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四军文工团的经历

2015-02-13 08:15吕其明口述李丹阳整理
中华魂 2015年1期
关键词:文工团剧团新四军

文/吕其明口述 李丹阳整理

我在新四军文工团的经历

文/吕其明口述 李丹阳整理

我的故乡是安徽无为县,家在县城里。我的父亲吕惠生1926年从北平国立农业大学毕业后,回乡从事教育工作。1937年“七七事变”后,他与共产党地下组织取得了联系,投身抗日救亡运动。新四军江北游击队初创时,武器和给养十分困难,他四处奔走,运用自己的地位和影响,为部队筹集了大批粮饷和弹药,让国民党反动派十分仇视。1939年冬,国民党反动派掀起反共高潮,图谋杀害他。父亲得知自己已被列入了黑名单,毅然在一天黑夜带领全家逃出县城,投往新四军江北游击纵队驻地。父母亲带着我们年幼的兄弟姐妹随部队东进,经过近一个月的长途行军,到了新四军第五支队所在地半塔集。从此,新四军就成了我们的新“家”。这样,从童年起,我的命运就和革命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大约在1940年二三月份,父亲被委派去仪征县当抗日民主政府的县长,妈妈带着我和姐姐、弟弟、妹妹住在半塔集的老乡家,过着供给制生活。有一天,两位女兵来到我们家,她们是新四军江北指挥部政治部抗战剧团的,说是剧团正在排练三幕歌剧《农村曲》,需要小演员,因此希望我和姐姐参军到剧团工作。妈妈虽然因我们年纪太小,舍不得我们离家远走,但她有文化、识大体,在征询了父亲的意见后,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我们。

1940年5月,我作为只读过四年书的10岁孩子和姐姐晓晴一起参加了新四军,成为二师(当时为江北指挥部)抗日剧团的小团员,在这个革命大家庭中开始了新的生活。

新四军二师抗敌剧团是根据中原局刘少奇的建议,于1940年5月在淮南抗日根据地成立的。当时这个根据地在新四军的几个根据地来讲是比较有一定规模和稳定的根据地。少奇同志说,我们的根据地和部队应该有一支坚强的文化军队,做宣传工作,在这种情况下成立了抗敌剧团。剧团人员来源有当地的宣传队和知识青年,有从上海、南京等大城市来的文艺青年,还有一部分是原在白区宣传抗日的、1940年从大别山转移来的“青年文工团”。孟波带领的这些文艺工作者,水平、素质相当高,有剧作家许晴、戏剧家刘保罗等一大批文艺骨干。在这个基础上成立的抗敌剧团,阵容满强大,有七八十人,孟波任团长。

我和姐姐到了这个剧团,马上投入了日常的文艺宣传工作。团里的大哥哥、大姐姐帮我学文化、教我唱歌、跳舞、演戏、拉二胡。我那时还没有变声,合唱时就让我唱女高音声部。

1940年是抗日战争中最艰难的阶段,江北指挥部部队处于日军和伪军的夹击之中,日寇频繁扫荡,斗争十分艰苦。剧团和部队一样,主要吃苞米面、绿豆、白薯,菜和盐都很少。我们也经常行军。团里的大哥哥、大姐姐都很关心爱护我,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帮我洗头、洗衣服。有时剧团和师部一起行军,江北指挥部副指挥兼五支队司令员罗炳辉看我人小,怕我累,就让我骑在他的马上。

到了8月份,新四军军部决定,孟波带领抗敌剧团大部分团员调到盐城军部去,抗敌剧团只留下13个同志,团长张望、黄璨,政治指导员家晓河,团员中有我和我姐姐吕晓晴。这支小队伍成长得很快,后来又发展到五六十人。

我刚参加新四军不久,剧团就开始排练《农村曲》。我扮演剧中逃难的小毛;没几天,我就把戏里的唱段全部背下来了。演出时,幕布拉开,舞台上出现了农民王大哥的家,门外有树、小溪和小桥,还有用桌子、凳子垒起再盖上幕布放上草皮装成的小山。剧情是:王大哥勤劳种地,一家安居乐业。突然日寇侵入,王大哥已

出嫁的妹妹一家遭到鬼子残害,夫死子亡,她只身逃回娘家,哭诉鬼子暴行。乡亲们非常悲愤,提高了民族觉悟。最后,王大嫂送夫参军,杀敌报仇。

1994年,吕其明(左)陪同著名音乐家贺绿汀参观豫园

《农村曲》这个歌剧我们剧团演得比较多,演出效果非常好。有几次演出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1940年秋天,我们剧团开进鬼子扫荡刚撤退的、大火仍在燃烧的村庄。有的同志帮老乡灭火,有的同志搭舞台拉幕布。傍晚,大火被扑火后,我们就为老百姓演出《农村曲》。在演出过程中,台上台下泣不成声。末尾,演员们唱起“种子下地会发芽,仇恨入心也生根。不把敌人杀干净,海水也洗不清这心头恨。……打死一个算一个,打死两个不亏本;一个当十、十当百,要活命的只有参加新四军!”这首合唱,更激起群众抗日救国的热情。演出刚结束,有几个小伙子就跳上台,当即要求报名参军。还有一次,剧团经过长途行军,大家都很疲劳。晚上到了一个村庄后,我们仍然给老乡演出《农村曲》。我扮演的小毛第三幕才上场,经过一天的行军,我实在太困倦了,结果那天戏演到第三幕,前奏曲响了,却不见我出场。曲子又反复奏了两遍,仍然不见我的踪影。团长和同志们急了,到处找我,最后发现我在天幕边的“山”后面睡得正香。我被叫醒后揉着眼睛急忙上场,一开口,嗓子却沙哑了。从那以后,每逢演出《农村曲》,团长都要派一位大同志跟着我,怕我不知又倒在哪儿睡着了。

除了《农村曲》,我们还演出过其他一些戏,如话剧《中华儿女》《最后的命令》《穿上了光荣的衣裳》《五代同堂》等,这些大都是我们自己的剧作家创作的。

我们还经常为部队和群众演唱,唱过《黄河大合唱》和其他很多抗战歌曲。我们地区的作曲家创作的东西也满多的,如《刺刀歌》《金牛山打胜仗》《王老头》等等。那时我还小,十一二岁,还没有学作曲的想法。

1941年春夏之交,二师的部队文艺工作者都集中到抗大八分校文化队学习。文化队设有文学系、音乐系、美术系、戏剧系和普通班。我被分配到普通班学习普通乐理,如怎样识简谱等。我特别喜欢音乐,对普通班学的知识感到不满足,于是就常常溜到音乐系去旁听。这次学习虽然前后只有三个月,却对我后来搞音乐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1942年春末夏初,音乐家贺绿汀同志从敌占区上海来到淮南二师抗日根据地,我们剧团那时住在离师部不远的叫泥佩湾的村子里。一天,团部通知大家集合到村口迎接一位教授来团里指导工作。只见远处走来一位身体较瘦弱但很有精神的中年人,跟随他的枣红马背上挂着一个小提琴盒子。团的领导迎上前去同他热烈握手,并向团员们介绍说:“这位就是作曲家贺绿汀同志。”在当晚的欢迎会上,贺绿汀讲话后为我们演奏了小提琴曲。那美妙的琴声让我十分着迷。贺绿汀同志在指导工作期间,每天给我们讲半天课,帮助大家学习音乐基础知识和乐理,并训练我们合唱。他曾亲自指挥我们排练他写的大合唱《1942年前奏曲》,即《新世纪的前奏》《垦春泥》《胜利进行曲》及四部合唱《游击队之歌》。我如饥似渴地学习。贺绿汀同志工作热情很高,在师部的联欢会上,他指挥我们演唱他排练的合唱曲,还演奏了几首小提琴曲,受到热烈欢迎。

有一天晚上,月亮特别明亮,我听到远处飘来了悠扬的琴声,循声跑去,我看到贺绿汀正在村头树下拉琴。我悄悄坐在一旁,贪婪地听着。特别是他演奏的贝多芬《小步舞曲》使我完全陶醉了。贺绿汀同志奏完一曲发现了我,走过来亲切地问我多大岁数,父母是做什么的。我作了回答后,他说,你现在12岁,正是学小提琴的时候,最好让你父亲给你买一把琴。听了这话,我非常高兴。贺绿汀同志在我们团工作了三个月后,就去军部转赴延安;他离别时,我们团的团员恋恋不舍地送他远行。他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播下了音乐的种子,也鼓舞了我今后走上了作曲的道路。

不久,团里开联欢会,大家都在准备出节目。我准备什么节目呢?

我想起贺绿汀同志写了那么多好听的合唱曲,我也学着写一个。于是根据军号曲调写了一首没有词的四部合唱曲,并在联欢会上指挥着一支自发组成的小合唱队演唱。这支曲子尽管幼稚,不成样子,但同志们听时,一边笑着,一边鼓掌给予鼓励。

1942年年底,我和姐姐一道调到了新四军第七师文工团。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呢?1941年“皖南事变”后,新四军成立了七个师。新开辟的笫七师抗日根据地各方面的力量比较薄弱,在这种情况下,军部决定从军部和二师抽调大批干部支援七师的工作,也包括文艺工作者去支援七师文工团。

我和姐姐要去七师心里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我父亲已经在那里工作了,到七师就可以与父母弟妹重聚了;难过的是要和二师抗敌剧团的大哥哥、大姐姐分别。调往七师的队伍出发前,许多同志来送行,罗师长也来了,给大家讲了话。解散休息时,他把我拉到身边说:“小吕啊,我们就要分别了,到七师后要好好学习、好好工作。我送你一件礼物留做纪念吧。”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玉猴给我。我非常感谢。以后我日夜佩戴着这个小玉猴,每当我抚摸着它,就会想起敬爱的罗师长和二师的战友们。

七师文工团得到了充实,力量加强了,文工团团长先是张望,不久他调回军部,团长有叶诚和陈起。皖江抗日根据地是很活跃的,七师文工团在巢湖一带(无为、巢县、含山)经常给部队和群众演出,宣传抗日、鼓舞斗志,受到热烈欢迎。我和姐姐在七师文工团一直工作到抗战胜利以后。1945年9月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年秋天,七师奉命北撤。

可在北撤途中,由于叛徒出卖,国民党反动派逮捕了我的父母。我的父亲吕惠生是我革命的引路人,他在抗日战争后期担任新四军第七师皖江抗日根据地行政公署主任,为官清正廉洁,为革命鞠躬尽瘁。被捕后,父亲面对敌人的利诱无动于衷,遭受了严刑拷打。在狱中,他写下“忍看山河碎,愿将赤血流”的诗句。11月,年仅43岁的父亲在南京英勇就义,走完了光辉的一生。父亲走了,虽然他没有留下什么物质方面的遗产,但他留给了我巨大的精神财富,使我受益终生。父亲为人处世是我的一面镜子,他的高尚品德是我人生的路标,是我的榜样,对我一生的各方面:工作、学习、生活都有很大的影响。

抗日战争时期,我在新四军文工团几年的经历使我受到了极大 的锻炼和艺术熏陶,确实像进了一所没有围墙的生活大学和艺术大学,对我未来的成长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决定性影响。70多年来,我在音乐领域上一路走来,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对我来说,为祖国、为人民而写作绝不是—句过时的口号,而是终身的崇高天职和神圣使命。

(吕其明:著名作曲家,创作多部影视音乐作品,多部交响乐作品,曾任中国电影音乐学会副会长。代表作有管弦乐序曲《红旗颂》,电影插曲《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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