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园方
吕澂“美的态度说”思想探微
朱园方
(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山西临汾041000)
“美的态度说”是吕澂重要的美学思想之一。吕澂在借鉴立普斯的“移情说”和摩伊曼美学思想的基础上,对“美的态度”进行了进一步的研究,认为“美的态度”是主体生命和情感在物象上的投射,并且进一步提出主体的“美的态度”是美感得以产生的基础。他不仅将西方流行的各个学派的美学思想介绍到中国,而且将心理学应用到美学的研究中,试图来建构自己的美学思想体系,给中国现代美学形态与体系的建立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
吕澂;美的态度说;来源;评议
20世纪初是中国近代美学体系的初创期,也是西方各种美学思想大量涌进的时期,以吕澂、黄忏华、陈望道、范康寿、朱光潜、宗白华等为代表的一批美学家积极主动地学习西方美学思想,运用新思想、新方法探索中国近代美学的发展之路,并做出了重大贡献。到20年代,中国近代美学更是迎来了一个发展的高潮期,且成绩斐然。吕澂作为这一时期成就最大、影响最突出的美学家之一,其关于美的价值说、美的态度说、美感论、艺术论、艺术史论等美学思想,对现代美学体系的建立和现代美学思想的研究有重要的作用和影响。其中“美的态度说”是吕澂重要的美学思想之一,更是其展开美学研究的重要依据,厘清“美的态度说”的理论来源和主要内容,将有助于我们对吕澂整个美学思想进行进一步的整理和研究。
作为近代美学发展初期的重要人物之一,吕澂在美学研究和美学思想传播方面所做的贡献是不容忽视的。但就目前来看,吕澂的美学思想并没有引起学界的足够重视,对其在美学史上的地位缺乏足够的认识。在当下研究美学思想的作品及美学史专著中,对吕澂往往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关于其美学方面的可查资料更是少之又少。可以说,当前吕澂美学思想的研究仍处于不成熟阶段,学界在近代美学发展的研究成果日益丰富的同时,应给予吕澂的美学思想更多的关注,以丰赡对近代美学的研究。
吕澂,字秋逸,别号秋子,我国近代著名的佛学家和美学家,是20世纪中国近代最早的美学研究者之一。他一生著述颇丰,主要美学著作有《美学概论》《美学浅说》《现代美学思潮》《晚近美学说和美的原理》《西洋美术史》和《色彩学纲要》等,其中《美学概论》是我国现代美学史上第一部美学著作, 1923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美的态度说”是研究吕澂美学思想的重要一环,“依据‘美的态度’,吕澂展开了自己的美学”[1]。他美学思想中关于“美的态度”的论述,主要集中在《美学概论》《美学浅说》《现代美学思潮》三本书中,尤其是在《美学浅说》一书中,“美的态度”几乎是贯穿整本书的基本思想。
1915年,吕澂曾到日本专攻美术,1916年回国后出任刘海粟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教务长,并执教美学一科。在此期间,他边教学边研究美学,其大部分美学著作都出自该时期。在日本留学期间,他受日本和当时流行的西方美学思想的影响,并以立普斯和摩伊曼的美学观点为依据,作为自己研究美学的思想基础。
他首先接受了立普斯的“移情说”,并以此观点为基础,参照日本阿部次郎的《美学》一书,编写了《美学概论》。后来又受摩伊曼的影响,以“美的态度说”为根据,编写了《美学浅说》和《现代美学思潮》。从接受立普斯转向推崇摩伊曼,也标志着吕澂的美学研究从“纯粹心理学的美学”转向了借助于心理学和社会学研究的“实验美学”派。之所以发生这样的转向,首先,吕澂认为美是一种对于世界和人生的特别态度,除了心理学的研究之外,还需要借助于社会学的研究,而这也正是摩伊曼的“美的态度说”所倡导的。其次,他认为摩伊曼的“美的态度说”吸收了心理学和社会学研究的合理成分,是一种更加合理全面的美学观点。而且从“美的态度”着眼研究,美学才具有系统性。吕澂说:“因为人们关于‘美’的种种活动,都从对于世界、人生的特别态度而来。这既不像理论推求的‘理论的态度’,也不像计较利害的‘实践的态度’;所以另称他做‘美的’。‘美的态度’第一层是‘美’的辨别、鉴赏,深一层便是‘艺术品’的创作;一方面受着人们生活形式上种种的影响,一方面又会有种种影响到生活的形式。所以关于‘美’的鉴赏方面,‘艺术品’的创作方面,艺术和社会的关系方面,乃至于艺术自身的发展方面,虽看得异常广泛繁杂,其实是人们一种态度展开的种种样式。要从态度着眼,各方面的事实再不觉得散漫纷乱,就自有了系统。”[2]18-19
吕澂对于“美的态度”的论述散见于《美学概论》和《现代美学思潮》中,集中的论述主要在《美学浅说》一书中。该书以“美的态度说”立论,从现代的美学和从前的美学、现代美学的分歧点和统一点、什么是美感、什么是艺术品以及艺术和人生等六个章节,对美学的基本问题进行了浅要系统的论述,为当时社会上广大美学爱好者提供了一个很好的阅读文本。
吕澂首先回答了什么是“美的态度”的问题。他给的定义是:“吾人于物象中发现生命之态度,是曰美的态度。”[3]吕澂认为将自己的生命注入物象之中,以表达自己对物象的一种感情,就是“美的态度”,其实这种“美的态度”也就是审美态度。吕澂认为生命、感情、人格三者的关系是密切相连的,可以说,人格是生命的代言,而感情却是人格的传达者。生命、感情、人格三者共同构成了吕澂美学体系中审美的本体,根据吕澂的观点,正是“美的态度”使这种本体实现为美的。总的来说,吕澂认为“美的态度”是把自己的情感外射到物象上去的思想,明显来自于立普斯的“移情说”。
其次,主体的“美的态度”是美感得以产生的基础。在吕澂看来,美感的产生,主要取决于主体在欣赏对象时是否有一种“美的态度”。要说明这一点,就要首先明白什么是美感。吕澂对美感的论述是从“美感和快感”“感情移入”“美丑的辨别”“静观和美感”四个方面进行的,这四个方面可以说是达到美感的一个递进层次。
美感和快感虽有相同的一面,但也是不尽相同的。虽然看悲剧使人落泪,却能让人感觉到美,而没有觉得不快;看喜剧虽然觉得情节出乎情理之外,但还是觉得美。吕澂认为原因是:“我们苦恼堕泪,明白无理的时候,只是个不快;却从那些能令我们觉到更有价值的地方,终归升起了快感,所以依旧是‘美’。”[2]21所以“快与不快”只是人的一般感情,并不能区别快感和美感,这时就需要以感情作为标尺。
“感情移入”是产生美感的桥梁,美感并不是天生或孤立存在的心理现象,需要借助于感情的传达。我们常说树木欣欣向荣,泉水幽咽,难道树木和泉水天生就具有如此属性?吕澂回答说:“我们觉得那树木怎样,泉水又怎样,都系自己因那树木泉水的形色声音,心理起了一种感情,便觉那树木泉水本来就这回事,被我们理会得。”[4]49树木泉水之所以能表现某种感情,是主体感情移入的结果,是审美主体主观赋予的,是主体赋予树木泉水以感情,它们才有了“生命”,有了人所具有的喜怒哀乐。并且,由于每个人对待事物的感情不一样,所以即使面对同一物象,每个人要表达的感情也是不一样的,也会赋予物象一种新的含义,而产生不同的美感。而这一点在吕澂看来,就是:“这样在物像里重行经验自己的感情,既不是虚幻,也不为错误;凡人们能理会别人的表情,乃至从事事物物上见出精神的意义,一概由此现象成立。现在便称这现象做‘感情移入’(empathy)。”[4]50
“感情移入”是获得美感的必要条件,也是“美的态度”的必备要素。夹杂了“快与不快”和功利计较的“感情移入”是不深刻的,也不能产生“纯粹的同情”,美丑也无从辨别。只有透过喜怒哀乐的情绪表面,利用从生命的根柢所发动的感情,与外物相融所达到的心灵上的契合,才是深刻的情感体验,才能产生“纯粹的同情”。这样“由‘纯粹的同情’我们的生命便觉得扩充,丰富,最自然又最流畅的展开,同时有一片的喜悦;从这里就辨别得‘美’。所以美感祗是对于生命这样展开的快感。……人们的生命虽属个别,却天然有种向上的共同倾向。顺着这样的倾向扩充丰富的展开,才最为自然流畅。……我们所以借‘纯粹的同情’得着生命开展的美感,也不外从各个生命发见他普遍意义的缘故。由此,用各个‘生命’做标准辨别得的美丑,依然有普遍的性质。”[4]51
吕澂认为人们的生命虽然表现在各自身上,却天然有种向上的共同倾向,就是“纯粹的感情移入”,所以用“生命”辨别美丑依然具有普遍的性质。“纯粹的感情移入”也就是产生美丑的根本原因了。那么,达到“纯粹的感情移入”的途径是什么呢?吕澂认为最好用“静观”两个字去解释。怎样才能到达“静观”的境界呢,吕澂认为一是要忘掉种种利害观念,以无功利的态度去审视对象,二是要以直观的方式把握世界。做到这两点,就做到了“纯粹的感情移入”,就能产生美感。正如吕澂所说:“由这里推去,人们‘美的态度’一面是美感的,一面是静观的,合了两面才成一个全体。”[4]52这个“全体”,即指“美的态度”。
有了“美的态度”,无论对象是艺术品,还是自然之物,都是美的。“我们用‘美的态度’鉴赏艺术品固然辨得一艺术,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人事,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是艺术。反之,如果不抱着‘美的态度’,那么即使是艺术品,也和一般的物品没有什么不同。”[2]37
最后,“美的态度”还涉及艺术品的鉴赏问题。在吕澂看来,“美的态度”的存在,是使艺术品的艺术品格得以显现的关键。我们在欣赏艺术品时,也要采取“美的态度”,只有在欣赏时把主体的“纯粹感情”移入到对象上去,采用“静观”的态度,才能欣赏到真正的艺术品,艺术品才能显现出独特的品格。“假使我用平常的态度去对待艺术品时,只觉得是种种物质凑合起来,和别种物品不必就有怎样的不同处。就像无意间看见了弥蔻朗解罗摩西雕像也许惊讶得急急的走开。这必须有了‘美的态度’,有了和作家制作时期相近的态度,才感得作家各个特殊的生命。由这上面才断定得他是艺术品。”[4]141
总之,吕澂认为“美”的种种活动来源于人们对于世界和人生的特别态度,即“美的态度”。这种“美的态度”首先是对美的欣赏判断,其次还体现在艺术品的创作中。并且“美的态度”和人们的生活形式是相互影响的,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关于美和艺术的诸方面,其实都是人们“美的态度”的不同样式,都是以“美的态度”的发生为根基的。
纵观吕澂关于“美的态度说”的论述,“美的态度”其实就是“审美态度”。他从心理学角度立论,强调的是审美主体在欣赏对象时应该抛弃一切功利是非之心,采取“静观的态度”将自己的感情投射到对象中去,进而获得美感。对于这一点,与他同时期的范康寿也持大致相同的观点。
范康寿在谈到“美的态度”时,首先强调的就是要有非功利的态度。在美的创造过程中,追求“美的享乐”和“美的经验”之外的所有欲求和目的都应该排除,把审美对象从纷繁复杂的关系中孤立出来,使主体的情感态度完全倾注到对象中,做到“纯粹的感情移入”,这样才能获得美的体验,也就是吕澂所说的“纯粹的同情”。只有把主体的感情全部投射到对象中,才能获得美。就像范康寿在《美学概论》中说的那样:“所谓花的美,实不过是我们心中所唤起的一种情感而已。而我们把这感情更移入花中而感到好花的美。所以对象的美实在不外是对于对象所投影的自己的感情罢了。”[5]
这里,吕、范二人讲的都是“移情”,但是又与立普斯的“移情说”有所不同。立普斯的“移情说”认为移情的对象是主体的感情和对象物相契合之后所升华出来的意象,是感情与实物的结合体,并且是单向进行的。范康寿把移情的对象归为实物,并且在论述“美的态度”时,范康寿更多地接受了美国哲学家闵斯特堡的“审美态度”说理论,用“孤立”和“分离”来支撑“美的态度”。“即在精神上切断审美对象与其他事物的联系,不考虑审美对象对人的种种实际的功利的关系,让它成为孤立绝缘的对象,审美者只是以自己的知觉与对象的形象发生关系,让对象成为情感观照的对象。”[6]
吕澂继承了立普斯的美学思想,但也有所创新。他在立普斯“移情说”的基础上将感情和人格、生命结合起来,赋予“美的态度”以伦理学的内涵,在“感情移入”时,由生命和移入事物所得到的感受是否契合一致,而得到的“纯粹的同情”和“纯粹的反感”就是属于伦理学的内容。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创造。后来吕澂由立普斯转向摩伊曼,在从心理学的角度研究美学的基础上,注重艺术和人生的关系,并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研究艺术作品对人生的价值和社会意义。虽然与立普斯的“纯粹心理学的美学”不同,摩伊曼的“美的态度说”从社会生活出发,借助于心理学来研究,认为美学是主观心理和客观社会结合的产物;但他的观点仍然是偏重心理学方面的,依然是以立普斯的“移情说”为基础,认为“移情作用”是产生美感和进行艺术创作欣赏的关键。同时,对于立普斯来说,“美的态度”也是移情作用得以发生的主观条件。只是“到了吕澂那里,更是把二者经常结合起来加以发挥。所以吕澂从立普斯转向摩伊曼,并不是一种完全弃旧从新、更换门庭,而是择善相从,取长补短,究其根本仍是一家眷属”[7]。所以,吕澂的思想由立普斯转向摩伊曼,在美学思想上并无实际性的改变。并且他在引进西方美学思想应用到自己的美学研究中时,忽视了中国传统的美学思想,将中西方美学思想割裂开来,也是限制其美学思想成就的因素之一。
虽然吕澂的美学思想创新性不足,但是他在美学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和对近代美学体系的建立所做的贡献是不可抹杀的。他将西方流行的各个学派的美学思想介绍到中国,从思想上给中国民众打开了一扇认识了解西方的窗户。他将心理学应用到美学研究中,试图建构自己的美学思想体系,这无疑为中国现代美学形态与体系的建立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同时,作为中国近代史上最早的美学家之一,他的美学思想体系严密而完整,“美的态度说”只是他庞大的美学体系中的冰山一角。“在中国现代美学本体论的建构上,吕澂是很有贡献的一位美学家。”[8]他对许多美学基本问题的探讨和解答,为中国近代美学体系的建立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美的态度”是美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吕澂在借鉴西方相关美学思想的基础上对“美的态度”进行定义,并进行了进一步的阐释,为其进行美学研究提供了一种视角。作为吕澂美学思想的重要一环,深入理解吕澂对“美的态度”的论述,也有助于我们对吕澂的整个美学思想体系进行深入研究。
[1]封孝伦.二十世纪中国美学[M].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186.
[2]吕澂.美学浅说[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1.
[3]吕澂.美学概论[M].上海:商务印书馆,1923:8.
[4]胡经之.中国现代美学丛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87.
[5]范康寿.美学概论[M].上海:商务印书馆,1927:17.
[6]陈望衡.中国美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461.
[7]聂振斌.中国近代美学思想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233.
[8]陈望衡.20世纪中国美学本题论问题[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74.
LV Cheng’s“the theory of the attitude of beauty”thinking comment
ZHU Yuanfang
(Literatura School of Shanxi Normal University,Linfen 041000,China)
“The theory of the attitude of beauty”is one of the important aesthetic ideas LV Cheng.LV Cheng in reference Lipps’s“Empathy said”basis and Meumann’s ideas on aesthetics,on the“The theory of the attitude of beauty”for the further research,that“The theory of the attitude of beauty”is the subject of life and emotion projected on images,and further raised the subject of“the attitude of beauty”is the foundation of beauty to be generated.He is not only popular in the west thought the aesthetics of each school’s introduction to China,and will apply to the study of psychology,aesthetics,and attempt to construct their own aesthetic ideology,the establishment of Chinese modern aesthetic form and system of providing a good paradigm.
LV Cheng;the theory of the attitude of beauty;source;review
I01
:A
:1671-9476(2015)01-0042-04
10.13450/j.cnki j.zknu.2015.01.011
2014-10-15;
2014-10-21
朱园方(1986-),女,河南周口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