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丽娜
(太原学院 公共外语部, 山西 太原 030032)
【文学】
虚拟空间视域下雪莱《致云雀》再解读
梁丽娜
(太原学院 公共外语部, 山西 太原 030032)
认知诗学借助认知科学和认知语言学工具系统地阐释文学文本结构与读者感受效果之间的关系。利用“图形—背景”和“隐喻”的认知诗学工具,读者可以有意识地对雪莱《致云雀》中的虚拟空间进行复现,构建出“天堂”和“真与美”两个虚拟空间,根据自身体验体悟诗人对自然界意象的观察视角与动态编码,感知诗人以“虚拟”写“现实”借物言志的意图,从而与诗人所传达的情感效应、美学诗性和哲学思考产生共鸣。“虚拟空间”的介入提供了浪漫派自然诗歌解读的全新视角。
雪莱;致云雀;图形—背景;隐喻;虚拟空间;现实空间;情感效应
认知诗学(Cognitive poetics)是将文学批评理论与认知科学、心理学相结合产生的新范式,其精髓在于用认知科学工具探索人类思维对诗歌形式与语言的处理过程,即诗人创作与读者理解之间的互动。认知诗学的主要研究方法包括“图形—背景”、“概念合成”、“概念隐喻”和“意象图示”等。
根据Fauconnier的心理空间和Turner的概念整合理论,心理空间是“人们思维或交际中为局部理解或行为而构建的小的概念组合”[1]40。换言之,心理空间是人们在认知某事物时临时启动的想象空间,两个或多个输入心理空间通过“映射”激活第三个空间,即合成空间,从而产生一个新创意义。“虚拟空间——与现实世界相反的空间——也属于合成空间范畴”[2]294。文学作品特别是诗歌创作往往会利用构建虚拟空间来传递一定的情感意义,或对生命、人生进行哲学思考。
本文将从认知诗学视域解析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三大颂中的“To a Skylark”(《致云雀》)。以往对于该诗的解读多从修辞手法、诗歌韵律、美学、浪漫主义自然诗学观等角度出发,鲜有从读者识解视角进行分析,本文试图从“虚拟空间”的视角剖析读者如何根据诗歌文本解读纷繁的诗歌意象,从而感知到作者真正关注的焦点,进一步解析读者如何理解诗人所传递的情感意义和哲学思考。
《致云雀》创作于1820年,从结构上和语言上在雪莱的诗作中都是极其特别的。全诗21节,每节5行,每节由四个精炼的短诗行加一个长诗行组成,前四行为三步扬抑格,第五行为六步抑扬格(亚历山大格式),每节的格律为极简的ABABB。其轻快的歌曲般的措辞,仿佛诗人的思想以音乐的形式自由流动,形成诗意的表达。从结构上看,每一节都会转向一个全新的视角描述意象,抒发情感。诗人的跳跃性思维一方面可以使读者感知到丰富的美学诗性,但是另一方面也容易让读者产生眼花缭乱之感,在此通过“图形—背景”和“隐喻”的认知模式,构建了“天堂”和“快乐”两个虚拟空间,读者解读的过程也是在自己的思维中再现虚拟空间的过程,从而可以把诗歌中出现的众多意象进行归类,呈现出一个清晰的认知脉络。下面将从以下三方面探讨《致云雀》虚拟空间的构建:
诗人在该诗前六节中,通过“图形—背景”格式塔构建了一个关于“天堂”的虚拟空间。“图形—背景”是基于突出原则的一种基本的认知形式。当我们观察周边环境中的一个物体时,会把该物体视为知觉场中的突出图形,而周围环境则作为背景。“如果我们的神经没有赋予我们分辨图形与背景的机能,那么在由各种形状与颜色交织而成的环境中,我们将只能感知平面。”[3]15
根据格式塔心理学的法则,在一个视觉场中,“图形”通常拥有明显的边界;是一个较小的、移动的物体;位于“背景”的上方、前方或顶部;拥有更明亮的颜色或更吸引人的特征;在时间和空间上处于优先位置。而读者欣赏文学文本的过程,就是一个动态编码“图形”与“背景”的过程。
在《致云雀》一诗的前六节中,诗人描述了自然界中的众多意象,而云雀在其中扮演“图形”的角色。
第一节,云雀来自于天堂或附近,倾泻而出的声音穿透天际而来。云雀的声音作为一种听觉“图形”开始从天堂的背景中渐渐浮现出来,云雀的歌唱声虽然无形无边界,却因为具有丰盛的乐音、激情和神秘色彩而极具吸引力,符合“图形”的特征,然而此时,其图形地位尚不明显。
第二节,云雀从大地一跃而起,向上高飞,像一团火云一样,在蓝天不停地边飞行边歌唱。读者的解读过程呈现空间画面感,大地和深蓝色的天空作为背景,云雀这个体型略似麻雀的小鸟,快速从背景中向上移动。云雀本身背部是花褐色和浅黄色,颜色并不鲜明,诗人将其描述成火云,那红色的、热烈的色彩与深蓝色天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突出其“图形”的焦点位置。读者眼中的云雀已然不是自然界中的云雀,而是诗人所创造出的虚拟的艺术形象。云雀娇小的体积、运动的状态、背景上方的位置、鲜艳的色彩,完全符合认知格式塔中对“图形”的描述。至此,读者的注意力已被云雀的“形”牢牢抓住。
第三节,背景缩小为夕阳西下时所放出的“金色电闪的光明”和同样“明亮的云间”,云雀的“图形”地位仅仅依靠“浮游而又飞行”(float and run)的运动轨迹来凸显,在这个画面中,“背景”以绚丽的色彩愈发引人注目,而云雀的前景化地位有所下降。
第四节,背景转化为“淡紫色的黄昏”,云雀的“翱翔”逐渐与之“融合”,随着云雀越飞越高,渐渐消失在背景之中。此时,读者循着诗人描绘的路线,视野中已经渐渐观察不到云雀。
第五节,“背景”再一次转变为“清澈的晨曦”,在清澈星辰银色光辉下,云雀的“明光”缩小到若隐若现,只能依稀辨别。
第六节,云雀的物理形态已经完全退出画面,只留下歌声作为“图形”与整个大地与天空构成的“背景”鸣唱,产生了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
纵观全诗的前六节,“图形”与“背景”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云雀最初的“图形”地位通过声音实现,继而转变为炫目的视觉符号,又逐渐隐遁于同样炫目的背景之中,最后呼应第一节,只留下声音这个听觉意象。这一变化轨迹的起点与终点都是云雀的歌唱声,而它的外形在以一个向上的飞行抓住读者注意力之后渐渐消逝。这说明诗人真正要歌颂的并不是云雀这个具象的意象,不是云雀的“形美”,而是它的歌声以及歌声所代表的“不具形的快乐”(unbodied joy)。而云雀火云般的外形可以激发联觉,使读者产生从视觉到听觉的感应,从优美的图形联想和感受动听的乐音。
与此相对应的是背景从“天堂”扩大到“大地与天空”这个广袤空间,随后缩小为天空中的一系列意象——夕阳和云间、黄昏以及晨曦——继而又再次放大为大地与天空。从空间上看,云雀的物理形态对应较小的背景,而歌唱的听觉意象对应世间最广阔的背景——天地间。听觉意象具备穿透空间的力量,因而可以整个宇宙为背景。同时,背景中的种种意象构建了一个时间轴,从白天到黄昏再到清晨,经历了一个整天。背景的变化暗示云雀的欢歌不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具备一种超越时空的力量与自由。
前六节用“云雀”的“形”与“音”抓住读者注意力,同时印证了一个“HAPPY IS UP”的概念隐喻,基于人们的认知经验,快乐总是与向上联系在一起,如英文中就有“be on cloud nine”的习语,形容欣喜若狂。因而云雀向上飞行,穿行在太阳的光辉间、漫步在云端的形象,很容易使人们联想并感知快乐的情绪。云雀从天堂而来,又向天堂而去,构建出一个“天堂”的虚拟空间,这个空间的特点是超越世俗,充满欢欣。读者在解读诗歌的前六节时,可以体会到极具画面感和视觉冲击力的种种意象,通过“图形”与“背景”的变化轨迹,与诗人一起感受到“天堂”的虚拟空间,云雀是自由的,它的快乐是超凡的,非人间所有,有一种灵性的光辉,具有“无拘无束的浪漫精神”[4]35。
而从第7节到结尾,诗人又构建出一个“真与美”的虚拟空间,从形美、音美升华到精神美,并展开了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的对比,诗人借此展开了自己对一些重大命题,如“快乐、死亡的冥思”[5]66。
第7节到第11节,雪莱运用了一连串隐喻和拟人来歌颂云雀,分别将其比作云间雨滴、诗人、名门少女、金色萤火虫、玫瑰花,同时塑造出相应的输入空间,读者在解读时产生关于上述意象的联想。而读者基于对“甜蜜”、“香气”、“光”的体验,足以感知到云雀的如梦般清灵的美好。
第12节到第14节,诗人将云雀的歌唱与自然界和人类活动中的优美音乐进行对比,反衬云雀歌声的无与伦比。春日落下的雨声,对爱情与美酒的赞颂,凯旋的歌声,婚礼的音乐,一切皆不足以与云雀相比拟。自然界与人类活动所构成的现实空间有着种种缺陷:花草不知感激,玫瑰花的香味过于浓郁,对爱情与美酒的称颂不够神圣,缺少希望,婚礼的合唱空洞夸张。反之,云雀形成的虚拟空间弥补了上述意象的一切缺点,因而超越了世间所有的音乐——神圣、甜美而充满希望。自然界与人世间的音乐隐喻现实空间,而云雀的歌唱隐喻虚拟空间。
从第15节到第17节,诗人开始以层层递进的询问来深思云雀之歌如此美妙的原因。第一问:是什么自然山川、是什么爱构成了快乐的源泉(What fields, or waves,or mountains?What shapes of sky or plain?What love),可见诗人认为自然与爱是最美好的存在,虚拟空间与现实空间产生了交叉点。第二问:是否因为对痛苦无感,苦闷的阴影不曾靠近。在虚拟空间中,没有痛苦、悲伤,没有遗憾和毁灭,现实空间中一切苦都是不存在的。在两问的基础上,诗人推测无论清醒沉睡,云雀对死亡定然有更深沉而真实的参悟。现实空间里人们对死亡通常充满了恐惧,而虚拟空间中,死亡是真实的,生老病死是人生的过程,死亡又是一种永恒,有了这样深刻的体悟,才会拥有晶莹清澈的灵魂。这样的死亡观与他的另一首诗“On Death”是一脉相承的,即灵魂不死,死亡亦是一种重生。
第18节和第19节,诗人详细描述了现实空间中存在的种种痛苦:人们总是瞻前顾后,顾虑重重,有贪婪的欲望;有憎恨、骄傲和恐惧;有泪水与哭泣。然而诗人并没有否定现实空间,消极地逃避到虚拟空间去,他认为正是由于这些痛苦的存在,才能体会到云雀快乐的欣喜。可见,诗人认为痛苦与快乐是辩证存在的,没有痛苦,也就没有快乐,而诗人的人生态度是积极乐观的。
最后两节回应第8节对于“云雀是诗人”的隐喻,诗人希望自己以思想的明光唱出云雀般欢欣、饱含希望、超凡脱俗的歌曲,以换取整个世界的倾听,隐喻诗人希望通过诗歌起到教化世人、美化世界的愿望,这与雪莱的诗学观是不谋而合的。
读者构建虚拟空间的过程,使诗歌解读变成了一个主动有意识的创造性活动,实现了读者与创作者之间的对话。由于人类认知规律的普遍性,基于自身体验,识解过程完全可以复现诗人对自然界意象的观察视角与动态编码过程,从而在头脑中呈现出动态画面图,对意象的铺排产生清晰的认知脉络。无需借助背景资料,读者亦可以感知诗人所传递的美学意蕴,与诗人产生共鸣。而传统方法是被动接受的过程,读者通过诗人及作品的背景介绍及意象解析来理解诗歌,先入为主的认知模式大大减弱了读者对作品的参与程度。
“诗人构建虚拟空间,目的并不是在于虚拟空间本身,而是借物言志”[6]15。诗人以“虚拟”写“现实”,虚实相间的认知思路可以传递给同样构建出两个空间的解读者。读者可感知到两个空间的共存与碰撞、分裂与整合。单纯的虚拟幻想空间是逃避现实的乌托邦,虽美好却不能耽于此间。然而这个超脱于现实的美好所在可以帮助人们正确对待痛苦与悲伤,快乐与痛苦是辩证存在的,正如虚拟与现实的辩证统一。对虚拟空间的向往正是为了更美好的现实。结合雪莱无政府主义的政治观和法国大革命的时代背景,虚拟空间就有了更强的社会意义——对自由、平等、博爱的追求。
构建虚拟空间有传递情感效应、启迪智慧的语用功能。通过“天堂”和“真与美”空间的构建,读者跟随诗人共同欣赏了无数纯粹的自然意象,一起经历了精神洗礼,同时在自己的认知思维中植入了真善美。诗人借云雀这“自由的化身,快乐的象征”[7]114表达了对自由、希望的追求,对未来的渴望,对自然、美与爱的赞颂,对生命、死亡的思考,升华了自己的情感,同时唤起读者对美的向往。而“虚拟空间”与“现实空间”的冲突与交集所碰撞出的思想火花和哲思,有着净化灵魂启迪心智的作用。读者可以感知到诗人解答人生和社会中难题的尝试,产生对生存与死亡等永恒命题的思考,最终产生天人合一、超越生死、万物归心的境界。
《致云雀》是雪莱浪漫主义抒情诗的代表作,而类似这样的咏物诗在浪漫派诗作中比比皆是,如华兹华斯的“The daffodils”(《咏水仙》),济慈的“Ode to a Nightingale”(《夜莺颂》)。读者可基于自身体验,在自己的想象空间中,以一种画面构图的方式,再现诗人所描绘的意象,特别是自然界中的日月星辰、飞禽走兽,从而再现诗人的创作过程。掌握了认知诗学的研究方法,读者可以实现与诗人的对话,理解诗歌的隐含意义以及诗人所传达的情感。诗人所构建的“虚拟空间”与“现实空间”在对立中不乏和谐,既矛盾又统一,因而产生了触及灵魂与心灵层面的哲学思考,产生诗意的升华,使读者在联想空间中体味到至纯至美的意境。
[1] Fauconnier, G. & Mark Turner. The Way We Think——Conceptual Blending and the Mind’s Hidden Complexities [M]. New York: Basic Books, 2002.
[2] Fauconnier G. & Mark Turner. Conceptual Integration in Counterfactuals[C]//Jean-Pierre,Koenig (eds).Discouse and Cognition: Bridging the Gap. Stanford, California:CSLI publications,1998.
[3] Stockwell, Peter. Cognitive Poetics: An Introduction [M]. New York: Routledge,2002.
[4] 许德金.哀伤与欢乐的对话——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中夜莺与云雀意象之对比研究[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1(1).
[5] 李海明.心灵的礼赞与哲理的冥思——析雪莱《致云雀》的双重意蕴[J].咸宁学院学报,2004(2).
[6] 张东升.诗歌中虚拟空间的认知作用和语用功能[J].外语教学,2013(6).
[7] 丁杨,孔祥国.论雪莱《致云雀》中音美、形美、意美的有机结合[J].长沙大学学报,2013(1).
【责任编辑 冯自变】
An Analysis on “To a Skylark” by Shelle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unterfactual Space
LIANG Li-na
(FacultyofForeignLanguageTeaching,TaiyuanUniversity,Taiyuan030032,China)
The approach of cognitive poetics utilizes methods based on cognitive science and cognitive linguistics to interpret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literary text and reader’s perception. By metaphor and Figure-Ground, readers can revive the counterfactual space in To a Skylark by Shelley, constructing “Heaven” and “Truth and Beauty” space. Based on their own experience, readers can perceive how the poet observed and encoded the images in nature, so as to grasp poet’s true intention, which is to reflect on reality by virtual space. Therefore, readers can appreciate the emotional message, aesthetics and philosophical thoughts conveyed by poet. The intervention of counterfactual space offers a brand new perspective of interpreting the romantic poems about nature.
Shelley; “To a Skylark”; Figure-Ground; metaphor; counterfactual space; reality space; emotional effect
2015-02-08
梁丽娜(1981-),女,山西介休人,太原学院公共外语部讲师,硕士。
1672-2035(2015)03-0085-04
I1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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