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爽王前秦明利
亚里士多德techné概念的伦理意蕴
王爽王前秦明利
techné概念在亚里士多德伦理学体系中具有重要作用,它体现了技术与伦理相互影响的原初状态。亚里士多德的techné概念提供了理解、把握和养成伦理德行的启发性方法。techné本身能够导致向善的结果,同时又存在脱离伦理德性影响的可能性。作为technology的词源,亚里士多德的techné概念对现代技术伦理意识养成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亚里士多德techné技术伦理
近代以来技术与伦理之间的某种断裂导致技术危机的发生,如海德格尔所言,“技术将人类从大地撕裂开,并将他们连根拔起”[1](P474)。对技术与伦理之间断裂状态的追问,促使人们思考二者协同的可能性。如美国学者查尔斯·巴姆巴赫所说,“人们在任何地方都再也没有在家的感觉了,最后人们回头又渴望那个唯一让人有在家之感的地方,因为它是唯一人们希望在那儿有在家之感的地方:希腊世界!”因为在那里,“曾实存过最好的事物”。[1](P90)回望希腊世界,对其中technology的词源——techné的辨析,能反映出现代技术在形成过程中所失落的“最好的东西”之一,即与伦理的原初关联。
古希腊思想家们为了论证自己学科的合法性和正当性,常常纠结于某学科是否属于techné的问题,techné成为用来衡量知识和学科的一种标准。从词源来看,techné来源于印欧词根“tek”,意为“把房子的木工部分组装起来”。据此,“原初的techné很可能意味着建造房子,房子由树干,树枝建成,而且由家庭或者部落共同努力完成”[2](P19)。荷马史诗、
索福克勒斯的悲剧、《希波克拉底文集》以及柏拉图对话中都提及各种techné,分别把航海、书写、算数、造船、预言等等都纳入techné的范畴。从以上文本中涉及的各种techné中,可以归纳出techné具有知识性、特定唯一的目的性、精确性、有益性、可传授性等特征。[3](P4-19)柏拉图尤其强调techné的内在有益性,相信完美无缺的techné不会招致任何坏的结果[4](P295)而坏的结果只能是初步知识造成的[4](P189),仅拥有初步知识的人“知道如何给病人治病,比如给他退烧或驱寒……也能让他呕吐和拉稀”[4](P188)。到了亚里士多德那里,techné不再完美。作为有理性的潜能,可以有益也可有害。[5](P203)亚里士多德通过将techné置于自己庞大的思想体系之内,提供了探讨techné的理论框架。然而其中techné与其伦理思想之间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在后来很长时间里并未受到应有的关注。
亚里士多德在柏拉图techné概念的基础上对其进行拓展和深化,将包括techné在内的人类所有知识进行系统分类。明确techné在亚里士多德思想体系中的定位,对把握techné概念是至关重要的。
1.理智德性与伦理德性
古希腊的“德性”(arete)与现代的“德性”概念含义不完全相同,它指任何事物的特长、用处和功能,不同的事物拥有不同的arete。智者学派和苏格拉底争论不休的是否可教的arete,主要指在政治上和待人处世上的才能和品德,后来拉丁文译为virtus,英文译为virtue,中文译为美德、德行或德性,这个词同时还有优点、长处、效能等含义。人的德性不仅蕴含着道德意义,也有非道德的才能方面的意义,比如工匠的arete是工作做得好,琴师的arete是琴奏得好。[6](P767)所以亚里士多德把德性划分为“理智德性”和“伦理德性”两类。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德性属于灵魂,他将灵魂划分为无逻各斯部分和有逻各斯部分。理智德性对应于灵魂中有逻各斯部分,活动的目的是获得“真”,灵魂有五种把握“真”的方式,即努斯(nous)、智慧(sophia)、知识(episteme)、实践智慧(phronesis)和techné。其中,努斯是对始点的把握,知识和智慧是对始因不变事物的考察,techné和实践智慧思考的是始因可变的事物,因而不及知识和智慧优越。无逻各斯的部分也可再分为两部分,植物性部分不分有逻各斯,而欲望的部分在某种意义上受有逻各斯部分的影响,在听从有逻各斯部分的意义上分有逻各斯,这部分就是伦理德性的场域。[7](P359)理智德性与伦理德性的区分,显示出亚里士多德与苏格拉底的思想差异。苏格拉底深信德性就是知识,人们知道恶便不会去作恶,所以无人自愿作恶。亚里士多德认为决定人行为的,除了知识还有情感和欲望,伦理行为是理性和欲望的结合,所以存在人自愿作恶的可能性。正确的伦理行为要由伦理德性确定目的,实践智慧负责达到目的的手段,由此,他将有逻各斯部分的实践智慧与无逻各斯部分的伦理德性紧密联系起来,并与技艺划清界限。[8](P173)但是,如若将实践智慧与伦理德性等同,则无异于将伦理德性完全归为有逻各斯部分,这是亚里士多德所反对的。因此,在同techné的差异面前,实践智慧与伦理德性间的差别可以淡化,但不能取消。
2.Techné、实践智慧和伦理德性的关系
理智德性中的techné与实践智慧同属于对始因可变事物的把握方式,这一共同基础造成的相似极易引起混淆,所以亚里士多德对二者做了进一步区分。
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将人类知识分为理论与实用两类,理论知识的目的在于真理,实用知识的目的在于行动。[5](P59-60)行动又分为制作与实践,制作的原理在于制作者的理智或能力,而实践的原理在于实践者有目的的选择活动。[5](P145-146)相比较而言,理论活动最为优越,实践和制作在其次。实践与制作的区别在于始因不同[8](P173),前者的始因在人,具有外在目的;后者的始因在自身,即具有内在目的。亚里士多德把实践智慧定义为“一种同善恶相关的、合乎逻各斯的、求真的实践品质”[8](P171),而把techné定义为“与真的逻各斯相关的制作品质”。[8](P173)拥有实践智慧的人或全德之人自然是拥有伦理德性的,而拥有techné的人却未必。
虽然亚里士多德把techné与伦理德性区分开来,并不是说techné与伦理学毫无关联。由于techné不同于伦理德性,不具备伦理属性,所以可以用来行善和可以用来作恶,亚里士多德认为给人下毒的医生配不上他的职业。[3](P48)胡德也注意到,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技术形式不但从使用中获得实际操作,还从使用中获得价值和意义”[9](P348),为确保techné的目的正当,必须使之符合伦理德性[10](P271),而如果要确定达到目的的手段的正当,则需要实践智慧。虽然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第一句话中就将techné的目的定位为“善”,但这不足以成为techné本身有善恶的证明。首先,不能忽视希腊语agathon(善)的多义性。作为本体的善是神或理性(nous),作为性质的善是各种品德,作为数量的善是适度(中道),作为关系的善是有用,作为时间的善是好的机遇,作为地点的善是好的地方[6](P780),可见希腊人认为任何好的东西都是agathon,这多义的“善”并不能证明techné本身负载着价值。其次,他指出由于有很多种活动、techné和知识,所以其目的也相应有很多种。亚里士多德以具体的techné为例,说明其各自善的目的,“医术的目的是健康,造船术的目的是船只,战术的目的是胜利,理财术的目的是财富”[8](P4)。其中提及的各种techné及其生产的人工物的意义就在于它们服务于人的目的。最终,由于其意义和价值体现在使用中,即便techné本身能够导致善的结果,也存在脱离伦理德性影响的可能性。亚里士多德对techné与伦理德性的区分,为近代技术与伦理各自的独立发展埋下了伏笔。
亚里士多德的techné与伦理的影响是相互的、双向的,后者可以规约前者,前者也可以用来把握伦理学中的“中道”和“习性养成”概念。
1.Techné与中道
亚里士多德的伦理中道思想受到techné概念的深刻影响。伦理中道旨在详细说明德性,尤其是伦理德性的构成。《尼各马可伦理学》首先提出techné有“中间”,是对人而言而非对事物而言的“中间”[8](P46)。“中间”因人而异。其次,techné的中道是衡量techné成果好坏的标准,“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这意思是,过度与不及都破坏完美,唯有适度才保存完美。”[8](P46)然后,亚里士多德从techné的中道特性推导出伦理中道的特性,“如果德性也同自然一样,比任何技艺都更准确、更好,那么德性就必定是以求取适度为目的的”[8](P46)。由于亚里士多德的伦理中道特性来源于techné的中道特性,所以伦理中道也自然具备techné中道的相对性和规范性。相对性体现在伦理中道因人而异,规范性体现在与打靶的相似性上:偏离目标很容易,射中目标则很难。[8](P47)
在众多techné中,与伦理中道关系最密切的是医术。同其他techné相比,医术的相对性和不确定性更加明显,药物剂量、治疗方法要依靠病人的体质及具体情况,具体行为谈不上有什么确定的技艺和法则,只能因时因地制宜,这一点同伦理中道高度一致,“实践与便利问题就像健康问题一样,并不包含什么确定不变的东西”[8](P38)。由于这种相对性和不确定性的存在,很难确定中道的具体位置。[8](P55)另一方面,医生对中道的把握能够治愈疾病,属于医生作为拥有techné的人在行动上的成功,这对应于在伦理学中拥有实践智慧的人对中道的把握,从而在实践上取得的成功。所以桑塔斯这样评价医术中道与伦理中道的关系,“亚里士多德仅仅接手了医术中道的两部分理论:理论上缺乏精确性,……以及实践上专业医生的成功。对应于伦理学,是理论上缺少精确,……以及具有实践智慧的人的实践成功”[11](P286)。
2.Techné与道德的习性养成
亚里士多德认为,发现并实现伦理中道需要实践智慧[8](P47-48),而使人获得实践智慧的是道德的习性养成(moral habituation)。
《尼各马可伦理学》从techné的习得过程开始展开习性养成的相关论述:“对于要学习才能会做的事情,我们是通过做那些学会后所应当做的事来学的。比如,我们通过造房子而成为建筑师……同样,我们通过做公正的事成为公正的人……。”[8](P36)所以,与techné的习得一样,道德习性的习得和培养需要反复训练和实践。在《形而上学》中也有类似观点。[10](P271)以techné习得为范式的习性养成过程,是从参与德性行为过渡到具有德性行为的过程。道德上不成熟的人没有选择能力,无法判断道德与非道德,这种情况下,习惯过程的开始只能依靠学习者的前理性的欲望,通过不断的反复实践,最后上升到实践理性的层面。
道德品质和techné一样并非与生俱来,能够获得德性是因为我们天生就具有接受德性的能力。鉴于道德习性培养与techné习得的过程相同,德性品质的发展和获得要通过使道德学习者习惯参与各种德性活动,“通过习惯而变得完满”[8](P36)。通过与共同体中其他人的交往,成为公正的或不公正的人;由于在危境中的行为不同和所形成的习惯的不同,或者成为勇敢的人,或者成为懦夫。[8](P36)
Techné的习得能成为道德习性养成的范式,主要原因是二者有着共同的情感过程。学徒掌握了techné之后,越来越驾轻就熟,这种掌控使学习者具有成就感,德性行为的实践也是一样。奥德贝格曾说,“由于容易和效率具有内在满足性,强化人对自己技巧和能力的信心,在德性方面也一样,重复会使人愿意做相应的活动”[12](P45)。亚里士多德关于道德习性养成的论述,是对苏格拉底早期所持的德性仅由知识构成这一观点的反驳。亚里士多德认为苏格拉底忽略了德性的伦理维度,未能解决德性的来源问题,《优台谟伦理学》中提及“[苏格拉底]探讨什么是德性,但却不追寻它如何产生,又从什么中产生……对每种高尚事物的认识本身就是高尚的,但关于德性,最有价值的不是知道它是什么,而是认识它源出于什么。”[7](P348)
从以上techné概念与伦理中道及习性养成的关联,可以看出techné对二者的影响。在亚里士多德那里,techné提供了理解、把握伦理中道和习性养成的路径,这与现代社会中一般只强调伦理规约技术的模式不同。在古希腊时期,techné由于与伦理的关联,并未造成严重的伦理问题,techné本身可以直接用于把握伦理中道和习性养成;而现代与伦理出现断裂的技术则产生了各种违背伦理原则的问题,进而剥夺了现代技术可以用以把握伦理的资格和条件。
古希腊时期techné与伦理学能协调一致发展的根源,从本体论层面看,在于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尤其是其中的动力因;从价值论层面看,由于其规范性的、目的论思想,只要有伦理德性和善的引导,techné就不足以产生伦理问题。同时,亚里士多德对techné与伦理德性的区分,也带来了动力因的内涵后来发生变化的可能性,成为近代技术与伦理关系最终断裂的潜在裂隙。
1.从关联到断裂:本体论视角
亚里士多德认为,“制动者是被动者的原因,变化者是被变者的原因”[6](P381),制动者和变化者在人工物的制作过程中毫无强加的含义。作为变化和静止最初根源的动力因是为了获得形式,而质料并不是无生命的、可以将意志付诸于其上的实体,它总是与形式相关,质料与形式的结合仰仗于物质的“渴求”[4](P28)。质料将寻找到的形式向制作者提出,制作者根据这一形式进行制作,也就是说质料总是已经孕育了某种形式的质料,工匠的职能仅仅类似于助产士以协助形式的生产[13](P17)。质料不是被强加的客体,制作者也不是实施强加的主体,而是出于对存在的尊重,是支持和培育,为事物的生成创造条件,惟其如此,存在才得以在techné中自行显现。对原因的这种理解,使得亚里士多德可以从物质出发而合法地谈论欲望,这也是为什么制作活动同道德无法分离的原因,因为是道德而不是理智,培养人们对其他存在的需求和欲望的接受,并尊重其他存在的能力。[14](P132)制作活动的进行要以尊重各种存在的需求和欲望为前提,这是亚里士多德可以从techné出发谈论其伦理思想的根本原因,也解释了为何techné能作为既尊重自然又尊重人的解蔽方式出现在海德格尔对现代技术的批判中。
四因说是techné与伦理密切关联的根基,同时也隐藏着技术与伦理断裂的可能。亚里士多德认为techné的价值和意义在其使用,技术本身无所谓善恶之分,善恶产生于使用中,从而为动力因的本体论内涵从“培育”到“强加”的转换打开方便之门。这种转换开始于中世纪,阿奎那以宗教神学意义上的动力因来证明作为推动者的上帝的存在。[13](P27)但此时的技术活动不会向宗教伦理挑战,做宗教伦理不允许之事,二者并不冲突。到了17世纪,在伽利略、笛卡尔和牛顿的影响下,物质本体论发生了变化,“物质”不再是带着某种神学色彩的存在,也不再具有欲望,而是变成纯粹的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人们看待动力因不用考虑以尊重各种存在的需求和欲望为前提,也不用考虑与其形式及质料的关联,而是根据自身的需求改变物质世界的秩序,人开始以推动者的姿态试图征服一切,将“如何做”置于“为什么”(原因)之上,把包括技术在内的其他一切都视为手段,由此导致技术与伦理的关系逐渐断裂。
2.从关联到断裂:价值论视角
亚里士多德认为善和伦理德性用来规约techné,就不会使之用于坏的方面,其原因还在于他的目的论的伦理思想。从苏格拉底开始的理性主义哲学,相信宇宙万物尤其是人都以善为自身的目的,要向好的方向发展。因此,在亚里士多德和阿奎那的学说中,各种德性和利益并非不相容,因为存在着一个宇宙的秩序,这一秩序规定着人类生活的总的和谐系统中每一德性的位置,道德领域的真理就在于道德判断与这个系统秩序相一致。[15](P180)人与人之间不存在利益冲突,因为作为个人的利益(善)和在人类共同体中密切相关他的人的利益(善)是同一的。[15](P288)目的论的伦理学对宇宙秩序的信任,决定了它诉诸伦理规则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德性强调在恰当时间和地点,用恰当的方式做正当的事情,这种判断不是对各种规则的刻板的运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也很少出现类似“规则”的字眼,这种规则缺席的伦理学体系主要来自于以个人生活为基础的经验,techné作为人的一种主要行为方式理所当然进入价值论体系中,用来理解和把握伦理思想。
阿奎那继承了亚里士多德的伦理思想,但将其置于宗教神学框架之内,规范的美德伦理学与规则的自然法思想并存。他明确地提出把自然法作为建构权利和道德责任的基础。他认为上帝创造了大自然,创造者的智慧中存在着永恒法,自然法来自于永恒法,自然法此时的界定,不仅指可以强制人们服从正确的共同行为规则,而且在更广的意义上,还指他们应当遵从的其他规则。由于自然法的作用,伦理体系的论证不再需要来自个人生活的经验,技艺(ars)也淡出中世纪的宗教神学体系。
经历了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西方世界认为亚里士多德的美德伦理学对复杂的人类“善”的描述显得过分简单,因为“价值是多种多样的,各种善之间充满了矛盾,各式各样的德性并不能构成一个简单的、连贯的、有等级的统一体”。[15](P197-198)人性从其自我保存、自我发展的正当要求出发,必然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冲突,社会的稳定有序和个人的正当权利都有赖于形成一种避免天赋权利遭到破坏的协调机制,一种契约论的伦理思维正是在此基础上形成的[16](P297)。在康德的著作中,道德仅仅是对规则的服从,通过论证和辩护道德规则体系可以直接规约道德主体的行为。[15](P297)道德律令的确定,将techné对理解中道和道德习性养成的功能排除在伦理体系之外。规范伦理学的发展与近代科学技术分门别类的发展是彼此呼应的,然而技术与伦理的分离必然导致各种伦理问题的产生。
由于近现代技术引发的伦理问题大量涌现,20世纪的技术哲学发展开始出现了伦理转向,很多学者意识到将技术与伦理重新整合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一些技术哲学家试图从亚里士多德的美德伦理学思想中寻找解决现代技术伦理问题的方案。亚里士多德的伦理思想在当代日益体现出新的价值。
在亚里士多德那里techné概念与其伦理思想的特殊关系,可以为现代的技术伦理意识养成教育提供启示性方法。
1.技术伦理意识养成的内容
人们的技术伦理意识的形成,需要经历一个逐渐培养的过程,这就是技术伦理意识的养成。亚里士多德强调道德习性的养成在获得伦理德性和实践智慧中的作用,因为道德的习惯使得人们习惯于做高尚的事,使人们的心灵向良好的德性敞开。在他看来,人天生具有接受伦理德性的能力,这种能力类似于techné,以潜能的方式存在,只有通过现实活动的加工才能转换为人工制品。之所以称为“潜能”,在于它是变化的本原,在他物之中,或作为他物[5](P202),它本身没有价值却能生成有价值的东西。人具备接受伦理德性的能力为最终实现从潜能到实现的转化提供了条件。道德的习性养成来自实践,因此,人们的技术伦理意识的培养也只能来自实践中的熏陶。人们具备了伦理德性,技术目标的正当就有了保证,但目标的正确不一定能保证手段的正当,这就需要实践智慧使技术活动的目的与手段相统一。尤其在很多技术后果不甚明了的情况下,能因时因地制宜选择合适处理问题方式的实践智慧显得尤为重要。
当代技术伦理学家胡比西借鉴了亚里士多德的techné思想,指出避免过多或过少的中道可以保留主体的行为能力,即人们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反思和判断的能力,它是存在其他选择的可能性的前提。行为能力的保存是一切行为活动的最高准则,也是遗产价值的目的,其它选择的能力是选择价值的中心。实践智慧将遗产价值和选择价值视为评判其他价值标准的基本原则。[17](P73)美国技术哲学家米切姆的“考虑周全的义务”也受到亚里士多德的启发。“考虑更周全一些”意味着在技术活动中尽量将各种现实因素纳入考虑范围之内,包括政治因素、经济因素、文化因素、价值因素等,由于现实的善变要立足于当地,“从伦理的角度来看,考虑更周全就是要(技术)向善、向更好的方向发展。”[18](P123-152)可见,胡比西与米切姆都以实践智慧为主要基础构建了灵活的、可调整的技术伦理体系。
实践智慧属于理智德性,但其养成也无法离开实践,如亚里士多德所说,理智德性通过教导而发生和发展,但需要经验和时间。[8](P35)现代技术(technology)实践虽然不同于techné,其中不存在与伦理德性的自然联系,但现代技术伦理意识养成同样是离不开现代技术实践的,对技术伦理中实践智慧的把握更离不开现代技术实践。因此,现代的技术伦理教育必须渗透到技术实践的具体过程中去,在这一点上同techné在古希腊时期道德习性养成中的作用是一致的。
2.技术伦理意识养成教育的过程
鉴于伦理德性与实践智慧共同的实践根基,为避免将技术伦理意识养成教育变成空洞的说教,教师可以采用“做中学”的方法,通过让学生在技术活动中正确分析和解决伦理问题,培养他们的伦理意识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让学生养成按照伦理原则和道德规范分析和进行技术活动的习惯。由于在校学生难以经常性、直接地参与技术实践活动,可以采用案例教学法或情境模拟法为学生营造技术活动场景。为使技术活动场景尽可能真实,教师需要通过与理工科教师进行合作等渠道对技术前沿问题有所了解。道德习惯的养成促成实践智慧的养成,实践智慧又进一步认知和巩固伦理德性,从而形成良性的互动。
规范伦理学的评价标准是行为与规范是否一致,而亚里士多德的德性伦理学强调的是行为者的德性而不是行为本身。在现代教育中人们对自然科学的推崇,使理工科的教学方法逐步向人文学科渗透,导致某些道德教育活动中也逐渐出现科学化倾向,重视确定性和事实,诉诸学生的智力因素,回避欲望、情感、兴趣等非智力因素。而关注行为者的德性伦理学能纠正这种偏差。以德性伦理学为根基的技术伦理意识的培养,强调在反复的实践中对学习者进行不断的熏陶,以达到学习者自觉运用技术伦理意识的目的,实现伦理意识、道德情感和道德行为的统一。[19](P79)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techné学习者在学习的初级阶段需要从知识出发以获得知识,同样,德性学习者要通过有道德的行为掌握善。在这个过程中,法律法规的约束作用十分重要,因为德性学习者首先需要规章制度、法规的约束,当获得伦理行为的经验和实践时,就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19](P313)因此,技术伦理意识养成教育的第一阶段,是他律阶段,伦理意识开始于他律性规范的外在规约。在这一阶段中,学生对外在伦理规范的服从具有强制性,并非主观要求,因而其技术伦理意识并不完善。当强制性转化为主观的内在性需求时,自律就发生了。技术伦理规范内化为学生的意识和信念,进行选择的依据不再是外在规约,而是内心的标准。从他律向自律升华的核心是道德义务向道德良心的转化,形成了强烈的道德责任感和正确的自我评价能力。[20](P166)仅凭自律不足以支撑起完整的人格,需要自律与他律相结合。[21](P18)技术伦理意识的养成并非一劳永逸,要关注终身教育,因为只在青年时期收到正规的训练远远不够,人在成年后还要继续这种学习并养成习惯。[8](P313)
知识与德性,事实与价值的二分,引发了哲学界的广泛关注。普特南以《事实与价值二分法的崩溃》向世人证明了事实与价值间的相互渗透。[22](P7-59)亚里士多德的techné概念也表明,技术与价值总是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由于亚里士多德techné概念与伦理思想的关联,其techné思想不但为技术与伦理的统一提供了可行性,也指出了明确的路径——通过技术伦理意识的培养,将技术与伦理这两种被割裂开的知识体系重新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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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82-057
A
1671-9115(2015)05-0065-06
2015-08-05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DUT14RW128);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L14DWW012)
王爽,大连理工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部博士研究生,大连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师;
王前,大连理工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部教授,博士生导师;
秦明利,大连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