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山
科学技术的哲学理解
一个应对意识“难问题”的方法论救治
——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思想评析
张铁山
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是应对意识“难问题”中最为系统且最具影响力的研究方案之一。他的这一思想是在当代意识自然化和查尔默斯提出的意识“难问题”的影响下提出来的。这一思想的提出有其涉身动力学科学基础和“中道认识论”哲学基础。它以意识体验的不可还原性为出发点,把胡塞尔的现象学和认知科学统一起来,采取了对意识的第一人称数据和第三人称数据之间的互惠关联和约束的方法论来解决意识“难问题”。瓦雷拉的这一思想具有积极的理论意义,也存在着现有的问题。
弗朗西斯科·瓦雷拉;意识经验;意识难题;神经现象学;方法论
自17世纪中叶笛卡尔提出身心二元论,并遗憾地留下身心关系这个“世界之结”以来,许多心智哲学家和认知科学家依据他们自己的学术背景、气质、角度和方法,探索性地提出了诸多解决身心关系的理论和方法。但是,正如科林·麦克金(C.McGinn)所说:“长期以来,我们一直在试图解决心身问题。但是,我们的一切努力都落空了。心身问题依然是个谜。”①C.McGinn,“Can We Solve the Mind-Body Problem?”,Mind,Vol.xcviii,No.391,1989,p.349.针对这一困难问题,澳大利亚哲学家大卫·J.查尔默斯(D.J. Chalmers)在他著名论文《勇敢地面对意识难题》(1994年)中正式将意识问题区分为“容易问题”和“困难问题”。
随着现代认知科学和神经科学的快速发展,这一意识难题集中到了意识的主观特性(qualia)解释上,即“物理脑之水如何酿成意识美酒”或者说是意识的经验和现象是如何从大脑、身体和环境的相互作用中产生并表现出来的?为了摆脱这个困境,应对这个意识难题,弗朗西斯科·瓦雷拉(F.Varela)在1996年发表了《神经现象学:一个应对“难问题”的方法论救治》一文,详细地勾勒出了神经现象学方案的概貌,为解决意识“难问题”提供了一种新视野。为此,本文在分析瓦雷拉提出神经现象学的背景基础上,对他的神经现象学思想及其影响给予全面深入地评析和阐述,以期能够为当代意识科学化研究提供一种新思路。
“神经现象学”一词最早是由查尔斯·D.劳格林(C.D.Laughlin)在1988年提出来的。1992年他和其他研究者在《大脑、符号和经验:朝向一种意识的神经现象学》一书中对该取向进行了全面系统的阐述。但是,作为当代心智科学时代的“赫尔墨斯”,瓦雷拉由于受当代现象学自然化和大卫·J.查尔默斯提出的意识“困难问题”(hard problem)的直接影响,从而创造性地提出了既能阐明意识的主观性又能阐明意识的神经生物学基础的“神经现象学”这一研究纲领。
(一)当代现象学自然化的影响
现象学自然化(Naturalizing of Phenomenoloy)是近30年来一种现象学介入认知科学研究的建设性理论路径。在20世纪60—80年代的传统认知科学中,现象学和认知科学之间是一种对抗的关系。但是,自20世纪90年代以后,现象学和认知科学(神经科学)正式从对抗、碰撞交锋的“冤家对头”转向“情投意合”的对话、合作。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现象学积极介入认知科学研究,从而产生了现象学自然化这一建设性理论路径。1999年,由让·佩蒂托特(J.Petitot)和弗兰西斯科·瓦雷拉等人编辑的论文集《现象学自然化:当代现象学和认知科学中的问题》一书的出版“正式拉开了现象学自然化或自然运动的序幕”①J-M Roy,J.Petitot,Pachoud B,et al.“Beyond the Gap:An Introduction to Naturalizing Phenomenology”,in Naturalizing Phenomenology:Issues in Contemporary Phenomenology and Cognitive Science,edited by J.Petitot,F.J. Varela,B.Pachoud,et al,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1.。
从本质上来看,现象学自然化既不同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詹姆斯在心理学研究所指的内省方法,也不同于丹尼特的异质现象学(Heterophenomenology),它是一种基于现象学的任务和方法,实现现象学和实证科学相结合的研究路径。现象学自然化的主要内容是“悬隔二元论、消除主义和还原主义等各种理论预设,从而回归真正实在的主体体验本身”①孟伟:《自然化现象学——一种现象学介入认知科学研究的建设性路径》,载《科学技术哲学研究》,2013年第2期。。它的主要方法是对第一人称路径与第三人称路径给予重新认识,因为从一般上来看,现象学采取第一人称路径的研究方法,通过主体体验来理解知觉,根本不涉及大脑活动。而实证科学(认知科学)等则采取第三人称路径方法从客观层面来理解知觉。这种对立的区分是造成意识“难问题”的主要原因。所以,在重新认识这两个路径中,现象学自然化认为,应该在某种程度上消弭哲学与科学之间的隔阂,在“求同”而不是“存异”中,把对第一人称视觉的现象学分析作为一种对主观体验的“客观”解释,把对第三人称视觉的科学解释建基于第一人称视角基础之上。这通过“整合现象学第一人称数据和实验科学第三人称数据的形式化解释框架”②S.Gallagher,D.Zahavi,The Phenomenological Mind:An Introduction to Philosophy of Mind and Cognitive Science,London:Routledge,2008,p.32.,对体验的现象学分析、动态系统理论以及对生物系统的实证实验,用胡塞尔、梅洛-庞蒂的现象学洞察去指导实验设计等途径得到实现。因此,现象学自然化“是以往单纯的现象学或认知神经科学研究所无法自给的”③陈巍:《现象学的自然化运动:立场、意义与实例》,载《科学技术哲学研究》,2013年第5期。。
(二)查尔默斯提出的意识“难问题”的直接影响
“解释鸿沟”这一问题的源头可以追溯到莱布尼茨。这一概念最初是1983年由莱文(J.Levine)正式提出来的,他用此描述意识状态的感受质与脑状态之间的鸿沟,为此引发了意识研究领域的“非还原运动”的思潮。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查尔默斯提出了意识的“容易问题”和“困难问题”。其中,“容易的问题之所以容易是因为它涉及的是认知能力和功能的解释。……困难的问题之所以困难是因为即便所有有关功能的执行都得到了解释,意识问题仍然在那里执拗地拒绝解释”④大卫·J.查默斯:《有意识的心灵:一种基础理论研究》,朱建平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序言”第5-6页。。这种解释的本质实际上是指在对大脑物理状态的解释与对意识经验的解释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即意识的神经机制与人的主观意识体验之间的鸿沟。
为了应对这个意识“难问题”,许多当代的哲学-科学尝试竞相登场、见解林立、莫衷一是。在此,在当代有关意识难题的讨论热潮中,我们有代表性地选择一些哲学派别对这个意识难问题所给予的不同回应。例如,以克里克和科赫(F.Crick&C. Koch)、邱奇兰德(P.S.Churchland)等为代表的还原论或取消主义和以伯纳德·巴尔斯(B.J.Baars)、丹尼尔·丹尼特(D.Dennett)、雷·杰肯多夫(R.Jackendoff)和杰拉尔德·埃德尔曼(GM.Edelman)为代表的功能主义都仅仅从第三人称视角来考察意识体验;以科林·麦克金(C.McGinn)和托马斯·内格尔(T.Nagel)为代表的神秘主义则认为我们没有能力认识意识这一特殊对象,我们不能抓到意识难题的解决方法;以拉可夫(G.Lakoff)和约翰逊(M.Johnson)的认知语义进路、约翰·塞尔的本体论的不可还原性观点以及查尔默斯提出的一些观点都赋予第一人称解释和体验的不可还原性以清晰的、核心的地位,并拒斥二元论的妥协和神秘主义的悲观论调。因此,在这种背景下,为了应对并化解查尔默斯提出的这一意识难题,瓦雷拉在认知科学哲学内部直接催生出一个整合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数据,应对意识“难问题”的神经现象学研究方法。
弗兰西斯科·瓦雷拉是智利著名生物学家、神经科学家、心智科学(或认知科学)家与哲学家,更是自创生(Autopoiesis)、涉身心智、生成认知以及神经现象学等观念的提出者和倡导者。在他探寻生命、心智和意识之本性的哲学、科学生涯中,他所倡导的狭义“神经现象学”研究方案成为当代意识科学化研究中不同于任何尝试应对意识“难问题”的一条独特的进路和研究方法的补救。为此,我们可以从其基础、研究框架、研究方法和研究目标等方面对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方案之概貌给予全面深入地分析。
(一)神经现象学的基础
瓦雷拉提出的神经现象学有其科学和哲学基础。从科学基础上来看,它的理论基础是涉身认知动力论。这一理论的出现是建立在对传统认知科学中的认知主义和联结主义批判基础上的。认知主义认为心智过程是“亚人的常规活动”,并且它在任何条件下都无法进入人的意识。因此,在认知过程与意识之间存在着不可弥合的“笛卡尔式焦虑”①F.瓦雷拉等:《具身认知:认知科学和人类经验》,李恒威等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13页。的裂痕。这个裂痕使我们不得不面对一组新的“心—身”问题。为了解决计算的“心—身”问题,认知主义将大脑隐喻为计算机。这个隐喻本身也产生了意识“难问题”另一个版本的“心—心”问题。随着认知科学的发展,在20世纪80年代,由于认知主义存在着不合理性和各种缺陷,因此,联结主义对它发起了挑战。与认知主义相比,联结主义提供了一个有关认知过程与环境之间互相关联的动态观念。尽管如此,联结主义并没有涉及任何感觉、运动与环境之间的耦合,而只是在人工的输入和输出基础上去进行操作。特别是,在意识的难问题上,它也很少提供新资源去证实计算心智与现象学心智之间鸿沟的缩小,意识的困难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
为此,瓦雷拉通过以颜色知觉为例对都具有二元论背景的经验主义和理智主义给予了批判。他认为,经验主义将认知视为对外在世界的恢复:心智是自然之镜;理智主义将认知视为心智的投射:世界是心智之镜。但是,“颜色知觉既不是如经验主义理解的那样是对外部世界的事物或物质的属性(如光的波长与反射率)在我们心智中的内在表征或被动恢复,也不是如理智主义理解的那样是对内部世界的主观投射或我们想象力的臆造。因此,颜色既是主观的,也是客观的”①陈巍、郭本禹:《中道认识论:救治认知科学中的“笛卡尔式焦虑”》,载《人文杂志》,2013年第3期。。这一案例研究表明,理智主义和经验主义在解释心智与意识现象上均存在严重缺陷。因此,基于对现象学、神经科学与东方佛教传统(如禅宗、密宗、唯识学、南传佛教等)之间的东西方对话研究,瓦雷拉提出了具有“中道认识论”的研究范式。这一研究范式的出现与科学和哲学对意识兴趣的复兴相应和,同时也与一种希望弥合认知过程的科学解释与人类主体性和经验之间的“解释鸿沟”相应和。尤其是,瓦雷拉等人的著作(1991年),其目的就是在心智的涉身动力论解释与心智主体性和体验的现象学解释之间架起一座“神经现象学”这样的桥梁。
(二)神经现象学的研究框架
为了应对认知过程的科学解释与人类主体性和经验之间的“困难问题”,并最终将现象学变成神经科学用于分析研究对象的有力工具,瓦雷拉在《神经现象学:一种应对“难问题”的方法论救治》一文中,通过整合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的数据,详细勾勒出了神经现象学方案的研究框架。
在这一研究框架中,瓦雷拉首先以当代心智哲学中被广泛争论的意识体验的不可还原性为出发点,指出意识体验的这种不可还原性是现象学进路的基本根基。他认为,“鲜活的体验像一根引线,它既是我们开始的地方,也是我们所有人必须链接回去的地方”②唐孝威、黄华新主编:《语言与认知研究》(第五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第82页。。但是,在当代心智科学中存在着一些对体验状态持怀疑态度的人。例如,丹尼特认为,“像许多想剥离解释并期望以严密观察来揭示意识的基本事实的其他企图……一样,现象学并没有找到一个能够让所有人信服的单一确定的方法”③D.Dennett,Consciousness Explained,Boston:Little Brown,1991,p.44.。约翰·塞尔也认为,尽管意识的不可还原性是一种“简洁易懂的论证”,但它“并没有得出深刻的结论”①J.Searle,The Rediscovery of the Mind,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92,p.118.。另外,尽管杰肯多夫以自己的方式提出了意识的不可还原性,但一涉及研究方法,他依旧明显地保持沉默。因此,瓦雷拉指出,与查尔莫斯的基本观点一致,他认为鲜活的、亲历的体验是一个恰当的现象领域,无法还原为任何其他东西。我们需要的是一种严格的方法和实效性,这种方法超越主体性的幽灵。我们需要审视对经验进行训练有素的考察的具体可能性,这正是现象学启示的核心。
接着,瓦雷拉呼吁把胡塞尔的现象学和认知科学统一起来。他通过对胡塞尔的“回到事物本身”的现象学进行深入考察和分析,认为胡塞尔不仅反对第三人称的客观化,而且意味着回到那个被直接体验的世界。这不仅是胡塞尔的希望,也是现象学研究背后的基本灵感。它不仅与自然科学具有同样的地位,而且它能为自然科学提供一个必要根基,因为所有知识必然来自我们鲜活的体验。瓦雷拉认为,这种处在现象学还原根基处的意识的姿态可以通过态度上的“加括号”、“悬搁信念”,直观上的亲密性和直接明证、不变量上的记录、主体间性以及训练上的稳定性和实效论予以阐释。总之,瓦雷拉认为,重新开启对内省主义与现象学之间关键差异的讨论是至关重要的。
另外,在他的神经现象学研究框架中,瓦雷拉以诸如注意、当下时间意识、身体意象和随意运动以及知觉填充、边缘与中心、情绪为研究案例,提出了一条神经现象学的循环路径。这条路径的思想初衷是只有当在一个问题的外部和体验的方面获得一个平衡且训练有素的解释时,我们才能更接近于弥合生物心智与体验之间的鸿沟。因此,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工作假设是:“体验结构的现象学解释与它们在认知科学中的对应部分通过互惠约束而彼此关联在一起。”②F.Varela,“Neurophenomenology:A Methodlogical Remedy to the Hard Problem”,Journal of Consciousness Studies,No.3,1996,p.343.他所说的“互惠约束”是指,现象学分析有助于引导和塑造科学对意识的研究,而科学发现反过来也有助于引导和塑造现象学研究。这一进路的关键特征是动力学系统理论在现象学与神经科学之间起调节作用。因此,神经现象学包含三个主要成分:“(1)体验结构的现象学解释;(2)这些结构不变量的形式动力模型;(3)这些模型在生物系统中的实现。”③埃文·汤普森:《生命中的心智:生物学、现象学和心智科学》,李恒威等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79页。
(三)神经现象学的研究目标和研究方法
从更抽象的层面上来看,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的目标并不是弥补概念上和本体还原意义上的‘解释鸿沟’,而是从认识论和方法论上通过建立主观感受与神经生物学之间的动力学的相互约束来桥接鸿沟”①A.Lutz,E.Thompson,“Neurophenomenology:Integrating Subjective Experience and Brain Dynamics in the Neuroscience of Consciousness”,Journal of Consciousness Studies,No.10,2003,p.48.。因此,为了达到这一目标,瓦雷拉采取了对意识的第一人称数据和第三人称数据之间的互惠关联和约束的方法论来解决意识“难问题”。
首先,瓦雷拉通过恢复第一人称方法在意识科学中的合法地位来进一步加强和第三人称方法的结合。现象学认为,意识是“活生生的主观经验”或“感受质”,它具有一种主观性、第一人称视角、自我性、不可还原性等特征。随着认知神经科学的发展,一些神经科学家开始重视主观经验对意识研究的意义。众所周知,在神经科学介入意识问题之前,以胡塞尔、海德格尔、梅洛-庞蒂以及萨特等为代表的现象学家都曾经详细地探讨过第一人称视角的各种意识观点。在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中,第一人称方法主要是指通过对注意和情绪的控制等心理状态进行实践训练来增强被试者在不同时间标度上对其自身经验的敏感性。使用第一人称方法,个体也许能够获得那些在其他情况下未注意到因此难以用语言来报告的体验方面。例如,神经现象学家安东尼·卢茨(A.Lutz)应用第一人称数据来对大脑中的大尺度动态加工机制给予理解和研究。他认为,神经科学对第一人称数据的贫乏理解导致很多神经进程变得无法理解。
其次,从实验层面上来看,上文中提及的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工作假设从本质上来看也是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之间的“互惠约束”。这种“互惠约束”意味着:(1)被试者积极参与生成和描述其体验的特定的现象特征;(2)在对生理数据的解释和分析中,神经科学家受到这些第一人称数据的指导;(3)在现象学上被充实的神经科学分析能促进对现象学解释的修正和精细,并且能够有利于被试者觉知到其心智生活中先前未能通达的方面。总之,神经现象学通过现象学数据和现象的不变量、形式动态模型与躯体的和神经的过程三者之间的协调去试图解决意识的“难问题”。
从目前来看,瓦雷拉所倡导的神经现象学是应对意识“难问题”中最为系统且最具影响力的研究方案之一,也是最有希望破解意识“难问题”的研究取向。然而,这一理论也存在着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因此,对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思想给予全面系统的辩证评价和分析对于当代意识科学化问题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一)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对应对意识“难问题”的积极意义
首先,从学科交叉整合的维度来看,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把认知神经科学、现象学和东方佛教传统整合起来进行研究,从而使越来越多的认知科学家开始注重现象学的传统,并把现象学对意识结构缜密的分析方法引入到意识的实验科学研究中。例如,汤普森(E.Thompson)对佛教冥想者感知的结构和基本表现形式的研究。安东尼·卢茨等人利用癫痫病人的案例对第一人称的主观经验的研究。同时,现象学家也开始注重神经科学实验结果来检验自身理论对意识现象的分析。例如,瓦雷拉对大尺度整合的神经动力学研究。因此,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研究体现了认知科学迈向整合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的“时代精神”,是将当代认知科学与人类经验的训练有素的研究进路嫁接在一起的一种新尝试。
其次,从方法论创新的维度来看,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方案不同于以前任何尝试解决意识“难问题”的心智科学方案。在这个研究方案中,意识研究的第一人称方法和第三人称方法首次被有机整合起来用来探索意识“困难问题”。例如,它把现象学放到一个更大的神经机制中并扩大这个机制范围,然后基于实验仪器的关联,用第三人称的观察去研究现象经验。这样的一种循环形成了互惠增益启示,从而使自然化的现象学和生物科学改造的机械论相互融合和包容。另外,这种新的研究方案把作为一种科学问题的“解释鸿沟”和作为心智哲学中意识的“困难问题”严格地区分开来。这为我们从第一人称方法和第三人称方法整合的视角上研究意识科学化提供了方法论基础。
(二)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思想存在的问题
首先,从学科建设的视角来看,在现阶段,无论从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的起源、研究目标还是从研究领域和研究方法上来看,它都无法形成一门统一且成型的学科。原因在于,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试图把胡塞尔的现象学自然化,但是,胡塞尔不仅丝毫没有将现象学自然化的企图,而且明确地反对自然科学介入对意识的研究。因此,在学科体系的建设上,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需要用自然化语言来说明胡塞尔的认识论方案,否则他的神经现象学就无法弥合认识论上的解释鸿沟,需要“另起炉灶”。这无疑增加了建构学科体系的难度。另外,瓦雷拉的英年早逝使得他的狭义神经现象学的学科建设设想在当前实验设计中并没有得到充分的贯彻和体现,这直接影响着神经现象学未来的学科发展。
其次,从哲学本体论的视角来看,尽管一些现象学家和认知神经科学家摒弃了传统认知科学中计算主义和表征主义的本体论,并在神经现象学中展示出瓦雷拉的我们是肉身的生物体这样一种涉身本体论,但是,从当前认知科学哲学研究范式的现状来看,存在着几种本体论共存的现象。因此,一些人就对当前意识科学内部是否存在统一的本体论产生质疑。认为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存在在意识和认知研究中具有统一本体论的可能性。
再次,基于上述本体论问题,对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也存在着方法论有效性的批判。贝尼和罗伊(T.Bayne&J.Roy)认为,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并无方法论意义上的技术突破。例如,贝尼怀疑无法建立正式的神经现象学模型来同时说明神经事件和现象事件。即便是通过神经科学数据来预测现象,但也只能说明二者之间的相关性。因此,对于二者之间的因果联系仍需进一步解释。到目前为止,瓦雷拉的神经现象学只提出了一种清晰、准确的对现象意识的第一人称数据与神经科学的第三人称数据之间的“互惠约束和印证”,并没有建立起真正的“桥梁”。另外,他的神经现象学中的第一人称报告会有偏倚和不精确且其报告中的内省可能修改经验本身,因此,汤普森说:“目前,神经现象学并没有宣称这种弥合已经建成,而只是为在那项任务上取得进展提出了一个清晰的科学研究纲领。”①E.Thompson,A.Lutz,D.Cosmelli,“Neurophenomenolgy:An introduction for neurophilosophers”,in Cognition and the Brain:The Philosophy and Neuroscience Movement,edited by A.Brook,&K.Akins,New York an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5,p.89.涉身化意识经验是如何从脑这一物理系统的自组织过程中涌现出来的?仍然是神经现象学研究所面临的意识难题。
(责任编辑:肖志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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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047(2015)03-0132-09
张铁山,信阳师范学院政法学院教授。
2011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当代哲学—认知科学视域中的认知表征问题研究”(项目编号:11YJA720036);河南省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创新团队(项目编号:2012-CXTD-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