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伍）》文字训释三则

鹏 宇

（清华大学 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北京100084；西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重庆400715）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伍）》文辞典雅，内容丰富，具有重要的文献研究价值。但受篇幅所限，部分考释内容与异说不能在整理报告中详细展开。本文结合传世文献中相关词例，从《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伍）》各篇简文中选取数例，加以训释，以祈求正于方家。

一

按：“左”读如《逸周书》“佐官维明”之“佐”，指身体四肢。

《逸周书·成开》：“人有四佐，佐官维明。”陈逢衡云：“人有四佐，谓四枝。佐官维明，官，五官，耳、目、口、鼻、心也。”［2］500

《逸周书·武顺》：“心有四佐，不和曰废。”孔晁云：“四佐，脾、肾、肺、肝也。”陈逢衡云：“四佐，指下‘左右手’、‘左右足’，故不和曰废，废谓肢体废也。”陈汉章云：“四佐即下文四枝。《管子·戒》篇：‘心不动，使四肢’可证。”［2］310

《逸周书·小开武》：“维人四左。”刘师培云：“《玉海》二引作‘四佐’，一百三十四引同。”潘振云：“维人四左，与《武顺解》‘心有四佐’同，四佐指四枝，谓手足也。”［2］274

“女（如）左（佐）之服于人”将司民，即管理人民的各级官吏比作人的手足四肢，是极为形象的比喻。李学勤先生曾认为清华简以人为喻，司民如同人的四肢，天命如同人的心脏。正如四肢受制于心，随心而动一样，天命亦需要通过司民来进行发扬。由于道心惟微，人心难测，人性善良所在，正如玉之在石，丹之在朱，所以作为发扬天命者的司民责任重大，不可荒怠。

从“曰民心隹（惟）本”至“厥征女（如）左（佐）之服（备）于人”，全是以喻为证。“天司民”，与前几支简中“作之师，作之君，隹（惟）其助上帝乱下民”“隹（惟）所役之司民”之语正相呼应。

二

按：惎，古书常训为毒。《说文》：“惎，毒也。”段玉裁注云［3］：

《左传》用此字，有用其本义者。如定四年“惎闲王室”，哀元年“惎浇能戒之”注云：“惎、毒也”。此用其本义也。

今查杜预注《左传》，常“惎”训为“毒”［4］。

《左传》定公四年：“管蔡启商，惎闲王室。”杜预注“惎，毒也。周公摄政，管叔蔡叔开道纣子禄父，以毒乱王室，惎音忌。”

《左传》哀公元年：“（少康）为仍牧正，惎浇能戒之”。杜预注“惎，毒也。戒，备也。”

《左传》哀公二十七年：“知伯不悛，赵襄子由是惎知伯。”杜预注“惎，毒也。”

但是，将“惎”训为毒，其义太多尖刻。我们怀疑，古训中“毒”或即“（谋）”字之讹。王引之《经义述闻》“惎间王室”条云：

管蔡启商，惎闲王室。杜注曰：“惎，毒也。管叔蔡叔开道纣子禄父，以毒乱王室。”正义曰：“惎，毒。闲，乱。”贾逵云然。是相传训也。引之谨案，毒乱之语不辞。惎之言基。基，谋也。间，犯也。谓谋犯王室也。《尔雅》曰：“基，谋也。”《康诰》曰：“周公初基，作大邑于东国洛。”郑注以基为谋，是也。《广韵》：“惎，教也。一曰谋也。”训惎为教本于宣十二年传“楚人惎之脱扃”注，训惎为谋，疑即此传旧注也。《玉篇》：“諆，谋也。”《广韵》：“諅，谋也。”諆、惎、基，并字异而义同［5］472。

王氏之说甚是。将“惎”训为“谋”，代诸上引“某惎某”的文例中，于义皆安。清华简“惎（谋）”当理解为同义连用，这种同义连用的例子文献中习见，此不赘述。

顺带一提的是，在上引“某惎某”的句式中，“惎”字所连接的主语与宾语，常为敌对的两方，且最后一方皆被另一方所伐灭。这不由地让我们想起了《逸周书·小开武》的一段话：

维王二祀一月既生魄，召周公旦曰：“呜

呼！余夙夜忌商，不知道极，敬听以勤天下。”

《小尔雅·广言》：“惎，諅，忌，誋古并通用也。”周武王“夙夜忌商”与清华简中商汤及伊尹“惎谋夏邦”，事类相似，忌、惎之义，疑或相同。

三

《殷高宗问三寿》简16：“寺（持）型罚赦，晨（振）若（弱）叙（除）态（慝）。”［1］151

按：“持”从“寺”声，故“寺”可读为“持”。持型，即奉持或保守先王典型之意。清华简《厚父》在批评夏桀时云：

其中“弗用型”之语，正可从反面为此简“持型”作注。

传世文献中在言君王执政之要时，亦常强调保守先王“典型”的重要性。如《逸周书·皇门》中周公旦就曾言“至于厥后嗣，弗见先王之明刑，维时及胥学于非夷”。清华简《皇门》作：“乃弗肯用先王之明刑。”

当然，简文中的所持之型中也可以包含刑罚之刑。古书中“刑”可以持，《汉书》中元帝曾向宣帝进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记载霍光事迹时云“光持刑罚严，延年辅之以宽”。简文中“持型罚赦”，大概是说须保守或谨遵先王之刑法，并以此为为罚赦的依据，对臣民进行罚赦。

“晨若”疑读为“振弱”。晨、振皆从辰得声，通假无碍。弱、若双声，古音弱在药部，若在铎部，亦音近可通。“振弱除慝”，即救助贫弱，铲除邪恶之意。《史记·吴王濞列传》中刘濞遗诸侯书中云：“今诸王茍能存亡继绝，振弱伐暴，以安刘氏，社稷之所愿也。”“振弱伐暴”与“振弱除慝”语意相近。

［1］李学勤．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伍）［M］．上海：中西书局，2015．

［2］黄怀信，张懋镕，田旭东．逸周书汇校集注［M］．黄怀信修订．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3］段玉裁．説文解字注·卷十篇下［M］．清嘉庆二十年经韵楼刻本．

［4］姚培谦．春秋左传杜注［M］．清乾隆十一年陆氏小郁林刻本．

［5］王引之．经义述闻［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