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笑嘉
伴随着埃博拉病毒来袭的新闻,塞拉利昂这个西非小国的拗口名字被人们常挂在了嘴边。上一次人们听说这里,还是因为一部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主演的电影《血钻》。塞拉利昂的面积只有7万平方公里,还不如重庆市大。塞拉利昂地图的轮廓像一颗钻石,暗合了这个国家最出名的矿藏,但是它的盛名一直被非洲另一个盛产钻石的国家所掩,屈居第二。目前,世界上发现的第一大钻石,产于南非,第二大的就产于塞拉利昂。毕竟是第二,大家能够牢记的永远只有第一。如今的塞拉利昂依旧是一个陌生、神秘的国度。
在塞拉利昂的日子里,我认识了一位华人金矿矿主东华,他带我参观了位于科诺附近的矿区。内战时期,科诺曾是反政府武装“革命联合阵线”的指挥部,同时也是《血钻》那部电影里,渔夫所罗门发现巨型粉钻的地方。
如果塞拉利昂是一颗巨大的钻石,而首都弗里敦正好在钻石腰部的位置,那么横穿过钻石的腰,一路向东,就能到达科诺。去科诺的“路”,只能勉强算作是路。我对路的理解是,首先它应该是平的,其次是干的,但这两条它都不符合。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和大大小小的水坑散布在“路”的中央。如果看到有一阵黄土如烟如雾般掠过,那是对面有辆车刚刚经过。黑人司机在这种路上开车丝毫没有降低车速的意思,用160迈的速度躲闪着尖利的石头和不知深浅的水洼,躲避迎面而来同样速度的车子,同时还要控制车子不翻进路旁的丛林里。
在我们的心肝脾肺肾都被颠出来之前,我们居然神志清醒地到达了住地。当车子驶近矿区时,手持迷你机枪的警卫过来盘查。发现车里坐的是老板后,警卫立刻立正、敬礼,嘴里喊了一句虽然听不懂、但是觉得好厉害的口令。我们被这种严密的安保措施震慑住了。
东华一下车就问矿场的负责人老张,那个偷汽油的小偷怎么样了。老张说我们把他送到警察局以后,他被判了十五年监禁。我觉得他怪可怜的,只不过偷了一桶油,就要被关十五年。他才刚满二十岁,最好的青春就要在狱中度过了,而且我听说,监狱里很乱,进去了,恐怕活着出来的几率不大。我心一软,就花了点钱,把他保释了出来,但也开除了他。
东华点点头,默许了老张的做法。东华跟我们解释事情的前因。上周,他们逮到矿区的一个黑人雇工偷他们的汽油,就把他押去了警察局。当地人小偷小摸的现象十分严重,所以他们在原有保安队的基础上,又加雇了一队持枪警察。没想到日防夜防,还是家贼难防。
我还以为刚才门口站岗的只是保安,不过有配枪而已。老张说这些持枪警察是领政府工资的,受雇于矿区后,还可以再领一份薪水。在这个国家,只要有钱,就可以雇到政府的正规警察。
第二天吃完早点,我迫不及待地要去科诺看钻石。东华有公事需要处理,他让司机开车带我们去,还派了一个持枪警察随行,保护我们的安全。我倒是一点不担心安全,不过,有个保镖跟在身边,还是很拉风的。
到了科诺市中心后,我有一点失望。在中国,这种规模充其量也就算个镇。上千家钻石店恐怕不够,上百家肯定是有了。我几乎被各种带有钻石的广告画晃瞎了眼,这确实是一个钻石店比杂货铺都多的地方。和塞拉利昂的超市一样,钻石店也几乎都是黎巴嫩人开的。
虽然买不起,但我依然理直气壮地走进一家钻石店。雇员说老板去度假了,他们这里每周休息三天,周五到周日都是不开门的。一连问了三家店,都吃了闭门羹。
正站在街上迷茫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的贴身保镖并没有带他的枪来。就问他,你的枪呢?他的回答居然是——我忘带了,而且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到开玩笑的表情。可能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这位贴身保镖尽职尽责地照看我们每个人。下车时总是他先下,在车外张望一阵后,才拉开车门,请我们下车;每当来到一家店的门口,都是他先进去,确认安全后,才让我们进入;每次上车,也是他站在车的外侧,等我们都上车后,他才上来。这种周到而拉风的服务,我们自然感觉很爽,只是觉得未免有点夸张,怕他把人家钻石店的人吓到,决定还是将他留在钻石店外。
当不死心的我们推开第四家店的大门后,好运气终于降临。店老板是个典型的鹰钩鼻、大眼睛的黎巴嫩人,名叫Sky,对我们很热情。这位高大强壮的白人老板和两个更加高大强壮的黑人保镖将我们领到带有特殊门锁的里间看钻石。看来今天是离不开保镖了——不是我们自己的,就是钻石店的。
Sky先是从保险箱里拿出几个塑料自封袋,他拣出其中一个,掏出里面的小纸包,将纸包摊开,里面是一颗闪亮的八心八箭形钻石。我用十倍放大镜观察了它的纯净度,当然,我纯属装装样子、凑凑热闹。不过就连我这个外行都看出来了,这颗1.45克拉的裸钻透着一丝微黄。我撇撇嘴,表示不满意,让Sky拿出点好货。Sky先把这颗用纸包好,才用镊子从另一个纸包中夹出一颗椭圆形的绿钻,只比米粒大一点。我更加不屑,表示想看粉钻。Sky把手里拿着的一包裸钻都倒在桌子上,每颗成色都很一般,而且小得可怜。Sky耸耸肩,说好钻石都出口到比利时了。
看我并没有动心,Sky开始把摊在桌子上的钻石一一收起来。收着收着,他突然紧张了起来,问我们那颗绿钻哪去了。我没留意,只记得把它还给了Sky。Sky将桌上的每个纸包一一摊开,都没有那颗绿钻的影子,而且眉头一挑,脸上一副“你们有什么可交代”的表情。我心里咯噔一下:莫非遇上了碰瓷儿的想敲诈我们?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身后沙发上的两个大块头,他们都伸长了脖子向这边张望,双手放在膝盖上,大有随时走过来,一手按在我们肩头的可能。我开始努力回忆,Sky给这颗绿钻的报价大概多少万美元。
Sky这张巨大的办公桌上摆着计算器、台灯、烟灰缸、各种水晶、蛋白石、一根象牙和一个超级夸张大的假钻石戒指,还有各种散放的文件、单据、票证,与“井井有条”这四个字毫无瓜葛,倒是很符合他不羁的气质。Sky又在桌子上摸了一遍,终于想起装错袋这种可能性,他把已经放进自封袋的纸包也打开,发现小米粒绿钻正和那颗微黄的裸钻静静地躺在一起。我心里终于吁了一口气。endprint
Sky耸耸肩膀,一脸轻松地说,我就知道是自己放错了地方,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士一定不会是贼。哼,真会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们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被Sky和两个黑人保镖送出门。
再次走在科诺的大街上,发现很多钻石店铺外墙都涂着鹰的标志和Sky Kay的字样,我心里嘀咕,莫非这是家钻石连锁店?后来无意中,我在Facebook上居然遇到Sky,于是搜索了一下有关他的信息。原来这个黎巴嫩家族不仅做钻石生意,还涉及超市、进出口贸易,是个十足的塞拉利昂地头蛇。而我们遇到的这位Sky先生洽洽就是目前Sky家族企业的掌门人,难怪他对自己家族的财产如此紧张。
再回到矿区,正好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把自己的包放在宿舍里,锁好门后,奔去了食堂。
一个小时后,我挺着肚子返回宿舍。门锁依然完好,可是一进屋,我却发现门旁的纱窗开着,我明明记得纱窗一直是关着的,而窗前的椅子上就放着我的背包。我赶紧看了一眼它,双头拉锁的位置变了(好吧,我承认我有强迫症,每次都要将两个锁头拉到中间的位置)。我迅速检查了一遍我的背包,还好,相机、电脑、美元和利昂都在。
而陆洋就没那么幸运了,两摞利昂,一摞放在钱包里,一摞直接放在单肩包里,都少了好几张。我开始暗自庆幸自己把现金夹在了电脑里。
我们立刻告诉了东华这个遭窃的不幸消息。东华说这是典型的当地人偷窃习惯,不一次性偷完,只拿一点,寄希望于被偷者粗心大意,没有发现。这次这个小偷算倒霉,遇上了我这么个强迫症患者。
冷静了一会儿后,陆洋突然想起,刚回来的时候,保安队长曾经走过来打听,我们什么时候回弗里敦,她说还没定。也许是因为这样,对方怕夜长梦多,迫不及待地下手了。经过东华和老张的排查,当时在矿上没有事做的人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恰好是保安队长,另外两个是保安队的队员,看来又是一起监守自盗型案件。东华让他们三个把钱吐出来,即使不是他们偷的,他们是保安,也推卸不了责任。他们三个倒是挺痛快,虽然嘴上死不承认,但还是把钱交了回来。
东华说,就冲他们能够拿得出这么多现金,就可以断定他们是小偷无疑了。因为距离上一个发工资的日子已经过去两个礼拜了,按照他们花钱的方式,怎么可能手里还有那么多钱。当地人的普遍作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发完工资的那四五天几乎都见不到当地员工的人影,他们会去酒吧各种high,钱花光了才回来上班。
吃罢晚饭,和东华闲聊时,他不断叹气。我还没问,他就忍不住吐露出自己被骗的事情。原来这座金矿早已被开采完,上一任矿主用矿土又将其填好,东华看走了眼,买下的是一座被采空了的空矿。这里的“外围”员工早已削减大半,他在筹谋再买一座金矿,将损失弥补回来,因此主力军还一直养在矿上。除了卖矿的事情让他操心不已,当地人对小偷小摸的热衷,也着实让他头疼。
再丰富的矿藏,也需要好的开采环境。一夜暴富与稳赚不赔都是对矿产生意过于美好的幻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