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政坛的桃色“反腐”

2015-02-04 12:52雪珥
读书文摘 2015年2期
关键词:二奶反腐御史

雪珥

在大清特色的官场,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八卦。在“二奶反腐”的堂皇话语背后,却是各方争夺大清政改发言权的宏大斗争……

“中国最有权势的总理,因腐败而受到了弹劾!”《泰晤士报》的这条电讯,迅速传遍了全世界。这是1907年5月8日,该报记者莫理循从北京发出的一则电讯,报道说庆亲王奕劻受到弹劾,被指控收受黑龙江署理巡抚段芝贵的巨额贿赂;同时被弹劾的,还有庆亲王之子、担任农工商部部长 (“尚书”) 的载振,及直隶总督袁世凯、奉天巡抚唐绍仪。报道也说,岑春煊出任邮传部尚书,并开始安置自己的人马。《纽约时报》在转发该文时,用了大字标题 《庆亲王被弹劾》。国际媒体的报道,都只提到了金钱腐败,却忽略了弹劾案中更为狗血的情节——“性贿赂”。

贿赂品

赵启霖的一篇弹劾,让杨翠喜这个小明星“被”做了一次“性贿赂”主角。涉嫌收受“性贿赂”的,是庆亲王之子、时年31岁的贝子、御前大臣、农工商部尚书载振。这起“二奶”反腐案,在5月7日递交弹劾状,发动弹劾的,是48岁的纪检干部(御史)赵启霖。弹劾的焦点是两条:一、载振接受性贿赂;二、奕劻接受巨额金钱贿赂。

奕劻时年69岁,爵位已经是最高等级的亲王,职务则兼军机大臣、外务部总理大臣、财政处总理大臣、练兵处总理大臣于一身。敢于弹劾他,等于虎口拔牙,本身就是新闻。而国人最为关切的,不只是权贵被弹劾,而是“二奶”反腐中的关键“道具”——天津名妓杨翠喜。权贵加上八卦,这样的狗血剧,才是舆论的最爱。

送礼人

时年38岁的段芝贵,在被弹劾这年,还只是一个捐班道员,最多无非正四品,厅局级干部。这说明,段芝贵进入袁世凯的内圈,时间并不长。而袁推荐他出任黑龙江省长 (“巡抚”) 一职,至少是从二品的省部级高干,虽然是先代理,那也是真正的封疆大吏,这是超常规的越级提拔,这至少说明,袁世凯对其相当信任和倚重。所以段芝贵想当黑龙江省长,根本无需向奕劻、载振行贿。而在北洋内部,袁若要卖官,段芝贵既非最早的嫡系,也绝非最有钱的财主,毫无竞争力。而为了维持北洋内部的战斗力和凝聚力,袁只能采用一種办法,那就是量才录用。所以袁敢于破格推荐段芝贵,最为合理的解释,应该是段某项才干在袁世凯那里得到了认可,袁认为其足以胜任艰巨复杂的黑龙江省长。

抢位子

这起“二奶”反腐案,看似御史赵启霖一人发起弹劾,其实有极深的背景。

当时,3个最为著名的御史,结成了一个同盟,因其名字中都有霖或麟,时人号称“三菱公司”。这些御史们,统归于“清流”,而“清流”的领军人物,是57岁的军机大臣、政务大臣、协办大学士瞿鸿禨。而时年46岁的两广总督岑春煊,是瞿鸿禨的枪杆子,与庆亲王的枪杆子袁世凯旗鼓相当。此时的清帝国,已经下定决心实行政治体制改革,推行君主立宪。而谁能掌握这场政改的主导权,成为权争的焦点。

在这场交锋中,奕劻、袁世凯的北洋派,扮演了改革派,呼吁要效仿列强,建立“责任内阁制”,以内阁取代军机处。而瞿鸿禨则因现实处境的关系,只好扮演保守派的角色,坚决捍卫旧有的军机处制度。双方角力的结果,瞿鸿禨大胜。袁世凯提出的责任内阁制被最高核心否决,军机处保留。

第二回合争夺,在于地方督抚的布局。这一回合,北洋派收获颇丰:两广总督岑春煊调任云贵总督,由袁世凯的亲家周馥接任,同时,在新设立的东三省里,北洋派也取得了完胜,囊括了总督、巡抚的所有职位。

岑春煊接到调任云贵的电令,走到上海,称病不行,中枢无奈,只好改派其出任四川总督。这回,岑春煊倒是动身了,但从水路到达汉口后,就报告中央,希望能“顺道”觐见太后,而且不等回复,就登上了京汉铁路专车直接北上。到车站迎接岑春煊的,就是瞿鸿禨的小同乡、御史赵启霖。

从后来的形势发展看,瞿鸿禨、岑春煊等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通过岑春煊与太后的特殊关系,进京觐见时给奕劻下眼药;二是赵启霖等联络御史,从公开渠道发难。

1907年5月2日凌晨,刚刚入京的岑春煊,得到了太后的单独接见。第二天,中央修改任命,岑春煊改任邮传部尚书。

连着4天,岑春煊每天都得到了慈禧太后的单独接见,并进行长时间对话。而在对话中,岑春煊甚至尖锐抨击政治腐败和假改革,当然,矛头所指,正是长期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奕劻。

翻案

赵启霖的弹劾一上,中央核心即刻下令:“有无其事。均应彻查。著派醇亲王载沣、大学士孙家鼐确切查明。务期水落石出。据实覆奏。”载振几乎是立即递交了辞呈,但被中央拒绝。

但是,同一天中央却宣布:“段芝贵著撤去布政使衔,毋庸署理黑龙江巡抚。”政治平衡术中,官小的总是被当作砝码使用。

载沣和孙家鼐赶到了天津,却发现杨翠喜并不是载振的二奶,而是被天津盐商王益孙买下,作为外房,并立有“字据”为证,“性贿赂”案子虚乌有。王益孙在天津的报刊上,公开刊登了相关声明,为自己的小妾杨翠喜正名,反击“谣传”。而专案组则带回了杨翠喜的证词。如此天翻地覆,颇具戏剧性。

查无实据,中央便在5月16日下诏,痛斥赵启霖。有趣的是,表面上已被洗刷了嫌疑的载振,在次日再度请辞。载振的这次辞职,马上得到批准。

两派相争的第一轮结果,载振和赵启霖都丢了官。载振乌纱帽的含金量大大超过赵启霖,只是下台方式体面一些,相比之下,清流派还是赢面更大。

御史们并不想见好就收。“三菱公司”第二“菱”赵炳麟出场, 4天后(5月23日),“三菱公司”第三“菱”江春霖出击,认为载沣、孙家鼐的调查报告有不少疑点,要求重新调查。

反击

5月27日,慈禧单独召见奕劻。奕劻指出,两广军情紧急,非岑春煊出面不可,提议岑春煊回任两广,慈禧同意。

岑春煊虽不愿意,但朝命频催,竟是不容他在京城多呆,他只好南下,在上海继续称病观望。随后,在袁世凯支持下,御史恽毓鼎向瞿鸿禨发难,公开弹劾其暗通报馆、授意言官、阴结外援、分布党羽。身为堂堂军机大臣,瞿鸿禨竟于当日被逐出军机,勒令退休。慈禧太后如此雷霆一击,是因为她确信了瞿鸿禨的确在幕后有所串联。

当时,报道“二奶”反腐案 “搏击最力”的媒体,当属 《京报》。该报创刊于当年的3月28日,其主编汪康年当年在浙江乡试录取时,正是瞿鸿当的考官,因此有师生之谊。此次权争中,汪康年利用其媒体平台,大肆炒作“二奶”反腐案,一时洛阳纸贵。不过,这也直接导致了报社在8月份被查封取缔。

瞿鸿禨的失算,恰恰是其肆无忌惮地运用媒体作为投枪和匕首。媒体的集体狂欢,看似在呼应他,却实际上激起了高层的反感和警觉,反而帮了他的倒忙。

如有革命党背景的 《神州日报》,也于该年4月2日在上海刚刚创刊,于右任担任社长 (“经理”),杨毓麟任总主笔。杨毓麟从5月18日至24日连续发表评论,狂轰滥炸:“杨翠喜,以一女优而为酿成政界恐慌……”

显然,这样的言论,当局自然是闻之逆耳的。在御史们的集体压力下,北洋派对赵启霖放了一马,中央于7月16日发布上谕:“已革御史赵启霖,着加恩开复革职处分。”而对岑春煊,则穷追猛打。

岑春煊为了积累争夺政改主导权的实力,此时与康有为、梁启超等人有相当密切的联络,梁启超甚至专程回国面谈。而袁世凯釜底抽薪的高招,就是伪造了岑春煊与康、梁等人的合影。这张假照片,加上诸多的真情报,导致了慈禧太后痛下决心,罢免岑的职务。8月12日,中央谕令开缺岑春煊,一个封疆大吏,就这样在政争中被淘汰出局,这是其在发动“二奶”反腐时,绝对没有想到的结局。

史称“丁未政潮”的这场风波,轰轰烈烈了几个月,随即偃旗息鼓。但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却传递出来了:大清国的腐败,已经与改革血脉相连,并且随着改革的深入而深入。即便是作为改革攻坚战的政改,也被当作了党同伐异的机会,无论哪一派莫不如此。这正是大清国改革最尴尬、最吊诡、也是最致命的地方。

(选自《华声》2014年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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