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码式生存

某天近乎恼怒地发现：如果再不整理一下各种密码，生活的很大一部分就会被寻找记忆、修正记忆的忙乱分割掉了。

密码是一个保护性的接口。它是在将私密的自己联入到公共生活之时，能最大可能地保护这个私密。相信这是一个普遍的体验，在超市排队遇到前面一个人刷卡，你会下意识地带有某些夸张地向别处张望。即便如此，如果那个人也环顾一下，并用一只手捂住那个输入器，你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原本我们没有这么多密码，有数的几张银行卡，记得比父母的生日牢靠多了。现在不同了，上网买书、买二手书，订火车票、订酒店，淘各种宝、付各种费，手机联到电脑、再联到平板，还要备份、云存储，这些，统统都需要密码。现在的注册也越来越复杂，字母数字组合的一大串，没有被格式化的大脑，必然要在各种格式中疲于应付。

秘密自古就有，但是将秘密的自我转化为一种“代码”，却是网络时代所赐。这种恩赐就像是武侠小说中的“吸星大法”，它将自我连同我们的身体，不费吹灰之力地“吸”出，再转移到了某个虚拟的所在。那里与“天堂”很接近，它以“云”的意象，被想象为晴空万里舒卷自如，但用技术的、也是很煞风景的说法，那里叫“服务器”，排列着一些缠绕着线端的冰冷机器。

密码式生存也就是数字化的生存。上述所有那些需要密码的举动，原本都无法脱离我们的身体，现在身体被淘空了，它们以0和1的方式被转化成“轨迹”，就像宇宙中看不见的尘埃。然后，我们将我们与自己的接触方式，化作了一个密码的接口。我们端坐在各色的终端面前，可以一动不动，却通过密码来支配、管理着我们的身体的“移动”。

与密码一起泛滥的，是“表情”。当我们的身体在与他人相遇时日趋机械、刻板，都市中的眼神空洞又冷漠之际，我们在另一个空间的“表情”却已是出奇地丰富。甚至，我们创造表情的种类和速度，也已远远超出了身体表达的可能。在那些“表情”里，我们出奇地幽默和富有智趣，像个孩子般与动物、与身体的某个部位出奇地和解。

身体的外化，连同大脑的外化一起发生。我们需要记忆的，只是各种密码。一旦接入，记忆会自动为我们展现自己。终于，记忆密码本身也已成了负担。

据说，解决这个麻烦也很简单。有些聪明人早已开发出了密码管理的APP之类——说到底，解决身体和大脑所有麻烦的方式，我们还是得依赖“机器”。可是，恐怕多数人和我一样，至死都不愿称自己为“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