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隐娘与侯孝贤都是以余味定输赢

2015-02-13 08:10作者丨卫西谛影评人
台声 2015年18期
关键词:余味聂隐娘侯孝贤

作者丨卫西谛 影评人

《刺客聂隐娘》剧照

看完《刺客聂隐娘》(以下简称《聂隐娘》)的那晚,走出影院时,夜空里的月亮很亮,恍惚间觉得这是古代的月光。于是,我确切地意识到这是一部了不起的电影。就像约翰·伯格说的:“电影将我们带往别处。”现代的演员、非洲的鼓点、自然的光线,在侯孝贤的掌控下,这些元素奇异地构成了一个东方的古代。并不能说他在电影里“复制”了真实的唐朝——谁也不能;但他却以艺术家的眼光和能力,“复苏”了我们文化潜意识当中的某个精神世界。

叙事是争议所在。依编剧之一谢海盟的拍摄侧录所录的剧本与幕后来看,侯孝贤在剪辑时,将大量素材与情节都剪掉了。故事被切成一块一块,由空镜衔接,中间并无线索。熟悉侯孝贤作品的,或许知道他的“云块剪接法”。侯孝贤曾对剪辑师廖庆松说:“像云块的散布,一块一块往前叠走,行去,不知不觉,电影就结束了。”

修剪之后的《聂隐娘》叙事清楚,非但清楚,而且旁支全无,剧情可谓一清二楚。观众不买账,是不适应。尤其是视点的不适应,全知视点被剥夺。比如先出来某角色,要听其言观其行,好半天才明白此人是谁,谁与谁又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有什么利害。都要靠观众观察、揣测,然后自行补充。这种补充并不需要恶补史实知识,而是需要观众调动自己的人生阅历。如这种参与是契合的,则观看起来情感充盈;如这种参与是不契合的,则观看起来便不知所云。

正如隐娘与精精儿决斗归来,磨镜少年迎上前慰问,隐娘不理会,大步向前,少年诺诺尾随。一男一女,一前一后,一言不发,二人个性却彰显。就像我们在生活所见或所经历的情侣间争执过后的倔强发狠是一样的。只是把他们放在积雪褪去的草原上成了古代,如能投入自身生命经验,就会感受到那种决斗过后的心情和气氛浸染幕布,张力十足。侯孝贤自己曾说:“露出银幕上的永远只有一小部分,有一大部分是活在观者的阅历中。”

在故事的肌理里,侯孝贤消除了人与人之间的道德维系,忠诚与背叛、仁爱与不义,这是古装片角色常见的行为动机。没有行为动机,并非任意而为,而是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没有选择。天地不仁,暂存一隅,杀戮成了唯一选择。这时唯有隐娘的不忍和不杀,成了最孤绝的选择。

影片开场不久,聂隐娘奉命刺杀大僚,见大僚与小儿嬉戏,不忍下手,扬长而去。大僚与小儿嬉戏的戏,初看觉得惊疑,画外蝉鸣炽烈,室内轻声细语,只觉得银幕上有空气流动,是“古代的空气”。侯孝贤将多个布景搭在野外,借到自然的光和风。电影的一切都是人工的、现代的,服装、置景、道具,以及演员,但是来自自然的光和风是亘古存在的。

在这种气氛的不断感染下,最后一场戏,隐娘回来找磨镜少年,并与采药老人,一同前往新罗国,在“苍茫烟波无尽”的景色中,我们才会“沉醉而去”(唐传奇《聂隐娘》原作语)。这时就会想起朱天文援引小津之说:“电影与人生,都是以余味定输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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