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丑不辨”也值得珍惜

卡乎

赞美孩子的审美能力和平等思想，到底是低估还是拔高

落日的余晖中，一个猪妈妈带着五只小猪嬉戏，在木屋和院子里跑来跑去，三岁的女儿看得乐不可支，不肯离开，直到天黑。这是我在杜塞尔多夫人民公园的一个经历。随后，我看到网络上在讨论人民大学网站首页上的一张女生照片，因其长相符合主流的审美规范，被誉为“人大女神”。于是我写道：“在幼儿眼中，成人称颂的‘女神，在审美上和一头猪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一头猪可爱。”（详见《一“神”障目，不见世界》，2013年7月4日《南方周末》自由谈）

这句话不过是事实的描述，但是它激怒了很多人。一些网民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愤怒正是源自我在文章中指出的问题：被灌输了狭隘的审美观。这种审美观以赞美的名义出现的时候，人们更难觉察。有一位经常讨论育儿话题的年轻妈妈留言说：“作者太低估孩子的审美能力了！”

夸奖孩子能辨识美丑，是大人们乐此不疲的一个话题。比如，人们会说，孩子们喜欢漂亮的保姆，常盯住漂亮姑娘看。在我看来，这才是对孩子的审美能力的贬低，是借孩子之名来强化大人们审美的刻板印象。“儿不嫌母丑”这个“嫌”字，是成人才有的心理活动。在被主流意识形态教化之前，孩子有着更多元的审美能力。他们从各种人、动物和自然景象中获得的美的享受，远远多过成年人。

的确有很多孩子喜欢长相符合主流审美标准的姑娘。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大人的暗示，孩子在不知不觉间领会和学习；二是孩子喜欢的是姑娘的亲善，但是被误解成了长相——一个所谓漂亮的姑娘冷若冰霜，一定不如所谓长相平平但是充满热情的姑娘更让孩子们喜欢。

同样的问题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在我最近一篇文章引起的反响中。一个小学三年级学生写了一篇关于公主堕胎的作文，我称赞作文中体现了尊重、包容和平等的思想，比如王子心平气和地让公主自己决定如何处理腹中和前男友的孩子。（详见《公主可以堕胎吗》，2015年1月15日《南方周末》自由谈）很多读者都惊呼道：孩子胡编一个故事而已，他哪里想到那么多？！他们认为我拔高了孩子的思想。

我的回答是：在这个例子中，正因孩子没想那么多，他才有尊重、包容和平等的思想。大人们灌输给孩子的观念是：王子高大英俊，“戴绿帽子”就意味着男子汉气概受损；公主纯洁无瑕，怀上别人的孩子就等于混乱而肮脏。显然，这位小学生还没有接受这样的教化。

一些语文老师的反应是：这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觉得，把这样一朵“奇葩”贴到网上供人传看，乃是人之常情。这让我想到，曾经一位妈妈向我请教，她的儿子写作文总是不符合规范，该怎么办？有一次，老师要求写领导和小学生一起跑步，迎接北京奥运会。她的儿子写道，领导跑着跑着鞋带松了，低头系好鞋带再继续跑，最后没能赢得比赛。又有一次，老师要求写领导和大家一起植树。她的儿子写道，领导不会种树，请教他之后才完成了任务。

在老师眼中这些都是奇思怪想，但它们不过是孩子的日常经验及合理想象而已。老师要的其实是被扭曲的事实：领导健步如飞，妙手种树，永远是我们的榜样。明明是虚构的情节，却不允许学生们展开想象。胡诌一个符合主流价值观的故事，无论想象力多么贫乏，观念多么陈旧，也可以得到一个不错的分数。

孩子的成长，通常也是一个审美能力和想象力被扼杀的过程。老师们明白这一点，就会知道“美丑不辨”、“乱七八糟”是多么值得珍惜的东西。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