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要良
中国共产党执政经验教训的哲学清理*
孙要良**
中国共产党作为世界第一大政党,已经在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取得政权并且连续执政近七十年。在此期间,中国共产党既完成了开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伟大历史创举,也犯过文革那样的全局性错误,其经验教训值得从哲学上予以总结清理。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领导核心,党要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实现“两个百年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任务的繁重和使命的远大,需要我们对党的执政经验教训予以世界观方法论等最高层次上的哲学清理。哲学清理有很多维度——世界观、实践观、方法论、认识论、历史观、利益观等等,本文拟选取世界观、历史观、利益观三个最重要的维度来进行。
能否在世界观上遵循物质决定意识的科学原理、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直接决定着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的成败。中国革命之所以取得成功,得益于党根据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基本国情探索出了“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而没有教条主义地照搬俄国革命道路。正是靠革命路线的实事求是,党取得了政权,但是在执政后之出现了大跃进甚至文革那样的错误,根本原因是脱离了基本国情,超越了社会发展阶段,违背了实事求是这个马克思主义的精髓,脱离了世界统一于物质这块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成功开辟始于“实事求是”战胜“两个凡是”、“实践标准”战胜“领袖标准”。正是依靠思想领域的拨乱反正,党才实现了党和国家工作重心的转移,结束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错误路线,确立了正确的思想路线;我们才科学认识了中国社会的基本国情和发展阶段——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它是当代中国最大的客观实际,是认识当下、规划未来和制定政策、推动工作的基本点。它科学定位了当代中国所处的历史方位,是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总依据”。中国改革开放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社会生产力、综合国力和人民生活水平已经大幅提高,抛弃粗放型的发展方式,转方式、调结构、要效益正成为“新常态”。新常态虽属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但却是这个“长过程”中的“新阶段”。现在强调认识、习惯、维护、发展新常态,就是强调主观与客观相符合,认识与实际相一致。
党在执政实践过程中为什么必须坚持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这是因为它符合物质决定意识这个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原理:物质存在于人的意识之外、不依赖于人的意识、又能为人的意识所反映。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曾经对唯物主义给过两种定义。第一种是本体论的定义:凡认为精神对自然界来说是本原的、第一性的,组成唯心主义阵营;凡认为自然界是本原的、第一性的,组成唯物主义阵营。第二种更多是方法论的定义:唯物主义就是“人们决心在理解现实世界(自然界和历史)时按照它本身在每一个不以先入为主的唯心主义怪想来对待它的人面前所呈现的那样来理解;他们决心毫不怜惜地抛弃一切同事实(从事实本身的联系而不是从幻想的联系来把握的事实)不相符合的唯心主义怪想。除此以外,唯物主义并没有别的意义”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42页。。前者讲的是如何在认识中做到“唯物主义”,后者讲的是如何在实践中做到“唯物主义”。因此,恩格斯在同一文献中讲到唯物主义的两个定义是相通的。
实事求是离不开解放思想。邓小平曾指出:“一个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一切从本本出发,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进,它的生机就停止了,就要亡党亡国。”②《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43页。实践没有止境,解放思想也没有止境。三十多年前关于真理标准大讨论,拉开了改革开放的序幕。二十多年前关于经济体制的大讨论,为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目标起到了积极促进作用。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了“三个进一步解放”,其中解放思想是首要的,起到总开关的作用,是后两者的前提条件。
社会的基本矛盾是指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它贯穿社会发展过程始终,规定社会发展的基本性质和基本趋势,并对社会历史发展起根本推动作用。对社会基本矛盾的认识和应用水平直接决定着中国共产党对中国社会发展的整体规划能力和掌控能力,进而决定其执政能力、执政水平、执政效果。近七十年的执政实践的成败得失直接与此有关。在十年社会主义建设的艰辛探索期间,正是由于没有十分科学地把握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规律,党建立了“一大二公”、纯而又纯的公有制生产关系,使社会主义建设在探索中出现了曲折,付出了代价,蒙受了损失。在十年文革时期,党由于抛弃了物质生产是社会生活的基础、生产力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最活跃最革命的因素的历史唯物主义基本观点,把阶级矛盾当作社会主义社会的主要矛盾,将阶级斗争看作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离开生产力和经济基础盲目鼓捣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领域中的革命,给党和国家的事业带来了巨大损失。改革开放后,党提出了社会主义的根本任务就是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并将其纳入社会主义本质范畴中,其实就是对物质生产是社会发展根本动力的拨乱反正。党根据我国生产力落后的实际情况,打破了纯而又纯的公有制。中共十五大报告把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制度确立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经济制度。中共十六大强调要坚持和完善这一基本经济制度,提出了两个“毫不动摇”。这些都是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辩证关系的科学认识和自觉应用。当前,全面深化改革涉的是“险滩”,啃的是“硬骨头”,其实质还是强调要不断适应社会生产力发展调整生产关系,不断适应经济基础发展完善上层建筑,要适应我国社会基本矛盾运动的变化来推进社会发展。
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并不是单线式的简单的决定和被决定逻辑。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社会结构理论,制度体系、治理体系属于政治上层建筑部分。我们现在强调制度体系和治理体系现代化,就是对历史唯物主义关于上层建筑反作用规律的自觉运用,突出了以上层建筑的现代化来适应和支撑未来生产力和经济基础的现代化,强调治理体系现代化就是补上层建筑的“短板”。如果说以前的“四个现代化”更多是涉及生产力或者经济层面的现代化,那么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更多是涉及上层建筑的现代化。历史唯物主义事业中的社会进步是全面进步,是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全面推动的结果。恩格斯在致约布洛赫的信中指出:“根据唯物史观,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无论马克思或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经济状况是基础,但是对历史斗争的进程发生影响并且在许多情况下主要是决定着这一斗争的形式的,还有上层建筑的各种因素。”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695—696页。只有把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与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结合起来观察,把社会基本矛盾作为一个整体来观察,才能全面把握整个中国社会的基本面貌和前进方向,搞好全局和长远发展。
历史唯物主义认为,人民群众是社会历史的真正创造者,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力量之源,决定历史发展的前进方向。“如果要去探究那些隐藏在——自觉地或不自觉地,而且往往是不自觉地——历史人物的动机背后并且构成历史的真正的最后动力的动力,那么问题涉及的,与其说是个别人物,即使是非常杰出的人物的动机,不如说是使广大群众、使整个整个的民族,并且在每一民族中间又是使整个整个阶级行动起来的动机。”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04页。作为无产阶级政党的中国共产党,必须时刻正确处理好政党、领袖与人民群众的关系,贯彻群众路线。但是,“群众路线”不等于“群众运动”,或者说群众运动不是贯彻群众路线的唯一方式。科学正确决策应是基于人民群众的意愿,从人民群众中来,到人民群众中去。建国后,党发动的数次群众运动,表面上看十分重视人民群众的主体地位,实际上是自上而下的领袖个人主观意志的单向贯彻,“群众运动”变成了“运动群众”,“到群众中去”多于“从群众中来”。这种脱离人民实际意愿的群众运动并没有给人民群众带来多少实际利益,相反还酿成了很多历史错误。
无产阶级政党与资产阶级政党的最大区别就是没有自己的特殊利益,时刻为人民群众谋福利,时刻力求做到实现好、维护好、发展好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因为“人们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党在中国要做到有效执政、为民执政、长期执政,必须很好地坚持密切联系群众这个最大政治优势,时刻意识到党的最大危险就是脱离群众。在“四种危险”中,“脱离群众”是最大的、根本的危险,能力不足、精神懈怠、消极腐败不过是党没有维护好、实现好、发展好人民群众利益的表现形式或者是直接侵占群众利益的表现形式。党与人民群众的距离有多近,就能走多远。苏共执政的经验教训值得中国共产党借鉴:共产党的战斗力和先进性与党员数量没有直接的或者根本的联系,因为损害群众利益的无产阶级政党与资产阶级政党无异,最终失去了力量之源——人民群众。党在处理改革发展稳定三者矛盾关系时,必须找到统一点或平衡点——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改革是新时期的“最大红利”,但如果“红利”没能体现在人民群众身上,改革就会丧失动力。发展是“硬道理”,但如果发展损害了群众利益,就会变成没道理的“硬发展”。稳定是“硬任务”,但稳定必须基于人民群众的合理诉求、正当利益得到充分满足,而不是简单粗暴地“摆平搞定”。党对人民群众利益的理解也是一个由简单到丰富的过程。各种利益中,物质利益是最根本的。除了物质利益,党也开始注意维护人民群众的文化权益、民生权益、生态环境权益。在全面深化改革进程中,党和政府还要革自己的命,最大限度地增强社会活力和创造力。
对中国共产党执政经验教训的哲学清理与经济学、政治学、文化学、社会学等学科的分析不同,它属于最高层次、宏观视野的世界观方法论的分析。党要带领全国人民实现“两个百年”目标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必须将哲学上的经验教训贯彻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具体执政实践中去。
*本文受到中央党校2013年度青年课题“哈贝马斯政治哲学中的合法性思想研究”的资助。
**作者简介:孙要良,安徽阜阳人,博士,(北京100091)中央党校哲学部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