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构建:如何从不可能到可能?

2015-02-09 13:36:48
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5期
关键词:东北亚地区六方会谈东北亚

王 俊 生

(中国社会科学院 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北京 100732)

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构建:如何从不可能到可能?

王俊生

(中国社会科学院 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北京 100732)

东北亚各国均程度不同地讨论过要推动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构建,从近几年东北亚地区安全形势与新时期中国周边战略需求来看,构建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已经到了需要在行动上纳入中国外交战略规划的时候了。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构建不仅旨在维护该地区和平与稳定,而且也可取代六方会谈部分功能,减轻因六方会谈停滞带来的负面影响,即促进该地区机制建设与多层次沟通。面对构建的结构性障碍,必须坚持不触动美国在该地区双边同盟安排、不触动领导权问题、牢记初期阶段目标就是维持其召开本身、讨论议题与朝核问题要适度脱钩等基本原则。在具体构建路径上可从激活六方会谈所设立的东北亚和平与安全机制工作组开始,逐渐向“东北亚安全合作论坛”过渡,再向“东北亚安全合作机制”过渡。

东北亚地区;多边安全机制;目标分解;基本原则;具体措施

有关东北亚地区多边安全机制构建是一个老话题,很多学者都曾指出其构建时所面临的障碍因素。*有代表性的如林立民等:《东北亚安全机制:现实与前景》,《现代国际关系》2004年第4期,第43-53页;魏玲:《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建设——以朝核问题六方会谈为例》,《外交评论》2006年第2期,第44-50页;蔡建:《六方会谈与东北亚安全合作机制》,《东北亚论坛》2008年第11期,第9-14页;夏立平:《朝鲜半岛的和平统一进程与东北亚安全机制》,《国际观察》2002年第5期,第1-6页;朱锋:《六方会谈的制度建设与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现代国际关系》2007年第3期,第1-8页。但面对该地区越来越严重的安全困境,以及新时期中国外交战略与周边战略的紧迫需求,如何务实地对其进行推动已经成为理论界与政策界的当务之急。本文从基本原则与具体政策等方面,思考与分析了如何在推动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建设上逐步破除障碍因素,实现从“不可能”到“可能”。

一、结构性障碍与构建必要性

从理论与经验来看,在东北亚地区构建多边安全机制需满足以下三个条件:1.安全利益的互惠性。如果仅仅是一方或者几方获利,其他方不能从中获利,那么多边和平安全机制就将难以建立与运行;*约翰·鲁杰主编:《多边主义》,苏长和等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2页。2.有处于实际领导地位的国家。在无政府国际社会,多边安全机制构建就需要有最先展望未来和最先传播蓝图的领导者,并有能力带领其他国家将这些蓝图贯彻到实际。领导者要积极组织、牵头制定规则,必要时规约相关成员的行为;3.各方在多边和平安全机制的构建过程中要能容忍双边关系中所存在的问题。多边安全机制是为了维护各成员国的共同安全实现和平,这就需要多边安全机制的目标与双边关系中存在的问题之间的张力要保持在一定限度内,否则多边和平安全机制就难以为继。*王俊生:《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进展与出路》,《世界经济与政治》2012年第12期,第64页。在构建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上,这三个条件都面临着巨大障碍。

在“互惠性”上主要面临的挑战是朝鲜可能的“不合作”行为与美国双边同盟问题。一旦多边安全机制启动,为维护机制运行的基本需要,朝鲜实质上就握有一票否决权,就像在六方会谈中那样。由于朝鲜拥有筹码较少,以及其与美日韩缺乏基本互信,退出和威胁退出拟议中的多边安全机制在某种意义上有可能会成为朝鲜实现目标的另一筹码。由于其他各方间也时常表现出的缺乏基本互信以及中美整体关系的竞争性,对朝鲜违约行为常常难以采取一致行动对其惩罚。届时朝鲜在提出“条件得不到满足就退出机制”时,其他方为了维护机制运行将很可能不断承担朝鲜要价的成本(比如无偿援助),反而得不到朝鲜的应有回报。

美国在东北亚地区双边同盟的存在与加强,这种大机制中的小集团必然会阻碍机制向普遍互惠的方向发展。*魏玲:《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建设——以朝核问题六方会谈为例》,《外交评论》2006年第2期,第49页。美国在该地区的双边同盟主要是为了遏制中国崛起,同时威慑朝鲜。在遏制中国与威慑朝鲜上,日韩与美国的政策比较一致。一旦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建立,面对美日和美韩同盟以及美日韩不断强化的三边安全机制,中国要么与俄朝形成“统一战线”与其针锋相对,要么很可能在与其竞争中处于弱势。中俄、中朝也无法形成类似美日韩三国之间那样的牢固关系。

该地区领导权的争夺非常激烈且短期内难分伯仲。中美日俄同处该地区,彼此安全利益诉求差异较大,大国博弈也最为激烈。各大国对于很有可能引领该地区未来格局走向的多边安全机制的领导权一定会倾力争夺。这尤其体现在中美竞争与中日竞争上。在俄罗斯“东向战略”背景下,俄美竞争也会比较激烈。地区内中小国家韩国、蒙古、朝鲜又难以扮演类似于东盟在东亚区域多边机制中的“小马拉大车”的领导角色。从东盟经验来看,要承担这一角色不仅自身规模不能和大国差距太大,而且与相关大国在战略关系上要保持一定的平衡。蒙古自身规模显然太小,韩国与朝鲜在与中美的战略关系上出现严重失衡。

就多边安全机制的目标与双边矛盾之间的张力来看,东北亚地区各国在安全上不仅缺乏明确的共同目标,反而最大挑战存在于其内部双边关系间矛盾。*刘永涛:《东北亚地区主义语境下的中美关系》,《国际观察》2008年第3期,第46页。朝韩冷战对峙问题、中日钓鱼岛争端和历史问题、日俄领土争端、韩日领土争端和历史问题等双边问题均属结构性矛盾。

此外,该地区多边安全机制构建起来的首要考验将是如何处理朝鲜核问题这块“硬骨头”。朝核问题处于该地区安全问题的核心位置,无论从合法性角度还是从各国首要关切角度,该地区多边安全机制一旦建立必然会触及这一问题。在朝核问题上,金正恩上台后走得更远,不仅再次进行核试验,而且继2012年4月在其修订的宪法序言中申明“拥核国家”后,2013年3月又把“核武力建设”确定为党的正式路线。*《朝鲜决定“经济建设和核武建设并行”》,参见: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3-03/31/c_115224979.htm。可以预见,没有巨大的利益诱导与压力并举,朝鲜领导层不会有弃核的意志。美国作为东北亚地理层面的域外国家,尽管缺乏证据显示其在主动推动朝鲜半岛局势的紧张,但其一直在利用该地区局势的适度紧张服务于其整体战略是不争的事实,美国也缺乏彻底解决问题的诚意。这样一来,拟议中的多边和平安全机制如果聚焦朝核问题,极有可能又是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如果绕开这一问题讨论其他问题,美韩日是否同意也值得关注。

既然构建东北亚多边和平安全机制存在这么多障碍因素,当前为什么又要推动建立呢?这主要由于以下几个紧迫原因:第一,近几年东北亚地区的安全形势进一步复杂化,已经影响到地区各国的共同利益,迫切需要“另辟蹊径”引导地区局势走出困境。其一,相关国家间存在的根深蒂固的历史问题、领土问题、信任缺失问题等持续发酵并愈演愈烈;其二,该地区除了美国、俄罗斯、中国三个核大国外,朝鲜新领导人上台后再次进行核试验,并在拥核道路上越走越远;其三,该地区的格局正在酝酿着渐进却意义深远的变化:中国崛起,美国相对衰落与战略东移,中美在该地区的竞争客观上增强;朝鲜通过核问题试图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可以左右全局的因素,外交上“去中国化”的意图也露出端倪;韩国通过经济成就、软实力、积极推动“半岛统一”的措施以及加强韩美同盟等也加大了引导该地区走向的力度;美俄因现今形势下蒙古愈加显现的地缘政治价值进一步加强了与其的关系。*王俊生:《东北亚安全环境的变化:区域内双边安全关系为视角》,《中国青年社会科学》2015年第3期,第128-132页。

第二,落实新时期中国周边战略的需要。以习近平为首的新一届中国政府将中国外交战略从此前的“大国外交”一个重心调整为“大国外交”和“周边外交”两个重心,并相继在其他三个次区域推出了具体政策,分别是中亚和东南亚的“一带一路”、南亚的“两个经济走廊”。中国在这三个次区域推动这些政策主要得益于两个基本因素:该地区较为稳定的安全环境与该地区存在的多边机制。较为稳定的安全环境又得益于多边机制的存在,这尤其体现在东南亚的东盟和中亚的上合组织,南亚的南亚联盟也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

相比于上述三个次区域,东北亚地区安全困境十分严重且长期难以逐步缓解的重要原因在于多边和平安全机制缺失与各国间多层面有效沟通严重不足。*王俊生:《安全困境'的形成与缓解——以冷战后东北亚安全为例》,《教学与研究》2014年第11期,第24页。这已严重制约了中国在东北亚地区推行区域政策从而更好落实周边战略的目标。从习近平主席迄今所有的几次单独出访国家均处于东北亚地区,可以推测中国有可能试图通过加强双边关系来落实在该地区的周边战略。但双边关系对推进地区战略的局限性是显而易见的,特别是中韩与中蒙关系又存在一定的不稳定性,因而通过构建多边安全机制,双边与多边多管齐下,中国的周边战略规划在东北亚地区才能更好地逐步落地生根、变成现实。

第三,与伊朗核问题不同,朝鲜核问题解决的难度要大得多。从解决朝鲜核问题的角度出发,需要弱化东北亚冷战格局同时推进才能根本解决。在目前背景下,要弱化东北亚冷战格局异常困难,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的建立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此外,一个好的政策或者战略构想必然要符合本国利益与其他相关国家的共同利益。推动建立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就是这样。事实上,韩、俄、美、日、蒙古等国均明确表达过希望其建立的期望,也都在不同程度上进行过推动。朝鲜对于在东北亚地区建立多边安全机制曾长期持否定态度,担心这样的机制可能给其国内政治带来压力。1994年9月,朝鲜开始探讨参加东盟地区论坛的可能性,特别是以2000年7月加入东盟地区论坛为标志,表明它对地区多边和平安全合作的立场发生了很大变化。各国只是由于面临上述结构性障碍才未能有效推动,中国作为该地区负责任大国随着实力增强理应积极推动。

二、预期目标、目标分解及构建的基本原则

面对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构建所面临的巨大障碍,在推动建立时首先需要确定有限理性的目标。本着“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的务实原则,应将机制的推进进程分解为不同的阶段,并根据不同的阶段进行具体的目标分解。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最终应实现两个目标:其一,维护东北亚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同时又能在这个过程中逐步解决包括朝核问题在内的朝鲜半岛安全问题。这就表明,和其他任何多边机制一样,拟议中的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既是目的,同时也是解决问题的手段。其二,在六方会谈复谈面临困难的情况下,该机制可以取代六方会谈的部分功能,减轻因六方会谈停滞而带来的负面影响。专注于朝鲜弃核已经让六方会谈举步维艰,如果再承担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构建,六方会谈实际上会不堪重负。应逐步将这两个虽互相联系却又区别很大的目标分配给两个不同的机制去承担,未来六方会谈可专注于朝鲜弃核问题的解决。

为了逐步务实推进,在具体构建时要进行“目标分解”,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实现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的建立。这就要求任何时候既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创造条件,更要根据具体客观情况制定各阶段的目标,注重早期收获。本文认为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建设进程可分为两个阶段:机制的成立阶段与机制化建设的完善阶段。*目标分解的依据之一在于中美权力转移的趋势与速度。王俊生:《中美双领导体制与东北亚安全:结构失衡与秩序重建》,《国际政治研究》2013年第4期,第99-113页。在成立阶段应围绕实现以下几个更为具体的目标。其一,通过这一机制交流信息,弥补该地区多层次交流和有效沟通严重缺失的不足;其二,管控危机,特别是针对朝鲜半岛的相关安全危机;其三,塑造集体身份,只有频繁地通过制度化的对话交流,该地区集体身份才有望逐步建立起来;其四,逐步将朝鲜拉入国际社会,培养与提升朝鲜与国际社会合作的信心与习惯,从而为该地区核心安全问题之一的朝鲜半岛相关问题的逐步解决创造条件。

机制化建设的完善阶段,则应努力实现以下更为具体的目标:1.伴随着机制化程度的完善,应推动东北亚地区的相关热点问题顺利得到解决,或者更为可控。这其中,届时朝鲜“弃核”的目标应最终实现,朝鲜成为“正常的发展中国家”,包括中日钓鱼岛问题在内的领土问题则应更为可控。2.随着在论坛的领导权上中美双领导体制的形成,该地区的冷战格局应得到实质性弱化。

考虑到上述障碍因素,在推动机制的成立阶段需牢牢把握以下基本原则:1.不触动美国在该地区的双边同盟安排。从根本上讲,美日与美韩同盟的未来走向主要取决于中美权力转移的前景。当中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大幅超过美国时,也就意味着美国在该地区的利益维护不得不依赖与中国的合作,那么中美合作对美国的意义就会超过美日同盟与美韩同盟。*以前美国影响力大幅超过中国时,美国对美日同盟与美韩同盟的控制超过对其的利用;目前正在形成中美二元均衡格局时,美国对美日同盟和美韩同盟的利用超过对其的控制。比如面对日本更加独立于美日同盟的倾向,2014年4月奥巴马访日时作为美国总统首次明确表示钓鱼岛适用于《美日安保条约》,主要原因在于目前利用日本牵制中国成为美国更为重要的战略需求;如果中国在该地区影响力上略微领先美国——这在未来很可能出现,美国控制美日与美韩同盟的一面会更加让位于利用其遏制中国的一面。2.不触动领导权问题。如上所述,各国对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领导权“花落谁家”高度敏感,目前仍缺乏令各方都接受的务实性安排的条件。甚至可以认为,在成立阶段如果触及领导权问题,该机制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性。3.要始终牢记该论坛在初期阶段的目标就是维持其召开,不能奢求要解决具体问题。面对众多结构性障碍,如果在论坛初期阶段目标定位过高,必然会导致该论坛难以为继。目标分解的依据之一在于中美权力转移的趋势与速度。论坛的召开本身就能发挥危机管控、塑造集体身份、建立互信等几个更为具体的目标。4.讨论的议题与朝鲜核问题适度脱钩,机制建设进程避免被朝核问题“绑架”。朝核问题的形成原因非常复杂,根本上需要将“弃核”与消除冷战格局同步推进,这在当前都难以实现。从这个意义上讲,看待朝核问题,任何时候都要排除一夜之间就能解决问题的想法。如果每次机制召开时均讨论朝核问题不仅会冲淡各方对其他问题的关注,而且因为该问题在相当长时间内的无法解决最终很可能使得机制瘫痪。

此外,由于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构建具有重要意义,但其构建又面临巨大障碍,某些障碍甚至是结构性的,在推动构建时还要坚持“战略视野”的原则。也就是说,面对巨大的障碍因素,甚至看起来似乎是“不可为而为之”,推动建立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应从地区各国共同利益和中国周边战略实现的高度去看待。可以预料,各国在推动建立这一机制过程中将面临诸多挑战与挫折,甚至有可能在付出巨大外交资源的情况下遭遇暂时中断乃至退步,这就需要不能计较一时得失,而是从战略高度和长时段角度进行推动。

三、实施路径及对有关具体推进措施的思考

确定了机制建设的目标与原则,那么实现路径的选择与确定就成为机制建设成功与否的核心环节。在选择与确定机制建设的实现路径之前,还需要明确东北亚安全机制建设的定位。综上可见,在机制定位上,当前在东北亚地区建立一体化程度较高的多边安全机制并不现实,应该推动建立机制化程度较低的安全合作论坛。考虑到目前该地区已经存在“香山论坛”以及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发起的东北亚合作对话会(NEACD)等半官方论坛,*一是1993年成立的亚太安全合作理事会(CSCAP),是以亚太地区十个国家有关研究所为中心创立的,其下设的“北太平洋工作组”致力于推动东北亚安全对话机制和朝鲜半岛稳定框架的建设;二是始于1993年由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附属的全球冲突与合作研究所发起的中、美、日、俄、朝、韩六方官员和学者共同参加的东北亚合作对话会 (NEACD),致力于建立信任措施,尤其在海事、核不扩散、危机预防、透明化等方面。因此东北亚安全合作论坛应是官方的、高级别的一个和平机制。如果是非官方或者层次不高,就很难实质性缓解该地区安全困境,也很难实现中国周边战略在该地区的预定目标。

考虑到上述困难,即使是机制化程度较低的论坛也很难一下子凭空建立。因此,在具体构建路径上可从激活六方会谈所设立的东北亚和平与安全机制工作组开始。2007年2月13日,朝核问题第五轮六方会谈第三阶段会议闭幕时通过了《落实共同声明起步行动》文件,六方同意设立五个工作组,东北亚和平与安全机制工作组就是其中之一。因此,可以从六方会谈内的已有架构开始,然后向“东北亚安全合作论坛”过渡,再向“东北亚安全合作机制”过渡。路径可以这样:东北亚和平与安全机制工作组会议(比如各国驻华大使参加)——六方会谈副代表会谈专门讨论东北亚和平安全机制构建——六方会谈参与国的外交安全高官对话(参与级别为外交部副部长级和国防部副部长级)——六方会谈的外交安全“双部长论坛”(国防部长+外交部长)——推进“6+1”,也即六方会谈六国+蒙古,正式成立“东北亚安全合作论坛”,在此基础上可考虑举行定期的七国元首峰会。

在具体参与方上,应涵盖中、美、俄、日、韩、朝、蒙七国。中、俄、日、韩、蒙的参与资格没有争议,关键是如何看待朝美参与?经验表明,孤立朝鲜无助于该地区安全环境的改善,而且朝鲜也是朝鲜半岛相关问题的直接当事方。朝鲜参与还可逐渐培养与提升其与国际社会合作的信心与习惯,有利于在六方会谈框架内逐步推动实现朝鲜弃核;美国在亚洲的驻军主要在东北亚地区的日本和韩国,韩国战时指挥权也在美国手中,通过这种同盟安排,美国实质上分享了日韩两国的部分主权。同时,美国在该地区拥有巨大影响力,如果将其排除在外,也无助于该地区安全环境的改善。

在具体运作上,应以轮值的方式在各国召开,也即各国拥有平等的领导权。当然,中国作为地区大国理应承担更大的责任,应主动推进机制的运行。同时,专门议题与机制建设并行。每年可就某一议题专门讨论。议题既可以是传统安全领域,也可以是非传统安全领域。议题选择要秉持“先易后难”的原则。讨论议题与朝核问题适度脱钩,机制建设进程避免被朝核问题“绑架”。随着论坛召开,推进机制建设,要注重早期收获。比如,没有共同声明就发布联合声明,增加各方观点的互相碰撞。

考虑到难度,还应全方位进行推进。可因此考虑成立“东北亚安全合作智库论坛”与“东北亚安全合作名人论坛”。中国智库与其他六国的智库一直保持着密切交流,届时每个国家只需选择一个智库牵头,整合该国其他相关智库参与即可。“东北亚安全合作名人论坛”也有现成基础。东北亚作为“关系型”社会文化,“名人”对相关国家政策与舆论有较大影响。这些名人主要以有巨大政策影响与社会影响的前高官与著名学者为主。

从参加的积极性上来看,其他六国中韩国可能最为积极,其次是俄罗斯,然后是蒙古。由于整体竞争性关系,日本与美国最为担心中国会主导这一机制。朝鲜则会担心在近几年中、美、韩三国围绕朝鲜半岛局势的协调加强的背景下,该机制会成为另外一个“六方会谈”——朝鲜所谓的“国际联合对其施压的舞台”。反过来讲,如果美国参加,那么日本参加的障碍就小得多。而如果美、日、韩、俄、蒙都参加,那么朝鲜在权衡利弊后很可能会参加。由此可见,这一论坛能否成功召开的关键在美国,因此要积极与美国进行沟通,打消其顾虑,争取美国的积极支持。同时,要发挥韩国的积极作用。在东北亚各国中,韩国是最早倡导建立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的国家,态度最为积极。从1989年10月韩国总统卢泰愚在第45届联合国大会发言中提出建立“东北亚和平结构”起,韩国就开始酝酿建立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的构想。1998年,金大中总统上台伊始即提出了与“四方会谈”并行的“六方协商”构想。卢武铉政府提出的“和平与繁荣政策”中,推动建立地区多边合作机制是重要内容;在朝核六方会谈的参与国中,韩国官方最先公开表示了将六方会谈长期机制化的意向。*石源华:《“六方会谈”机制化:东北亚安全合作的努力方向》,《国际观察》2005年第2期,第19页。朴槿惠于2013年5月正式提议推行“东北亚和平合作构想”。韩国政府积极姿态的背后也有强大的民意支持。韩国民意调查显示,有高达80%以上的韩国学者与普通民众赞同建立东北亚地区多边安全机制。*李正男:《韩国对中国在东北亚安全领域角色的认知》,《现代国际关系》2011年第11期,第57页。韩国的主要目的在于缓解半岛紧张局势、保持与中、美、俄、日四大国接触并发挥“决定性”的均衡影响。中韩关系在中国新一届政府的推动下可谓处于建交以来的最好时期。因此,在推动建立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上,中国可以与韩国积极协调,并利用美韩同盟的关系,促使韩国积极做美国的工作。

对朝鲜而言,必须采取让利与施压并举的措施。该论坛从根本上讲符合朝鲜利益。中国一方面应该对朝鲜做充分的沟通工作,打消其后顾之忧。在必要的承诺上该给的一定要明确给,比如合理的安全关切等。在这方面也可考虑同时通过俄罗斯做其工作。另一方面,中国也要表现出一定的战略定力,应向朝鲜传递出中国推动该机制建设的坚定意志,让其明白即使其不参加,中国也会推动召开。一旦如此,朝鲜面临的国际压力、特别是心理压力必将很大。从2014年以来朝鲜展开积极外交攻势以及对联合国由日本和欧盟主导的人权报告的应对立场来看,朝鲜新领导人更加致力于打破国际孤立,塑造有利的国际形象。

四、结语

总之,尽管面临种种困难,但是建立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已经到了需要纳入中国外交战略、特别是周边战略规划的时候了。对于构建多边安全机制所面临的结构性矛盾,务实的处理方式是目标分解。这其中初期目标应限定在维护机制召开本身。因为机制召开本身,地区各国也可获得巨大战略红利。这包括:1.分担六方会谈的部分功能。六方会谈除了促使朝鲜弃核外,实际上还被赋予两个功能:各国的多层次沟通以及多边安全机制构建。弃核已经使六方会谈举步维艰,再让其承担另外两个功能事实上已经不堪重负。东北亚多边安全机制可以分担六方会谈的另外两个功能,减轻六方会谈的压力。以后六方会谈可专注于朝鲜弃核。2.管控危机,当然这也包括朝鲜半岛的相关安全危机。3.频繁的制度化的对话交流,塑造该地区集体身份。4.培养提升朝鲜和国际社会合作的信心与习惯,为朝半岛相关问题的解决创造条件。

[责任编校:张振亭]

Construction of Multilateral Security Mechanism in Northeast Asia: How to Transform the Impossible to the Possible?

WANG Jun-sheng

(NationalInstituteofInternationalStrategy,ChineseAcademyofSoiclaSciences,Beijing, 100732,China)

It’s time to bring the construction of multilateral security mechanism into the line of China’s diplomatic strategy due to the security situation in Northeast Asian region and China’s peripheral strategy in the new period.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mechanism aims not only to maintain the regional peace and stability, but also to replace some roles of the Six-party Talks so as to alleviate the negative effects of the standstill of the Talks. In order to step over the structural obstacles, it is necessary to preserve America’s bilateral arrangement and the present leadership, to take the restart of the Talks as the target, and to separate the discussions from the Korean nuclear issue within a moderate range. The route of the construction may begin with Northeast Asian peace and security working group, and then gradually transit from “forum of Northeast Asian security cooperation” to “Northeast Asian security cooperative mechanism”.

Northeast Asian region; multilateral security mechanism; target disintegration; fundamental principle; specific measure

D815.2

1009-3311(2015)05-0016-06

2015-07-01

王俊生,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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