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新的诗

张建新

无名溺亡者

去湖边，该将深锁的情欲解开，

混沌的日子轻唱一曲《声声慢》

来到薄薄的秋凉中，空荡的鸟巢

迎来了久违的客人，是一个人

从生活里探出身来，与倒影交谈，

还余有悲欢，而围观者众，

不外乎群鱼窥食，而鱼呢，早已

被无边的湖水纳入腹中，

小梦想和大世界，细雨的孤儿

日夜兼程，捍卫孤独的权利，

你在湖边饮酒、受命，决定

要给小梦想穿上辽阔的隐身衣

看到雪

早晨起来，视线被阻，

车轮缓慢，道路若悬崖，

想起昨夜桃花与梅花之争

引发的季节属性问题、存在

与不存在问题，迷茫且目空，

陷入空蒙的车辙和人影

抱紧药水和账单活下去，

猎美者也出门了，用镜头

理解磅礴的幻境，命运的旁枝

有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

要忠于美德，也要忠于

噩梦里的痉挛，可在梦里

美德也是虚的，来来回回的路上，

美逸出可见的空蒙，

若问我在雪里看到了什么，

我只看到雪

安 排

秋天安排落叶来到我们中间

一枝残荷向退却的湖水

说出它曾有过的天真幻想，

轻风吹过心灵，天高云淡

空荡的衰退期，要换掉

布满油渍的抽油烟机管子，

要将鸟儿从屋檐下赶走，

送回草窠和水草丰满的水边

母亲摘一枝桂花送来，

给寂寥的居室安排一缕清香，

提醒我安排衣服接受秋阳沐浴，

安排碗筷尘埃各归其属，

简单的生活是将餐桌擦了又擦

有人电话询问“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前面一句是什么，

其实那句不重要，

重要的是生活给每个生命

都安排了一个奔走的游魂

生日夜，与儿子对弈

晚餐后，棋局摆开，山河峥嵘，

临河新建的堡垒在春末的晚风中

积蓄闪闪发光的敌意，

这嗜血的力量一旦启动，就

再也停不下来，驱车架炮，

越马纵兵，每一粒棋子都是

一枚宏大世界的隐秘按钮

慢慢地，它们会躲藏于

美丑之界，爱恨之渊，

这让人多么难以选择啊，

你热衷于攻，让鸟鸣吃掉

一个又一个黎明，我善守，

企图让草木回到最初的蓓蕾，

我是个臭棋篓子，纸片一样

轻飘飘地活在硝烟的尘世，

但我不能告诉你这些，今天一过

我已年满四十一岁，尽是

中年的忧郁和悲伤，在棋盘上，

我仍要信马由缰，用一次次失败

培养你愤怒的力量，其实

你不知道，一个父亲的愿望就是

儿子早日骄傲地将他杀死

与永东在西厢古庙

从葡萄市场到青草的故居，只有

十分钟路程，两个酒徒摇晃着

离开众人来到此处，在斜坡上

扔掉鞋子，在酩酊中放下不宜，

佛心宽容，依旧赠诵经声声，

左右有松树，有茅草，无痕迹

记录十年之前一众人等拨开荒草

跋涉来访，这让人恍惚，恍惚中

渐行渐远，跌坐于一盏自然的慈悲。

所以你说，我们都不纯洁。唯有

鸟与风，漠漠轻云向寺院后面飘去。

遍地鹅卵石，碎石机剿灭的

卵石骨灰堆在那里，剖开的山上，

一只鸟决定替我们收藏这个下午光阴，

不断将碎石抛掷下来，还有

一只蝴蝶在低空盘旋，粉尘的生命

始终离我们不远，用风雨交织的一生

换一个铅华散尽的暮晚

昨天并不为今天作证

早晨，学校的大喇叭

把校园民谣换成了《董小姐》，

开学第三天了，孩子们

穿上迷彩服在操场上军训，

昨天看到的塔松还在，

昨天看到的窗子还在，

昨天看到的水渍还在，

乌云不在了，闪电不在了，

窗子里的人，他的惊恐

不在了，儿子日记里

雨水和狂风的猛兽不在了，

今天，乌云换了件白色衣裳

来上班，孩子们站成豆腐块，

等待白云来检阅：立正，稍息。

我无事，倚窗翻看昨日照片，

乌云漫天，大雨如柱，

狂风和闪电的大扫把

将受惊的孩子们扫回教室，

这里的一切不免让人日渐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