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19世纪中期传奇小说叙事特征探析——以霍桑、爱伦·坡和梅尔维尔为例

蒋秀凤

（兰州财经大学 外语学院，甘肃 兰州 730020）

美国19世纪中期传奇小说叙事特征探析——以霍桑、爱伦·坡和梅尔维尔为例

蒋秀凤

（兰州财经大学 外语学院，甘肃 兰州 730020）

19世纪中期在美国文坛上占主导地位的是以霍桑、爱伦·坡和梅尔维尔为代表的传奇小说。这三位小说家作为其时美国浪漫主义小说高峰的代表，具有各自的叙事特点：如重视在较短的篇幅内产生的情感冲击尤其是恐怖情感、强调作品的诗意特征和象征寓意、关注挖掘人物的心理感受、倾向于表现复杂模糊的意识形象从而超越现实要求的常规等等。这些特征对此后美国小说的进一步发展影响深远。

19世纪中期；美国传奇小说；叙事理论；叙事特征

19世纪四五十年代即19世纪中期，美国文坛上占统治地位的是以霍桑、爱伦·坡和梅尔维尔为代表的传奇小说。美国小说家刻意创作和发展一种有美国特色的、与英国维多利亚小说主流迥然不同的新小说。这不仅是由美国不同的社会历史地理环境决定的，而且是刚刚争得政治独立不久的美国社会所要求于作家的，是作家的政治责任。梅尔维尔为霍桑的《古宅青苔》写的书评几乎就是一篇要求美国文学独立的宣言书。“任何美国作家都不应像英国人或法国人一样写作；只要他像个人写作，那就一定会像个美国人写作……让我们勇敢地蔑视一切模仿，即便它像清晨一样芬芳美丽，而要积极培育独创，尽管它开始可能像我们的松树疙瘩一样难看。”[1]梅尔维尔反对模仿，不仅反对模仿外国人，甚至反对模仿日常现实，推崇想象力的独创和深刻。

英国维多利亚小说家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和广阔复杂的社会生活作为创作基础，因此他们的小说以现实主义为基本特征。刚刚独立不久的美国没有悠久的历史积淀，又不愿意亦步亦趋地跟在英国作家后面，所以他们必须寻找一条与英国作家不同的创作道路或工具，这就是传奇，包括中世纪的骑士传奇和18世纪兴起的哥特式传奇小说。哥特小说虽然在维多利亚时代仍有影响，在某些作家的作品中还相当突出，但是作为一种文学潮流，它从奥斯丁和司各特的时代起就已经逐渐衰退了，这恰好给美国作家提供了机会。因此，哥特小说就成了这一时期美国作家的自然选择，这一点不仅在霍桑和爱伦·坡的创作中显而易见，就是在梅尔维尔小说中也有明显影响。相对于极为物质化的英国社会，美国作家在自己的社会中更致力于探讨精神方面的问题，与重视现实描写的英国小说家相比，美国小说家更重视探讨象征性表现的问题。这些方面构成了美国小说叙事异于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小说的突出特点。

在美国历史上第一位真正的小说家是有“美国的司各特”之称的库柏（James Fenimore Cooper），以“皮袜子系列”历史小说闻名，并创作了许多海洋题材小说。库柏在小说叙事方面创新虽然并不多，但根据蔡斯的观点，在利用夸张的情节因素和文体风格与事件安排等方面，库柏都做了有益的尝试。“在库柏的著作中我们看到了美国小说的主要方面。”[2]然而真正奠定美国小说地位的是19世纪中期的三位各具特色的小说家：爱伦·坡、霍桑和梅尔维尔。本文以这三位小说家为例，分析其叙事特点，进而探讨美国19世纪中期传奇小说的叙事基本特征。

一、爱伦·坡小说的叙事特点

从1835年开始，爱伦·坡在文学杂志发表书评，是美国文学批评理论在欧洲产生影响的第一位批评家。虽然他对小说叙事的论述并不多，却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在1838年发表的海洋历险小说《阿瑟·高顿·皮姆的故事》中，爱伦·坡依然力图在可信性与不可能性之间找到某种平衡，但此后发表的小说中哥特传统的影响则越来越明显。[3]他的诗歌和小说都充分表现了哥特小说的影响，推崇想象的力量，善于描写恐怖场面和情景，刻画强烈感情，追求诗意描写，强调作品对读者感情或感官的直接刺激。而哥特小说最突出的特征恰恰是恐惧，[4]可见爱伦·坡深受哥特小说的影响。他的诗歌和短篇小说在表达恐怖感情、引发恐惧效果方面是一致的，这也从另一方面展示了司各特所强调的哥特小说的诗意叙事特点。

在爱伦·坡的创作理论中，作品篇幅短是创造强烈艺术效果的必要条件，要真正实现这种效果还必须遵循一定的创作原则。爱伦·坡在《评霍桑的〈故事重述〉》中这样阐述小说的创作原则：“聪明的艺术家不是将自己的思想纳入他的情节，而是预先精心构思，想出某种独特或与众不同的效果，然后再杜撰出一些情节，他把这些情节联结起来，以便最大限度地有利于实现预先构思的效果。在整个作品中，与实现预想效果没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字，一个都不能要。”[5]这段话阐明了“效果先行”的原则，然后指出作品的情节结构、遣词造句都必须为实现效果服务，最后一句更加强调了艺术作品的有机完整性。“以爱伦·坡的诗歌理论而论，他认为诗歌不是客观现实的反映，甚至主要也不是作家内心的抒发，而是所谓的‘纯艺术’，是‘以韵律创造美’，‘其直接目的与科学不同，不是真，而是快感’，这就是提倡以艺术美引起快感。”[5]我们可以把快感或效果类比为浪漫主义诗人所要表现的思想情感，这与现实主义小说家所要模仿再现的客观真实显然有极大的区别。爱伦·坡的创作方法与司各特信笔所至的写作方法以及狄更斯紧盯着读者反应而随时修改故事发展的创作方法是大相径庭的。

二、霍桑小说的叙事理论

霍桑历来把自己的小说作品称为“传奇”。传奇作为艺术创作，必须严格遵守艺术法则，如果背离了人性的真实，同样是不可原谅的罪过，但在很大程度上却赋予作者自行取舍、灵活虚构的权利，以表现特定环境下的真实。

蔡斯有关美国小说更受传奇影响的观点基本上以霍桑的区分为依据。他认为霍桑实际上在宣布使传奇适合于美国的具有根本定义性的观点，他的作品使传奇第一次回应了美国想象的特殊要求，在某些方面再现了美国心灵。[2]蔡斯认为此后美国传奇小说形成了两种传统，一种以霍桑、梅尔维尔、詹姆斯、马克·吐温、诺里斯、福克纳和海明威为代表，是反映了人性真实的传奇，[2]而另一种则是以《飘》之类通俗作品为代表的缺乏心理真实深度的流行传奇。此外，蔡斯关于传奇有自由“减少细节描写”，有“较大的自由使用神话、寓言和象征形式”等观点，[2]也多得益于霍桑在《七角楼》的序言中对传奇叙事的探索。《红字》的序言《海关》对于我们进一步了解霍桑心目中的传奇要做什么很有帮助。在《海关》中，霍桑认为海关的氛围与丰富细腻的想象和感情是格格不入的，其中的想象力成了一面失去光泽的镜子，只能模模糊糊地照出那些他竭力要写在故事里的身影。他思想熔炉里燃起的火焰无法加热与锻冶故事里的人物。[6]这种既要找到故事本源以开脱作者的原创责任，又要强调作者创造性想象力作用的矛盾态度反映了霍桑的心境。但是，在遮遮掩掩的过程中，霍桑也表达了自己的传奇叙事观点，这就是注重想象的力量，关注情感问题，模糊叙事与真实的界限。这与重客观描写的现实主义手法是有很大区别的。[7]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霍桑有关传奇叙事的一个基本观点，就是作者不要过于受到真实的限制，而应该让想象得到展开。一般人认为游记必须客观记述，而霍桑则认为即使游记也应该给想象留下空间，那么传奇就更不用说了。霍桑的传奇小说叙事的突出特点是象征寓意。他的小说常常使用分章标题，但与以提示故事内容的英国小说不同，他的标题更具有象征意义。例如，《七角楼》的标题：“小店橱窗”、“柜台后的一天”和“莫尔泉”等。他关注的不是具体描述复杂的生活场景和人物性格，而是画龙点睛地展示某种生活意义或本质；他提供给读者的不是与现实相似的生活画面，而是韵味无穷的象征暗示。这一切都是诗歌艺术的基本特点。

霍桑的传奇小说往往比较短小，即使他的长篇小说也更像是短篇的结集。他的代表作《红字》开始只是打算作为中篇出版，后来增加了《海关》为序，勉强算作长篇。篇幅短小可以说是美国浪漫传奇小说的一个基本特点。不仅霍桑的小说篇幅不长，除了《白鲸》之外，梅尔维尔的其他小说篇幅都不太长，与卷帙浩繁的维多利亚小说迥然不同爱伦·坡、霍桑和梅尔维尔都擅长写短篇小说，其中的原因可能很复杂，但不可否认的是强烈的情感，特别是强烈的恐怖情感是不能长期持续的，象征性和寓言性的人物事件不需要连篇累牍的复杂描述，而诗意特征也要求传奇小说的篇幅不宜过长。就小说篇幅来看，美国传奇小说更像是奥斯丁的小说，而不是狄更斯或萨克雷的那种被詹姆斯戏称为“巨大、松散、臃肿的魔怪小说”。[8]

三、梅尔维尔小说的叙事特点

梅尔维尔最初的创作道路是传统的历险故事之类的流行小说，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可能会成为当时的流行小说家。后来受莎士比亚悲剧的影响，他重新构思自己的小说，由简单的捕鲸历险小说而发展成为探讨人性善恶及复仇意识的史诗般的悲剧传奇小说。在叙事手法上，《白鲸》具有美国浪漫传奇小说的突出特点：象征性和诗意叙事，但它同时又与霍桑和爱伦·坡的小说有明显不同，这就是结构宏伟，具有某种百科全书式的特点。书中多层次的戏剧片段和莎士比亚式独白以及文本中充满的玄学思辨，证明梅尔维尔力图使他的小说战胜文化的“影响焦虑”，超越美国的地方性，成为“无边无港的巨大世界文学”。[9]这一切使得《白鲸》成为了一部少见的奇书，虽然在严格的小说理论家看来它可能不是一部好小说，却赢得了无数读者的喜爱。

《白鲸》在叙述视角方面的混乱曾引起当时读者和批评家的强烈批评，认为这有违小说创作常规，表明梅尔维尔不是一个称职的小说家。[10]直到20世纪70年代以后，随着巴赫金小说理论在美国的影响不断扩大，批评家们才理直气壮地把《白鲸》作为小说来研究。在20世纪，梅尔维尔的另一部作品《皮埃尔》也时来运转，受到广泛的青睐。对于研究梅尔维尔的叙事艺术观点，《皮埃尔》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主人公的小说家形象无疑是作者的自画像，他的许多观点显然代表了作者此时的立场。令人深思的是，“皮埃尔”所写小说的主人公也是一个落魄潦倒的作家。这样，从作为全知叙述者的梅尔维尔到小说主人公皮埃尔再到皮埃尔笔下的作家人物，三个作家形象连为一体，而全知叙述者梅尔维尔和小说主人公皮埃尔之间的认同更为明显。梅尔维尔似乎认为只有作家可以做到认识深刻，而这不断加强的深刻性最终变成了令人困惑的模糊性。这种模糊性中相当重要的一点是年轻作者伏案撰写杰作的自画像。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小说人物塑造和故事叙述属于美学范畴，而作家思想的表达则属于哲学范畴；只讲故事会流于肤浅的通俗小说，这是梅尔维尔能做但又不愿意做的事情。他要做的是在讲故事的同时表达转述深刻的思想，这就产生了人物与叙述者，或作者与第一人称叙述者之间的矛盾。梅尔维尔认识到了这个矛盾，他没有回避矛盾，但又没有充分掌握解决矛盾的有效方法，所以在他的小说叙事中就出现了矛盾和模糊；因为受到推崇想象的浪漫主义理论影响，梅尔维尔在小说中有一种要包罗万象的欲望以及追根究底的冲动，从而产生了《白鲸》和《皮埃尔》两部奇书。

总的来看，梅尔维尔的传奇叙事观点既与爱伦·坡和霍桑有相同之处，又有明显的区别。他和爱伦·坡深受哥特小说的影响，在《皮埃尔》中表现最为突出，但他不太诉诸于恐怖情感；他像霍桑一样重视象征寓意，但他的象征寓意往往模糊不清。他与爱伦·坡和霍桑明显不同的一点是他的作品篇幅较长，以长篇为主，而另外两人则以短篇为主。但是，这种不同只是表面现象，因为他的长篇小说不太注意总体结构，最引人注意的仍然是短暂和强烈的冲击和印象，而他的短篇小说如《书记员巴特尔比》和中篇小说《水手比利·巴德》也是公认的杰作。因此，在较短的篇幅内创造出给人震撼、发人深思的强烈艺术效果是19世纪美国传奇小说叙事的基本特征，[7]也是其区别于同时期英国现实主义小说的主要特点。由于强烈的感情不可能保持长久，美国传奇小说家的创作生命显然比英国现实主义小说家短得多，虽然这是由主观和客观的复杂原因促成的。爱伦·坡40岁就离开了人世，他的小说创作时间也不到10年。霍桑的创作断断续续，但在《红字》和《七角楼》之后，由于出任驻利物浦总领事，暂停创作，1857年辞职以后创作的几部作品都不太成功。梅尔维尔从1846年发表《泰比》（Typee）到1857年出版《骗子的化装表演》（The Confidence Man）也只有十多年，此后30年基本上没再创作小说。

四、结　语

综上，这几位作家传奇小说叙事的基本特征为：重视在较短的篇幅内产生的情感冲击尤其是恐怖情感、强调作品的诗意特征和象征寓意、关注挖掘人物的心理感受、倾向于表现复杂模糊的意识形象从而超越现实要求的常规等。。

19世纪后期，美国的主要小说叙事特征发生了很大变化。长期在欧洲生活的亨利詹姆斯不仅借鉴了英国现实主义小说，而且还有法国和俄罗斯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从而与代表美国西部幽默传统的马克·吐温和代表新英格兰中产阶级情调的豪威尔斯一起开创了美国现实主义小说的黄金时代，也使小说叙事理论达到了成熟阶段。

[1]JAY LEYDA,(ed.)The Portable Melville[M].New York：The Viking Press,1952：413-414.

[2]CHASE,RICHARD.The American Novel and Its Tradition [M].Garden City,N.Y.：Doubleday,1957：19.

[3]刘保安.爱伦·坡诗歌中的哥特式风格[J].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07,(6)：68-70.

[4]万俊.关于美国当代哥特小说[J].外国文学研究,2000,(1)：111-113.

[5]董衡巽.美国文学简史[M].修订版.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3：54.

[6]唐伟胜,朱锦平.通向英美叙事传统与后经典叙事理论的窗口——评《英美小说叙事理论研究》[J].外国文学,2006, (3)：94-99.

[7]任丽娜.浅议19世纪美国现实主义小说[J].新西部,2010, (8)：134,123.

[8]唐伟胜.认知叙事学视野中的小说人物研究[J].叙事(中国版),2009：174-185.

[9]PAUL GILES,“‘Bewildering Intertanglement’：Melville’s Engagement with British Culture,”in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Herman Melville[M].(ed.)Robert S.Levin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232..

[10]朱喜奎.梅尔维尔《白鲸》创作中的流动意识[J].名作欣赏, 2013,(15)：94-96.

〔责任编辑 王小风〕

Survey on Narrative Characteristics of American Legendary Novels in the Mid-19th Century:Taking Hawthorne,Melville and Allan Poe as Examples

Jiang Xiufe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Lanzhou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Lanzhou Gansu730020,China)

The mid-19th century was the golden age of the American novel,represented by the legendary novel of Hawthorne,Melville and Allan Poe.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the narrative theory of them,who are the important representatives of American romantic novelists in the mid-19th century,the present article explores the basic narrative characteristics of American legendary novels in the mid-19th century,such as attaching importance to producing emotional shocks in the short novel,especially fear;stressing poetic characteristics and symbolic meaning of works;focusing on characters psychological feelings;tending to express complex and fuzzy aspects of consciousness,and so on.These characteristics have far-reaching influences on the further development of the later American novel.

legendary novels;narrative theory;narrative characteristics;the mid-19th century

I106.4

A

1671-1351（2015）05-0019-04

2015-04-04

蒋秀凤（1979-），女，甘肃张掖人，兰州财经大学外语学院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