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浣,王军辉(.宁夏大学西夏学研究院 银川 7500;.宁夏医科大学 图书馆 银川 750004)
《西夏地形图》研究回顾
●杨浣1,王军辉2
(1.宁夏大学西夏学研究院银川750021;2.宁夏医科大学图书馆银川750004)
[关键词]《西夏地形图》;西夏;地图
[摘要]《西夏地形图》的发现与研究实际上经历了三个阶段。最早是《西夏纪事本末》摹刻本。其最初发现始于张鉴,后经沈垚之手传于徐松,遂有《西夏地理考》诸种图示。之后是俄藏摹绘本《西夏国旧图》。其来源于沙俄驻华使节斯卡契科夫的私人藏品之列。通过伯希和、克恰诺夫等著名学者的介绍与研究,一度成为学界关注的焦点。最后是明万历三十六年《两宋名相集》绘本。这是迄今所见最早的《西夏地形图》版本。1992年,黄盛彰、汪前进撰文公布了这一重大发现,由此《西夏地形图》的研究进入了新的阶段。
黄盛彰、汪前进两先生对此曾有叙录云:
清张鉴《西夏纪事本末》卷首载地图二:一为《陕西五路之图》,二为《西夏地形图》。二图之后为“西夏堡寨”,前有标题一行:“范文正公集附录西夏堡寨并地图二”,最后十字系用小字附注,应是交代“西夏堡寨”和“地图二”都是出于《范文正公集》。[1]
然而,张鉴在何时看到了《西夏地形图》或者说刊载此图的《范文正公集》呢?换言之,《西夏地形图》最早是在什么时间被发现的呢?
由于《西夏纪事本末》的具体成书年代难以稽考,所以考察《西夏地形图》的收录时间只能求助于间接的资料。据张鉴同乡及后学沈垚(1798~1840)的《与徐星伯中书书》中云:
渊甫书来,言先生撰《西夏地理考》,以图籍未备,下询刍荛。(沈)垚于西夏事未尝究心。里中传张秋水丈曾撰《西夏纪事本末》一书,因往问之。丈取一图以示,言从旧本《范文正集》影抄而来。垚以图检考《宋史·仲谔传》,言谔留千人守米脂,进次银、石、夏州。今图列石州于夏州之东,银州之西,与谔传自东而西次第相合。据《刘平传》言洪、宥二州以山为界,凭高据险,下瞰沙漠,此天险也。今图列洪州于宥州之西南,宥州东北逾山则夏州,亦与平传合。而东至契丹驿路,北与鞑靼接壤之地,又足补史所未备。得是图而西夏之险域可得其厓略矣。唯天都为夏人南境,东接泾原。中国自环庆而泾原,乃从北而南,图当纵列,不应横出,以限于纸幅,亦斜向而西,则在阅者之善会耳。然图中有绥德军及御谋城,文正仕仁宗朝,其时绥州为夏地,公但使种士衡城清涧而已。熙宁三年收复绥州,为绥德城,元符二年始为军,则去公薨久矣。公子纯仁、纯粹,哲宗初相继知庆州。米脂等砦之弃,忠宣兄弟实主之。至御谋城之筑,则在崇宁三年。图中有此等军呰,必是崇宁后人所作。宋地与西夏接者,麟府、鄜延、环庆、泾原、秦凤、熙河,皆屯设重兵。而此图呰堡但详鄜延、环庆两路,想官是地者取图附入文正集耳。世间通行文正、忠宣之集皆无图。旧本为里中刘氏所藏,今其家书籍已散,无由借读,独图为张丈影钞。垚因先生之言,乃假以考校,亦可谓奇缘矣。谨影钞一纸奉上。惜张丈之图,自碧罗山至镇燕军为墨汁所污,其小地名遂不可知。先生若取善本补之,幸甚![2]
信中所称的“徐星伯”即晚清西北史地学家徐松(1781~1848),“张秋水”即张鉴。原来,徐松计划撰写《西夏地理志》,苦于图籍未备,便向精于西北之学的沈垚求助。沈垚听说乡贤张鉴曾著有《西夏纪事本末》一书,于是就向他请教有无西夏方面的图籍。张鉴向沈垚展示了一副地图,并说它是从旧本《范文正集》影抄而来的。沈垚判断这张地图颇富学术价值,就把它抄绘了一份寄给了徐松。
据李志勤先生(笔名求实)考证,寄给徐松的这封信件当写于道光十四年(1835)沈垚入京之前。[3]由此可知,《西夏地形图》至少在道光十四年之前就已被张鉴所“影钞”。
然而与《西夏纪事本末》所载不同,张鉴借给沈垚誊录的这张《西夏地形图》复制本是有瑕疵的,即“自碧罗山至镇燕军为墨汁所污,其小地名遂不可知”。尽管如此,沈垚还是敏锐地意识到了该图对于研究西夏史地的重要价值。其结论有三。
一是认为《西夏地形图》非常珍贵。其所绘又与《宋史》若干记载相符,且有的地方可以补史籍之阙,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得是图而西夏之险域可得其厓略矣。”二是指出《西夏地形图》绘制不精准。尤其是北宋自环庆到泾原一线地名,“本应南北纵列,但是囿于纸张大小,不得不变为东西横陈”。这是阅图者必须知道的一点。三是根据图中绘有绥德军及御谋城等军呰可知,推断《西夏地形图》必是北宋崇宁以后时代所作。四是由于“世间通行文正、忠宣之集皆无图”,而《西夏地形图》中宋夏沿边军政建置于鄜延、环庆一带所绘最详,因此,认为其很可能是鄜延、环庆一带的官员附会到范仲淹文集中的。
那么,徐松拿到经过张鉴、沈垚两度誊绘的《西夏地形图》之后是如何利用的呢?他的《西夏地理志》中到底有没有《西夏地形图》呢?这些问题随着1848年徐松的辞世及其多数著作的散遗或变卖都成为了历史之谜。
这些书籍后来被列宁格勒(今俄彼得堡)国家图书馆收藏,今存于莫斯科俄罗斯国立图书馆。据俄国学者李福清先生介绍,Skackov(斯卡契科夫)对书籍的兴趣广泛,他买天文、地理、水利著作,也购买文学、宗教、历史、经济、语言、哲学、民族学等各种书,也特别注意各种历史地图,如宋代的西夏图,或清代各种地图。如18世纪的湖北图、嘉定府图、台湾图及较仔细的早期的台南图等。另外,他还购买了一些有名的藏书家的书,如1848年去世的徐松的藏书及旧抄本(皆有徐松的藏书章),和姚文田、姚元之的旧藏。[4]
最早注意到斯卡契科夫所藏“宋代西夏图”的海外学者应当是法国著名汉学家伯希和教授。1932年,他在《俄国收藏之若干汉籍写本》一文中透露:编号1250,地图数帧。似属近代作品,内有《西夏图》尚佳,盖从《范文正公集》绘出者,我未将此图与《西夏纪事本末》卷首之《西夏图》对照。可是此图所列地名确为古名,可以上溯到契丹时代。若考证其是否本于一种宋版《范文正公集》,颇饶有兴味也。[5]
据此可知,斯卡契科夫藏“宋代西夏图”乃编号为1250的“数帧地图”中的一副。伯希和教授还指出此图“盖从《范文正公集》绘出者”,其“所列地名确为古名,可以上溯到契丹时代”,应该“与《西夏纪事本末》卷首之《西夏(地形)图》对照”研究。
循此路径探索,1958年4月17日,俄国学者克恰诺夫在苏联地理学会东方委员会会议上发表了题为《苏联列宁国家图书馆馆藏西夏唐古特国地图册手稿》的研究报告,第一次向学界全面揭示了斯卡契科夫藏1250号“数帧地图”尤其是“宋代西夏图”的基本面貌。报告称:地图手稿全一册,共三十八页,灰纸皮,线装。手稿既未署名,也未注明编绘年月。只是在第三十八页盖了一个“仁美和记“的红色图章。全书包括十三幅图,其中有十二幅是图册作者制作的,最后一副是复制宋时(十—到十三世纪)唐古特国的旧图。手稿作者自己制作的地图都是绘在一些方格表中,方格表示比例尺。
第五页是作者写的图册引言,标题是《西夏地图》。引言中说:“截至目前,我们还没有看到西夏地图和人口统计材料。只是在旧《范文正公集》中有一幅宋人绘制的地图。现在我从范氏(文正)文集中把这张图和附录复制了下来。这张旧图上表示的十二个监军司与《宋史》列举的监军司相符。只有一点小出入,即在分布于黄河大河曲内外的西夏国的州府中有南威州,而没有提到雄州、静州和归顺州,而在旧图上标有雄州、静州和归顺州,但没有南威州。在旧图上没有标示西宁和积石;这只能解释为,唐古特人与宋交界的领土仅到鄜延、环庆和泾原三路,西面未到熙河。因而,既没有标西宁,也没有标积石。现在我根据一些古图,在图上加画了这四个州。我把《宋史》所列举的二十二个州,每一个都单独地标在这张图上。此外,我从《宋史地理志》和《九域志》中,选了书中所列举的仅我知道的全部寨堡,根据这些资料编绘了五个地区的堡寨图。同时,根据当时的州县划分一一加以注明,以便于读者了解。虽然详简不一,但基本上大概都可以找到。至于各地区居民点的分布,则以《元和郡县图志》和《一统志》为准绘制的。少有可疑之处,我即删去,以防错误。我总共绘制了十二幅图,即《西夏疆域总图》《西夏与宋疆界图》十幅、《西夏与契丹疆界图》。旧图附于最后。”
在三十四至三十五页上是作者复制的《西夏旧图》。此图未标示任何名称。该图册具有重要的科学价值。图册作者从范仲淹著作中复制出来的宋代西夏旧图,是在张鉴《西夏纪事本末》的几种版本的基础上复制的。比较这些地图,可以看出,它们之间的差异很微小。手稿本图与《西夏纪事本末》的印刷本图的差异,主要是手稿本使用了更古老的难以辨识的书写字体。这还是彼利奥(即伯希和)在莫斯科时看到该手稿地图册,作出这样判断的。
图册作者复制的《西夏旧图》,看来是1066至1081年绘制的。图上标明了李元昊1036年创建的军队的分布情况。的确,正如作者在其引言里所说,全部军队的名称与《宋史》相符。这张图上兰州被标在唐古特国之内。唐古特人占据兰州的时间很短——从1066年到1081年。绥德,曾经作为唐古特国州的中心绥州,已被画入宋朝版图内。人所共知,绥德是1066年被中国人占领的。因而说,图是在1066年之后,1081年以前绘制的。
根据这一论断可得出另一结论:该图是根据范仲淹文集复制的,但范仲淹不可能是该图的作者,因为范死于1052年。大概,图是另外一位不知名的作者绘的,而在范仲淹死后竟列入他的文集中了。[6]
克恰诺夫说斯卡契科夫藏品1250号即“地图手稿”一共有十三幅地图,其中前十二幅都标注了名称、比例尺且带有注解,它们前当属晚清作品,系图册作者自己绘制的。最后一幅为宋本“西夏国旧图”的摹品,原作是根据《范仲淹文集》制作的,大约绘于1066~1081年间;摹品则是一位不知名作者在清代张鉴《西夏纪事本末》所载《西夏地形图》几种版本的基础上复制的。
在报告的末尾,克氏还提供了“地图手稿”中的两幅地图照片:一副是图册作者绘制的“西夏疆域总图”(前半幅);另一副是宋本“西夏国旧图”。
1968年,克恰诺夫在其博士论文《唐古特国家史纲》中,在完整公布上述两幅地图的基础上,又补充了《夏东与宋五路接界图》与《夏东北与契丹接界图》。这就是迄今俄国以外学者能够见到斯卡契科夫藏品1250号的全部,其余九幅地图尚不知何时才能公之于众。
1974年,A·H麦尔纳尔克斯尼斯在《康·安斯卡奇科夫所藏汉籍写本和地图题录》一书中对1250号地图手稿的基本内容和保存情况再次作了说明。其文云:
No.136(1250)西夏图
18世纪到19世纪上半叶绘本。38(19)页,30 18.5厘米。纸质书衣(书皮),线装。书衣边缘破损。第1页和第3页有行书书写参见《资治通鉴》的正文补充。第38页有直角“仁美和记”印字样。
序文作者不详。12副西夏(1038-1227)唐古特国家及其与中国和契丹的边界地图,根据《范文正公文集》中范仲淹(989-1052)所绘地图编制。图册末尾有该图的摹绘本,并根据《宋史》《元丰九域志》《元和郡县志》和《大清一统志》进行了增补。图中还标识了编者时代的地名,其中有安西州。1773年设立,取代了同名的安西府。
参见克恰诺夫,汉籍西夏唐古特国家绘制地图册—载《东方国家与民族》一书,第1册,莫斯科,1959年。[7]
显然,这一题录是对克恰诺夫之前研究成果的不完整的概述。其中,麦尔纳尔克斯尼斯略去了克氏对于第13副宋本“西夏国旧图”的描述,而这一点对于追求第一手史料的研究者而言却是极其重要的。
看起来《康·安斯卡奇科夫所藏汉籍写本和地图题录》对于推进斯卡契科夫藏品1250号《地图手稿》研究似乎毫无贡献,但是事实上该书对于我们考证《手稿》的绘制时间其实还是有点参考价值的。这是因为它在无意间还提供了有关《手稿》末页红色“仁美和记”印章的另外一个出处,即NO.245(919)小说《姑妄言》题录。其文称:钤原藏书家印(卷2,第73、101页;卷21,第52页),有“仁美和记”和“仁利和记”字样。[7]
不过,俄国汉学家李清福认为,这里的“藏书家印”其实是两家纸厂的名称。[4]无论是藏书家,还是纸厂,如果知道它们所处的时代,那么以之为载体的《地图手稿》大致的绘制时间也就唾手可得了。遗憾的是,目前我们确实没有资料来求证这枚钤印的来历。
它发表在《西北历史资料》1980年第1期上。
在此之前,1963年章巽先生的《夏国诸州考》曾提到并利用了张鉴《西夏纪事本末》中的《西夏地形图》。他说:
张鉴所著《西夏纪事本末》刻本前附有地图二幅:一为“陕西五路之图”,一为“西夏地形图”。这两幅图的来历,张氏本人并无说明。惟在沈垚与徐星伯书中,却述及张氏藏有西夏地图,系“从旧本《范文正集》影钞者”,但今通行本《范文正公集》已失去此页地图。沈垚所言,当即这两幅地图的来历。我在研究西夏地理时,感到这两幅地图中的“西夏地形图”,在许多地方颇为准确,可以给我们一些帮助。[8]
值得注意的是,《西北历史资料》同期还刊登了求实先生的《论所谓复制宋本西夏地图问题》。这是目前已知的中国最早一篇专门研究俄藏“西夏国旧图”的论文。作者指出,克恰诺夫所谓该地图绘于1066至1081年结论是不成立的。
首先,如果该图绘制于1081年以前一些时候,则图中自不可能出现1081年以后的地名。其次,如果该图真的是1081年以前编绘的,那么米脂寨、塞门寨、金汤寨和会州、晋宁军、白豹城等地,也都仍在西夏控制之下,不在北宋之手,不应画在北宋的疆域之内。第三,传世的范仲淹文集各种版本都没有此图。文集后面虽附有《西夏堡寨》一篇,但其内容并不是范仲淹介绍西夏的堡寨情况,更不是介绍西夏的山川地理、疆域区划,而只是编辑了与范仲淹的活动有关的宋朝在与西夏交界地区修筑堡寨的情况。第四,从主要方面来看,所谓旧宋图比张(鉴)图增加了许多错误,而在内容上又只有减少而无增添。所以,所谓旧宋图的编绘时间早于张鉴《西夏地形图》的可能性是极小的。相反,所谓旧宋图倒有可能是由张图而来。
另外,《西夏纪事本末》卷首所载《陕西五路之图》应绘于金朝以后。这也可以作为第二幅图《西夏地形图》,也非宋朝编绘的一个旁证。[9]
根据李之勤先生提供的资料,1985年,陈炳应先生在当年出版的《西夏文物研究》一书,专章探讨了《西夏地形图》的来源版本、绘制时代和学术价值问题。他认为:
其一,清代沈垚《与徐星伯中书书》所云“(西夏地形图)旧本为里中刘氏所藏,今其家书籍已散,无由借读,独图为张(鉴)丈影钞”,是目前(指1985年前)国内所见关于《西夏地形图》的最早的、也是唯一的记载。
其二,俄藏西夏《地图集》中的“古地图”与张鉴《西夏纪事本末》内容基本相同,是同一幅西夏地图的不同抄本,可以统称为《西夏地形图》。这两种抄本之间也有几个明显的差别。如前者没有题名,后者则曰“西夏地形图”;前者的山脉绘制立体,后者则由许多人字形组成。尤其在地名用字方面,或写错、或同音异体、或增减字数、或名称不同。从所缺内容恰如沈垚书信所述可知,俄藏《西夏地形图》应该就是张鉴最早摹画的、沈垚见过的那一副地图的复制件。
其三,从绘图技术、地图内容如西夏州的建置、北宋西北沿边城寨沿革等情况来判断,《地形图》描绘的主要是1119~1120年间的西夏疆域及宋夏沿边形势。
其四,《地形图》是宋代以后,可能是清代学者绘制的,但必有宋、元时期的详细资料或地图做依据。
其五,《西夏地形图》是迄今所知最早最完备的西夏地图,为研究西夏的建置和地理提供了宝贵的数据。具体而言:第一,地图使我们形象地看到较为准确的西夏疆域。第二,地图使我们了解到西夏各地的交通联系和调动军队的基本路线。第三,地图有助于考证史籍所缺的若干西夏州及具体位置。第四,地图使我们看到西夏监军司的位置、新的“军名”。
陈炳应先生也对其中的若干西夏州及宋夏边界40多城镇堡寨作了考证。在该章末尾,还附录了一份“两种西夏地图(指俄藏西夏图与《西夏纪事本末》西夏图)的差别对照表”。[10]
在陈先生的研究中,有一个虽然没有明确提出,但却呼之欲出的结论,就是俄藏“西夏国旧图”应该就是徐松从沈垚那里得到的由张鉴提供的《西夏地形图》复制本。率先宣布这一观点的学者是黄盛彰、汪前进两先生。1992年,他们在《最早一幅西夏地图——〈西夏地形图〉初探》指出:
此图册(指俄藏《地图手稿》)系徐松《西夏地理考》稿本,其中《西夏地形图》即沈垚钞送徐松者,而沈垚稍有更改,如“朔庆军”改为“翔庆军”;“普宁军”改为“晋宁军”,显为依据记载。但是“夏”写作“忧”,沈垚、徐松皆不可能有此种误写,沈垚影钞后,必又另请他人重钞一份送给徐松,而重钞者不谙西夏历史,所以才有此错误。[1]
此论若是成立,那么有关徐松对《西夏地形图》的研究情况就大体清楚了。这就是前揭克恰诺夫报告及其博士论文中提到的“图册作者”的诸多工作和见地。归纳起来有:
(1)依据张鉴、沈垚提供的《西夏地形图》模本和其它文献资料,另外创制了十二幅以“计里画方”为比例尺的西夏专题地图,即《西夏疆域总图》《西夏与宋各州交界总图》《宋麟府路寨堡图》《宋鄜延路寨堡图》第一部分、《宋鄜延路寨堡图》第二部分、《宋环庆路寨堡图》《宋泾原路寨堡图》第一部分、《宋泾原路寨堡图》第二部分、《宋泾原路寨堡图》第三部分、《宋熙河路寨堡图》第一部分、《宋熙河路寨堡图》第二部分)、《夏与契丹接壤的东北边界图》等。在《西夏地理考》终未成稿及其散佚的情况下,这些地图相当程度上可以代表徐松乃至晚清西夏地理研究的面貌和水平。
(2)依据文献和古地图,对《西夏地形图》中的若干地点的标示提出置疑并在新绘地图中加以修正。如在第一页与第三页相应地标有七行和一行行书文字,注明西夏国领土上的一些大居民点,也标明了它们之间的距离。又如“按照旧图,威福军位于兴州东北,疆镇军位于兴州北,而镇燕军位于肃州北,然而,绝不会三个军同时设在西北。但在《元史地理志》中说亦集乃路在甘州以北,距甘州一千五百里,在汉时西海郡居延古城处”。再如“在黄河大曲内和黄河之外的九州岛中有南威州,而旧图未列。唐末在鸣沙设置威州,宋时落到西夏手里,可能仍叫威州,然而在州名之前加了个“南”字。也可能在鸣沙以南另设南威州,今不可考”。
诸如此类数量不少的注解、按语及标示里距的文字,都表明徐松的多种新绘西夏专题地图确实是建立在考证研究的基础之上的,是有根据的,也是非常重要的西夏地理研究资料。正如克恰诺夫所说,“他绘制的这些图,应该成为每个从事西夏国历史研究的人案头常用的可靠工具”[6]。
黄、汪两先生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发现,这就是现存最早的《西夏地形图》并不是出自张鉴的《西夏纪事本末》及俄藏《地图手稿》,而是北京图书馆特藏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康王扬主编《宋两名相集》与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万历三十七年(1609)毛九苞主编《重校范文正公集》。
在这两幅几乎一模一样的地图中,万历三十七年(1609)毛九苞主编《重校范文正公集》的地图刻本当即张鉴《西夏纪事本末》据以“影钞”范仲淹文集“附录”之“旧本”。这是因为:
其一,该书“凡例”云“初刻以本传、碑铭,总属遗事,苞意此非遗事,更定先本传、次碑、次志铭、次遗事、次地图,总之曰附录”。此“附录”条下最后是《陕西五路之图》《西夏地形图》和“西夏堡寨”,与《西夏纪事本末》交代次第相合。
其二,该书后记亦云“苞既受命……复次范公集为二十四卷……本传、褒贤碑、墓蒜铭、遗事、义庄规矩、西边地图附录于后”,表明范仲淹集“附录”体例,为毛九苞首创;其中“西边地图”所指正是《陕西五路之图》与《西夏地形图》。这与张鉴《西夏纪事本末》所云“范文正公集附录西夏堡寨并地图二”吻合。
其三,将该书《西夏地形图》与张鉴《西夏纪事本末》所载对校,则张刻本或改或误,全可查明,因此张本当是影钞毛氏的《重校》本。
至于《西夏地形图》的绘制时间,黄、汪两先生认为当在于宋大观二年(1108)。他们指出“凡大观二年以前建置的,此图所绘政区地名大抵皆合;而大观二年以后建置的皆不反映”。此外,根据图中注记的褒贬分明的用语如“国信驿道”、“夏贼逃路”等,可知地图的绘制者应为防御西夏的北宋边疆守将。
除了对地图中的若干人文和自然地理现象作了较为详细的考辨之外,黄、汪两先生还分析了《西夏地形图》的绘制方法。他们指出:此图绘法有四。
(1)方位。东、西、南、北分别标于图的四边,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方位明确。尽管具体地物及其相对位置往往不够准确,但作为图的整体方位,还是正确的。
(2)比例。图中所绘各地物间虽有一定方位和距离比例,但各部分比例或大或小,相差甚多,任意缩绘,不少地物及其相对位置、方位欠佳,地形失真,黄河尤其明显,图之南部宋、夏边界线与堡寨全绘在东西一条线上,也说明此图之示意性与缩绘之任意性。
(3)图例。河流用双线;道路用连续的点,画成虚线;国界用连续的实线;谷用凸起线山形用人字形重迭多层。凡此亦皆为传统的绘法,图例虽简,尚较规范。
(4)注记。多数一行直下,少数两行平行,也有横行。地名多加外框,也有不少未加;附注较多,但附于上、下、左、右各方;河流绘有河形者,多不注河名,如黄河黑水;而有不少仅注河名,不绘河的形状,如无定河、白马川等,因而皆必须考证才能定位定名。[1]
1993年,李之勤先生发表了《关于苏联列宁图书馆藏〈西夏地图册〉手稿的作者和〈西夏地形图〉的绘制年代问题》。该文是李先生对自己1982年文章的补充与修正。其主要的观点有二:一是《西夏地形图》的描绘时间当在北宋大观二年(1108)之后,很可能是金代或其以后;二是俄藏《西夏地图册》手稿(指《西夏地形图》以外的12幅地图)的作者不是张鉴而是徐松。[3]关于第二点,即俄藏《西夏地图册》手稿的作者问题,从1990年代以后学术界的意见渐趋一致,都认为《地图册》是晚清著名学者徐松《西夏地理考》的组成部分。
然而,此时关于《西夏地形图》的成图年代却是众说纷纭,计有两宋说、金代说、清代说等。2005年,胡玉冰先生则提出了明代说。其理由有二:一是范仲淹本人著述以及宋元书目著录均见提及《西夏地形图》;二是该图画法符合明代地图的绘制特点。[11]至于哪些特点,作者并没有加以说明。
2006年,黄盛彰先生再度撰文表达了自己在《西夏地形图》研究上的意见和建议。与过去相比,其中较为新颖的说法有如下几种。(1)清代史地学者能利用“计里画方”法进行测量绘制地图以表达研究成果,最早就是徐松。因此,俄藏《西夏地图》手稿的作者就是徐松。(2)《西夏地图》手稿完成于徐松晚年,未能刻印。徐松死后,其家遗书散出,此手稿为斯卡契科夫于1849~1857年在北京收得。(3)《西夏地形图》是北宋大观二年宋人绘制的,图中的许多地名,宋以后人造不出来。(4)《西夏地形图》反映了北宋晚期西夏真实的地理情况,内容丰富,可以说是西夏地理志简要的概括纲领。徐松据此图分别扩绘为西夏12幅地图,就是最好的证明。(5)《西夏地形图》中还有一些地名、族名、地理环境、交通路线、驿站等尚未解决,还要进一步研究。[12]
2007年,胡玉冰先生在其著作《传统典籍中汉文西夏文献研究》中以专节的形式再度讨论了《西夏地形图》及其相关问题。[13]相对学界以往研究成果而言,胡著虽然新意无多,但是仅就俄藏《西夏地图》手稿的保存情况、《西夏地形图》各种版本的差异等问题而言,它的梳理还是比较全面和细致的,在俄藏《西夏地图》手稿全面公布之前,是值得参考的。
[1]黄盛璋,汪前进.最早一幅西夏地图——《西夏地形图》新探[J].自然科学史研究,1992(2):177-187.
[2](清)沈垚.落帆楼文集卷二[M]//丛书集成续编本第195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4.
[3]李之勤.关于苏联列宁图书馆藏《西夏地图册》手稿的作者和《西夏地形图》的绘制年代问题[M]//东北亚研究——西北史地研究.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486-4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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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4-12-08[责任编辑]李金瓯
[作者简介]杨浣(1975-),男,复旦大学博士,中国社科院博士后,宁夏大学西夏学研究院副研究员,主要从事西夏历史文献、中国民族史研究;王军辉(1973-),男,宁夏医科大学图书馆副研究馆员,主要从事西北历史文献研究。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3年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金项目“西夏地理图志”(项目批准号:13JJD770027)的研究成果之一。
[文章编号]1005-8214(2015)12-0113-06
[文献标志码]E
[中图分类号]G25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