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纯洁化：国外行政干预与规划实践*

季小民

(扬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扬州 225127)

语言纯洁化：国外行政干预与规划实践*

季小民

(扬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扬州 225127)

语言接触和借用在所难免，一门语言可能会在语音、词汇、句法等层面上受到其他语言不同程度的影响并留下印记。政府、相关机构和学者，特别是语言纯洁主义者都担忧这些印记会有损本国语言的纯洁性。政府和相关部门通过行政权力制定法律法规规划语言；学者则通过学术论文和学术会议等致力于语言纯洁性的保持。不少国家政府和部门都重视对国家语言生活的行政干预和引导，为语言的纯洁和健康发展而不懈努力。文章通过梳理主要国家对本国语言的行政干预和语言规划以及所取得成效，旨在为我国相关部门的实践提供借鉴，从而更好地保持汉语的纯洁性。

语言纯洁；行政干预；专家干预；语言规划

一、引言

1951年6月《人民日报》发表社论，首提语言纯洁，主要指：在语音方面，推广普通话；在语法方面，引导民众避免用病句；在词汇方面，倡导礼貌语言，避免“俚、俗语”(徐家祯，1986)*徐家祯.谈谈语言的“优美”——提倡语言美的我见之一[J].汉语学习,1986,(1).；在书写方面，使用简化字。2001年《人民日报》发表《为祖国语言的纯洁和健康继续奋斗》，号召人民继续促进语言纯洁和健康。这里的“纯洁性”主要是单纯使用汉字，致力于去除或避免使用借词(Matthews,1997)*Matthews P.H.Oxford Concise Dictionary of Linguistics[Z].Oxford/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即维护本族语，使之不受外来语影响(Crystal,1997)*Crystal D.The Cambridge Encyclopedia of Languag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435.。就汉语而言，就是避免使用字母词。

2012年，《现代汉语词典》收录239个字母词，此举引发关于“语言纯洁”的大辩论，各方观点呈现出一分为二的局面。

一派认为字母词破坏汉语纯洁性(姚喜双，2008)*姚喜双.网络语言会影响现代汉语纯洁性[N].人民日报,2008-12-09.，应当使之融于本族语。字母词会引起麻烦(张蕾，2010)*张蕾.莫让字母词扰乱汉语语言环境[N].光明日报,2010-07-06.，我们应让大多数人听得懂、看得懂(傅振国，2010)*傅振国.央视为何不说“NBA”？[N].人民日报，2010-04-21.。马庆株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英文缩写使用过度，如GDP等已有汉语表述，就没必要再用字母词*孙涛.英文缩写到底该不该禁[N].三秦都市报，2010-04-15.。李宇明代表国家语委表态，对字母词持谨慎态度。为方便起见，字母词可临时使用，但长远来看，都应汉化(孙涛，2010)*孙涛.英文缩写到底该不该禁[N].三秦都市报，2010-04-15.。孙寿山(时任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科技名词审定委员会副主任)认为，汉语是成熟的系统，应保持严整性、系统性和规范性，没必要使用字母词。复旦大学胡守钧(2002)*胡守钧.维护汉语的纯洁性[EB/OL].中国教育和科研计算机网,http://view.news.qq.com/a/20100408/000041.html,2002-04-02.也认为字母词会破坏汉语的形式美和内在和谐。黄友义(中国译协副会长)强调，将外来词要“化”为并“融于”纯正汉语(易朝辉，2013)*易朝晖.泰语外来词的形态同化[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3,(3).。语言纯洁性事关国家和民族的尊严(董洪亮，2014)*董洪亮.外来语滥用，不行！[N].人民日报,2014-04-11.。照搬外语是殖民地特有的、不正常的现象(胡明扬，2002)*胡明扬.关于外文字母词和原装外文缩略语问题[J].语言文字应用,2002,(2).，会使汉语失去独立的语言地位；人民日报海外版原总编詹国枢甚至提出，字母词或许不可怕，可怕的是崇洋媚外。如今，信息海量且传播迅捷，保持语言纯洁十分有必要(张晶晶，2013)*张晶晶.保持语言的纯洁性和地方特色[N].人民日报,2013-03-31.。科学地对待外来词，在有条件吸纳的同时，将其中国化(董洪亮，2014)*董洪亮.外来语滥用，不行！[N].人民日报,2014-04-11.。

另一派则认为字母词不影响汉语纯洁，因为语言生活已离不开字母词。激进者认为纯洁性是伪命题(司马迁，2012*司马迁.“语言的纯洁”是一个伪命题[N].青年时报，2012-09-03.；魏英杰，2012*魏英杰.盲目“排外”不是捍卫汉语纯[N].京华时报,2012-08-30.；程世杰，2014*程世杰.外语词损害汉语纯洁性是个伪命题[EB/OL].荆楚网，http://www.cssn.cn/yyx/yyx_gsjj/201405/t20140508_1151968.html,2014-05-08.)。语言无纯洁可言(钱乃荣，2004)*钱乃荣.质疑“现代汉语规范化”[J].上海文学,2004,(4).，纯洁语言大多进入博物馆，只做研究之用(韩哲，2014)*韩哲.语言“纯洁性”是堂吉诃德的风车[N].北京商报,2014-04-28.。另外，语言纯洁性规范没有效果(朱迅垚，2010)*朱迅垚.汉语的纯洁性又哪里被玷污过?[N].南方日报,2010-12-22.，广电总局曾要求将“NBA”改为“美职篮”的举措并未广为接受就是明证。刘璧洁(2014)*刘璧洁.莫愁汉语“不纯洁”，文化发展需自信[N].新华每日电讯,2014-04-28.认为目前字母词尚未“泛滥”、未影响理解。王垚烽(2014)*王垚烽.汉语“纯洁性”之争背后的文化不自信[EB/OL].中国青年网，http://pinglun.youth.cn/zjjp/201404/t20140426_5092648.html,2014-04-26.提出，担心汉语纯洁性是文化自信心不足的表现，没必要将其上升至民族情感和文化骄傲的高度(徐贲，2012)*徐贲.语言纯洁主义的庸人自扰[EB/OL].http://www.infzm.com/content/80566.html,2012-09-07.。伟大的语言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包容性而非纯洁性(令狐补充，2010*令狐补充.汉语的伟大在于包容而非纯洁[N].南方周末,2010-04-08.；文永超，2012*文永超.英语缩略语在汉语存在的理据——兼论汉语的纯洁性[J].外国语文,2012,(5).。

上述两派彼此都难以说服对方，可以预见辩论还会持续下去。这反映了人们关注汉语安全、文化安全,也越来越感知到外来词增多。未经本土化的字母词会造成不纯洁现象，这已引起了政府和学界的关注，纷纷采取措施。本文放眼于海外诸国，以语言纯洁努力为研究对象，考察各国维护、纯洁民族语言的立法努力、语言规划，分析其中的经验得失，以服务于我国的语言规划工作。

二、各国行政干预与规划实践

语言规划是政府或社会机构为了解决语言使用中的问题，使语言文字更好地服务社会，而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地对语言文字及其使用进行干预和管理的各种工作(陈昌来，2007)*陈昌来.应用语言学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25.。干预有行政干预和专家干预之分。前者主要是指政府和主管部门发布各种法律法规、规范标准等；而后者则是指由专家或文化名人通过学术活动和社会活动引导语言文字的使用，或通过辞书确定语言文字的规范等。

所谓语言纯洁主义或语言保护主义就是认为一种语言变体比其他变体更纯洁，因为他们痛惜已感知到的倒退，如词汇、语法成分的汇合或借词(Janicki,2006)*Janicki K.Language misconceived:arguing for applied cognitive sociolinguistics[M].New Jersey: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Inc.Publishers,2006:155.。不难看出，语言纯洁主义就是规定主义语言学的一种表现形式(Janicki,2006)*Janicki K.Language misconceived:arguing for applied cognitive sociolinguistics[M].New Jersey: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Inc.Publishers,2006:155.。在对本国语言文字的纯洁性进行干预的国家中，工作突出的国家有法国、德国等。他们大多成立了专门机构指导语言纯洁，制定法律加以保证，并在语言生活中密切监测新词。其中较为重要的机构就是语言学院(Language academies)，将语言纯洁性制度化，其所做出的决定通常具有法律效力(Thomas,1991)*Thomas G.Linguistic purism[M].Longman Publishing Group,1991.。

(一)制定语言法律法规

20世纪之前，法语一直是世界通用语；之后，因英语的崛起和普及，法语受到挑战。为此，政府不遗余力地采用从顶层设计到民间推动的多层次模式，出台了成套的法律维护法语的纯洁性，如1975年的“巴斯—劳里奥尔法”就规定，如果已有相应的法语词，那么就禁用外来词。相关法律所取得的成效还是比较显著的。在英语独霸天下的今天，法语中的英语借词比重仅为0.5%，而魁北克法语则高达7%*中国新闻网.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c_123671994.html,2012-09-04.。法国政府的强力干预令法语免受外来语更多的冲击，相对保持了其纯洁。另外，成效也体现在民众对法语的态度上。法国民意调查所于1994年3月所做的调查显示，97%的法国人热爱母语(梁启炎，2001)*梁启炎.英语“入侵”与法国的语言保护政策[J].法国研究,2001,(1).。法语是法国人的骄傲，他们对英语则是抵制和嘲笑。政府甚至设立“英语跟屁虫奖”。某教育部长因建议小学开设英语课而“荣获”此奖(转引自冯广艺，2007)*冯广艺.语言和谐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2011年法国文化部开展“语法去外来语化”，借助于行政干预手段来降低英语对法语语法的“污染”。

俄罗斯总统普京于2001年签发命令，禁止俄语中滥用英语单词*斯塔罗杜勃采夫,刘文飞.文字是文化的衣裳——普京总统签署命令，要求维护俄语的“纯洁性”[N].环球时报,2001-06-22(17).以维护俄语“纯洁性”。别林斯基曾讲过，“若在有俄语同义词的情况下使用外来词，这就意味着损害健康的文风”*张艳艳.新闻语言九要[N].渭南日报,2014-03-25.。2014年6月，俄罗斯语言文化委员会提交一份有关处罚外来语不合理使用的法案，如使用“OK”、使用有俄文表述的外来词。违法的自然人处罚金4000～5000卢布，而法人则罚款4万～5万卢布(谢亚宏等，2014)*谢亚宏,商璐,李永群，等.纯洁语言，让母语保持生命力[N].人民日报,2014-06-23.。

巴西国会对其纯洁化也给予了高度关注。议员阿尔托·里贝洛曾提出议案，反对滥用外来语词汇，倡导保护葡萄牙语的规范性和纯洁性。他指出，巴西的官方语言因外来语的进入而变得扭曲，书写方式和口头表达都受到影响。因此，他呼吁巴西保护母语(李文云、曹劼，2011)*李文云,曹劼.多国母语语言能力测试调查：巴西重视纯洁规范[N].人民日报,2011-08-10.。该法案得到巴西文学院的支持。

北欧小国冰岛的官方语言——冰岛语的使用者大约为40万人；冰岛语受外界的影响较小，因此，现代人也可以读懂12世纪的文章。但18世纪以来，冰岛语受到丹麦语的冲击，鉴于此，冰岛开展了语言净化运动。正是由于政府的鼎力支持，冰岛出现了“坚持不懈的语言净化运动”(Vikor,2000)*Vikor L.S.Northern Europe:Language as Prime Markers of Ethic and National Identity[A].In S.Barbour & C.Carmichael(eds.).Language and Nationalism in Europe[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如今在冰岛仍可见到强烈的保护本国语言的意识。2011年的语言法案强调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都应尽力维护冰岛语的纯粹性。对于新词新语，冰岛要求在冰岛语的基础之上创造新词，不得直接使用外来词。

另外，加拿大政府规定，在该国出售的商品(国产和进口商品)必须同时标注英语和法语商标及说明(Spolsky,2004)*Spolsky B.Language Policy[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津巴布韦也曾做出类似的规定，从赞比亚进口的乳制品须标有官方语言绍那语(Shona)和恩德贝勒语(Ndebele)的说明书(Spolsky,2004)*Spolsky B.Language Policy[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为了应对“语言帝国主义”的入侵，委内瑞拉于2008年发起一场语言纯洁运动，如前总统查尔斯要求电信公司CANTV的工作人员使用纯正的西班牙语，不夹杂英语词。

(二)成立专门指导机构

不少国家政府都已注意到外来语言文化的冲击，并力图改观外来语(特别是英语)的强势入侵。因此，不少专门机构应运而生，致力于指导语言规划和语言实践。其内部目标在于实施语言规范标准；而外部目标则是避免和消除外来语的影响。

最早的机构诞生于文艺复兴后的意大利。彼时，随着拉丁文地位的下降，不少民族语言逐渐兴起；在此背景下，不少国家成立了学院旨在保卫和纯洁本国的语言文字。1582年以brigata DEI Crusconi为首的活动圈子(有诗人、律师和文学家等)在佛罗伦萨创立了“秕糠学会”。学会区分“面粉”和“秕糠”，前者即好词，规范的用法；而后者则是坏词，不规范的词。该学会致力于净化作家彼得拉克、薄伽丘和但丁所使用的意大利文学语言，即托斯卡纳语。用此语言写就的文学作品被视为16和17世纪意大利文学的典范。《神曲》加快了文化进程,也奠定了现代意大利语的基础。1612年该学会编撰了欧洲第一步词典——《秕糠学术辞典》，推动了语言的纯洁化。秕糠学会的宗旨是全力规范意大利的语言，使之纯洁、表现力丰富，能充分描述文艺和科学。学会成员后来大多成为著名的语言上的保守派，学会也成为后来欧洲各国的样板。19世纪末一批语言“纯洁主义”的教授编写出禁用文字的目录，引导语言使用。

“秕糠学会”成立后不久，1635年法国成立法兰西学院，确立了语言纯洁的官方标准。学院主要负责法文中出现的新语法、新词，去除不规范的语言形式，显然外来词是甄别的重点。自创立起，该学院一直承担着规范和发展法语的重任，迄今已有400年历史。法兰西学会主席莫里斯·杜欧曾说过：捍卫法兰西的语言与加强国防同等重要，要维护国家形象，首先就要维护它的语言。将维护母语提升到维护国家形象的高度，是该学院思想精髓的继承和发扬。20世纪70年代初，法国政府决定在每个部建立专业术语委员会，要求以法语术语替代英语词汇，并将法语译文公布在《官方公报》上加以推广。这些学术委员会接受法兰西学院的管理、指导，至少也要得到学院的批准(Ager,1999)*Ager D.E.Motivation in language planning and language policy[M].Multilingual Matters Ltd,2001.，如隶属于法国工业开发和外贸部的核能工程术语委员会(1985年成立)。作为政府的下属机构，法国的术语和新词最高委员会致力于应对外来语对法语的冲击。该委员会定期为外来词汇拟订符合规范的法语翻译；如暂无合适表述，不得不直接借用英文，也需确定符合法语发音规则的语音。凡由该委员会筛选出的新词和术语，都要呈送法兰西学院。经审批，在政府公报上公布。所有政府机构都须以身作则，在公文中加以使用。

16和17世纪，德国仍处于封建社会，上流人士以学习、使用法语为荣，大量法语词进入德语，这却成为普通民众交流的障碍。“语言混杂”是当时语言中的主要表现。当时人们不是试图去了解外来词的含义，而是直接照搬，这样，外来词的泛滥就在所难免了。人们都期望拥有全国通用的、规范的语言形式。1617年德国第一个语言协会——“丰收学会”应运而生，后易名为“Palmen-orden”。该会嘲笑和抨击外来词，力主用德语译词取代外来词以纯洁德语。莱布尼兹也在17世纪末反对增加外来词，号召舍弃从法语里捡来的“装饰品”，恢复“古老、诚实的德语的内核”(陈晓春,2005)*陈晓春.德语史概述[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不少德国知识分子积极参与到纯洁运动中去：诗人积极用德语书面语创作诗歌；教授用德语授课，沃尔夫用德语讲授数学，并用德语写作，因此，他的学说开始为德国人所了解。德国的另一重要的专门机构——德国语言协会于1947年成立，旨在保护和推广歌德的母语。该协会历经60余年考验，已成为并继续是德国，甚至是世界德语界最为重要的机构之一。2013年6月29日的《经济学人》发文，号召人们不要乱用英语词以保持德语的纯洁性。可见，从语言协会到社会个体都重视预防英语词汇的入侵，努力维持德语纯洁性。

俄罗斯联邦委员会的下院称为“国家杜马”，其职能就是通过联邦法律。国家杜马下设包含语言文化委员会在内的28个委员会。该委员会非常关注俄语中的外来语词汇，特别是可用俄语翻译和替代的词汇。2014年，该委员会提交了一份法律草案，建议处罚外来语的不合理使用。起草人(国家杜马语言文化委员会副主席)巴尔别洛夫也承认，政府对于管理日常会话是力不从心的，也不预备将外来词清除出俄语，该法案主要是针对媒体中语言使用的问题。媒体中充斥着外来词，上了年纪的观众抱怨看不懂电视(谢亚宏等,2014)*谢亚宏,商璐,李永群,等.纯洁语言，让母语保持生命力[N].人民日报,2014-06-23.。

(三)设立专门机构监测规范新词新语

伴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语言生活中的新词新语不断涌现。这就要求相关机构对新词新语进行监测、收录、解释，在此基础上再进行筛选、规范和推广。

面对外文，特别是英语的逼人之势，1996年法国政府令“术语和新词审定委员会”加紧工作，审定所有法语新词及其解释。该委员会直属法国政府，主要是配合法兰西学院在术语、新词方面的工作。委员会规定，只有满足一定的条件才可以引入外来词，即(1)现有法语词汇无法表述某个外来词的语义；(2)无法新创法语新词用以替代外来词；(3)新创的法语新词因冗长而不便使用；(4)即便引进外来词，其书写和发音必须符合法语的规范。该委员会的成立加快了术语、新词新语的推出、普及的速度。只有经该委员会通过并公布的新词及其解释才为有效(俞香顺，2005)*俞香顺.传媒·语言·社会[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5.。所有政府机关必须在公文中率先使用标准法语新词。经调查，1999年法国捍卫法语协会发现了被外来词污染的7个“重灾区”：消费与广告、科技、视听——信息产业、行政与公共服务等。法兰西学士院终身秘书长兼作家德律欧曾说过：“使用外来语就会损害我们的安全、我们的合法权益和国家利益把那些莫名其妙的词语从法语中清除出去。玷污、损害、歪曲我们最为宝贵的遗产的人最可耻”(梁启炎，1999)*梁启炎.法语与法国文化[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

同样，德国语言协会也致力于新词的规范工作，这是其重要工作之一。该协会成立初期主要是抵制进入德语的法语、拉丁语、希腊语词汇，后来主要是抵制英语词汇。协会还致力于编纂词典，用德语词汇取代外来词，有些字典甚至沿用至今，该协会及其成果的深远影响可见一斑。近年来，德国语言协会开始公布年度德语词汇，将规范的新词新语向社会公布和推广。评选年度词汇的工作可追溯到1972年，《语言服务》上刊登的1971年度所流行的5个德语词汇。如今，每年圣诞节前发布年度新词俨然成为德国重大的语言事件。与此相对应，该协会自1991年始评选“年度不当词汇”，公布使用不当甚至是使用错误的词汇，这是对年度词汇评选活动的补充。

(四)反对纯洁化的声音

除了上述支持纯洁化的观点和实际行动之外，国外同样也存在一些反对纯洁语言的声音。不少日本民众对日语中的外来词语感觉新鲜，具有时代气息，*李西岩,胡灿新.英语化的日本社会——日语外来语的剧增及其分析[J].山东外语教学,1994,(2).他们认为汉语优于日语，西洋外来语更为优越(金田一春彦，1997)*金田一春彦.日本语讲座[M].东京:东京大修书店,1997.。正因为如此，日语中大量引进了汉语词汇、西方语言词汇，其中不乏保持汉字原形的词汇。其实，早在18世纪中叶，词典编纂家本杰明·马丁(Benjamin Martin)就指出保持语言的纯净性是不可能的，语言总是处于不断地变化之中。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也反对语言纯净主义(姚小平，2001)*姚小平.17～19世纪的德国语言学与中国语言学[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19.，主张合理吸收外来词汇。在语言学家James Nicoll看来，“英语的纯洁度本来就和个娼妓差不多”，毫无纯洁性可言。英语一直从其他语言吸收着新词*参维基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w/index.php?title=英语借词&oldid=4366622。。

三、规范措施的效果

由以上叙述可见，多数国家都致力于加强语言纯洁立法实践、成立专门的指导机构以及在语言生活中监测和规范新词。但我们不禁要问，这些举措的效果如何？是否达到了国家和相关机构的预期呢？

1932年，在最早关注语言纯洁的意大利，《法庭日报》(LaTribuna)曾组织比赛，让选手用意大利词汇替代“异化词”，即使用纯意大利语词汇。但这些致力于维护意大利语纯洁的努力收效不大，特别在互联网发达的今天，意大利语同样面临着外来语的冲击。

法国政府和机构不遗余力想纯洁法语，用以取代英语词汇的法语表述并未能得到广泛传播(郑朝红、张帅，2008)*郑朝红,张帅.全球化语境下的语言纯洁[J].河北大学学报,2008,(5).。民众似乎更倾向于与世界保持一致，比如，他们仍然沿用“e-mai1”而不是法语词汇“courriel”。电视媒体无视法律，引进电视节目时往往继续使用原来的英文名称，如Le Bachelor(单身汉)、La Hit Machine (碰撞机)等。

德国也热衷使用德语词汇代替外来语词汇。建立于1997年的德语保护协会发起了对德语的改革，主张将带有英语特征的词汇本土化，使之符合德语的书写规范。但如今德语中仍可常见到英语词汇踪迹，此类词汇在媒体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遍及生活的方方面面(郑朝红、张帅，2008)*郑朝红,张帅.全球化语境下的语言纯洁[J].河北大学学报,2008,(5).。可见，种种努力似乎未能取得预期的效果。

历史上，语言学会的威望得以提升，但对语言纯洁化的实际努力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不成功的(Wright，2004)*Wright S.Language policy and language planning:from nationalism to globalization[M].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4.。此外，学会编纂的字典也不是最具影响力的，也没有受到高度的推崇(Hall,1974:181，转引自Wright，2004)*Wright S.Language policy and language planning:from nationalism to globalization[M].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4.。

前文提到的、由俄罗斯语言文化委员会向国家杜马提交的法案于2014年7月1日被否决(努尔曼古丽·日西提,2014)*努尔曼古丽·日西提.俄罗斯：禁止在大众传媒中使用外来词的法案被国家杜马否决[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11-26.。俄罗斯虽然对外来语表现出了一定的警惕，但表决时，支持纯洁化的意见未能占上风。法案未通过，并不意味着俄罗斯社会放任外来词(特别是“OK”、具有俄文表述的外来词)的使用。只是不赞成形成法律并加以处罚而已。

外来语的痕迹难除，语言纯洁化立法工作也遇“冷”。这样的局面让我们感受到语言纯洁化努力任重道远，因为国家语言政策是否能达到预期目标受到社会、政治和经济因素的约束(Riagáin,1997)*Riagáin P.Language policy and social reproduction:Ireland 1893～1993[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170～171.。当今社会中的信息传播方式也大大滞后了纯洁化努力。网络、电视等中的信息量异常庞大，要进行审查、筛选恐非易事。这也给语言纯洁努力构筑了一道高墙，目前还很难逾越。从语言使用者的角度来讲，外来事物总是受到追捧，如，俄罗斯青年就认为，英语流行词可显示品位、教养和时髦；他们以带“英语腔”的俄语为荣。

四、启示与建议

(一)追求适度的纯洁化

纵观以上各国的行政干预和规划实践，他们所倡导的纯洁是一种过度的纯洁化，主张将外来词汇、句法等全盘清除出母语，以维护母语的纯洁，如上面一些国家的做法。我们认为，这样的纯洁是过度的、不切实际的，其效果自然也就不理想了。法、德等国的实践证明，过度纯洁化是行不通的。在全球化、信息化的语境下，盲目排斥外来成分，维护所谓的语言纯洁，是不可行的，因为这实质上是“过分地强调民族的本土特征”，是民族主义在语言上的表现(郑朝红、张帅，2008)*郑朝红，张帅.全球化语境下的语言纯洁[J].河北大学学报,2008,(5).。一提到纯洁，不少学者就提出纯洁是不可能的，外来语是无法也没有必要排除出母语的，汉语从来都不是纯洁的，等等。这些观点不乏可取之处，我们也不主张将汉语置于孤立的境地，维持纯之又纯，我们所倡导的只是汉语语言形式的纯净，就是限制和规范字母词的使用。只有使用本国语言，语言才能“纯洁”(陈望道，1985)*陈望道.陈望道修辞学论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5:298.。

汉语中的字母词早已有之，早在1978年，《现代汉语词典》就收录了“阿Q”和“X射线”等词。目前我国的文字使用，特别是网络语言是比较混乱的。青少年过度地依赖、滥用字母词，不仅体现在读音上，而且体现在书面形式上。长此以往，字母词不可避免地会破坏汉语书写之美，对母语纯洁性产生冲击。防止字母词的滥用，维护汉语的纯洁性应上升到维护祖国语言文字主权和国家安全的高度。对于已有汉译的字母词，就不宜再用字母词了。而对于“1切斗4幻j”(一切都是幻觉)等用法，应视为滥用，予以杜绝。全国科技名词审定委员会不提倡直接使用字母词，而是主张译成中文(陈德三，2006)*陈德三.字母词语的范围及其规范使用[J].厦门理工学院学报,2006,(4).。我们全力支持这种做法，因为如果让外文词原形或缩略形式肆意进入汉语，就会损害汉语的结构形式和语言规则,不利于汉语的健康发展。外来词汇的引进应遵循本国语言的语法、字形规则，立足于化为本土语言文字。

每每谈到外来词汉字化的问题，不少人就会举出两个反例：《牛津英语词典》收录“Tuhao(土豪)”、“Dama(大妈)”等汉语词汇；“no zuo no die(不作不死)”悄然入列“城市词典”——一知名的在线俚语词典。他们宣称，既然英语可用汉语词汇，同样，汉语也可用英语词汇。其实，我们推崇汉语的纯洁并非排斥外来词，而是倡导用规范的汉语翻译外来词汇。以上两个事实中有一点被大家所忽视，两部字典都是将汉语词译成英语再收录，并未直接使用汉字。据悉，《牛津英语词典》已收1000余中文词汇，但无一方块字，都已拥有英语的形态，如“功夫”写成“kung fu”，融入英语系统。直接使用外语词汇是不正常的，是殖民地才会有的(胡明扬，2002)*胡明扬.关于外文字母词和原装外文缩略语问题[J].语言文字应用,2002,(2).。詹国枢提倡“洋文穿中装”，我们可采用音译、意译等方法将外来词汇进行发音、字形和词义的改造(张国富、张永，2008)*张国富,张永.从借词“粉丝”在汉语中的传播看语言的纯洁性[J].昭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8,(3).，使之变成符合汉语系统规律的方块字。其实，我们不应为汉语词进入英语而沾沾自喜，我们更应注意到，中国输出的是流行语，而接受的是与新技术、新产品相关的词汇，差异背后深层的问题值得我们警醒(陈思武，2014)*陈思武.语言大爆炸，还怎么“装纯”？[N].国际先驱导报,2014-05-14.。

话已至此，有人可能会有担忧，所有的字母词都可以汉字化吗？我们的回答是肯定的，对汉字化的前景也是乐观的。比如，媒体在报道今年比较嚣张的恐怖组织“呼罗珊集团”时，用的是汉译形式，没有使用“Khurasan”。试想，最先报道该组织恐怖活动的记者直接使用了“Khurasan”，没有使用汉译，那么，媒体上的情形是不难想象的。可见，只要做个有心人，外来词一定可以转化成汉语系统的一部分。或许有人会提出MP3，因为该词似乎难以找到令人满意的、简洁的汉语表达。对此，我们深信未来人一定有足够的智慧找寻到合适的汉译，只要“工夫深”。我们认为，外来词的汉译最终要落实到大众的使用之中，但难点在于汉译的水平。因此，与其等到公布的译名却不为大众所喜欢，不如请大众尽早介入，请其遴选出更符合表达习惯、更喜闻乐见的表达。然后再提请专业机构和专家决断出标准译法。最后再推广到群众中去。经此“从群众来，到群众中去”的翻译路线，群众的意愿和选择得到尊重，外来词汉译的规范和推广也必会事半功倍。

(二)制定动态的法规

语言规范是一个历史范畴，必须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某些语言使用在一定时期是规范的，但在另一时期可能就不规范了，反之亦然。新的语言使用往往是从个体开始的，起初可能是不规范的，但随着使用频次增加，逐渐约定俗成，就成为新的规范用法。与其说是制定法规，不如说是确认(晁继周，2005)*晁继周．语言规范、辞书编纂与社会语言生活[J]．辞书研究，2005,(2)．。为此，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要强调规范的动态性，这无疑有益于汉语、文化建设和现代化事业(王先霈,2003)*王先霈.语言是否应该“纯洁”，是否能够“纯洁”[J].湖北大学学报,2003,(5).。显然，上述各国的干预措施大多属于20世纪90年代甚至更早，用这样的法规来规范日进千里的语言，其结果显然是灾难性的。另外，前节提到，我们致力于母语合理的纯洁化，因此，相关的法律法规也应当做相应的调整。

(三)引导为主，行政干预为辅

不少国家都对不规范的语言使用进行了行政干预，中国也不例外。截止到2010年，我国已有近500部省部级以上的法规(赵蓉晖，2014)*赵蓉晖.中国外语规划与外语政策的基本问题[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与社会科学版),2014,(1).。但这些规范尚未被传媒充分贯彻执行，有法不依；也体现出执法部门执法不严。不同于其他对象，语言生活并不适合行政干预，干预的作用比较有限*Wright S.Language policy and language planning:from nationalism to globalization[M].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4.。因此，我们应采取重在引导、辅以行政处罚和其他方法的方针。首先，政府应率先垂范。相关机构提供了规范译法，大众就必须接受并积极使用。政府在新词汉译的使用中须率先垂范，在公文中杜绝使用字母词。同时，也应将语言文字问题上升至国家战略的高度，制定并带头执行外来语翻译的指导性意见和规范。在这一点上，法国政府及其机构是我们的榜样。他们规范外来词并在政府公文中率先使用，为民众带好头。上海市就规定，政府文件、教科书中使用字母词和网络语言即为违法行为。其次，媒体要以身作则。主流媒体也要做好外来词汉译的宣传，并在实践中做好示范作用(杨帆，2004)*杨帆.维护民族语言纯洁性 促进祖国语言健康发展[EB/OL].人民网，http://www.people.com.cn/GB/wenhua/22219/2521438.html，2004-05-25.。禁止在传媒中夹杂外文。在介绍国外新知识、新技术时，要时刻意识到媒体负有的保持汉语纯洁的责任。李宇明在采访中指出，媒体应时刻注意引导汉语的规范使用。其实，早在2010年，新闻出版总署就要求各出版单位、媒体必须高度重视外国语言文字的规范使用。在汉语出版物中，禁止随意夹带外语，如确有必要，须用汉语加以注释。上海市也出台地方法规，规定新闻报道中不得出现字母词和网络语言，否则即为违法(张琴、季明，2007)*张琴,季明.网络语言泛滥法规能否捍卫汉语的纯洁性？[EB/OL].新华网，http://media.people.com.cn/GB/6095075.html，2007-08-09.。所以，关键在于规范的切实执行，媒体应当仁不让，做好示范作用。另一重要原因是，青少年极易受到媒体的影响，而青少年对字母词的态度关系到汉语的未来和安全。媒体必须认识到肩负的重任，要以身作则，限制、禁止使用字母词，维护、宣传和倡导汉语的纯洁性。

五、结 语

本研究梳理和分析了主要国家的母语纯洁化努力以及所取得的成效。在此基础上，我们提出了建设性意见和启示。首先，我们不倡导过度的纯洁化，既没有必要，也无法取得预期目标。其次，用于规范语言的法规必须是动态的，符合当代语言生活的实际。最后，我们认为国家的行政干预作用有限，应以政府、机构和媒体的率先垂范为主，为全社会语言使用者带好头。全球化带来的主要影响之一便是语言之间的接触和交流。汉语也在语言接触中受其他语言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字母词上。字母词不适合汉语系统，是对汉语文字系统纯洁性的破坏。我们希望未来可将所有的字母词都赋予规范的汉语表述，使之完全融入汉语体系之中。

[责任编辑：李德鹏]

Linguistic purification: Enlightenment from the administrative intervention and planning abroad

JI Xiao-mi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Yangzhou University,Yangzhou 225127,China)

Language contact and borrowing are inevitable in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 language may acquire some phonetic, lexical and syntactical imprints of other languages that it contacts.Governments, the relevant departments and scholars,and language purists in particular, are often worried about the purity of their languages due to international contacts.Therefore,the governments and the relevant departments make laws and rules while scholars produce publications and attend conferences so as to maintain the purity of their mother tongue.Many a government and its departments attach much importance to and spare no effects on administrative intervention and guidance. A survey of such efforts and their effects will offer valuable suggestions on relevant issues in our country in terms of purifying the Chinese language.

linguistic purity; administrative intervention; expert's intervention; language planning

季小民，男，江苏如皋人，扬州大学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语用学、语言规划。

国家语委2012年度委托项目“语言在国家安全中的战略地位和作用研究”(WT125-37)；2013年度江苏省社科基金项目“媒体语言发展与规范化研究”(13YYB007)。

H14

A

1672-1306(2015)05-004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