传统婚礼中女性受礼者状态转化的重要机制,它依次由分隔礼仪、边缘礼仪、聚合礼仪构成。婚礼正日在整个婚礼中属聚合阶段,从皖北喜歌中婚礼正日女性的聚合礼仪可以发现:握纂、哭嫁为女性脱离原在世界的分隔礼仪;上轿、撒豆谷、转席是女性边缘阶段的呈现;拜堂、挑褡头、交心盏、闹洞房、撒床、点灯属于女性加入夫家的聚合礼仪。不过,三者之中聚合礼仪最为突出,既反映聚合礼仪仍可析出较小的过渡礼仪进程模式,同时也折射出传统婚姻缔结及过渡礼仪实施的最终目的。

皖北喜歌;婚礼正日;过渡礼仪;分隔礼仪;边缘礼仪;聚合礼仪

喜歌*皖北喜歌除“参考文献”标注外,还参照了非正式出版物《亳州歌谣》、《涡阳歌谣》、《漆园歌谣》、《利辛歌谣》,其余均为田野调查所得。又名婚礼歌、婚礼仪式歌或嫁娶歌,是司礼人顺应婚礼程序吟唱或念诵的与习俗活动意图相应的喜歌喜词。皖北喜歌是伴随传统婚嫁仪式而产生,大多集中在婚礼的正日从“握纂”到“点灯”的十多道程序中,为传统婚嫁礼仪的有机组成部分及重要载体。在女以男为家的传统社会里,婚礼正日意味着女性永久性地加入夫家。为帮助新娘获得社会的承认和祝福,适应新的社会角色和要求,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和义务,人们举行了一系列具有象征意义的仪式,且每一个仪式都有与场景、目的相契合的喜歌喜词。通过这些仪式,女性受礼者完成了心理上、文化上、社会角色上的过渡转换,从而实现聚入夫家之目的。

过渡礼仪是传统婚礼中女性受礼者状态转化的重要机制,是研究仪式行为的经典概念,最先是由法国人类学家阿诺尔德·范热内普提出。范热内普认为:个体或群体的生存、发展时时要经历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过渡,为消解过渡转换中的障碍,不同文化群体都会发展出与之相应的礼仪行为。这种“伴随着地点、状态、社会位置和年龄的每一次变化而举行的仪式”[1]124就是过渡礼仪。过渡礼仪是由前后相继的三个阶段分隔礼仪、边缘礼仪、聚合礼仪所构成。分隔礼仪即仪式主体脱离原在社会结构状态的礼仪。边缘礼仪即仪式主体已经离开原在的结构状态,但尚未被纳入新的结构秩序之中,其身份不明、归属未定,暂时处于模糊状态。聚合礼仪即仪式主体经过整合,确立了身份、地位,明确了权利、义务,重新纳入到稳定的社会结构之中的礼仪。

婚礼正日在整个婚礼进程中属于聚合阶段。但过渡礼仪并非单一的线性结构模式,“它还含有多层次,即每一个阶段还可以划分出较小的过渡礼仪进程模式,从中可以发现最核心的过渡礼仪行为及其时空环境”[2]15。以过渡礼仪的多层次观点对婚礼正日女性的聚合礼仪进行观照,有助于对婚礼仪式的结构及仪式主体状态转换的功能分析,从而为婚礼仪式研究提供新的思路。

一、婚礼正日女性受礼者脱离原在世界的分隔礼仪

中国传统婚姻主要为嫁娶婚,是女性从娘家到夫家,从少女到新妇,其角色、状态发生转换的过程。一般而言,若使一种状态向另一种状态转化,首要的一步就是脱离旧状态,从而才能产生和引导出新状态。也就是说,打破旧状态是主体聚合到新状态的必要前提。在男以女为室,女以男为家的传统社会里,围绕女性如何打破固有的存在状态,人们精心设计并举行了一系列仪式。所谓仪式,就是“按照一定的文化传统将一系列具有象征意义的行为集中起来的安排或程序”[3]。从皖北喜歌来看,依序进行的分离仪式主要有握纂、哭嫁,其旨在于实现社会及女性受礼者自身认可其脱离原在状态的事实。

(一)握纂:女性受礼者与单身少女相区隔的外在符记

握纂又称梳头或上头,即婚礼正日早晨,新娘的母亲或一位子孙满堂、家庭和睦的全福女性长辈帮助新娘绾辫成髻改变发式的仪式。执梳人帮新娘握髻、罩网,簪花的同时,还为受礼者念诵求吉祝福的歌谣:

裙钗未进新人的楼,娘家给你来梳头。一带金花和金朵,二带银花上满头。三梳三拢,薄地三顷,三拢三梳,儿女一大窝。

在中国传统社会里,人们对头发格外看重,不同的发式往往代表着不同的人生阶段。皖北女孩童年时垂髫,少年时梳成总角,青春期则留起一根长辫。俗语云:不出门子不握纂。女孩子只有出嫁时才能把长辫绾握成髻,这种发式此后一直伴随女性走完未来的岁月。可见,握纂意味着女性受礼者不再是深闺静处的女孩,是她与原我相区隔的永久性外显符号。

(二)哭嫁:女性受礼者同父母家庭、少女时代分离时的哭告仪式

哭嫁是上轿前的一段时间,女性受礼者被隔离在某一特定空间,由母亲和女伴陪同而履行的一种哭叹活动。皖北哭嫁的内容主要有三点:

一是骂媒。中国传统婚姻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媒人是不可或缺的角色。俗语云: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婚。不过,有些媒人为促成婚事,花言巧语,隐瞒欺诈,所以,骂媒往往成为新娘哭嫁的内容之一。如蒙城民谣《贴门联》:

打浆糊,刷门心,媒人个东西不是人。直说他把南学念,倒贴门联叫人碜。

二是难舍亲人。《礼记·曾子问》中云:“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4]64新娘即将告别故土走向陌生未卜的境地,往往难掩内心悲伤,哭嫁就成为传统社会中女性角色转变时纾解心绪、调节平衡的有效仪式。如利辛《哭嫁歌》:

女儿离家难回乡,只望父母都安康。哥嫂要有不是处,大人大度多原谅。弟妹在家要听话,多为父母担斤两。等到年节团圆日,女儿回来看爹娘。

三是母亲伴哭劝导。训导之俗起源甚早,《诗经·豳风·东山》中就有:“亲结其缡,九十其仪。”皖北的哭嫁颇具古俗遗风,面对离巢之女,母亲叮嘱她以后要谨守礼节,时时处处按照媳妇的标准处事为人。如涡阳的《哭嫁歌》:

好闺女,你听清,母亲的话儿记心中。少说话,多干活,堂上孝敬二公婆。进了婆家的楼,规矩放前头,见了大伯子扭扭脸,见了小叔子偏偏头。未曾说话面带笑,笑时千万别放开喉。平常别惹公婆气,以上话儿你记心头。

不过,随着时代发展,男女双方交往不断增多,利用哭嫁疏导新娘情绪的功能消解殆尽。但民间习惯视哭嫁为女性家庭教养、素质高低的重要标志,鉴于传统习俗的惯性与压力,新娘即使不想哭嫁,也要按仪表演,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哭几声吧,嘴里哭,心里愿,不哭两声不好看”的劝哭之俗。总之,哭嫁中无论是新娘悲情的真实流露,抑或是纯粹道别的象征表达,都昭示着新娘与原在状态的剥离,同时,还为新娘认知、建构未来新角色作了铺垫。

二、婚礼正日护佑女性受礼者通过新旧之间境地的边缘礼仪

中国传统婚姻实行从夫居,女性仪式主体在离开原居地向婆家转移时,必然要经历从此地到彼地的空间转移。范热内普认为:“凡是通过此地去另一地域者都会感到从身体上与巫术宗教意义上,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处于一种特别境地:游动于两个世界之间。”[2]14这种境地就是边缘。边缘阶段是一种模糊的、非常态的存在。因为边缘人已从原来的结构状态中分离出来,但尚未被纳入新的秩序之中,其身份不明、归属不定,属禁忌人之列。一般而言,被视为禁忌的人或物,或被视为不洁,或被视为具有某些危险成分,这种危险性甚至还可以通过接触、视听传递给他人。维克多·纳特曾描述过“成年礼”中的边缘人:他们“只有肉体的‘实在’,但没有社会的‘实在’,因而他们必须被藏起来,因为见到不应当在那里出现的东西,是一件自相矛盾的事情,是一桩丑闻!如果他们没有被迁移到藏匿的神圣场所,就会被伪装起来,戴上面具或者穿上奇形怪状的服装,或者全身被涂上白色的、红色的或者黑色的黏土,诸如此类”[1]129。从娘家到婆家过渡中的新娘正属于边缘禁忌人,为消除威胁,护佑新娘及他人顺利通过,皖北一带举行了一些禁忌性或祓除性的护佑仪式。

(一)坐轿:悬置藏匿新娘的护佑仪式

坐轿之俗起源较早,《仪礼·士昏礼》中记载:“(新郎)乘墨车,从车二乘,执烛前马。妇车亦如是,有裧。”[5]新娘和新郎乘着有帷幕的黑色车子,这种有帷的车子以后就演变成了花轿。花轿是皖北民间迎娶新娘必备的交通工具,俗语云:“破扇子扇扇也有风,破花轿坐坐也威风。”新娘自上轿的那刻起便不再受娘家神灵庇护,此时她也不在夫家神灵保护之内,极易引起天地鬼神等神秘力量的愤怒或滋扰,同时还存在着攻击他人的可能性,这时的新娘身心焦虑,坐卧不安。如歌谣所唱:

蒙头红,把头蒙,上轿心里直扑通。要问今天是啥味?泪水冲倒五味瓶。

弗雷泽在《金枝》中指出:对于边缘人,不能让她(他)“见天触地”,最安全无害的办法就是将其悬置于天地之间。所以,新娘上轿后,以红盖头遮面,阻断她与别人的目光接触,同时,轿帘也立即放下,新娘即被藏匿于封闭的空间内,将触发神灵邪魅愤怒的因素降到最低,直到新娘安全到达夫家才揭开轿帘。

(二)转席:禁止新娘玷污大地的护佑仪式

转席即传席,是新娘到达夫家门口所举行的禁忌护佑仪式。新娘下轿时,娶亲之家一般安排四位年轻人,两人一组,每组各拿一条红草席,依次铺开,新娘走在其中的一条草席上,另一条草席即被移到前边,这样依次交替,直到拜堂的天地桌前。同时,司礼人念唱转席谣:

花花轿,从南来,又进喜,又添财。十二接客两边排,俺请新人下轿来。新人下轿不空怀,给个宝瓶抱起来。新人下轿不走黑土路,一对独席转回来。一转二转转到天河院,天河院内拜地天。

转席作为一种接触性的禁忌唐已有之,白居易的《和春深》中就有“青衣传毡褥,锦绣一条斜”之句,当时新娘是走在毡褥上。及至宋代,新人下车“踏青布条或氈席,不得踏地”[6]95。元代新娘“舆轿迎至大门,则传席以入,弗令履地”[7]。清代以降,转席增加了传宗接代的内在诉求,但“入门不令足蹈”的禁忌依然如故,这从王棠的《燕在阁知新录》清晰可见:“今人娶新妇,入门不令足蹈也,以袋相传,令新妇步袋上,谓之传代。”可见,自唐至清,转席使用的材料虽有改变,甚至还衍生出传宗接代的功能内涵,但新娘不得直接触地的禁忌始终如一,从未改变。

禁忌是一种否定性的行为规范,它规定着人对神圣的、危险的、不洁的事物所持有的态度和相应的行为,是人们必须无条件服从的一种禁制。中国传统社会以农为本,土地是农人的衣食之源。费孝通先生曾说:“靠农业来谋生的人是黏着在土地上的。”[8]3土里刨食的农人与土地死生相依,形成了强烈的崇土情结。边缘期的新娘是带有秽气的不洁之人,倘若玷污了大地,就会招致灾厄。所以,皖北地区“新人下轿不走黑土路,一对独席转回来”,其旨无非是保佑新娘免于灾祸,顺利渡过边缘期。

(三)撒豆谷:祓除祝吉的护佑仪式

撒豆谷是新娘下轿到拜堂途中与转席同步举行的仪式。撒豆谷的原旨是驱避三煞,据史载:西汉儒学大师京房之女儿嫁给翼奉的儿子,翼奉择定了婚礼吉日,京房却认为该天三煞潜伏于门,“犯之,损尊长及无子。奉以谓不然,妇将至门,但以谷豆与草禳之,则三煞自避,新人可入也”[9]。此后,出于避凶纳吉的民俗心理,撒豆谷代代相沿成习。孟元老对此也进行过细致描述:“新妇下车子,有阴阳人*阴阳人即阴阳先生,是以占卜、看相、测风水等事项为职业的术士,旧时举办婚礼的人家往往请他们担当一定的角色。执斗,内盛谷豆钱果草节等,咒祝,望门而撒,小儿辈争拾之,谓之‘撒豆谷’,俗云厌青羊等杀神也。”[6]94可见,宋代的撒豆谷与汉代在形式上略有变化,但驱煞功能一如既往。皖北与河南接壤毗邻,两地撒豆谷的精神内涵颇为一致。如淮北、萧县一带,新娘刚下轿,两名执事者就用麦麸向新娘头上漫撒,谓之“撒麸”,民间相传可辟邪。随着社会意识的进一步理性化,以撒豆谷驱煞的原始功能隐晦莫辨,更多显现的是对新人未来的美好祝福。如阜阳、亳州一带所唱:

花轿进门喜盈盈,大门二门挂彩虹,红毡来铺地,喜气满门庭。五谷杂粮劈头撒,又喂骡子又喂马。五谷杂粮劈脸扬,又会当家又贤良。

可见,撒豆谷已从最初避灾禳祸朝着单一的祝吉求福方向演化,这也是传统民俗适应时代变迁的一个缩影。

三、婚礼正日女性受礼者认证身份,转换角色,明确义务的聚合礼仪

婚嫁的主要功能是实现女性受礼者从少女到新妇的顺利转换。新娘介入到夫家后,夫家原有的结构状态即被打破。为促成新娘与夫家神灵、公婆、丈夫、社群成员的互动结合,将新娘整合到夫家相应的固定位置,皖北民间举行了一系列仪式,最终确立了新娘作为夫家媳妇、妻子、社群成员的正式身份地位。这种全新的社会角色在赋予新妇权利、地位的同时,自然也要求新妇履行相应的义务。中国传统婚姻是以广宗族、祭宗庙、育子嗣为鹄的,所谓“婚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4]227其中,繁育子嗣是传统社会中行孝道、广宗族、续香火的首要条件。所以,聚合礼仪除强调新娘与公婆、丈夫、社群成员的有效聚合外,对新娘的生育期盼也是一项重要内容。

(一)拜堂:女性受礼者与夫家神灵、公婆、丈夫的初聚合

拜堂是女性到达夫家所举行的与婆家天地神灵、公婆、丈夫聚合的最隆重的身份认证仪式。皖北的拜堂多是在院子中央或堂屋靠北墙放置一张天地桌。桌上红烛高照,香烟缭绕,除祭天地、祖先的物品外,还有一个盛满粮食的斗,中间插着一杆秤,象征娶亲之家称心如意。新郎与新娘在众乡亲的围观下,男左女右,并立于天地桌前,按仪完成拜堂程序。如歌谣所唱:

唢呐声声鞭炮响,阿哥阿妹拜花堂。父老乡亲挤满院,我俩站在院中央。一拜天来二拜地,再拜亲爹和亲娘。夫妻相对拜一拜,手拉手儿入洞房。

皖北地区拜堂的第一步是新人拜天地、祖先,即朝天地桌上祖先的神灵牌位跪拜。中国传统思维是物我一体,习惯把客观的自然人格化。天空苍茫神秘,又与人们的生产生活休戚相关,而土地是农业社会百姓的命根子,享有与天同尊的地位。长期以来,天地有化育之恩、主宰祸福的观念根深蒂固,男女结合也被视为天地所赐、月老所牵。中国传统婚姻还具有以宗族为本位的特点,结婚并非单纯的个人娶妻行为,更多的是为宗族娶妇,夫家祖先虽已仙逝,但其在天之灵却时时眷顾着子孙,因此,新人必须敬拜天地祖先。接着,新人跪拜高堂,除表示敬重与承诺,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外,最关键的是让父母认可两人的关系。最后才是新人彼此对拜。这样,女性受礼者的身份才算得到天地祖先、公婆的正式认可,女性受礼者也以拜堂为界正式进入了夫家。

(二)挑褡头、交心盏:女性受礼者在洞房与丈夫的聚合

皖北俗语云:“夫妻相识在洞房。”中国传统社会婚前男女之防甚严,彼此之间缺乏从陌生到相知、相爱的过程,往往到洞房挑褡头之际,男方才能看到女方的庐山真面目。如此生疏的一对新人,即将洞房花烛,完成传统婚姻赋予他们的生育使命,其尴尬程度可想而知。挑褡头、交心盏就是在洞房为新人专门举行的聚合仪式。

1.挑褡头

褡头即盖头,新娘上轿前,娘家的一位全福人用红布罩住新娘的头和脸,直到新人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新郎或男家才请人用筷子或秤杆等象征物挑去新娘的红褡头。挑褡头之际,执礼者一般要念诵《挑褡头》歌谣。如利辛民歌:

小小筷子长又圆,出自南海普陀山,张匠砍,鲁班揎,削就上方下边圆。今天拿在俺的手,俺给新人挑褡头。褡头一挑见青天,轿里坐个玉天仙。一头青丝如墨染,不擦柏油光闪闪,粉面桃腮樱桃口,两耳叮当挂金环。上穿石榴大红袄,八幅罗裙系腰间。小小金莲三寸三,好像玉笋才出山。俺说这话你不信,大伯哥掀起大家看。[10]

挑褡头多为赞美、贺喜、诙谐、逗乐之词,极尽铺张夸饰之能事,极力为新人营造出轻松、愉快、热闹的喜乐气氛。在众人的哄闹下,新娘与新郎不断地被接触,彼此之间的陌生、羞涩感冰消雪融。

挑褡头是整合新人情感、心理、角色认可的重要仪式。从空间上而言,挑褡头发生在洞房。洞房是新婚夫妇共筑爱巢,孕育子嗣的特定场所。可见,挑褡头含有对新婚夫妇生育任务的期待。从所用之物来看:筷子为快子的谐音,一者祝福夫妻二人快乐过日子,二则取快生贵子的口彩,充满祈孕祈子的意味。此外,筷子为成双使用,用筷子挑褡头就蕴含了夫妻形影不离、白头偕老的象征意义。

2.交心盏

交心盏是新人在洞房里举行的另一项聚合仪式,据《民国临泉县志略》记载:新人“交拜天地,入房拜床,喝交心盏”[11]293。交心盏一般是司礼人用红线拴住酒杯,新娘、新郎各执其一。司礼人为新人斟满水酒,待新人各饮一半时,让彼此交换杯具,饮下剩余的半杯。新人饮酒时,司礼人还念诵祝福的歌谣:

小小酒壶像银瓶,杜康酿酒醉刘伶。小两口喝下交杯酒,幸福日子万年红。[11]330

交心盏是古代合卺礼的变体。卺是瓠瓜的一种,俗称苦葫芦,味苦不可食,合卺即用瓠瓜剖成的瓢盛酒,新娘、新郎各执其一,同斟共饮。《礼记·昏义》有云:“共劳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4]227皖北交心盏的饮器虽不是苦葫芦瓢,但民间普遍认为,新婚夫妇只要喝下合卺酒,就意味着从此合为一体,风雨相携,这与合卺礼所寄托的夫妇同体同心,甘苦与共的内涵则是高度一致的。

(三)闹洞房:女性受礼者与婆家“街坊”的聚合

闹洞房是一项流传久远,遍及中国大江南北的重要聚合仪式。据学者考证,闹洞房之俗最迟在汉代已经出现,且曾作为一种陋俗而存在过。随着历史的嬗递,其中粗鄙、阴暗的成分渐微。皖北的闹洞房是娶亲村落的男女老少在新房中用一种极其喧闹的方式去祝贺新人,他们问新娘要喜糖、喜烟、喜果及压箱馍,怂恿新郎用秤杆挑开新娘的红褡头让大家观看,甚至恶作剧地向新娘脸上抹点锅底灰等。其间,男家还安排一位头脑灵活、口齿伶俐的人领诵歌谣。领诵者铺排夸饰,诙谐幽默,一般先夸新娘的好陪嫁,再夸新娘的好容貌,每夸一句,众人则高声附和,直到宴会开始方才散去。如涡阳歌谣:

(领):一进喜房亮堂堂,俺看新娘来闹房。(众):好!(领):看新娘,看嫁妆,唱个喜歌恁帮腔。(众):好!

(领):进洞房,喜洋洋,(众):好!(领):陪送的嫁妆好排场,(众):好!

(领):单八件,时兴样,(众):好!(领):样样漆的光光亮。(众):好!

(领):进洞房,喜洋洋。(众):好!(领):梳妆桌子靠南墙。(众):好!

(领):高的是柜,矮的是箱,黑漆的椅子在两旁。(众):好!

(领):进洞房,喜洋洋,(众):好!(领):看见新娘的好容光。(众):好!

(领):先看头,后看脚,(众):好!(领):新娘子长的像嫦娥。(众):好!

(领):新娘子长的真好看,(众):好!(领):灯亮底下赛天仙。(众):好!

(领):胭脂擦的红脸蛋,(众):好!(领):不笑酒窝看不见!(众):好!

(领):新娘子,别扭头,(众):好!别扭头!

(领):你笑一笑俺就走,(众):好!笑一笑!

(领):笑开颜,笑开颜,(众):好!笑开颜!(领):小两口恩爱到百年。(众):好!到百年!

(领):新娘不笑俺不烦,(众):好!俺不烦!(领):柳叶眉,杏子眼,(众):好!杏子眼!

(领):樱桃小口一点点,(众):好!一点点!(领):俺怕你生气眼一翻。(众):好!眼一翻!笑了!

(领):新娘子,抿嘴笑,(众):好!(领):好像熟了的小樱桃,(众):好!(领):新女婿,笑吟吟,(众):好!

(领):欢欢喜喜万年春。(众):好!好!好!万年春。

闹洞房是传统社会中女性融入夫家社群的重要契机与手段。我国传统社会的家庭模式为男主外女主内,女性活动范围相对狭窄,男女之间交往禁忌颇多,这成为新妇融入夫家社群的重要障碍。费孝通先生曾说:“中国传统结构中,每一家以自己的地位做中心,周围划出一个圈子,这个圈子是‘街坊’。有喜事要请酒,生了孩子要送红鸡蛋,有丧事要出来助殓、抬棺材,是生活上的互助机构。”[8]28闹洞房期间,以夫家为中心的“街坊圈”辐辏到洞房这方空间。皖北俗语云:“新媳妇无大小,长辈晚辈都可闹。”在这场“街坊”共同参与的大聚合中,新妇与“街坊”频繁互动,彼此间由疏离渐趋认同,强烈的认同感、共同体意识迅速升温,从此,新妇初步融合到守望相助、疾病相扶的“街坊”社会圈之中。

(四)撒床、点灯:对新妇角色生育期待的仪式

中国传统婚姻是以广家族、育子嗣为旨归,其中繁育子嗣又是壮大家族、祭祀祖先的必要前提。“拜堂”后的新娘,已从局外人转变为夫家的成员。作为夫家的媳妇自然要为夫家生儿育女。“撒床”、“点灯”就是唤起新妇的角色意识,使之肩负起为夫家延续香火而举行的仪式,这两种仪式将民间对新妇添丁生子的期盼表现得淋漓尽致。

1.撒床

撒床初旨在于求多子,汉武帝时,“李夫人初至……帝迎入帐中共坐欢饮,预戒宫人遥撒五色同心花果,帝与夫人以衣裾盛之,云得多得子多也”[12]。皖北的撒床多由全福人实施,撒床者手执喜斗,将红枣等喜物撒向婚床,同时还有“十撒”的好口彩。如涡阳《撒床歌》:

喜笑颜开进洞房,新人请俺来撒床。一撒荣华富贵,二撒金玉满堂,三撒骡马成群,四撒果木成行,五撒五子登科,六撒全家欢,七撒出状元,八撒早生贵子,九撒娃娃站床前。十撒恩爱夫妻到百年。一把撒到床里边,有了孩子当武官,一把撒到床外边,有了孩子当状元。

从撒床谣来看,多以数字引领,通过不断叠加的数字及变换的方位,来表达民间百姓祈子祝吉的心愿。从所用喜物来看:多为枣子、花生、桂圆、麦麸子、栗子等,谐音取意为“早生贵子、福贵满门”。砀山一带则多用棉籽,因棉籽籽多,民间认为新娘在接触棉籽时,棉籽强大的繁殖力即可传递给新妇。可见,这些撒床喜物都是祈孕祝吉的巫术手段,是民间瓜瓞绵绵的心理呈现。

2.点灯

新婚之夜,全福的女性长辈依次点亮新房内的两盏长明灯,此时红烛高照,喜气洋洋,这就是所谓的“洞房花烛夜”。全福人在点灯的同时仍不失时机地围绕生育主题念念有词:

纸煤芒,红荧荧,俺给新人来点灯。点好灯,俺就走,屋里就剩恁两口,蹬蹬脚,拉拉手,恩爱夫妻甭别扭。面对面,口对口,吃个糖蛋喝盅酒,小两口说话别害羞。一个说,一个嗯,小两口说话别大声,窗户外面有人听。东庄恁表弟,西庄恁表兄,盼望恁领个闹人精。

在皖北一带,点灯的谐音即为添丁,再加上长辈语重心长地点拨、暗示新婚夫妇早育子嗣。可以看出,点灯与撒床一样,体现了传统社会对新妇角色的期待与要求。

过渡礼仪是传统婚礼中女性受礼者状态转化的重要机制。由于女性受礼者的前后状态不同,婚礼正日的聚合仪式也有了阶段性的差异。按照时间的轴线,女性受礼者经过握纂、哭嫁的分隔礼仪,上轿、撒豆谷、转席的边缘阶段,及拜堂、挑褡头、交心盏、闹洞房、撒床、点灯的聚合礼仪,最终实现了从少女到新妇、由娘家到夫家的状态转换。但皖北婚礼正日中的分隔礼仪、边缘礼仪、聚合礼仪并非平均用力,其中以聚合礼仪最为突出。这与婚礼正日作为整个婚礼进程中聚合阶段的性质高度吻合,同时也体现出传统婚姻缔结、过渡礼仪实施的最终目的。

[1] 维克多·特纳.象征之林——恩登布人仪式散论[M].赵玉燕,欧阳敏,徐洪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2] 阿诺尔德·范热内普.过渡礼仪[M].张举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3] 陈国强,石奕龙.简明文化人类学词典[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135.

[4] 礼记[M].崔高维,校点.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

[5] 仪礼[M].崔高维,校点.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7.

[6]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M].王永宽,注译.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

[7] 陶宗仪.南村辍耕录[M].北京:中华书局,1959:207.

[8] 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中华书局,2013.

[9] 高承.事物纪原[M].北京:中华书局,1989:473.

[10] 安徽省阜南县委员会.淮上明珠·阜南[M].合肥:安徽省新华印刷股份有限公司,2012:327.

[11] 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辑27.[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12] 董斯张.广博物志[M].长沙:岳麓书社,1991:234.

〔责任编辑:赵荣蔚〕

G122

A

1003-6873(2015)04-0028-06

2015-06-01

安徽省哲学社科规划课题“皖北民俗文化的深挖掘与应用研究”(AHSK11-12D202)。

王改凌(1968-- ),女,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历史民俗与地方文化研究。

10.16401/j.cnki.ysxb.1003-6873.2015.04.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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