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核桃坪

2015-02-06 13:14墨瀚
延河·绿色文学 2014年12期
关键词:文友工友用餐

墨瀚

闷热难熬的三伏天,山里山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随着夜幕的降临,核桃坪周围葱茏叠翠的群峰渐渐淡出了湛蓝的天幕,深邃的天穹慢慢变得黝暗深邃。门前不宽的水泥山道上,一束束橙黄的光带次第相连,一辆辆大小汽车载着喜欢闹腾的城里人,开着摇曳刺眼的车灯,放着极富节奏感的流行音乐,沿着远处的岔道分流驶往各自预定的农家宿处,只留下一路的嬉笑和喧哗。

核桃坪是一个群山环抱,小河环绕的山村,紧靠秦岭非著名山岳——鳌山,汉水支流湑水河绕村流淌,自己的农家客栈开在湑水河边的自留坡地。因为这里位于南北分水岭的南麓,属于长江水系,无论地理气候,自然形态还是风土人情都可以说是属于南方,为了更能吸引这些北方省份人群的差异感,我把自己的客栈起名叫做“小江南”。搭一个简易的寨栅式门楼,盖两座丁字形布局的砖木鞍鞯房,在清整的小院搭起遮阳网,下面摆几张桌子,围几圈木凳,檐前屋后栽几株百合野梨等南方花木野果,种几畦山蔬野菜,不费多大事,只要勤快点,就能为山里人家带来不菲的季节性收入。

天完全暗了下来,山道上再也没有汽车的经过,今天所接待的两拨客人已经陆续到来。先到即定的是一拨公务员文友,先定后来的是一拨企业工友。不大的院落停满了各类汽车,只留下不大一片用餐的地方,四张桌子挨挨挤挤,着实有些紧张。一盏黄黄的灯管是这个院子里的唯一光源,嘈杂游移的人们在院内整备行装,接水洗脸。工友们的领队是一个剃了光头的大块头,肩搭一条毛巾,忙不迭声地招呼队友们卸下行李。文友队这边由一位精明强干的中年清瘦女带团,她正与财务女助手交头接耳谋划什么,然后分头组织队友们悄么声儿地搬櫈围桌,抢占了遮阳网下的有利地形,准备用餐。忙乱中的大块头发现这一幕,有些气急败坏,一腔怒火向我喷泄而来。

“老板,你这是咋安排的?是他们定的早,还是我们定的早?”

“您别着急,我马上安排,都会坐下的。”我忙不迭声地安抚,和气生财这个道理毕竟谁都懂得。

“可额(我)们到地(的)更早!”文友队这边的陕北男按捺不住,霍地站起来,蹦出一句黄土腔。

“算啦,算啦,别说啦。”一位巧嘴女文友忙轻声解劝,清瘦女领队也忙招呼躁动的文友们坐下。

虽然自己对文人雅士们有些说不上来的亲和感,但毕竟还有个先来后到。我给工友们在屋前的菜圃旁加了两张桌子,虽然有点偏,但离灯管和水池近些,洗手方便,用餐亮堂,大块头方才满意地坐下。

核桃坪村的农家虽然都沿着湑水河边的这水泥山道一字排开,但均相隔很远,一家和一家隔着几道河湾,沟深林密,远到了鸡犬之声不相闻的程度。空旷的深山,沉寂的夜晚,湑水河里淙淙的流水声夹着清冷的山风,使得习惯了城里喧嚣环境的人们顿感孤寂。

今晚这两拨人一共卖出了四桌农家饭,毛收入一千多块钱,按照三分之一的利率,这一晚我净挣了四百多块钱,相当于一亩坡地旱稻半年的收入,这在过去就是不敢想的事情。我招呼帮工收拾碗碟里的残羹,送到后厨洗涮,两拨人依旧闲坐的桌旁,品着我们端来的高山绿茶,各自东拉西扯的闲聊。

“呀,这是啥?!”几只牛虻悄然飞来,叮了一位瘦小的眼镜男文友的腿上,他惊得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揉着小腿肚子。

“咋啦,咋啦?”文友们纷纷围拢过来,有的拿来红花油,有的递来湿纸巾。

飞来的牛虻越来越多,文友们手忙脚乱地驱赶着。工友队那拨儿有人偷笑,陕北男再次站起来:笑啥呢?笑!

“按说虻虫应该奔亮光去,他们那边怎么没有呢?”文友这边一位剧作者低调阴狠地探究道。

一阵吵吵嚷嚷后,有些倦意的人们又都焉儿了下来,四周又归于沉寂,湑水河的涛声显得愈加清晰入耳。习惯了丰富夜生活的人们不敢早早睡觉,他们对山里孤寂乏味的长夜有一种莫名的惧怕。

“这边的夜空可美了,咱们去那边没灯光的地方看星空,数流星吧。”清瘦女领队热情地动员身边的文友们。

“伙计,听说这深山里有野猪、獾啥的,不知是真事儿不?”大块头看似无意地问身边的工友们。

“啊……”一位娇弱的女文友惊叫了一声。

“哈哈哈……”工友们一阵哄笑,娇弱女很尴尬。

“你们不怕,他们说笑呢,现在早就没有了。”我赶紧安慰文友们。

虽然已经很疲倦了,但客人不休息,我自己是不能先睡的,负责他们的安全是我们的职业道德,同时也能为明天的早餐做些准备。有几个胆大的文友三五成群出了门,沿着水泥山道,寻觅没有亮光的地方去数星星,剩下几位文友坐在院子里各自玩着手机,聊QQ,工友们则在灯光下围坐一堆打扑克消遣。

“为啥牛虻虫单叮你,而不叮其他人呢?”剧作者总是喜欢自我设局。

“我这血型好,血甜,牛虻喜欢么。”眼镜男总不失风趣诙谐。

“老板,你们这山里晚上有伤人的凶物吗?”娇弱女切切地问。

“以前有,现在人一多,早就没有了。”我笑着再度安慰她。

“是吗?毒虫猛兽也怕人啊?”她似乎不信。

“一个人它当然不怕了,但我们一群人聚在一起,一条心对付它,它肯定怕了。”我嘴里解释着,也没停手里的活计。

“哦,就是这个理儿。”职工队一位学生模样的东北男孩情不自禁地插了一句。

“轰隆隆隆……”远处隐隐传来雷声,院内一阵吵杂。我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出门来。

“啊?是要下雨了吗?”院里的文友们纷纷站了起来,赶紧拥到屋檐下,工友们也扔掉了手里的牌,跑到屋檐下要来避雨。慌乱中东北男滑了一跤,擦破了皮,眼看血流了出来。

“谁有创可贴,快拿出来?”大块头领队着急地嚷道。工友们忙乱地一阵翻腾,无果,面面相觑。

“用我的,我这里有。”娇弱女意外地拿出了一副创可贴,递了过来。

“哦,谢谢,谢谢!——”大块头很意外,忙不迭声地道谢。

众人忙给东北男包上创可贴,男孩感激地望了一眼娇弱女。

“大家别慌,这是一位过路雷神,干打雷没有雨的。”经过我的观察,根据以往的经验,我胸有成竹地判定道。

“是吗,就说呢,大家都没带雨具和厚衣服呢,真是虚惊一场。”清瘦女带着几位看星空的文友急颠颠地冲进门来,才知道虚惊一场。“没事儿,没事了,大家都坐下吧,想休息的可以去休息,不想休息的可以坐下继续聊天。”清瘦女气场十足地稳定了局面。

“陕北男给咱来支陕北民歌吧?”活跃的武功男提议道。陕北男腼腆地推辞不唱,武功男于是自告奋勇来了一首蔬菜烩的欢乐颂:

“大白菜,小白菜,绿菠菜,黄花菜,西芹菜,那都是菜;

嫩油菜,空心菜,茼蒿菜,豆芽菜,灰灰菜,是我最爱!”……

“好……”一曲未尽,大块头这边工友们率先鼓起了掌,巧嘴女文友不失时机地向他献上几根刚在路旁采来的野花。

“北边的,来一个;来一个,北边的;叫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

“不——像——样!”武功男得到了鼓励,向围坐在北边的工友们发出了挑战,文友们则随声附和,动静有些大,把我门外不远处栓着的看家狗惊了一下,汪汪地狂吠起来。

情绪一旦调动起来,人马上就精神了。工友队这边更不示弱,东北男首先来了一个相声段子,大块头跟着说了一段小学写作文的趣事,逗得大家捧腹大笑。最后工友们打开自带的音响,院里所有的人手拉手跳起转圈儿的舞蹈……

黎明的晨曦染红了湑水河两岸的山峦。

欢腾了大半夜的两拨人早早唤醒了同伴,洗嗽用餐,准备往下一个预定的景点进发。巧嘴女把采来的野花扎成一束,摆在桌子上,热情地邀请爱美的文友和工友合影留念;东北男卸下装在汽车顶部的山地车给娇弱女文友展示推荐,并热情地邀请文友们跨车照相。我催了几次,都迟迟不肯上桌用餐……

落差千米的海拔高度使得封闭原始的深山老林成了夏日里一方清凉的乐土。我们这些祖辈生活在峻岭幽谷的人们在饱受自然条件制约的同时,也能享受到山里清新的空气,丰富的生态、绿色的食物等等自然界丰厚的恩赐。这一切使得山外的城里人眼红心热,逢山开洞,遇水架桥,不惜耗资费力,投工投劳,为我们开辟出了进山的公路,每逢周末便携家带口开着私车,颠颠簸簸,弯弯绕绕地进入我们的这方乐土,分享山里的清凉。

上天造物是最为公道的。络绎不绝的山外来客在给我们带来喧闹的同时,也给我们带来了商机和活力。我们拥有原始、荒凉,我们出卖原始、荒凉,这种交易获得的经济基础又为我们提供了打开封闭,走出孤寂,进入文明和发达的可能。这种奢华与简陋,发达与落后的互通有无,不正是自然界万类共生的有序循环么?

我们的山里人文化不高,生活艰辛,从来是朴实,厚道的,更是合群的,因为我们偏僻、荒蛮,就有许多的挑战需要我们凝成一股劲儿来应对,所以更相信团结的力量。看着这两拨儿城里人变得更加融洽、和睦起来,自己一股释怀的感觉便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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