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贵峰◎
缅甸独立前族际关系析论
钟贵峰*◎
历史上,缅甸多民族国家族际关系紧张,族际矛盾突出。在长期的殖民统治下,英国殖民者对缅甸采取了“分而治之”、“以夷制夷”的政策,人为制造族际矛盾,使缅甸的族际关系问题更加凸显,族际冲突成为常态。本文试将独立前缅甸纷繁复杂的族际关系划分为良性、中性和恶性关系三种类型,这对认识、理解和解读后来的缅甸民族问题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缅甸 族际关系 民族问题
历史上,缅甸从来没有形成一个中央集权体制的国家,民族问题突出,族际关系紧张。封建王朝时期,缅甸少数民族如掸族、若开族和孟族等都建立过自己的政权,争雄一时,霸据一方。缅族虽然是主要民族,曾统一过整个缅甸,建立过蒲甘、东吁、贡榜王朝,但是由于高山大河的阻隔,以及各民族之间的差异性,主体民族与少数民族之间存在较大的隔阂。可以说,缅甸始终未形成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当然,王朝的统一也并不意味着国家的稳定。自古以来,缅甸不同规模的族际战争层出不穷,英国殖民者的入侵,使本来复杂的族际关系更加纷繁错杂。根据族际关系状态,我们可以把缅甸的族际关系分成良性、中性和恶性关系三种基本类型。
缅甸的少数民族特别是山区少数民族之间的族际关系可以归为良性关系。历史上,这些少数民族之间的争斗相对而言并不激烈,它们是“鸡犬相闻”,却往来不多,有的甚至是“鸡犬之声难相闻”,交往联系更是无从谈起。这些山区少数民族大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这种与世无争的山区田园生活总体比较和谐,较少发生族际纷争。随着缅族的统治剥削和后来英国殖民者的殖民统治,山区少数民族加强了彼此之间的联系,也加强了团结与合作。
首先,若干独立的地理单元使山区少数民族的族际纷争较少。缅甸的自然地理环境相当独特,克钦族与钦族主要分布在北部和西部高山地区,掸族和克耶族主要聚居在东部的掸邦高原地带,克伦族与孟族则居住在德林达依山脉和海洋之间的狭小沿海平原。这种马蹄形状的地形地貌和高山大河的阻隔,使缅甸被分割成几个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山区少数民族的交往和联系极其不便,因此历史上族际纷争自然就不多。
其次,反抗缅族统治的一致立场促进了山区少数民族的联系。在封建王朝时期,缅族建立的政权并没有形成高度的中央集权制度,政治结构颇为松散。国王一般对以首都为中心的周边区域采用直接统治的方式,其他外围区域则由王公贵族统治,偏远的少数民族地区则扶植当地头人或山官进行统治。这种间接的统治方式是比较脆弱的,只是在形式上维持了中央政权与少数民族山区之间的臣属关系。一旦中央政权发生危机,山区少数民族就会反抗缅族的统治,争取民族独立。在19世纪初,缅甸各少数民族农民不堪忍受国王的残酷压迫,爆发了多次起义。由于反抗缅族统治和镇压的共同理念和立场,山区少数民族的联系得到了加强,彼此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
再次,反抗英国的殖民统治使山区少数民族更加团结。英国殖民者自1824年开始入侵缅甸,并发动了三次英缅战争,最终吞并了缅甸。英国殖民者对缅甸采取“分而治之”政策,对山区少数民族进行间接统治。唯一不同的是,英国殖民者保留了克耶族相对独立的地位,但是这种独立性是十分有限的。这种“分而治之”政策的目的更多是为了挑拨缅族与少数民族的矛盾,而不在于挑拨少数民族之间的矛盾。英国殖民者对缅甸的侵略引起了缅甸人民激烈的反抗,“上下缅甸的反英斗争此起彼伏,虽然缅甸人民的反抗运动失败了,但加强了缅甸民族的认同意识”,*张旭东:《缅甸近代民族主义运动研究》,泰国曼谷大通出版社,2006年,第48页。而且还进一步加强了山区少数民族之间的团结与合作。
最后,共同的利益诉求使少数民族的关系更加紧密。1947年召开彬龙会议前几天,克钦族代表与掸族举行双边会谈,克钦族表明了政治态度,即先与缅甸本部合作,共同斗争争取独立,独立后再取得同等的民族权利,而且“保证有分离权后,再考虑与缅甸联合”。*祝湘辉:《山区少数民族与现代缅甸联邦的建立》,中国出版集团、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0年,第28页。掸族代表表示支持克钦族建邦等政治要求,还表示“《昂山—艾德礼协定》与掸族和克钦族并无关系”。*[缅]吴觉温等:《少数民族问题与1947年宪法》,第一册,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253页。此外,在彬龙会议期间,钦族、掸族和克钦族召开了三方会谈,确立了少数民族联合的原则。钦族代表因为本民族力量太弱怕得不到平等的民族权利,倡议掸族、克钦族和钦族代表组建山区联合最高委员会(Supreme Council of the United Hill Peoples, SCOUHP)。该组织成立后,代表整个山区少数民族与缅族领导人进行谈判。在彬龙会议期间,少数民族出于共同或相似的利益诉求,确立了少数民族联合的原则,它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了。
缅族是主体民族,它与各少数民族之间的关系,是缅甸族际关系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缅族与掸族、钦族、克钦族、孟族的关系虽然时好时坏,但总体而言,都可以归结为中性关系。自贡榜王朝开始,缅族与掸族、钦族、克钦族、孟族之间也曾偶有战争,但在反抗英国殖民统治,争取民族解放和实现国家独立的斗争中,缅族与它们为国家独立而一度团结作战,而且在国家独立前,这四个民族同意与缅族合作加入缅甸联邦。可以说,上述四对关系大致属于中性关系。
(一)掸族与缅族的关系
掸族与缅族在历史文化上的联系相当密切,宗教信仰、风俗习惯和饮食起居大体相同。历史上,掸族与缅族发生过民族战争,彼此之间也曾有民族仇恨。1287年蒲甘王朝衰落后,掸族乘机夺取政权,建立了因瓦王朝,而且统治缅甸长达250年之久。后来,缅族的东坞王朝崛起,掸族王室被迫向东坞王朝进贡,但东坞王朝势衰时,“掸、缅两族便经常发生战事”,*史晋五:《缅甸少数民族地区的政治经济情况》,世界知识出版社,1960年,第9页。在19世纪70年代英国殖民者入侵下缅甸时,“掸邦北兴威(登尼)地区土司(缅甸联邦第一任总统苏瑞泰夫人的祖父)曾与缅王敏东大动干戈,互相杀戮”。*史晋五:《缅甸少数民族地区的政治经济情况》,第10页。然而,随着上下缅甸抗英斗争的兴起,掸族与缅族开始共同组织反英斗争。在第三次英缅战争爆发之前,掸族的宗教和政治领导人马延昌法师,曾与贡榜王朝的末代国王锡袍合作,在下缅甸组织了一定规模的反抗行动。1885年底,“马延昌法师的军队攻击了很多地方,一支部队切断了第悦达玫(Thayethamein)的电话线,另一支部队占领了比林(Bilin)”,而且还“袭击了锡当地区的首府瑞真”*张旭东:《缅甸近代民族主义运动研究》 ,第48页。。马延昌法师领导的具有重大影响力的抗英运动,是与国王锡袍合作的。面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掸族和缅族在一定程度上抛开了历史上的战争宿怨和仇恨,同仇敌忾,协同作战。在20世纪30年代,缅甸各族人民与英国殖民者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缅甸人民为了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尽管遭到英国殖民者的血腥镇压,“但它无法阻挡缅甸人民解放斗争的洪流滚滚向前”。*中山大学东南亚历史研究所:《缅甸简史》,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58页。掸族农民领袖“咖咙王”萨耶山领导的起义也曾一度得到缅族的支持。
在建立缅甸联邦前,掸族主要有两派,一是土司,二是掸邦独立总会。掸族土司与自由同盟在宪法上存在一定的分歧,主要体现在联邦与地方的分权方面,而掸族土司与掸邦独立总会也存在冲突,主要体现在掸邦的邦政府的组建方式方面,其实质是“掸邦内部的分权问题,即代表人民群众的独立总会与封建上层土司之间的利益分配”。*祝湘辉:《山区少数民族与现代缅甸联邦的建立》,第143页。吴努为了双方的分歧不影响缅甸联邦的建立,从中作了调停,掸邦委员会采取了吴努的意见,通过了吴羌通草案,其中“民族院代表掸邦的全体议员全部由掸族土司担任,但土司不得担任人民院议员”。*The Constitution of the Union of Burma, Supdt., Government Print. and Stationery, 1947. (154条第2款)。事实上,这是为了民族团结而采用的权宜之计,但仍在很大程度上弥合了双方分歧,并为掸族最终加入缅甸联邦奠定了基础。可见,在建立缅甸联邦的过程中,掸族与缅族的关系进一步调和了。然而,在独立后的内战中,掸族也卷入了反政府斗争。“1957年部分掸族土司在腊戌发动数万人的示威游行,要求保留土司制度”*王介南、王全珍:《缅甸》,重庆出版集团、重庆出版社,2007年,第154页。,而且随着奈温政府对土司制度的废除,导致一些土司武装对抗政府,如金三角大毒枭坤沙。可以说,缅甸独立后掸族与以缅族为主的中央政府的矛盾和冲突愈演愈烈。
(二)钦族与缅族的关系
钦族大致有两部分,一部分居住在缅甸西北部的钦邦,另一部分则散居在伊洛瓦底江以西,大都与缅族混杂居住。居住在缅甸本部的钦族,长期与缅族杂居,生产方式、社会情况、民俗风情与缅族大致相同。但山区钦族在政治、经济和文化各方面都比较落后。历史上,钦族的山地农业经济对缅甸王朝国家的经济的贡献可谓微乎其微,加上钦族人口很少,缅族与钦族之间的族际纷争不多,几乎没有发生过有规模的冲突。在反英斗争和国家独立运动中,钦族的合作态度是比较积极的。
钦族人民素有反抗外来侵略的光荣传统。第三次英缅战争后,英国殖民者试图占领钦族地区,遭到钦族人民长达10年(1886~1896年)的英勇抵抗。随着缅甸民族主义运动的开展,钦族与缅族等民族合作共同反抗英国殖民者。1937年,印缅分治计划“对缅甸人民的意见全然置之不理,激起了全国的极大义愤”。*[苏]瓦西里耶夫:《缅甸史纲》,中山大学历史系东南亚历史研究室与外语系编译组合译,商务印书馆,1975年,第318页。反帝的烈火在缅甸燃烧,组建缅甸军队时招募了大量钦族人民,从此“钦邦成为政府军的重要兵源地”,*王介南、王全珍:《缅甸》 ,第56页。而且在后来的新军人政府中,“历次围剿反政府武装战斗中,(钦族士兵)充当主力”*王介南、王全珍:《缅甸》 ,第60页。。
在国家独立前,对昂山等人来说,很多少数民族问题的解决都是相当棘手的,但“钦族的问题是最容易处理的”。*祝湘辉:《山区少数民族与现代缅甸联邦的建立》,第161页。钦族只是担心加入缅甸联邦后民族权益会受到忽视或损害,因此曾与掸族、克钦族一道筹建山区联合最高委员会。1947年6月27日,自由同盟与钦族代表举行非正式会谈后,双方达成了加入联邦的相关协议,昂山随后宣布:“双方达成协议建立钦族特别区,并保护他们的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其他问题,如钦族宪法的制定和钦族事务委员会的设立均得到了满意的解决。钦族对加入缅甸联邦是持积极态度的,在众多少数民族中,钦族与缅族的冲突和摩擦最少。
(三)克钦族与缅族的关系
据一些学者研究,克钦族不是缅甸世居民族,“克钦一词最早见于缅甸1442年的瑞喜宫塔碑”。*王介南、王全珍:《缅甸》,第156页。据传说推测,克钦族祖先原居住在中国青藏高原东部,澜沧江和怒江源头与四川交界的丘陵一带,在公元1500年前后分三批进入缅甸。*陈真波:《独立以来缅甸民族关系研究(1948~1998)》,云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19页。由于克钦人勇敢彪悍、豪爽侠义、嫉恶如仇,若受欺凌,必兵刃相见。英国殖民者吞并缅甸时,克钦族人民曾英勇抵抗十余年,后来很多克钦青年被诱骗参加英国殖民者军队,作为统治缅甸的工具。在“分而治之”的政策下,英国殖民者成立了“边区行政区”作为管理克钦山区行政事务的机构。在英殖时期,克钦族与缅族并未发生什么明显的族际冲突和战争,可以说克钦族与主体民族缅族的历史恩怨比较少。
随着民族独立运动的开展,缅甸本部正在进行如火如荼的斗争,此时克钦族也备受鼓舞,独立意愿逐渐明朗,且日益强烈。克钦族民族运动领导人吴温都貌率克钦族青年与缅族民族运动领导人密切配合,团结抗敌。后来克钦族成立了一些政治组织,如自由同盟的克钦分部、克钦独立总会、人民文化进步会等组织。成立于1939年的人民文化进步会颇具影响力,其宗旨是反对英国殖民统治,争取建立独立的现代化克钦族国家。日本溃败投降后,该组织重新组建,宗旨也发生了变化,改为“与缅族合作,反对英国政府实施山区委员会制度”。*祝湘辉:《山区少数民族与现代缅甸联邦的建立》,第102页。自由同盟克钦分部和克钦独立总会的成立离不开昂山的积极努力,这两个组织与自由同盟的关系非同一般。克钦独立总会的领导人苏唐拉貌因为与昂山的友好关系,以及他为积极促进克钦族与缅族的团结所作的努力,还被称为“克钦族昂山”。
1946年9月,昂山成立了新的行政委员会,少数民族事务大都由行政委员会接管。昂山提出了有利于民族平等和团结的措施,并利用机会主动与克钦族领导人交流。他还对克钦族群众发表演说:“克钦族同胞们,我一向把克钦人看作亲兄弟,怀有很深的感情。这一点问一问你们的领导人就知道了。我不光是在口头上,而且在行动上也是支持克钦族的。你们独立的克钦军队就是我努力促成建立的,是我和盟军在东南亚战区司令蒙巴顿在康提签订的条约建立的”。*祝湘辉:《山区少数民族与现代缅甸联邦的建立》,第105-106页。此外,昂山还表示要对克钦族进行经济援助。由于昂山的人格魅力、友好态度和务实精神,赢得了克钦族人民对他的信任和支持。克钦族最终决定与缅族团结协作,参加彬龙会议并签订《彬龙协定》。虽然克钦族对共同建立国家共同体方面还存在一些分歧,但它与缅族共同建国的态度是众多少数民族中最为积极的。
(四)孟族与缅族的关系
孟族是缅甸最为古老的民族之一。“在缅族进入缅甸之前,孟人曾占据了缅甸中部、南部的大部分地区”*钟智翔主编:《缅甸研究》,军事谊文出版社,2001年,第53页。,后来由于缅族人和掸族人以及素可泰的强大,孟人逐渐离开中部和南部,来到以直通为中心的地区居住。由于大部分孟族与缅族混杂居住,孟族逐渐被缅族所同化。在缅甸南部,孟族建立过许多王朝,但数度被缅族所灭。孟族王朝曾于1058年被缅族蒲甘王朝所征服,200多年后又重建了地方割据政权——勃固王朝,1539年又被东吁王朝所灭。可以说,古代孟族与缅族宿怨仇恨是比较深的。
英国入侵缅甸后,缅王把丹那沙林地区割让给英国。于是,孟族又受到英国殖民者的压迫。在英国殖民统治时期,“孟族在政治上几乎没有什么活动”,它们与缅族的交往也不多,与缅族的历史恩怨也逐渐淡忘。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孟族的上层人士受国际反法西斯和缅族争取民族解放运动的影响,开始投身政治活动,成立了第一个政治性组织——孟族联合会,作为“孟人总会”的下属组织,其宗旨是“发扬孟族的固有文化和团结全缅孟族争取自治”,并表示“愿成为自由同盟属下的组织之一,并和其他民族一起争取缅甸独立”。*史晋五:《缅甸少数民族地区的政治经济情况》,第107页。孟族联合会的领导人“莱波哥与昂山、奈温在30年代就已经相识,并且关系密切”。正因如此,吴漆丹在1947年当选为孟人总会主席后,将莱波哥和孟族联合会开除出孟人总会。之后,莱波哥继续加强与自由同盟的联系。由于孟族联合会影响力太小,并没有受到昂山等人的重视,而且自由同盟对于孟族应有的权利也不够重视。甚至,1947年昂山召开的彬龙会议居然没有邀请孟族代表参加,同年召开的制宪会议也未提孟族自治问题,而且也只有两名与自由同盟关系紧密的孟族代表当选为制宪会议代表。自由同盟如此对待孟族问题,引起了孟族人的担忧和不满。孟族政治家们对此相当失望,并且“开始怀疑昂山领导的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并不希望保护孟族的权利”。*陈真波:《独立以来缅甸民族关系研究(1948—1998)》,第71页。昂山不幸遇刺后,“孟族代表向吴努提出,‘保存孟族文化、保证孟族宗教权利和孟族自治’的要求,但均被吴努拒绝”。*Ashley South, Mon Nationalism and Civil War in Burma, the Golden Sheldrake, New York: Routledge Curzon, 2003.p.105.在孟族联合会的号召下,孟族聚居区爆发了较大规模的要求孟族自治的示威游行。在缅甸国家独立前不久,孟族人还成立了孟族联合阵线(MUF)、孟族自由联盟(MFL)。总体而言,在缅甸民族国家建立前,孟族与缅族的关系并未十分紧张,而且也没有发生战争冲突。然而,由于昂山等人对孟族权利的忽视,以及后任领导人吴努并未正确对待和妥善处理族际危机,孟族与缅族的中性关系在国家独立后很快朝恶性关系发展。
(五)克耶族(克伦尼族)与缅族的关系
克耶邦是缅甸少数民族中建邦最早,也是最小的一个邦。1875年英国殖民者占领下缅甸后,迫使贡榜王朝承认克耶邦独立,从而结束了克耶邦与贡榜王朝的朝贡关系。1885年英国吞并全缅甸后,采取“分而治之”的统治政策,继续把克耶邦视作名义上的独立邦,而且还与克伦尼以协议的形式保证其“独立”,“1892年英国殖民者与克伦尼签订协议,保证克伦尼西部四个区的独立地位”。*R. Sproat, Language Use and Policy in a Linguistically Fragmented Refugee Community, Applied Linguistics in the Division of Linguistics and Psychology, Macquarie University, 2004.p.71.英国殖民者撤出缅甸,日本帝国主义统治缅甸后,仍然保持克耶邦的“独立”,隶属于巴莫傀儡政府。在英国殖民者和日本帝国主义统治时期,由于殖民者的限制,克耶族与缅族交往不多,并没有实质意义的接触和沟通。
1944年,随着自由同盟开展轰轰烈烈的反日斗争,克耶族人的民族解放意识不断觉醒,随即也组织地方武装进行反日活动。“日本投降后,英帝国主义和自由同盟双方争取少数民族的斗争很激烈”。*史晋五:《缅甸少数民族地区的政治经济情况》,第75页。克耶族与缅族的关系随着克耶族的政治取向一波三折。英国殖民当局劝说克耶族不要加入缅甸联邦,应该与掸族、钦族和克钦族等山区少数民族联合组建边区行政委员会。而自由同盟则利用缅甸各族人民反帝运动的影响,对克耶族人宣传缅甸的民族团结和反英斗争。在英国当局和自由同盟拉锯式的宣传和劝说下,克耶族人则持“走着瞧”的态度。1946年9月,克耶族地区成立“独立克耶族联邦会议”,这意味着独立建国派占了上风,表明克耶族领导人抛弃联合,走向分离。1947年2月召开的彬龙会议上,克耶族只派两名代表作为观察员列席会议,既没有参加大会讨论,也没有签署《彬龙协议》。在制宪会议召开之前,克耶族的态度是:“他们愿意参加制宪会议,但不愿与缅甸联合。如果能保证他们的权利的话,他们愿意加入英国殖民统治下的山区”,*祝湘辉:《山区少数民族与现代缅甸联邦的建立》,第116页。因此,在制宪会议召开时,克耶族宣布成立“独立克耶族联邦”,并颁布宪法。
在制宪会议期间,克耶族代表吴比都耶和吴登姗姗来迟,而且还没有参加制宪大会。临时政府主张要么克耶族地区并入克伦邦,要么克伦邦暂时不建立,而且制宪会议还通过了关于克伦建邦的宪法草案第180条,批准克耶族地区并入克伦邦的提议。值得一提的是,英国政府对此提议也持赞同态度。如此一来,克耶族人反应强烈,坚决反对并入克伦邦。吴比都耶对英国政府代表表示:“克耶族地区既不加入克伦邦,也不加入缅甸联邦”。英国政府代表对此很是恼火,当场表示不再对克耶族进行财政支持。这一消息传到克耶族地区,引起了克耶族人的强烈担忧,这种孤立的危机感促使克耶族人领导人决定罢免吴比都耶和吴登的议员资格,立即派吴盛和吴埃妙雷作为议员参加制宪会议。
吴盛向自由同盟领导人表明克耶族愿意加入缅甸联邦,但不愿意并入克伦邦。由于时间紧迫,来不及修改宪法第180条,吴努同意建立克耶邦并加入缅甸联邦,表示对于克耶族的提议在国家独立后会慢慢解决。吴努的意见在宪法中以条款的形式确定下来,克耶邦与掸邦的地位和权利并无二致。
总体而言,克耶族与缅族没有历史仇隙,殖民时期彼此联系不多。在缅甸民族国家建立之前,克耶族反复变化的政治取向决定了克耶族与缅族关系的一波三折,从“克耶独立邦”到加入“缅甸联邦”,表明克耶族与缅族关系有所好转,但克耶族悬而未决的地位,必然导致克耶族与缅族的关系将会发生变化。
缅甸纷繁复杂的族际关系令人眼花缭乱,而民族问题始终影响着民族国家建设的历史进程。缅甸族际关系中的良性和中性关系,随着国内恶性关系的发展也逐渐发生微妙变化。在民族国家建立之前,缅族与克伦族、若开族的关系就已经恶化,而且掀起了一次次民族分离运动的浪潮,这对缅甸族际关系治理和民族国家建设产生了严重影响。
(一)克伦族与缅族的关系
克伦族人性情刚烈,勇猛强悍,而且狭隘的民族观念相当强烈,与缅族有很深的民族隔阂和民族仇恨。英国殖民者入侵之前,克伦族对缅王的统治不断反抗。英国殖民者入侵之后,“在英国特务机关的诱惑与欺骗下,该族从狭隘的民族仇恨出发,曾带领英军进攻缅军,并协助英国当局建立殖民统治”。英国殖民者深知克伦族与缅族的历史仇隙,为了更有效地统治缅甸,他们利用克伦族来对抗缅族等民族的反抗,别有用心地加深族际仇恨。“英国统治者称克伦族是缅甸最优秀的民族,给予优于其他民族的待遇,帮助他们从山地移到平原;并把从缅族手中掠夺来的部分土地分给他们”。英国殖民者有意识、有目的地扶植亲英克伦族人,同时还利用传教士到克伦族中传播基督教,在宗教文化上不断扩大克伦族与缅族的差异。饱受数百年缅族统治之苦的克伦族人,尤其是上层人士,对英国殖民者给予他们的优惠政策感动不已,认为他们能在平原与缅族一样生活完全是由于英国的恩惠。英国殖民者采用的“分而治之”和怀柔政策奏效了。“1881年,下缅甸地区的一些克伦人成立了‘克伦民族组织’,它的宗旨反映出部分克伦人与缅人之间的对立已加深”。*贺圣达:《缅甸史》,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91页。克伦族与缅族的关系演变成了尖锐的现实对抗。
同时,在英国殖民统治下,克伦族的独立意识也日益强烈。1928年,鼓吹克伦建邦的始作俑者山思坡博士(Dr.San C.Po)曾指出,克伦族应该建立克伦邦,而且“缅甸应该由缅、克伦、若开和掸四大民族组成”,甚至还警告英国殖民者,“克伦族民族主义来源于共同的民族历史和民族情感,如果英国拒绝克伦族自治的要求,下一代克伦族人将会转向毁灭性的极端(民族)主义”。*[美]John F. Cady, A History of Modern Burm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58.p.371.在这种独立思潮影响下,克伦族先后成立了克伦族民族协会、忠诚克伦协会、克伦中央总会、克伦族青年同盟等政治组织。一开始,“克伦族青年同盟”主张与缅族联合起来争取国家独立,这与“克伦中央总会”独立建邦的主张大相径庭,甚至有点针锋相对。虽然有一部分克伦族人希望与缅族合作,但克伦族与缅族关系总体上依然没有任何改善。
克伦族反对《昂山—艾德礼协定》,认为在该协定中克伦族不仅在制宪会议上的代表名额太少,而且没有同意建立克伦邦,甚至还要解散独立的克伦族军队。这对于克伦族来说是难于接受的,克伦族认为该协定与他们的愿望不合,甚至是背道而驰。此外,由于克伦族独立建国意识强烈,对于彬龙会议兴趣不大,甚至很有抵抗情绪,只派出了实力较小的克伦族民族总会的代表列席了会议。但他们既没有参加大会,也没有在《彬龙协定》签字。这些问题表明,克伦族与缅族的关系变得似乎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
在昂山等人领导的自由同盟争取国家独立之时,克伦族也派代表到伦敦,请求英国当局允许独立建邦。而克伦族代表的要求遭到了英国当局的拒绝,与此同时,克伦族与昂山领导的临时政府——行政委员会进行谈判,“提出了包括自治在内的六项要求,但却遭到行政委员会的断然拒绝”。*中山大学东南亚历史研究所:《缅甸简史》,第61页。面对英国当局和缅甸行政委员会的拒绝,克伦中央总会和克伦民族青年同盟联合组成了克伦民族联盟(KNU),以期团结起来为克伦族独立建邦而斗争。克伦族民族联盟召开了会议,但是由于会议争论激烈,导致了克伦民族联盟的大分裂,原克伦族青年同盟的大部分领导人退出了克伦民族联盟。然而,克伦民族联盟继续以抵制大选作为手段争取独立建邦,也因此成为了克伦族中实力最强、威望最高的政治组织。
克伦族地区的萨尔温问题标志着克伦族分离主义运动的公开化,同时也意味者克伦族与缅族关系的彻底恶化。萨尔温地区属于山区,根据《1935年缅甸政府组织法》,缅甸政府对它有一定的管辖权,而且它以后也将并入缅甸本部。但是,萨尔温地区的克伦族人强烈要求克伦族独立建邦。1947年6月16日,萨尔温县北部瑞京地区的克伦族领导人苏马歇顺宣布:“萨尔温县北部的克伦族不愿成为缅甸本部的一部分,而愿意成为英联邦内一个有自决权的独立的邦”。*祝湘辉:《山区少数民族与现代缅甸联邦的建立》,第92页。临时政府对此进行打压,萨尔温问题一时成为各方关注的热点。克伦族各组织纷纷支持萨尔温地区的克伦族人,克伦民族联盟领导人苏巴吴基甚至鼓动他们向临时政府请愿,对临时政府施压。1947年7月17日,克伦民族联盟还组建自己的军队——克伦民族保卫组织(KNDO),准备为独立建邦而战。1947年7月19日昂山遇刺后,吴努领导临时政府。由于吴努的“大缅族主义”思想,克伦族与缅族关系最终发展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二)若开族与缅族的关系
若开族生活在若开山脉以东的沿海地区,历史上曾建立过封建王朝。在18世纪后期,若开族王朝被缅族的贡榜王朝所灭,很多若开族人不堪缅族压迫,大量逃亡印度。由于若开族人不断反抗贡榜王朝统治,因而被贡榜王朝不断驱逐出境,从此若开族与缅族结怨成仇。英国殖民者入侵之后,逃往印度的若开族人被遣返安置。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若开族有两种政治力量:“一为英国殖民政府培植的地主官僚,这些人是英国的统治工具;二为若开民族的先进分子,他们与缅甸各民族一起积极进行民族独立的斗争”。*史晋五:《缅甸少数民族地区的政治经济情况》,第95页。若开族的吴欧达玛法师在缅甸近代民族主义运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促使缅甸佛教僧侣从此真正投入到了缅甸近代民族主义运动中,并且导致政治僧侣在20年代的缅甸近代民族主义运动中起到了领导作用”。*张旭东:《缅甸近代民族主义运动研究》,第102页。吴欧达玛法师在团结若开族和缅族的佛教徒中起到重要作用,激发了缅甸各民族人民的民族意识和斗争觉悟。
1946年昂山、吴努领导的自由同盟对英帝国主义采取了妥协政策,若开族的进步力量开始产生分化。吴彬雅迪哈领导的一派支持自由同盟的妥协路线,而以吴盛达和缅甸共产党领导的另一派则坚持武装斗争。1947年4月,若开族举行若开人民全体代表大会,要求若开族地区自治。若开族人“不仅反对英国,选举阿拉干(若开邦原称)自治政府,而且许多民众还反对昂山”。这此大会后,吴盛达等人试图成立若开左派联合阵线,而且还“领导3000名民众冲击了政府所在地兰里岛”。*陈真波:《独立以来缅甸民族关系研究(1948—1998)》,第74页。对于吴盛达的激进行为,昂山为首的临时政府逮捕了吴盛达,由此造成大规模骚乱,引发若开族工人大罢工,后来发展到若开族各行各业组织起来进行示威游行。虽然吴盛达很快被释放了,但这次事件造成了若开族与缅族关系的公开恶化,成为了缅甸族际关系治理的绊脚石之一。
缅甸多民族国家在历史上民族问题就比较突出,族际关系紧张。独立前缅甸族际关系可以分为良性、中性和恶性三种基本关系。独立后缅甸族际关系的发展,威胁着多民族国家的统一和稳定。纷繁复杂的缅甸民族问题让人眼花缭乱,通过把族际关系分成三种类型,便于我们认识和研究缅甸民族问题,有利于厘清民族问题的根源脉络并预测其发展趋势。
民族问题
C95
A
53-1227(2015)01-0126-12
* 钟贵峰:赣南师范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