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极端传媒技术在带来信息快速交换的同时,也在对公众进行潜移默化的异化。《黑镜》创造性地把关注点放在了极端传媒社会中人的异化,放大人们精神上的不安感。它没有震撼的视觉观感,整部剧想象克制、叙事理性、镜头冷峻,并且随处充满隐喻。《黑镜》折射出当代社会的种种心理病症:理性和法治被极端化的公众审判所肢解;政治的意义被以娱乐为目的的传媒所瓦解;人类生活的意义被极端科技带来的高效率所消解。
【关键词】 《黑镜》;当代影像;科技隐喻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引 言
在当代,科学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并且迅速渗透到人类生活的每个细节。科技是把双刃剑,它带来更高的效率,也带来更多的问题。近些年,越来越多的影视作品出现了对科技的描述,并且开始关注科技对人类社会的副作用。关于科学发展给人类带来的不安,美国当代好莱坞已经有相当多数量的灾难片对此做出描述。比如,《后天》以大水淹没自由女神的夸张特效,隐喻着环境破坏背景下自然的异化;《逃离克隆岛》讲述人类批量生产克隆人并且随意使用和销毁他们,隐喻着克隆技术发展到顶点后人类面临的道德伦理危机。好莱坞灾难片固然在资源开采和环境恶化方面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但对个体生命而言,各类灭顶之灾在当下难免显得没有根据。
科学技术推动当下传媒技术的进步,传媒技术的更新使得人们精神层面的体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沉迷于这种全新的交流方式,但无法从整体去认识和掌握它。极端传媒技术在带来信息快速交换的同时,也在对公众进行潜移默化的异化。《黑镜》创造性地把关注点放在了极端传媒社会中人的异化,放大人们精神上的不安感。电视剧将故事设置在想象中的科技极端发达的未来,然而却保留了当下人的思维方式,由此向我们展现了一幅关于屏幕占领我们生活每一寸角落的荒唐图景。屏幕照亮一切,现代性意义下的各方面价值被无处不在的屏幕所消解。人类的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逐步被这种极端科技下的生活异化。
《黑镜》剧情的虚构不同于美国大片式天马行空的想象,它没有震撼的视觉观感,整部剧想象克制、叙事理性、镜头冷峻,并且随处充满隐喻。编剧布鲁克说:“‘黑镜指的是我们身边无所不在,大大小小的屏幕,电视,电脑,手机……它们在待机状态下呈现一种冷冰冰,黑森森的样子,就像一块块黑色的镜子,让人有一种隐隐的担心,不知道它们会照射出一种什么样的信息,是福还是祸。”[1]83-84《黑镜》折射的,是当代社会的种种心理病症:理性和法治被极端化的公众审判所肢解;政治的意义被以娱乐为目的的传媒所瓦解;人类生活的意义被极端科技带来的高效率所消解。
一、极端公众审判平台下,理性和法治的肢解
公众审判平台自古存在,但传媒技术的极速发展使得这种审判平台走向极端,并且向背离理性和法治的方向异化。《国歌》是《黑镜》里最为贴近我们时代的故事。在这里,编剧只设置了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传媒技术发展到一定阶段,信息传播速度达到了极端迅猛的程度,任何消息在发布后,都没有足够的时间被识别,被分析,被控制。在此情况之下,人们的目光逃脱不出无处不在的屏幕,手机、电脑、电视、高楼上的大屏幕……以随时获取不断更新的信息。
在此背景之下,公众可以第一时间知晓热门消息并发声。如果消息本身带有导向性,同一种论调的声音就会格外强大,形成无形的审判力量。《国歌》中,英国全民爱戴的公主被绑架了,歹徒要求首相在下午4点跟一头猪性交并直播,否则就撕票。消息通过YouTube视频网站迅速流传,天下皆知。在这个事件里,首相和公主都是无辜受害者。当公主被绑架的消息首次出现,民众尚有不同的声音,且因歹徒要求太过荒诞,大部分人持同情首相的态度。然而,在一根号称公主的断指寄到后,情况急转直下,舆论立刻倒向一边,近9成的民众认为首相应该为救公主做出牺牲。首相的智囊团队试图秘密用AV演员和抠像技术,代替首相完成任务,把伤害降到最低。然而,屏幕和网络把一切角落照亮,包括需要做保密工作的演播室。有人在演播室偷拍了一张照片传到网上,消息立刻扩散。公众知道后把对歹徒的愤怒转移到首相身上,强烈谴责他不顾公主安危,要求他亲自上阵。最后,首相在公众舆论的压力下,只能自己走进直播间,面对镜头完成歹徒的要求。
在这里,法律是无力的,公众的集体意识直接绕过法律对首相进行审判。而审判的直接依据就是屏幕上反射的信息。这种审判,似乎回到了雅典民主时代,简单且粗暴。屏幕上的信息既有可能是虚假的,也有可能是片面的,实际上并不能作为切实可行的依据。然而,人性具有共通性,人们看到什么会紧张,看到什么会恐惧,看到什么会愤怒,看到什么会兴奋,一切都容易操控。在歹徒成功的实验操控下,这种集体意识经历了两次质变。每一次质变都深刻反映出人性的阴暗面。表面上看,公众的愤怒源于公主身处险境,然而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公众的初衷是救回公主,那么找替身演员不失为一种两全其美的解决方式,知道的心照不宣,谁也没必要将这个谎言揭穿。可大家却迅速地、狂欢式地传播了这个消息,在首相本人尚无动作的情况下,就开始了对首相的讨伐。由此来看,在公众的潜意识里,救人在其次,主要是渴望看镜头前尊严扫地,形象全毁,被完全剥裸的首相。而结局也恰恰印证了这一点。电视台直播首相与猪性交的时间段,伦敦万人空巷,公主提前一个小时就被释放。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没有人察觉到。
一年之后,首相因勇救公主,支持率持续走高。然而聚光灯背后,却是家庭关系的彻底破碎,这是他作为个人的代价。背光,灰暗的色调,沉重的氛围营造,首相每一次出镜的镜头设计,都与狂欢的公众形成强烈对比,隐喻着个体生命的悲凉。
《国歌》科技前景的设置,符合当代传媒技术的发展趋势。当信息传播速度达到顶点,屏幕无处不在,那么问题的解决方式就很容易直接绕过既定法律程序,绕过专业团队的理性分析,直接由公众意志来呈现。这种意志只基于一时的情绪,并且具有强大的破坏力。首相固然是一种政治身份,他的一切都受到公众监督,并且肩负保护公民的职责,但与此同时,作为个体生命,他的尊严,他的隐私,他的自由意志,都不可避免地受到公众的审判。
在《国歌》中,我们看到的是以首相为代表的公众人物尊严的瓦解。然而,在极端传媒技术下,屏幕照亮一切,普通人也无法逃脱。《白熊》映射的,就是一个“犯了错误”的普通人,在异化之后的公众审判下个体尊严的毁灭。
一切源于一个不能被证明的虐童案件。公众被白熊公园的导演告知,维多利亚的男友虐杀了一个小女孩,她非但见死不救,还将虐杀全过程拍了下来。国家成立了白熊正义公园,在这里,公众可以以正义之名,消费和折磨受他们审判的人。于是,维多利亚在失忆中醒来,发现所有人都拒绝与她交流,但她却是所有人的手机拍摄目标。在导演的精心设计下,维多利亚遭人追杀,仓皇逃命,看到树林里遍布的绞刑架和尸体,除了哭嚎着任人摆布之外,没有任何办法。待到被折磨得筋疲力尽,一团彩带适时从枪管中喷出,机关的场景也随即开始切换,露出了人头攒动的观众席。杀手谢幕,同伴谢幕,导演谢幕,而她则被拷在椅子上,被迫接受故事的“真相”。接受台下的人唾弃嘲笑拍照观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惩罚并未就此结束,回到房间后,维多利亚昏迷过去,她记忆被导演擦除。等待她的,是和昨日一模一样的折磨,只不过观众换了一批。
白熊正义公园本身就是个很好的隐喻。公园是人们消费游戏的娱乐场所,在娱乐形式越来越多样化的今天,人们又会怎样去消费?公众花钱来公园,无论谁都可以打着正义的旗号惩罚一个有罪的人,从罪人痛苦的惨叫中获得变态的快感,这本质上就是一场娱乐,一场狂欢。尼采说:“你们的杀戮应是同情而不是出于复仇。”[2]49而白熊公园的大多数人,没有为那个死去的儿童默哀过一秒钟,却都在兴致勃勃地折磨罪犯。
首先,公众所谓的正义根本经不起推敲。维多利亚犯罪的行为从头到尾都未经证实,从头到尾都是导演一个人在向公众灌输这样的信息。导演是这场戏的领导者,即白熊公园这个小社会的权力中心。公众所听到看到的那些残忍,只不过是中心媒体制造的舆论。这些舆论使他们变得麻木、驱从,直到对一个陌生的女人恨之入骨,形成群体暴力。群体暴力固然自古就有,但是信息革命下公私空间的界限已经开始混淆,群体暴力已经越来越容易被煽动,并且开始逾越法律的边界。
其次,假使女主角真的见死不救并且充当了看客,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段惩罚她,甚至程度严重几十倍上百倍,又何尝不是一种魔鬼行径?女主角醒来之前,已经被用科技手段消除了记忆,那么,醒来后女主的个体人格就不能等同于犯罪时的人格,此时她的人格是无辜的。惩罚手段本身其实就是在复制主人公曾经的罪恶。至此,正义和罪恶的界线已经完全模糊了。
剧中,有些游客甚至带自己的孩子来白熊公园娱乐,这是个更加令人不安的隐喻。孩子意味着我们社会的未来。在他们还不懂何谓正义,何谓邪恶的时候,却被迫参与一大帮人在“正义”的乐园惩罚“邪恶”。在正义的公园学习如何拿着手机只远远围观拍摄但对哭泣求助叫喊的女人无动于衷。对孩子来说,在白熊公园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马戏表演,一部刺激的电影,时间到了,便可以抽身离开。一切事不关己,一切也无关痛痒。大人们此时的态度也许正决定着孩子未来的态度,未来的社会将会如何?这群来到白熊正义公园的孩子,似乎隐射了一群拿着手机饶有兴致围观的看客,一个正邪不分的未来社会。
二、娱乐至死与政治变异
政治话题是媒体永恒的焦点。传统媒体往往承担的是政客观点呈现和精英评论的功能。充斥屏幕的时代使得政治的呈现发生了变异,公众对政治的态度越来越趋向于娱乐。而在自由度相对较高的西方国家,媒体为了讨好观众,自然而然地会利用政客的一举一动,对他们进行调侃甚至嘲笑,以此获得较高的收视率。《沃尔多时刻》就以此为背景,塑造了一个全球性的政治偶像——Waldo。Waldo不是实实在在的人,只是一档深夜脱口秀里的一只虚拟蓝色卡通熊。它受配音演员杰米的操控,以爆粗口谩骂政客闻名全国。为了搏收视率,电视台将Waldo设计为国会补选的候选人,并且得到了公众的广泛关注。更有人将它做成了系列产品,将“希望”、“未来”等词语和它联系起来。讽刺的是,Waldo只是个卡通形象,它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的立场以及意义。它只需要去嘲讽、简单粗暴地去唾骂政客,就足以得到公众的投票。
Waldo这个名字取得颇具隐喻意义。法国历史上曾有一位著名的独立传教士Peter Waldo,拥有一批追随者,这些追随者最终形成了沃尔多教派。[3]该教派有两个主要观点,一是教会的人也会做错事,二是信仰天主的人都有资格讲道。所以Waldo名字的设置,本身就隐喻了反体制和平民化的含义。剧中的蓝熊Waldo很明显是一个反体制“人士”,它以轻佻的姿态挑战传统的政客形象和政治运作,代表公众对政府政客的态度。从Waldo的脱口秀节目中,能轻易读出它对政客的不满。但这种并不代表它对政治具有深刻的认知,也不代表它经过理性和逻辑的分析(一只卡通熊和一个配音演员如何有足够的知识去解析政治)。政客门罗对Woldo的批评一针见血:“它不过是一只靠嘲笑和脏话来吸引眼球,被惹急时还卖弄生殖器的蓝色卡通熊。”[4]这种卡通形象从未发表过任何真正有关政治与公民福利的言论,它参与了政治,但仅仅是基于直觉的厌恶,攻击政府和政客的短板,制造尴尬和羞愧是它唯一的政治成绩。Waldo的形象姿态,隐喻着一个群体,它代表当代公众对待政治的普遍态度。
《国歌》中的民众也有类似的特点。公众对政客的关心就只剩下娱乐。不管是在社会主义国家还是在西方民主国家,政府和政客都或多或少有作秀的需求,比如为拉选票开空头支票,比如大肆夸耀自己的政绩,比如强制抑制负面信息的传播,以免造成人心不稳,破坏社会和谐。但无论如何,就如片中工党代表所言,候选人们参加竞选起码有立场、有意义、有勇气和智慧、同样也付出了巨大的汗水和心血。而Waldo却恰恰相反,它以作秀为卖点,将自己塑造成打假英雄,利用民众的反感,煽动民众向政客发泄不满情绪。Waldo破坏政治宣传的目的不是在于提供更好的政治可能,而是博得更多的眼球。民众投票选择卡通形象作为民意代表,看似民主,实为娱乐。影片中的一句台词隐射了这种民主的荒唐:“YouTube也民主,但不知你是否知道,最受欢迎的视频是只狗用屁声模仿《快乐时光》主题曲。”人们崇尚暴力、爱凑热闹、热爱嘲弄、黄段子、喜剧,但这些都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Waldo形象的成功隐喻了当代大多数国家潜藏的泛民主化危机。
Waldo 背后的配音演员杰米是一种傀儡般的存在。杰米始终存在于名人与平民、作秀与真实、成功与失败的人格分裂状态。他操纵那只熊,同时,权力中心又在操纵他。公众喜爱的始终是Waldo本身。所以当他最终冲出演播室,告知天下他就是Waldo,告诫大家不要再助纣为虐,而是严肃理性地投出自己的选票时,此时的Waldo已经风靡全球,世人对杰米彻底无视。杰米创造了Waldo,最终却被Waldo吞没。最后,Waldo由其他人顶替上阵,没有观众发觉其中的异样,Waldo可以是任何人,他永远代表着公众的喜好。
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公众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无,用玩笑态度对待政治,对待每一个严肃的话题。
三、科技的沸点和生活的冰点
当社交网络占领我们的时间,当极端科技使公众的日常生活效率提高几十倍甚至几百倍,人类的业余生活开始围绕屏幕展开,虚拟消费的盛行使得公众逐渐远离现实生活,人类的生存方式由此发生异化。
(一)社交媒体和人工智能使人类丧失交往本能
玛莎的男朋友阿什车祸离世,玛莎伤心欲绝,更糟糕的是她发现已经怀上男友的孩子,愈发走不出男友离去的阴影。阿什生前沉迷于社交网络,在“脸书”和“推特”上留下了他自己典型的思维方式,还有图像、语音、行文风格等各方面大数据。有人给玛莎推荐了一个软件,这个软件通过计算男朋友留在社交网站上的大数据,合成了男朋友的声音和性格甚至语气。于是,玛莎开始与这个软件对话交流,并逐渐对这个软件中的“阿什”形成了情感依赖。玛莎变得爱独处,越来越不耐烦跟周围朋友交流。换句话说,有了可以对话的智能软件,玛莎的生活越来越不需要朋友。过了不久,软件服务升级,玛莎购买了一个机器人,机器人和阿什长得一模一样,甚至比原来的阿什更加健康,更加听话。然而,复制出来的阿什只是男朋友在社交网络上形象的延伸。人在虚拟世界对自己都有不自觉的异化,比如更美的照片、更有趣的性格等。阿什就在“脸书”上突出了自己幽默、阳光的特质,刻意回避了脾气坏、生活作息不规律等缺点。阿什社交网络上建构出的,是一个更加完美的自我,而这种自我在现实面前是不能长久站立的。机器人阿什代表着人工智能技术的成熟,可即使人工智能发展到极致,具备后天学习其他技能的能力,具备改进自身的功能,可以在外型和语言上无限接近原来的形象,但是,机器人永远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自主意识,永远只能模仿过去的固化形象,无法自我创造,无法自我成长。意识到机器人阿什根本无法代替原来的男朋友,玛莎越来越崩溃,最后把机器人永远锁在了阁楼上。
《马上回来》的女主角最终艰难地走向新生活,至少她没被机器人的“完美”表现所奴役,这基于她和男友长久的感情基础。可是,一旦失去这种感情基础,人们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玛莎怀孕生女的情节设定,实际上隐喻了事态发展的另一种可能。影片的结尾是很多年之后,小女儿成长起来,她没有像母亲那样有意回避机器人,相反,小姑娘十分喜爱这个完美的“爸爸”,连吃生日蛋糕都不忘到阁楼上与他分享。这个设定隐喻着编剧的担忧:刨去感情基础,人类对机器人的完美表现是非常受用的。
超薄的手机,用手势操控的电脑,无线充电器,具有安全驾驶系统的汽车,电子绘画板……这些剧中出现的东西在今天一点一点变成可能。小孩子还不会说话,就已经会使用平板电脑;围着一个桌子吃饭,每个人却只盯着手机屏幕看;在社交网络侃侃而谈,面对他人却有交流障碍……类似的现象在当代越来越多见,并且具有主体年轻化趋势。在当下,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宁愿买仿真的充气娃娃回家,都不愿意娶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因为真人需要投入的情感成本太高,现代人没那么多精力。在未来,人们是否真的会过度依赖高仿真的智能机器人,而丧失了与他人相处的能力,这是《马上回来》给我们的思考。
弗洛姆的《逃避自由》中有这么一个观点:人的进化程度越高,其生物本能调节越不完善。人在与虚拟技术和机器的交互中,必然逐渐丧失体验真实的能力,机器越智能,人所需要的能力就越低。1882年,尼采被严重的视力下降所折磨,为了不影响写作,他开始使用当时刚刚问世的打字机。此后,尼采作品长篇大论的深度思辨大量减少,而短小精悍的警句箴言在不断增多。尼采解释说:“我们的写作工具似乎也参与了我们思想的形成过程。”[5]46尼采认为,工具在重塑思想。那么,生活在各种社交网络和智能机器时代的人们,又会丧失哪些能力?智能手机和互联网使我们每天置身于信息轰炸的碎片中。我们滑动手指,滚动屏幕,一目十行,挑选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我们无法静下心来去阅读一本纸质书籍,因为间隔几分钟就忍不住想看看手机,看看社交软件上的新鲜事。在屏幕包围的时代,我们逐渐丧失了注意力、记忆力,更不用说思考和反省的能力。
(二)网络虚拟消费挤压真实生活空间
如果说《马上回来》里的人还能对网络时代的生活尚存理性,那么《一千五百万的价值》里则无人能挣脱网络虚拟消费时代的桎梏。
衣着单调的人们居住在一个个被屏幕包围的房间里,通过强大的虚拟网络进行交流。人们有自己的虚拟形象,只需要动动几个手指头就可以给自己的虚拟形象换装。刷牙漱口、买食物、玩游戏等活动都需要使用点数,而点数则需要靠每天在固定的自行车架上骑车赚取。我们可以轻易看出这是对现代社会中下层民众机械劳作的一种隐喻:他们每天重复地做同样的、没有任何意义的工作。所得的酬劳在满足基本生活需求之后,他们看影视剧、看真人秀、打电子游戏,几乎所有的时间和金钱都贡献给了屏幕上的虚拟消费。他对这种极端科技和媒体构建起来的虚拟环境有不自觉的抵触:踩单车时执着选择的风景画面,喜欢吃天然的苹果,都暗示了其内心对自然真实的渴望。宾无意中听到艾比的歌声,被她的真实所打动。他决定拿出自己的全部1500万点数帮艾比买一张选秀入场券,让她实现唱歌的梦想。
编剧把达人秀舞台设置成整个世界最受人瞩目的地方,活在下层的每一个人都渴望着成为舞台上的主角,然后一举成名,摆脱现实枯燥无味的生活。虚拟的角色由自己设定,每个人只需坐在家里,虚拟形象就能在屏幕上汇成一片乌合之众的海洋。艾比纯美的嗓音博得了观众的热泪,但是评委却话锋一转,威逼利诱地向她抛出了艳星的工作。在成千上万的虚拟观众高喊“同意”的时候,在评委的威逼利诱之下,艾比背离了自己的梦想,用自己的肉体换取了一直渴望的名声、地位和金钱,成全了这个消费时代。Compliance,妥协,参赛选手上场之前被要求喝的饮料名已经隐喻了梦想在消费时代的无力。
宾在节目里疯狂揭露选秀舞台的虚伪,宣泄对现有体制的不满,并且用一片碎玻璃抵住喉咙,企图以个人生命向大环境抵抗。慷慨陈词之后,所有的虚拟观众都陷入思考。但是,在只剩娱乐的消费时代,乌合之众如何能花整块的时间进行反思?评委告诉观众,这只是他一场别出心裁的表演,观众的情绪立刻从思考中抽离出来;评委提出要单独给宾办一档评论节目,观众再次陷入无意识的狂欢。可以说,场上的评委就是消费时代文化的代言人,他们定义了什么是幸福,什么是荣誉,所有人都只能在这种扭曲的定义下生存,包括具有反抗意识的男主角。上场前没有喝那杯饮料,但是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宾依然妥协了。为了得到更大的房子,更大的屏幕和更先进的装备,他自愿被消费时代的大口所吞噬。Compliance隐喻的,不是人在强权(评委)面前的妥协,而是在消费时代中的无力反抗。在消费时代的舞台上,一切都可以被明码标价。胖子的暴饮暴食,艾比的清纯,甚至是宾的反抗精神,都只是可以被消费的商品而已。
通过做脱口秀节目,宾过上了比常人更加“高级”的生活。所谓的高级,就是不用劳动,房间面积升级,屏幕面积升级,墙壁上的虚拟环境由林间小路升级为大片森林,吃的苹果升级为高级橙汁。而女主角送给他的象征着人类创造力的企鹅折纸也被批量生产的企鹅玩具取代了。那片代表着反叛精神的碎玻璃,被他像供奉神只一样收进盒子里。至此,反叛精神被消费主义所安置。纸企鹅在这里是一种很朴素的符号,象征着人类最简单最本能的才华,它迥异于钢铁塑料和电子构成环境的物体。批量生产的企鹅雕塑再栩栩如生,也缺少人手折纸创造的温度。虽然编剧设置的是虚拟的乌托邦环境,但其中反映的却是当下人类的生活状态。我们狂热地为科技生活升温,精神世界却趋向冷漠和空虚。
结 语
《黑镜》以科技生活为起点,以人类无所遁逃的精神困境为终结。通过对《黑镜》影像本体的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影像中丰富的隐喻,这些隐喻显示着编剧对科技发展尤其是传媒技术极端发展的担忧。科学技术的进步带动了传媒技术的更新,当传媒技术发展到极致,身边又充斥着大大小小的屏幕时,一个庞大的具有破坏力的公众审判平台就会不自觉地产生。这种无意识的审判平台已经被无处不在的屏幕异化,毫不基于逻辑分析和法律知识,以强硬的姿态肢解着理性和法治的当代社会。同时,公众审判在消费社会的影响之下,逐渐异化成一种群体性狂欢。公众审判他人,本质上不为正义,而为娱乐。传媒技术的发展带动了社交网络的红火,越来越丰富的网络虚拟消费,使得虚拟的乌托邦异化了现实的生活,社会生活因此趋于冷漠。
参考文献:
[1]于夫.《黑镜》编剧反思网络时代[J].环球人物,2013(9).
[2](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M].黄明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0.
[3]揽雀尾.《黑镜:第二季》犀利不再,黑色依旧[EB/OL].http://i.mtime.com/fm377mhz/blog/7572937/.
[4]沈玎.正义困在白熊公园[J].南都周刊,2013(10).
[5](美)尼古拉斯.卡尔.浅薄:互联网如何毒化了我们的大脑[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0.
作者简介:李安然,南京大学戏剧影视文学专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