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想象的嬗变:从“祛魅”到“复魅”

2015-02-06 09:55尚艳
艺苑 2014年6期
关键词:嬗变美国梦

尚艳

【摘要】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产影视剧不断生产着关于美国的想象。从“祛魅”的真实客观的美国想象,到与西方文化的“在地冲突”,再到“复魅”的乌托邦式美国想象,美国想象和美国梦经历了多次嬗变。本文旨在以90年代几部影片和2013年几部影片为例,探究国产影视叙事空间中美国想象的嬗变。

【关键词】 美国想象;美国梦;嬗变;祛魅;复魅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从《北京人在纽约》中的北京与纽约、《不见不散》中的北京与洛杉矶到《刮痧》中的北京与圣路易斯、《喜宴》中的台湾与纽约的曼哈顿、《推手》中地点不详的美国,再到《北京遇上西雅图》中的北京与西雅图、《中国合伙人》中的北京与纽约的曼哈顿,轮番的跨国“双城记”频频成为国产影片的叙事空间,跨国热已成为当下影视创作中的一大文化地理学现象。以上这些电影都不约而同地涉及到中国人对美国的想象和对本国文化精神价值的认可问题,但不同时代的影片对美国的想象和对本国文化的体认并不同,中国人对美国的认识和态度越来越趋向复杂、暧昧不明。

所谓的美国梦,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上指美国的平等、自由、民主;狭义上是一种相信只要在美国经过努力不懈的奋斗便能获得更好生活的理想,亦即人们必须通过自己的勤奋工作、勇气、创意和决心迈向繁荣,而非依赖于特定的社会阶级和他人的援助。(1)

一、“祛魅”:真实客观的美国想象

中美关系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一直处于爱恨交织、若即若离的状态,直至1978年,中美正式建交,中美关系随之改善。80年代,中国走向改革开放,美国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异邦,他们不知道大洋彼岸的美国到底是什么样,于是中国人开始疯狂地向往美国,对美国充满浪漫的幻想,一批年轻人纷纷到美国掀起淘金热。当时的影视创作也热衷于展现中国人在美国打拼和镀金的生活经历,《北京人在纽约》、《不见不散》等影视佳作红遍大江南北。当时中国观众及出国打拼者对美国充满窥视的好奇心,美国成为众多年轻人暗恋的对象。《北京人在纽约》中的王启明怀揣着对美国的美好想象来到美国,企图实现自己的美国梦,此时的美国梦更多的是淘金梦。可去了之后,他才发现现实中的美国并不像当初想象的那样,刚到美国姨妈就给他和郭燕上了一课,使他的传统的金钱观念受到冲击,之后的经历更是让他认识到美国文化就是金钱文化。王启明作为中美文化夹缝中生存的边缘人,最终以惨重的代价实现了由北京人到纽约的北京人的蜕变,这种蜕变使他承受着来自物质方面和精神方面的痛苦,但更多的是来自人性异化和精神裂变的痛苦。可以说,王启明的命运是当时前往美国实现淘金梦的一代人的缩影。影片中所展现的美国既是天使又是魔鬼,正如片头的字幕那样:“如果你爱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去,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去,因为那里是地狱。”可见,导演郑晓龙在创作时并没有“魅”化美国,而是让观众看到一个实实在在真实的美国。从中不难窥探出导演对美国梦的洞察:一方面个人可以靠努力获得成功,实现美国梦,另一方面在美国梦的外衣下潜藏着血腥和阴暗。《不见不散》同样构建着中国人对美国的想象。影片故事背景跨越北京和纽约两地,从北京胡同里走出来的刘元和李清到纽约的唯一目的就是挣钱,为了谋生他们什么都干,无固定职业。刘元接待中国摄制组、住汽车房子、卖保险、卖墓地,李清给台湾人看房子、当擦洗工、开花店。虽然北京作为地理空间在影片中是缺席的,但它自始至终都勾连着刘元和李清的情感。北京是刘元和李清相识的空间,也是他们的情感获得升华和指认的空间。纽约只是一个暂时连接两人情感的异域空间,他们最终还是要回到北京实现他们的情感找寻。如果说,北京是两人的精神空间,纽约则是二人的物质空间。他们虽身处异域空间,但却立足于“本土”视角坚守本土文化精神,因为他们并未摆脱自己过去的文化印记和文化身份,而这种过去固有的母体身份正是推动两人情感的重要动力。刘元和李清对自身本土文化有清醒的认识,他们甚至对本土文化价值充满信心。片中李清辛苦经营了一家花店,边卖花边教华人孩子汉语,她因有事要离开几天,请刘元帮忙教那些孩子,而刘元招来一批美国职业警察跟他学习汉语,本国文化身份让他感到几分优越感。影片同样没有“魅”化美国,正如刘元劝李清回国时说的那样:“美国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美国不好玩。”李清和刘元几次遭抢劫,甚至因不知情非法贩卖移民遭逮捕及刘元遭美国妞调戏等等,这些足以证明美国并不是乌托邦。最后,刘元和李清在空间的流动中实现了对自身文化身份的再度认同。可见,影片中主人公在追求淘金梦的同时并未否定自身文化而一味地认可美国文化,反而对自身文化充满认同。总之,以上两部影片的创作者是以一种较单一的视点书写美国梦,以一种客观的、辩证的方法建构美国形象,在跨国空间中为观众提供异国想象。

二、“在地冲突”:文化碰撞下的美国想象

与《北京人在纽约》、《不见不散》中的主人公在美国的淘金梦相比,《刮痧》、《推手》、《喜宴》中的主人公大多已不再在物质上对美国充满想象,而更多的是希望在文化上能真正地融入美国,成为真正的美国人。生存和温饱问题已不是影片的叙事母题,中西文化的碰撞与融合则上升为影片的主题。这类影片的叙事模式基本上是主人公以外来者身份进入美国,在遭遇一系列文化冲突与尴尬后,最终达成和解。《推手》中的“推手”作为一种传统的优秀文化,代表着中国人的一种独特的处事方式。影片中代表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朱老从一开始就与代表着西方文化的儿媳玛莎冲突不断,而儿子朱晓生则是调解两人矛盾的关键,同时也是中西文化可能实现沟通交流的桥梁。《喜宴》在跨文化叙事中,以儿子高伟同和同性恋人顾威威为代表的西方现代性思想与以高父高母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之间的差异来传达本国文化在西方现代性的冲击下如何自处的困惑。影片结尾,高父走过机场安检处,慢慢举起双手的动作象征着他宽容了儿子的性别取向,无奈地接受了西方现代性思想。《刮痧》通过中国传统中医治疗法“刮痧”展现了中美文化由冲突走向融合。与身处社会底层的王启明、刘元不同,奋斗八年的移民许大同在美国有成功的事业,幸福的家庭。他渴望成为美国人,渴望融入美国主流文化。这种强烈的渴望从妻子简宁让儿子丹尼斯在家只能讲英语便可得知,从中不难看出他们因急切地想融入美国文化而产生的身份焦虑。若与《不见不散》中本土文化主体身份意识清醒的刘元、李清相比,许大同夫妇的本土文化身份则较模糊不清。许大同在颁奖礼上激动地说:“我相信,只要努力,总有一天会成为你们中的一员,一个真正的、成功的美国人。今天这个奖,证明了美国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地方。我爱你们,我爱美国,这就是我的美国之梦。”他为自己已实现的美国梦而感到自豪,但突如其来的刮痧事件打破了他的美国梦,并使他意识到自己并未真正融入美国文化。刮痧事件激起了他尘封已久的本土文化意识,而融入美国则意味着他必须放弃对本土文化的坚守而认同他国文化。处于两种文化语境中的他,面对刮痧事件,必须选择自己的文化认同身份。若放弃在听证会上辩解,则放弃本土文化身份,若坚持辩解,则要在“话语”强权者的面前找到刮痧的合法性,可在强势的美国文化中,刮痧被指认并不具备合法性。在与强势文化的争辩中,许大同逐渐觉醒、认可并回归到他的传统文化身份,同时也暗示着中西文化存在着交流相处的可能性。正如影片结束时,传来许大同教儿子学习中文的声音,如“我爱中国”、“长城”等等。以上这三部影片均在异国的空间里建构多元文化碰撞、交流的电影影像,以此表达了中国人对美国梦及美国文化的想象。

三、“复魅”:乌托邦式的美国想象

新一轮的跨国热不同于上一轮,当下中国人对美国的想象和对美国梦的理解也不同于20世纪末。越来越多去美国的年轻人既不是靠辛苦打拼拿绿卡实现美国梦,也不是殷切地渴望融入美国文化。他们去美国是为了享受在国内享受不到的待遇,因为少了那份在美国辛苦打拼的切身体验,所以他们把美国更多的想象成芳草般的伊甸园。他们普遍认为在自由、民主、平等的美国,政府和社会能为个人发展提供良好的机会,个人通过奋斗终能梦想成真。当下所谓的美国梦,对大多说人而言,更多与中产阶级的生活质量或幸福感指数有关。可见,美国已不单单是为他们提供实现梦想的物质条件和良好环境的理想之地,更多地成为他们精神情感的归宿或心灵的芳草地。可以说,美国梦已成为中国人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结或不了情,这从侧面反映出当下年轻人(中产阶级或中产阶级后备军)在国内普遍患有某种精神焦虑症,以致只有“天使”般的美国才能缓解他们这种焦虑。可见,美国形象被“魅化”和固化的同时,美国梦也被“附魅化”。

2013年上半年几部票房不俗的中小成本电影都和中国人对美国的想象及美国梦有关。《北京遇上西雅图》一部向好莱坞经典浪漫爱情之作《西雅图不眠夜》致敬的电影,讲述在中国难以“中产”的中产阶级在美国实现中产梦。《中国合伙人》英文片名为“American Dreams in China”,即美国梦在中国,以美国梦言说中国梦,巧妙地缝合中国已固化的各阶级之间的差异,最大限度地询唤观众,寻求民族认同。其实,这两部影片所言说的美国梦是以上所讨论的几部影片的升级版或升华版。如果说以上几部影片所建构的美国梦停留在物质层面的话,那这两部影片所推崇的美国梦则更多地表现在精神层面上。《北京遇上西雅图》中与代表物质性空间的北京相比,西雅图更多地代表着中产阶级的精神性空间。以文佳佳和Frank为代表的中产阶级在中国都有可观的生活条件,但他们却都在情感或精神上出现严重危机。于是在创作者的“精心”安排下,他们各自在美国找寻到情感归宿,获得重生。吊诡的是,尽管北京这一地理空间在影片中出现得不多,但却成了纸醉金迷的物质消费下的欲望都市,而一向以“资本为王”的美国却成了两个分别在道德伦理与婚姻爱情上面临危机的中产者的精神教父和救赎者。与当年《不见不散》中刘元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信心相比,《北京遇上西雅图》中的“问题”中产们明显在精神上存在着对美国文化的认可和妥协,他们将美国想象成治愈中产阶级情感荒原的圣地。影片改写了90年代中国人的美国梦,片中的文佳佳并没有像王启明、刘元那样艰苦打拼,而是一个身穿名牌招摇过市的非职业小三,一个因身份缺乏认可又未婚先孕而不得不来美待产的“拜金女郎”。Frank曾经是北京阜外心脑血管医院的高级专家,为了妻女移民美国,因工作能力不如妻子,无奈沦落为一名月子中心护工。此时,两人各自的婚姻情感主题置换了90年代的生存、文化主题。同样是建构美国形象,《北京人在纽约》、《不见不散》中的美国阴暗面在《北京遇上西雅图》中早已被“屏蔽”,美国被想象为光明幸福的精神“福地”。《中国合伙人》立足本土经验,讲述中式美国梦。正如导演陈可辛所言:“三个人做的是一个脆弱的‘美国梦,到最后其实是中国梦:踏踏实实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像竹笋一样快速增长,所以到最后,他们还是要回到中国这片土地上,实现中国梦。”(2)美国梦不一定发生在美国,美国的经济已饱和,而发生在20世纪20年代到50年代的美国梦在今天的中国还可以发生。所以美国梦成为中国梦的镜像,实现中国梦意味着了却他们的美国梦情结。孟晓骏、成冬青、王阳这三位怀抱梦想的年轻人都是美国的崇拜者。孟晓骏的爷爷、父亲都是中国早期留美归国的博士,孟晓骏也是以美国作为归宿。“土鳖男”成冬青最初的梦想是去天安门,在精神导师孟晓骏的指引下,出国也成为他的梦想。王阳以美国女朋友Lucy想象美国,因被当作超重行李抛弃后,他的梦想也是出国。这三个青年自始至终都相信“在机会面前人人平等”的美国梦,即使课上教授说美国是一个充满歧视的国家,对美国还处于想象阶段的孟晓骏并不认可老师的话,出国后的挫败遭遇证明美国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光明,但即使是这样,回国后的孟晓骏仍要与成冬青、王阳将一大批中国学子输送到美国。可见,他们对美国的想象已停滞固化在美国那套关于民主、自由的想象中,他们对美国的制度和价值观已无力也无意质疑。其根源在于他们仍相信被“过滤”的美国形象和他们的美国想象。同样联系90年代的几部影片,《中国合伙人》中的美国梦与《北京遇上西雅图》一样,已不是为解决生计问题而移美,因为孟晓骏在国外放弃打拼而回国的事实及大批莘莘学子的出国计划已将其否定。若对以上两部影片作一总结,不难发现片中人物都或多或少地有某种美国梦情结。不论是中产阶级式的美国梦,还是个人奋斗成功式的美国梦,都投射了当下中产阶级后备军期冀跻身中产阶级或上层社会并实现美国梦的心理。或许现实社会中无数像他们一样的后备军们正是在观影过程中获得了短暂性抚慰和想象性解决。

四、小结

美国想象和美国梦在不同时期不断地发生嬗变,并已成为萦绕在影视创作者心中挥之不去的梦。不论是对美国梦及美国形象的“正读”抑或“误读”,美国文化精神正是借此在全世界产生跨国性的文化流动。笔者认为,为了更好地提高国民文化自信心,引导观众的文化价值取向,当下国产影视创作应在历史的维度中客观地、辩证地审视美国形象和美国梦。力求“解放”中国人对美国想象的片面性思维,摆脱或超越固化的美国想象。只有这样,国产影视创作才能在跨空间的文化流动中立足本土文化视点,传达本国文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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