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龙《游历日本图经余记》所见汉籍考

2015-02-10 16:55王会豪
贵州文史丛刊 2014年4期

王会豪

摘要:傅云龙是近代海外访书的先行者之一,他在奉旨游历海外时,曾在日本见到过诸多珍贵汉籍,并对其中的部分古籍进行了考证,甚至还有过刊刻海外汉籍的活动。本文主要从文献学的角度对傅云龙所著《游历日本图经余记》中涉及的日藏汉籍予以考察,在考订这些海外汉籍的版本、流传等问题的同时,并对傅氏的某些考证中存在的问题予以订正。

关键词:傅云龙 日本访书 海外汉籍

中图分类号:K225.0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14)04-38-44

傅云龙(1840——1901),字懋元,号醒夫,浙江德清人。1888年,晚清政府首次选拔游历海外诸国使臣,傅氏高中榜首,是兵部中选者之一。在首批游历使中,傅云龙年龄最大,但是却最勤于著述,他每至一国,则不惮烦劳,多方搜集相关文献,撰写游历各国图经共八十六卷,另有《游历图经余记》十五卷,此外还有大量诗文序跋等酬和文字。因此,在后来的总理衙门保奏中曾称赞傅氏在海外游历过程中“坚忍耐劳,于外洋情形考究尤为详确”,从而受到了清政府的重视。

傅云龙在日本游历时,因身负撰写游历图经的重任,曾在日本大力搜访各种文献。对于傅氏著作中所引用的日本文献,国内学人已有所研究,但是,在其访书过程中,傅云龙还曾搜访并刊刻了诸多日藏汉籍,对此,清末叶德辉在《书林清话》中就已经有所涉及,称傅氏在日访刻古籍,却不能明辨汉籍真伪,“傅、黎当梯航四达之时,而犹受欺如此”㈩,其言辞中不乏鄙薄之意。此后数十年,国内学者对傅云龙海外搜访汉籍之事几无研讨,而叶德辉之言是否允当,也无研究结果予以证明。本文拟以傅云龙所撰《游历日本图经余记》涉及的日藏汉籍为对象,从文献学的角度加以研讨,在考订这些海外汉籍的版本、流传等问题的同时,并对傅氏的某些考证中存在的问题予以订正,希望藉此也能对叶氏之前论稍作批驳。

一、傅云龙日本访书过程述略

中日两国有着悠久的文化交往史,早在魏晋时期,汉籍就已经开始传入日本,并成为传播汉文化的重要载体,在日本的汉文化接受史上发挥了关键作用。同时,因中土古籍也在不断发生失传的情况,到了唐末,日藏汉籍开始出现了回流,中土汉籍文化开始受到海外汉籍遗存的反哺。这种汉籍的输出与回流,一直延续到明清时期,从而在中日古代文化交流史上构成了一种奇特的文化环流现象,因此,也有学者称其为中日“书籍之路”。到了明清时期,随着日藏汉籍回流的越来越多,这种情况开始引起中国学者的重视,如康熙时期,日本学者山井鼎的《七经孟子考文》传人中国,其中引用了多种中土失传故籍,受到了一些著名学者的关注。然而,因中日两国学者缺乏直接交流,中国学者尤其缺少海外实际考察的机会,中国学术界对日藏汉籍的实际情况仍然蒙昧不明。直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末,中日两国正式建交,一些学者因出使海外,从而得到了赴日搜访汉籍的机会,从此日藏汉籍才开始大规模回流中国。

早在傅云龙访日之前,中国学者在日本搜访汉籍大获成功的消息已在国内引起轰动。从首任驻日公使何如璋开始,中国使臣就已经开始注意搜访日藏汉籍,当时赴日的使臣及其属员都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如黄遵宪、姚文栋、杨守敬等人都有过主动访书的行为,他们在中国使馆里酝酿出了良好的访书氛围。1881年2月,黎庶昌接替何如璋赴任后,中国驻日使馆里这种搜访汉籍的气氛臻于极盛。黎庶昌与杨守敬合作,在日本精心选刻了《古逸丛书》26种,其中所收古籍大都是中土久佚之物,这些逸书在中国学术界引起了极大反响。除此之外,杨守敬在日本还搜访到了二十余万卷日藏汉籍,这更引起了国内学者的欣羡,并激发了中国学者赴日访书的兴趣,而傅云龙在日访书活动也有受到这种历史背景的影响。

傅云龙于1887年11月14日抵达日本长崎,至1888年5月28日离开日本继续东游南北美洲诸国。在这次停留日本期间,傅云龙对日本社会进行了深入考察,考察范围涉及教育、军事、人文、地理等,就在考察的过程中,他目睹了许多珍贵的日藏汉籍,如在参观东京帝国大学时,他就曾目睹元刊《汉书》。1888年元月,傅云龙至京都,其向导半井真澄恰好负有管理京都各寺院文物的职责,在半井真澄的引导下,傅氏参观了智恩院、东大寺等多所著名寺院的文物古藏,所见不仅有各种古经钞、古字画等,还见到了多种珍贵古籍,如《玉篇》第二十七卷原卷、《篆隶万象名义》(高山寺藏永久二年抄本)、《冥报记》等,其中,《玉篇》残卷虽然已被刻入《古逸丛书》,但是黎、杨二人也未曾见过原件,傅氏不仅目睹了此书,甚至还得到了抄录原件的允可,其书缘尤其值得称道。

1889年5月27日,在返程途中,傅云龙再次停留于日本,直到此年10月21日才离开日本。在此期间,因其撰写和刻印游历图经的工作极为烦剧,他的访书活动受到了诸多限制,访书途径也相对比较简单,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是与中国驻日使馆的同僚常相往来,如黎庶昌、陈榘等,这些人常驻日本,有机会得到各种日藏汉籍,傅氏在这些同僚处目睹了诸多珍籍,甚至还多次得到他们的赠书。二则是刻印古籍。因日本雕版精美,傅氏计划在日本刻印自己的游历图经,受黎、杨刊刻《古逸丛书》的影响,傅云龙也产生了刻印古书的想法,从1889年6月初开始,他随得随刻,先后刻成了《论语》、《新修本草》、《文选》残卷(仅有曹植和孙楚诗各一首)、陶渊明《归去来辞》一篇共四种文献,另有《二李唱和集》一种拟刻而未成。

二、《游历日本图经余记》中所见汉籍汇考

受游历使职责所限,傅云龙并没有广泛地搜访日藏汉籍,他在日本亲眼目睹的日藏汉籍数量远逊于黎庶昌、杨守敬、陈榘等人,但其所见仍然不乏珍品。下面就针对《游历日本图经余记》中所涉及的这些汉籍略作考述。

1、《汉书》:一八八七年十月十八日,傅云龙访问东京帝国大学,“大学长渡边太一遣书记官永井久一郎导游大学……图书馆有元本《汉书》”。案:森立之《经籍访古志》载其所见日藏《汉书》元刻本有两种,其一版心有“大德十年刻”字样,每半页十行,行十九字,其中有明代补刊,该书原为市野光彦旧藏,故有光彦手跋,后人昌平学中。另一元刊本为元大德九年(1305)太平路学刊本,原藏求诲堂。又宫内省图书寮藏有宋刊元修本两种,补板均在大德年间。因傅氏记载简略,未知其所见究竟为何种元本《汉书》。经网络核查东京大学图书馆系统,现东京大学所藏《汉书》最早刻本为明嘉靖八年(1529)南京国子监刻本,未有元刊本入藏记录,或许该书早已在东京离乱中散失亦未可知。endprint

2、《通鉴纪事本末》:一八八七年十月,“二十四日……得宋袁枢《通鉴纪事本末》四十二卷,其版徐大臣得自海东淀藩知事稻叶正邦。”案:《通鉴纪事本末》系南宋学者袁枢所撰,该书开创了中国传统史学中纪事本末体的著述体例,其通行本即为四十二卷。傅云龙所见日藏《通鉴纪事本末》系和刻本,驻日钦差大臣徐承祖自日本淀藩(治所在今日本京都市伏见区)末代藩主稻叶正邦处得到了刻板,归国前曾以此板重新刷印了百部,以此作为赠送友朋的礼物,傅氏所得即是徐承祖刷印之后的赠本。

3、《瓶史》:一八八七年十月,“二十八日……访《草木性谱》、《草木备考》、《瓶史》诸书。”案:《草木性谱》系日人清源重巨所著,《草木备考》则不详著者,疑也为日人著述。《瓶史》二卷,则为明代著名文人袁宏道所撰,其内容主要从鉴赏的角度论述了中国古代的插花艺术,在日本的插花艺术史上有着重要价值。该书版本众多,要有丛书本、和刻单行本、评点本等,日本公私多有收藏,因傅云龙叙述简略,不明其所见究为何种,兹不赘述。

4、《黄石公三略》:一八八七年十二月十九日,傅云龙游京都诸寺院,在智恩院得见多种珍贵文献,其中“有《黄石公三略》建保二年写本”。案:《黄石公三略》为兵家著述,传说为黄石老人授予张良,遂传于后世。该书何时传入日本已不可考,《经籍访古志》所收《黄石公三略》四种,其中最早本子为元龟元年(1570)抄本,此则为建保二年(1214)抄本,比前者早出三百余年,则《黄石公三略》至晚在南宋后期就已传至日本。

5、《冥报记》:一八八七年十二月十九日,傅云龙游京都诸寺院,见东大寺所藏《冥报记》:“有唐吏部尚书唐临撰《冥报记》三卷,卷各一轴,二行书,一楷书也。”案:《冥报记》为中土久佚之书,唐代唐临撰。《旧唐书·唐临传》以及《唐书·艺文志》中均称《冥报记》仅有二卷,日本学者藤原佐世《日本国见在书目录》著录《冥报记》,则称其有十卷之多,《经籍访古志》收录了三卷旧钞卷子本《冥报记》,杨守敬在日本访书时,也曾获得古钞本《冥报记》三卷,但杨氏根据《法苑珠林》和《太平广记》所存《冥报记》佚篇情况,判断该书不可能仅有二、三卷,认为藤原佐世所载当为准确,遂收辑《法苑珠林》和《太平广记》所存篇目,与其所得三卷古钞本相合并,重新厘定为《冥报记辑本》(六卷)和《冥报记拾遗辑本》(四卷),以迎合十卷之数。日本所藏《冥报记》主要有三种古钞本,即高山寺本、三缘山寺本和上述东大寺本,在这三个本子中,高山寺本最古,三缘山寺本传入国内最早,而东大寺本则最为罕见。高山寺本在民国七年就被收入商务印书馆所出《涵芬楼秘笈》第六辑中,在国内传播最广,三缘山寺本则早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就已经由杨守敬传人国内。东大寺本睹者最少,该本至今仍无单行印本行世,研究者也只能利用一些公开发表的书影来寻绎其真相。傅云龙应该是最早目睹该本真迹的中国学者,他还对所见情况做了一些记载,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印证了后来国内研究者的一些推断,因此,傅云龙的访书活动在《冥报记》的研究史上是不应该被忽略的。

6、《玉篇》:傅云龙游东大寺所见“又有《玉篇》第二十七卷,与滋贺县之石山寺一卷,奈良县之尊胜院二卷,皆唐写本,可珍也已。半井真澄允为传抄,然《古逸丛书》已补刊‘系部”。案:《玉篇》,南朝梁人顾野王著,是继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之后的又一部重要字书。唐宋时期,因汉字的不断演化,又有多人对该书进行增补,而原本《玉篇》则逐渐消亡,大概至宋末元初,原本《玉篇》就已经亡佚。傅云龙在日本所见系原本《玉篇》残卷,据森立之《经籍访古志》所载,日本藏原本《玉篇》残卷除石山寺所藏之外,还有“高山寺、东大寺、崇兰馆及佐佐木宗四郎家并藏残本”,黎庶昌刻《古逸丛书》时,曾收入原本《玉篇》第九(残)、十八(残)、十九(残)、二十二(完)、二十七(完)卷,其中,第二十七卷所收为“系”部文字,黎、杨初得时也为残卷,当这部分残卷刻成后,适逢日本印刷局局长得能良介“偶借览高山寺所传古文书牍卷子本《玉篇》一轴,取而校之”,恰好是黎氏已刻成的第二十七卷的前半部分,得能良介影印了这部分残卷,然后“赠数部莼斋氏”,黎庶昌“乃又据以重镌,而‘系部始为完璧”。傅云龙在京都东寺所见《玉篇》亦为第二十七卷部分,他称“《古逸丛书》已补刊‘系部”,则其所见这部分东大寺藏卷可能比较完整。

7、《论语义疏》:一八八八年正月,“十七日,见传抄日本学校梁皇侃《论语义疏》,而有邢疏,惟叙注较鲍本多十五条,每册前有‘睦子二字,此经理足利学校僧也。有‘轰文库三字印章,朱文。《义疏》与鲍本偶有异字。”案:皇侃《论语义疏》早在南宋时期就已失传,清初,日本学者山井鼎在其《七经孟子考文》中引用了多种中土早已失传的儒家重要文献,其中即有此书,中国学者方知日本藏有逸本。乾嘉时期,日本学者根本逊志的整理本《论语义疏》传人中国后,引起了多位学者的关注,如鲍廷博、阮元等人都对此书进行了整理刊刻,傅云龙《余记》中所言“鲍本”者,即指鲍氏“知不足斋”刊本。一八八七年七月,总理衙门拟刊印皇侃《论语义疏》,遂函告中国驻日使馆去足利学访抄此书。此年十一月,经过驻日大使徐承祖与日方的反复交涉,中国使馆得到了一部足利学藏《论语义疏》抄本。一八八八年正月十八日,中国使馆派员前去校对抄本,而傅云龙即于校对该书前一天在中国使馆见到了这部抄本,故其记载中有“传抄”之言。遗憾的是,这部抄本并未被总理衙门刊印,姚文栋后来以鲍廷博知不足斋本与此抄本对校,称该本“多伪字,不足据”,认为“似不得以古本善本目之”,并以根本逊志校本进献。傅云龙则认为足利本因传抄的原因以至于出现了经注互渗的现象,但是其源于唐卷子本当无异议,知不足斋本实为窜改之本,而中国使馆的这部校抄本实有其值得珍视之处,其持论颇与杨守敬相合。然总理衙门仍是采纳了姚文栋的意见,而该抄本后来则不知其踪。

8、《春秋经传集解》:一八八八年正月二十二日,“黎大臣出示《须真经》……又见日本秘阁金泽文库古钞本《春秋经传集解》三十卷。”案:所谓《春秋经传集解》三十卷即是森立之所言“海东第一秘籍”者。该书原藏日本红叶山文库中,杨守敬为黎庶昌主持刻印《古逸丛书》时,曾得森立之和岩谷修等人的帮助,“遍商之掌书者借出,限十日交还”,杨守敬乃“倩书手十人至寓所,穷日夜之力,改为折本影钞之,刻期书成”,因书中每卷有“金泽文库”印,因此又被称为金泽本。黎庶昌向傅云龙所出示的这部《春秋经传集解》,或即是杨守敬在日本时所得到的这部影抄本,杨氏离开日本后,书被黎庶昌或中国使馆所藏,而傅云龙也因此一得眼缘。endprint

9、《白氏文集》:一八八八年正月二十二日,“黎大臣出示……其新购《白氏文集》七十卷,亦日本活字本,与归滂喜斋一部同,《长庆集》五十卷,《后集》五十一至七十卷。”案:黎庶昌在第二次出任驻日钦使期间,曾购得庆长活字版《白氏文集》,并撰有《跋日本活字板(白氏文集)》,即指此书。《白氏文集》系白居易的诗文全集,白氏生前曾对其诗文多次编集,后来这些本子大都散失,经过五代、宋人补写后,迭经演变,才有了流传至今的通行本。黎庶昌认为,庆长活字版《白氏文集》源于太和九年白居易亲手编成之庐山本,是白氏二次编集时的产物,它可以解释《白氏长庆集》的版本流传史上的诸多疑惑,因此具有重要价值。对此,岑仲勉则经过诸版本之间的详细比对后,认为庆长活字版《白氏文集》确有其文献价值,但是,其源于“庐山本”的说法则不足为据。傅云龙认为黎庶昌所收此本与潘祖荫的滂喜斋收藏相同,据《滂喜斋藏书记》所载,滂喜斋收藏有南宋刻本《白氏文集》十七卷,未知傅氏所言是否即此。

10、《文选》:一八八九年五月初一日,“云龙影日本延喜刊本《文选》第五残卷,为《□喜庐丛书》之三”。案:傅云龙访日期间,曾以《□喜庐丛书》之名刊刻了四种文献,即古本《论语》、《新修本草》、《文选》残卷(仅存曹植、孙楚诗两首)以及陶渊明《归去来辞》一篇,然而,遗憾的是,《文选》残卷和陶文均是日本赝作。据《旧五代史》所载,《文选》最早刊本始于五代后蜀毋昭裔,傅氏初见此残卷时(仅存古诗二首),以其比毋昭裔刻本更早二十余年而宝视之,认为“所见椠本莫前于此”,可以视作是汉籍刻本源于唐代的一个佐证,因此,该书在古籍刊刻史上具有重要意义,遂借印于中国使馆属员陈榘,并邀请黎庶昌、陈榘、李昌洵三人撰写跋文以为纪念。然而,据叶德辉在《书林清话》所言:“日本水野梅晓行笥中,有《文选》、《归去来辞》,卷尾刻‘大唐天佑二年秋九月二日余杭龙兴寺沙门无远刊行一行。德清傅云龙《□喜庐丛书》中刻有此种残本,黎庶昌跋盛称之。据岛田翰云,是彼国大阪西村某赝刻三种之一。三种者,一延喜十三年《文选》,一即《归去来辞》……傅、黎当梯航四达之时,而犹受欺如此。”在罗振玉《俑庐日札拾遗》中则进一步明确指出了这个伪书制造者“西村某”的名字:“田中君(即田中庆太郎)言,傅氏(即傅云龙)所刻陶文等二种,乃其国人名西村兼文所伪造,以旧麻纸制之。”明治期间,西村兼文利用古文书纸背,制造伪书以欺人为快,并谋取利益,后世更有学者考证出,所谓的延喜本《文选》,即是西村兼文依据元禄十一年(1698)刊本《评苑文选傍训大全》伪造而成,因此该书在文献学上并无丝毫价值。然而需要指出的是,日人既然有故意欺蒙之心,再加上造伪手段高明,前人上当则在所难免。叶氏以此为藉口而暗讽黎、傅诸人,对诸人的访书成就却视而不见,其议论则未免有失于偏颇。

11、古本《论语》:一八八九年五月初二日,“复刊唐卷子本《论语》经文,为《□喜庐丛书》之一”。案:日藏《论语集解》最早版本一为津藩有造馆本,一为正平本,二本皆源于卷子本,其中,有造馆本于日本天保八年(1837)被缩刻成活字本,正平本则被黎庶昌收入《古逸丛书》。傅氏此本得自陈榘,卷端有“何晏集解”字样,但是注解文字阙如,所存经文文字则与有造馆本和正平本相同,因此,其与唐卷子本《论语集解》可能存在某种关联。

12、《历代帝王绍运图》:一八八九年五月初二日,“又跋宋本《历代帝王绍运图》”。案:傅云龙游历日本时,曾在陈榘处见此逸书,并为其撰写跋文。按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绍运图》:一卷,诸葛深通甫撰。元佑中人,未详爵里。其书颇行于世俗。”傅云龙所见即为此书,然《解题》所载书名并不详确。该书内容主要承袭了皇甫谧《帝王世纪》中的古代帝王世系说,以图表的形式列出了自三皇至北宋神宗时期历代帝王名讳、年号等内容,与其说以“图”名之,毋宁说是“表”则更为准确。与今苏州碑刻博物馆所藏南宋黄裳所撰《帝王绍运图》相比,其内容更为丰富。傅云龙在日本所见此书为和刻重刊本,日人在诸葛甫原著之后又补刻了辽、金两朝以及宋神宗以后直至元末诸帝王纪年的内容,故傅氏所见并非宋刻原本面貌。

13、《二李唱和集》:一八八九年五月二十九日,“唐《二李唱和集》将归云龙,为《□喜庐丛书》之五”。案:傅氏此书得于陈榘处。《二李唱和集》乃北宋诗人李昉与李至之间的唱和诗集,所收诗共一百五十八首。该书在国内早已亡佚,陈榘从日本访得残本后携带回国,并在国内刻板印行。1914年,罗振玉东渡日本后,也访到了宋刊残本《二李唱和集》,此本与陈榘所得恰成互补,罗氏整理之后,全书基本完璧,遂收入《宸翰楼丛书》之中。傅氏拟把此书刻入《□喜庐丛书》中,然《口喜庐丛书》刻成后,实际上此书并未收入,傅云龙此处称“将归云龙”,其后应该是发生了一些变故,傅氏并未真正从陈榘处得到该书,遂使印书之言成为空谈。

14、《新修本草》:一八八九年六月十三日,“先是夏五月,云龙复刊唐卷子本《新修本草》第四、第五、第十五三卷……嗣又获八卷,合之凡十有一卷,是为《口喜庐丛书》之二”。案:唐高宗时,苏敬等人奉敕重修《本草》,所成即为《新修本草》,此为中国古代第一部官修药典。唐以后,官修《本草》类目频出,《新修本草》遂在中国逐渐失传。日本所藏《新修本草》系遣唐使所携回,在长期流传过程中,也有不断失散的情况出现,至江户末年,森立之撰《经籍访古志》时,其所见《新修本草》残余抄本仅有十卷。傅云龙在日本先得到第四、五、十五共三卷,后又从书估手中收得一部,其中不仅包括森立之所言之十卷,还另有日人所辑之第三卷,故傅云龙所言得书“十一卷”,然而,事实上傅氏所得从唐本而出者,仍未超出《经籍访古志》所列的十卷范围。

15、《归去来辞》:一八八九年七月二十六日,“将刊唐刊卷子本陶文,为《□喜庐丛书》之五”。案:与前述《文选》一样,亦为日人西村兼文伪造。

从《日本游历图经余记》中所反映出的傅云龙在日本的活动踪迹来看,傅氏在日本的访书活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中国驻日使馆的同僚,尤其是黎庶昌、陈榘等人对他的访书帮助很大;傅云龙对古籍的鉴赏颇见功力,但在某些古籍的鉴别上也出现了一些失误,但是,每个人的识力都有局限,其失误实在是无可厚非,尤其是在奸商故意欺蒙的情况下出现一些失误就更是人之常情,叶德辉藉此而出鄙薄之辞实为不当;傅氏访书所得虽然称不上丰饶,但其所见不乏珍品,其文化传播的功劳更是不容抹煞,如搜访《冥报记》、《玉篇》残卷,刊刻《新修本草》等。傅云龙的访书活动是中国近代学者海外访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傅云龙的这些活动背后,尤其值得我们珍视的是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爱惜与保护,也正是这种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之情,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国学者远渡重洋,去搜寻和发扬保存在异国他乡的民族文化精粹。endprint

参考文献:

[1]秦国经、唐益年等编:《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第六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473页。

[2]参看王宝平:《傅云龙(游历日本图经>征引文献考》,《浙江工商大学学报》,2008年02期。

[3]参看叶德辉:《书林清话》,卷一,“唐天祐刻书之伪”,扬州:广陵书社,2007,第17页。

[4]王勇:《丝绸之路与书籍之路一试论东亚文化交流的独特模式》,参看王勇主编:《中日“书籍之路”研究》序论部分,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第1—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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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日·宫内省图书寮:《图书寮汉籍善本书目》,卷二,东京:文求堂书店,昭和六年刻本。

[7]日本所藏中文古籍数据库:http:∥www3.ioc-tokyo.ac.jp/kandh.html

[12]杨守敬撰,张雷校点:《日本访书志》,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第127-135页。

[13]按:傅云龙所见《冥报记》东大寺本今则被称为智恩院本,未知是傅氏所记有误还是该本后来又转入智恩院,见李铭敬:《〈冥报记〉的古钞本和传承》,《文献》季刊,2000年7月,第三期。

[14]按:李铭敬根据日本《学苑》杂志1993年第八、九期合刊所载智恩院本(即东大寺本)《冥报记》的数页书影判断,该本是行楷书体,然而,事实上,傅云龙早已对该本钞本的书体有过介绍,这三卷钞本是“二行书,一楷书”,这也完全印证了李铭敬的推测。参看李铭敬:《(冥报记)的古钞本和传承》,《文献》季刊,2000年7月,第三期。

[16]日·涩江全善、森立之撰:《经籍访古志》,卷二,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第148页。

[17]日·得能良介:《玉篇第二十七卷残卷识》,见《古逸丛书·玉篇》卷二七,光绪十年刻本。

[18]杨守敬撰,张雷校点:《日本访书志》,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第33页。

[20]按:徐承祖在寻访《论语义疏》一书过程中,与日方有过多次交涉,其交涉详情可参看陈捷整理、解说:“徐承祖、黎庶昌为借抄足利学校所藏皇侃《论语义疏》抄本致日本外务大臣的信”,见李庆编注:《东瀛遗墨:近代中日文化交流稀见史料辑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第97-106页。

[21]杨守敬撰,王重民辑,刘昌润整理:《日本访书志补》,见谢承仁主编:《杨守敬全集》,第八册,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第393页。

(22]傅云龙:《日本游历图经·中国逸艺文志》“论语义疏”条下,光绪十五年刻本。

[24]杨守敬撰,张雷校点:《日本访书志》,卷一,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第8页。

[26]黎庶昌:《跋日本活字板〈白氏文集〉》,见《拙尊园丛稿》,卷六,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八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85,第450-454页。

[27]参看岑仲勉:《论(白氏长庆集)源流并评东洋本〈白集〉》,《岑仲勉史学论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26-27页。

[28]潘祖荫:《滂喜斋藏书记》,卷三,民国十七年刻本。

[30]叶德辉:《书林清话》,卷一,“唐天佑刻书之伪”,扬州:广陵书社,2007,第17页。

[31]罗振玉著,罗继祖编:《俑庐日札拾遗》,见《雪堂类稿》,甲集,笔记汇刊,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第416页。

[32]参看日·芳村弘道撰,金程字、张淘译:《关于和刻本(文选):从版本看江户、明治时期(文选)的接受》,《古典文献研究》,第十四辑,2011。

[34]参看黎庶昌《跋日本津藩有造馆本、正平本(论语集解)》,见《拙尊园丛稿》,卷六,中国近代史料丛刊三编,第八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85,第439-441页;傅云龙:《跋唐卷子本(论语)》,见《傅云龙日记·游历日本图经余记》(后编),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第248页。

[36]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四,四库全书本。

[37]宋诸葛深:《历代帝王绍运图》,日本早稻田大学藏和刻本。

[40]按:森立之《经籍访古志补遗》所载《新修本草》条目下称该书卷数为“二十卷”,然而在附注中所列举的具体卷数统计却仅有十卷,“二十”当为刊刻所误。参看日·涩江全善、森立之撰:《经籍访古志》,卷二,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第4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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