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英
白灵的死是通过白嘉轩和朱白氏的梦呈献给读者的。梦虽然是虚幻的、神秘的但它有着深厚的文化渊源以及千百年来民族心理和民族文化所形成的一种精神依托。它的这种神秘性在孕育人类文明的黄土地上获得了自由的显现。作家证实了这一“精神内核”,利用“梦是预言未来的观念”这一原理,把活生生的现实幻化为若隐若现、飘忽不定的白鹿,以魂灵的形式展现在读者面前。因此,白嘉轩梦醒后满脸神色,郑重地说:“……刚睡着,就看见咱原上飘过来一只白鹿,白毛白蹄,连茸角都是白的,端直直从远处朝我飘过来,待飘到我眼前时,我清清楚楚看见白鹿眼窝里流水水哩,哭着哩,委屈地流眼泪哩,在我眼前没停一下下,就掉头朝西飘走了。刚掉头那阵子,我看见那白鹿的脸变成灵灵的脸蛋,还委屈哭着叫了一声‘爸’。……”白灵是作家所构筑的一个具有神秘色彩的人物。在她的身上凝聚着传统文化与“新文化”的对抗,旧的思想体系和新的价值观念的对抗。正是在这种不断地冲突和对抗中,使这种具有神秘主义的“文化”再次获得张扬。
张金朔先生在《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叛逆者》一文中谈到:“这里的每一个形象本身就是20世纪上半叶作为几千年汉文化孕育、浸润下的中华民族的一分子在白鹿原上的必然显形。”白灵作为“汉文华孕育和浸润”的一分子,不仅积淀着几千年来中华民族传统女性的美德,而且又具有不同于一般女性的、超时代的、先进的思想,在漫长的封建“理念”和封建礼教的压迫和禁锢下,女子的自由平等独立发展的意识受到了极大的摧残,几乎就要被扼杀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成为一种“典范”。陈忠实先生在谈到田小娥这一形象时指出:“在中国每一个角落、地方,反抗封建道德、仁义枷锁的传统女性自古就有,中国传统文化里戏曲中这种形象特别多,尽管她们自己没有反封建道德的要求和思想,但她们凭着一种自觉看到了封建道德、封建婚姻对人性的破坏,对美好幸福爱情的摧残,对情感世界的虐杀。”而白灵这一形象的“建构”正是对这种“典范”的突破。她聪明、活泼,并且大胆的提出了“爸,我要念书”这一带有时代性的要求。这不仅是对男尊女卑观念的反抗,而且也是对男权主义的强有力的挑战。她极力地表现自我,张扬自我,追求自我的独立与解放,争取自己应有的权利。
在很大程度上,“五四”精神最为基本的一条便是富有怀疑与批判意识的现代理性精神,它意欲释放与张扬完全的人格,建立一种多元而自由的迥异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空间。而白灵所接受的“五四”精神,正是突破了传统文化的苑囿,形成了一种具有时代精神的“理念”,闪烁着人类“新文明”的曙光。渴望真理,追求真理,便成为她的主流思想。歌德说:“艺术的真正生命是对个别事物的掌握和描述。”而白灵这一个性形象的塑造,重塑了艺术生命的价值,它表露了作家的“情感和倾向”以及对社会人生的“认识和评价”。
作为一个具有叛逆性格的女性白灵来说,她的这种思想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是绝对不容许存在的,被视为“洪水猛兽”。尤其是在封建观念、宗法思想缠绕下的白鹿原更不能容忍这种大胆的想法,就连她的亲生父母也视她为“仇人”,甚至以解除父女关系相威胁。这种种的打击非但没有摧垮她坚固的思想堡垒,反而更加坚定了她的人生信念和实现革命理想的决心。当鹿兆鹏用手按着白灵让她坐下来,说:“现在全国都在剿杀共产党。”白灵说:“我看见他们剿杀,才要入。”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看出,白灵对人生价值和人生信念的执着追求,表现出了大无畏的乐观主义精神。这种精神正是“五四”精神的折射,是对旧的文化体系的彻底根除,新的价值体系的确立。而“白鹿精灵”不正是“白灵”这一名字的精神寓意和文化蕴含吗?显然,白灵是作为“白鹿”的化身而出现的。它的出现,不仅给经历了百年沧桑的白鹿原带来了希望,而且也为整个中华民族的生存和延续注入了“新的活力”,这正是作家独具匠心的用意。
白灵的身上承载着一种信仰,或是一种社会理想,她就象神秘的白鹿一样,一闪而过,留给人们的却是太多的思考和神往。作家笔下的这只“白鹿”,寄寓他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思索,也洋溢着作家强烈的批判意识。的确,那只令人神往的白鹿有着深刻的寓意,它象征了白鹿原人民敢于反抗不合理的社会现实,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这一精神是辛勤耕耘在白鹿原上的劳动人民经过忘我的斗争,不断进取而沉淀下来的,最后在白灵身上找到了“归宿”。这种“原始生命的回归”已经化为一种无形的力量,浸透在生活在原上的每一个人的心里,并形成了一种自强不息的“内驱力”,它驱使着生活在这个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上的人们不断向文明迈进。
因此,白灵这一形象具有强大的感召力和时代的使命感。她承载着作家的全部心血和对民族命运的深切关注。正如陈忠实先生所说“我同样不敢轻视任何一个主要人物的结局,它任何一个结局都是一个伟大使命的终结,他们背负着那么沉重的压力,经历着那么多的欢乐和灾难而未能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死亡的悲哀远远超过了诞生的无意识的哭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