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雪莲
(中共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 第一研究部,北京 海淀 100080)
试论中共在陕甘地区领导兵变的历史经验与教训
魏雪莲
(中共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 第一研究部,北京 海淀 100080)
大革命失败后,中共派遣一批共产党人到陕甘边界地区,先后组织和发动几十次兵变。他们有的胜利打入敌人内部,有的成功策动士兵哗变,有的则将部队拉入红军游击队,成为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武装,为陕甘共产党人进行兵运工作积累了重要的经验。但由于兵变后受“左”的错误影响急于求成,没有注意联合可能联合的力量,没有及时而坚决地清除不可靠、不坚定分子,没有就地开展游击战争和创建革命根据地等原因,这些兵变大多失败了,但为此后党做兵运工作积累了经验,对在抗日战争尤其是解放战争中瓦解敌军起了重要作用。
陕甘地区;兵变;历史经验;教训
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走上独立领导武装斗争、开展土地革命的道路。在西北地区,陕甘共产党人领导的创建人民军队和根据地的斗争走过了一条曲折的道路。其中,发动兵变是其开展武装斗争的重要特点。本文立足于考察中国共产党在陕甘边界地区领导兵变的过程,主要以典型的两当兵变、靖远兵变、西华池兵变、耀县起义等为例来剖析兵变成功的经验与失败的教训。
大革命时期,西北的共产党人在国共合作的情况下,在陕西掌握了一部分武装,即陕北井岳秀部的石谦旅和国民党西北军新编第三旅(许权中任旅长)等。此外,陕西作为大革命时期全国农民运动比较活跃的省份之一,关中的绝大部分县、陕北的相当部分县及陕南的少数县的农民运动蓬勃发展。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上述地区纷纷成立农民自卫武装。大革命失败后,中共陕西省委在八七会议精神指引之下,先后组织发动了清涧起义、渭华起义,开始了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统治、创建人民军队的斗争。然而,这些起义很快遭到冯玉祥和井岳秀等老牌军阀部队优势兵力的镇压而失败,党所掌握的军事武装力量被打散。为策应渭华起义,陕西党组织还领导了三原、礼泉、旬邑、淳化、咸(阳)长(安)、永寿等地的农民起义,都因遭到周边反动民团的镇压而失败。尽管创建人民军队之路屡遭失败,西北共产党人仍不气馁。中共六大之后,中共陕西党组织根据中央关于兵运工作的指示精神,改变策略,决定以兵运工作为主开展武装斗争,号召共产党员、共青团员打入国民党军队,到兵营、士兵中从事兵运工作,争取国民党士兵起义、兵变,从而培养革命的军事基础,“借水养鱼”来发展党的武装力量。
在陕甘地区,共产党人用开展兵运的办法来发展党的武装力量是创建根据地的必然选择和必经历史阶段。毛泽东在井冈山时期就指出:“相当力量的正式红军的存在,是红色政权存在的必要条件。”[1]50从中共武装斗争的历史经验来看,创建人民军队必须有正规部队。在中国的南方,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和广州起义等起义虽然失败了,但均保留了一部分成建制的正规部队,它们成为中国共产党建立人民武装力量的坚实基础。在西北地区,随着清涧起义、渭华起义等失败,中共陕西党组织所掌握的为数不多的、正规的军事力量完全被打散,正规军队损失殆尽,利用现有正规军事力量来建立红军的条件和可能不复存在。从另一方面来说,大革命时期陕西农民运动有影响的地方主要在关中平原,相较地形复杂的山区,平原地区不利于初创时期、力量相对弱小的人民武装的转战藏身;渭华起义、三原起义等爆发后很快就被镇压的事实,证明在国民党统治强大的平原地区很难通过农民起义、改造农民武装来建立人民军队。即便一时建立起来,在强大的反革命势力面前也很难长期生存、发展壮大。在这种情况下,为尽快建立起人民武装,用开展兵运的办法,先创造和培养出党领导的军事骨干力量,再以此为基础建立游击队、从小到大地开展游击战争,与敌人统治薄弱的偏远地区的农民运动结合,从而创建革命根据地,这条道路就成为陕甘共产党人必然的选择。1928年后,以刘志丹、谢子长为代表的陕甘共产党人审时度势,改变策略,巧妙地深入敌人内部,开展兵运,“变敌人的武装为革命的武装”,使有军事素养的士兵和军官投入工农队伍,开启了建立正规红军和革命根据地的序幕。
在陕甘边界地区开展兵运工作有着较为便利的条件。陕甘边区远离陕西、甘肃两省国民党的统治中心西安、兰州,虽在两省管辖之下,但都鞭长莫及。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特别是中原大战以后,冯玉祥军队退出陕甘地区,杨虎城第十七路军和一些地方军阀形成割据:关中成为杨虎城的势力范围;陕北、宁夏被井岳秀、马鸿逵统治,其余地方则有一些小的军阀和民团等。这些地方势力各自为政,各保实力,相互之间矛盾重重,明争暗斗。这就为刘志丹、谢子长等为代表的陕甘共产党人从事兵运、进行兵变提供了有利条件。
从当地兵情来说,杂牌军队改编民团及彼此收编是时常发生的事情。陕甘交界的地方存在众多的小军阀:陇东有陈皀璋以及谭世霖的民团武装;三边、保安有地头蛇张廷芝;彬县驻有苏雨生的骑兵旅;正宁一带有李培霄的部队;还有张应坤、杨万清、毕梅轩三个旅在镇原一带。[2]21此外,还有大小不一的民团和土匪武装。上述地方军阀割据势力,彼此争夺地盘和兵力,争夺对所在地区的民团和土匪的改编。与此同时,1920年代末1930年代初,陕甘大灾荒期间,士兵缺衣少吃,时常发生大大小小的逃亡或兵变,士兵从一个部队退出又加入其他的部队,或者成为团丁、土匪,身份转换频繁。恰如马克·塞尔登在《革命中的中国:延安道路》中所说:“陕北在我们旅行时,是掌握在半政治性的土匪队伍手里,今天是强盗,明天是造反者,后天也许就是成功的革命者。”[3]26所以,在陕甘地区,土匪、民团、地方杂牌势力的被收编和反收编此起彼伏,成为惯常的历史现象。这就为陕甘共产党人以各种身份为掩护进入军阀部队提供了契机。
当地军阀为了求得自身发展渴求人才,这也有利于陕甘共产党人顺利进入军阀部队和在军阀部队的活动。1930年,杨虎城主政陕西后,开始对地方杂牌军队进行正规化改造。当时,一些雄心勃勃的杂牌军阀不满于兵源差、正规化不足的现状,广泛延揽各种人才,大力整编军队,以求得自身势力发展壮大。这就为中国共产党人开展兵运工作提供了便利条件。首先,在文化落后的陕甘地区,“一个县挑不出几个上中学的”[4]406,而从事兵运工作的中国共产党人,如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张秀山等人,大多是接受过中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尤其刘志丹拥有丰富的革命经验,作为广州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生在陕甘地区声名远播,成为地方军阀渴求的对象,这一背景使很多共产党人能够顺利进入军阀部队。其次,在军阀部队中,面对多为文化程度不高、甚至多为文盲的士兵,陕甘共产党人利用自身文化等优势,容易打开工作局面、主动开展工作。
从陕甘地区社会关系特点来看,这里重视血缘和地缘关系,成为出身本地的共产党人开展兵运独有的先天条件。陕甘地区地处中国西北内陆,境内沟壑纵横,商品经济落后,还属于传统的乡土社会,为人、办事重视血缘和地缘关系。[5]28考察陕甘地区所驻扎的军阀,无论军官还是士兵,多是陕甘的本地人,尤其是高级别的军官,如王泰吉等更出生、成长于陕甘本地。就中国共产党人而言,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张秀山等也都是出生、成长在陕甘的当地人。他们和驻扎当地的军阀部队官兵有着亲戚、朋友、同学、师生、同乡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就为他们进入军阀部队开展士兵工作提供了一个比较宽松的活动环境;一旦兵变失败,也可以利用各种关系“法外开恩”,另地潜伏起来。
兵变,对陕甘共产党人而言,即是打入驻陕甘各地的军阀部队,设法策动国民党军队官兵哗变,掌握军队武装,使兵士群众投到工农队伍中去,或者就地打游击,或者投奔陕甘红军。兵变是一个步骤紧密环环相扣的工作,哪怕错失一个环节都会陷入失败的境地。1920年代末1930年代初,中国共产党人在陕甘两省领导、发动了数十次的兵变或起义,大多数是失败的,然而具体剖析各个兵变的过程,其中却不乏成功的亮点:有的胜利打入敌人内部,如刘志丹在甘肃平凉;有的成功策动士兵哗变,如两当兵变、耀县起义;有的则将部队拉入红军游击队,如西华池兵变中,高鹏飞、杨林领导的陇东国民党新编第十一旅发动兵变取得成功,参加兵变的国民党军队两个连170余人参加了红军游击队,成为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武装。上述兵变为陕甘共产党人进行兵运工作积累了重要的经验。
第一,利用各种社会关系做上层工作,争取掌握带兵权,为进行兵变创造尽可能大的活动空间。
进行兵变工作的前提是能够接近和融入士兵群体,进而对士兵进行各种政治思想工作,最直接和主要的途径是共产党人到军阀部队中去。一个方法是共产党员个人通过直接当兵进入军阀部队,这是当时中共中央和陕西省委所倡导和普遍实行的;另一个方法是共产党人由上层军官引荐进入军阀部队,也就是所谓的“上层路线”、“官长路线”。如前面所提到的,驻扎在陕甘地区的杂牌军队之间矛盾重重,以刘志丹为代表的陕甘共产党人在进行兵运之初,就主张利用各种关系,做上层工作,争取掌握兵权,准备起义。[4]311他们充分利用人情社会重视关系的特点,运用自身优势和当地人脉关系,广泛结交和联系中上层军官,为发动兵变创造较为有利的环境。
以军阀部队的上层军官为媒介,陕甘共产党人顺利地打开进入部队的切入口。在军阀混战的年代,军阀将部队视为个人私产,对士兵的升迁、生杀拥有绝对权力。在陕甘地区这个传统乡村社会里,身处其间的军官极讲究地缘和血缘关系。刘志丹等共产党人在打入军阀部队时,首先即利用自身的社会关系联络部队的上层军官,广泛结交朋友,再安排相关的中共党员利用合适的机会进入军阀部队,开展基层工作。1930年春,刘志丹即借助与苏雨生部八旅旅长谷连舫的师生关系,顺利打入苏部,并担任十六团副团长。他把“带来的党员安排好之后,又回陕北去了”[2]14。1930年底,刘志丹借助与刘宝堂的同乡及好友关系,通过陈皀璋搞外交的李清福等人周旋,打入陈皀璋部,和陈皀璋等十八人结拜为异姓兄弟。之后,陈皀璋任命刘志丹为十一旅旅长。[6]264在两当兵变中,参加兵变的官兵都是原营长王德修的新朋旧友,“了解认识的熟人,不是同学,就是知己朋友”[7]59。
进入军阀部队后,陕甘共产党人积极争取部队中的带兵权。在旧时军阀部队里,对广大士兵的调动、作战指挥等实际权力均掌握在诸如军长、师长、旅长、团长等军事主官手中,文职军官则毫无相关军事权力。考察刘志丹和谢子长等在陕甘的兵运历程,可以发现,他们无论是在甘肃,还是在陕西,在打入敌人内部时,往往要争取担任掌握兵权的军事主官。刘志丹曾明确要求:一定要争取带兵,千万不要做文职工作。[2]21这是刘志丹总结大革命经验教训得出的认识。在北伐中,刘志丹本来可以在北伐军中带一个营或一个团,但上级没有同意,让他在马鸿逵的部队中当了政治处长。结果,汪精卫反革命叛变一发生,他就被从军队中赶了出来,如果带兵就可以起义了。[2]21-22在耀县起义中骑兵团能较为完整地带出来,重要原因即是时任团长的王泰吉本人在全团官兵中有很强的凝聚力,从而能够在起义时号召起全团士兵整体相随。
更为重要的是,陕甘共产党人可以利用掌握兵权的便利条件积极为举行兵变积蓄和保存干部。军阀视军队为个人的私产,为防范兵变的发生,他们严加监管士兵的各种活动,给共产党人开展活动造成诸多不便。但若共产党员担任军事主官,情况就会改善许多。他们可以利用工作上各种便利,积极发展党员和进步分子。1930年春,刘志丹与谢子长等打入苏雨生部队,谢子长任旅长,刘志丹为副团长,他们趁机在苏部秘密建立党的军委组织。部队调防甘肃定西时,在该部成立学兵队,为党培养了一批军事干部,这些人在以后的靖远兵变和西华池兵变中起了骨干作用。此外,做好上层军官的统战工作,也能够有效掩护党的地下组织力量。靖远兵变失败后,张秀山被军阀王子元抓住后不了了之,就是由于张秀山对王子元有救命之恩。[2]33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陈皀璋部队里,共产党员刘耀西给士兵讲了马克思主义的一些道理,就被捕遇害。[2]24
第二,逐步接近和亲近士兵,赢得他们的信任,为进行兵变打下坚实基础。
联络和争取部队上层军官打开兵运工作缺口后,刘志丹、谢子长等很快发现,上层军官联络共产党人只是借力打力、抵御其他军阀力量的临时举措,并无进行革命的坚定理想信念和实际行动。此后,他们及时调整将兵运工作放在上层的思路,将重心和基础转向部队的基层,积极争取下级军官和士兵。在实际工作中,由于敌我力量对比悬殊,陕甘共产党人并没有像中共陕西省委所指示的“组织士兵罢岗罢操,公开上街游行示威、搞飞行集会”等,而是利用传统和革命的几种形式,结合军队中的实际多做宣传鼓动工作和组织群众斗争,同他们建立起亲密的关系,赢得士兵的信任,为兵变打下良好的社会关系基础。
陕甘共产党人从实际出发,灵活利用各种身份和传统关系,逐步接近士兵。一是利用同乡同里关系,联络感情。前面提到,军阀部队中多是陕甘本地人,同为陕甘人,在重视地缘关系的乡土社会进行活动就具备很大的操作空间。二是采取传统结拜兄弟的方式,建立更紧密的私人关系。此外,陕甘共产党人多是受过中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跟身边文化水平低的士兵相比,具有天然的文化优势,在军阀部队中相对容易在文体方面取得优势地位,进而借助这种优势地位取得班长、副班长职位。在靖远兵变之前,很多党员都成为了所在部队的班长、副班长职位。[2]24他们在管理士兵的过程中,在教士兵学唱歌、学文化、记口令、唠家常、帮助士兵写家信中联络和加强与士兵的感情。因此,士兵们大多喜欢和中共党人接近。
为进一步密切与士兵的关系,陕甘共产党人还关心他们的物质生活,多次领导小的经济斗争并取得胜利。士兵的生活是很苦的。对比1920年代驻扎在山西太原的士兵,每月收入在六元三角到九元之间,[8]72-73除却保障个人军旅生活外,多数人还有能力寄一些回家养家。而此时的陕西士兵“饷没有的,伙食费所余的钱都被官长吞没了,兵士一个都拿不上;鞋袜没有……冬天没有铺草被子,都在冷地上睡觉,因此病号非常多”[9]245。甘肃“广大士兵的生活恶劣到前所未闻不堪言状的地位,廿一年度只发过两次二元的维持费……长官没有任何设备与救济,士兵待遇是最不堪的,一天只有拼命的上操”[10]132。士兵深切感受到当兵不仅不能解决生活的窘迫,更有双重的痛苦,“当兵之后不独不能解决自己家庭没有饭吃的痛苦,更加军阀压迫十分难受”[11]300。在这种情况下,陕甘共产党人发动士兵多次进行斗争,每次针对一个具体目标,取得一小步的胜利,比如,在靖远兵变中,先从小的经济要求出发,提出要“发夹衣、鞋袜和三分菜洋”,而不是发饷。[2]29斗争初步取得胜利,满足了士兵最迫切的要求,极大鼓舞了士兵斗争勇气,增加了他们对共产党人和组织的信任。两当兵变之前,习仲勋等共产党人分次提出反对压迫杂牌军、改善待遇等要求,鼓励士兵群众向长官算经济账、伙食账、服装军械账,要求公开账目,争取经济民主;反对官长打骂士兵,欺压士兵,争取士兵政治民主。多次小的斗争的开展,一方面提高了党员组织斗争的能力,丰富了斗争经验;另一方面极大激发了士兵斗争的勇气和信心,为以后进行兵变奠定了思想基础。
此外,为提高广大士兵觉悟,陕甘共产党人还积极开展政治文化工作。这是中国共产党人的优势,在政治环境较为宽松的地方,这项工作进行得非常活跃。据张秀山回忆,在苏雨生部组织学兵队时,“政治文化生活搞得很活跃,经常开学习会、讨论会,上政治课,讨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问题,讲马列主义的原理,唱国际歌、少年先锋队队歌,大家都有远大的革命抱负和力量,精神上很愉快”[2]15。但多数时候,在军阀部队中开展这项工作都要面临很大的危险。面对军阀对马克思主义宣传的警惕和镇压,陕甘共产党人采取了灵活多样的策略。九一八事变后,反日浪潮席卷全国。他们抓紧机会,针对军阀部队士兵中的多数人虽没有什么政治主张,但却有爱国情绪的特点,在党员和士兵以及下级军官个别议论问题时,多宣传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思想,引导和激发他们的不满,使其反对国民党的不抵抗政策。[2]23在活跃兵营文化生活时,他们编秧歌剧,揭露反动军阀搜刮老百姓,反动军官欺压士兵的丑恶行径,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进行政治宣传。
第三,发展党员,建立党的组织系统。
基层组织是中国共产党在各种组织中开展工作的领导核心。陕甘共产党人重视在所在部队中建立和发展党的组织,形成骨干力量,启发士兵觉悟,有重点地发展党员,有针对性地开展思想政治工作,从而增强党对广大士兵的凝聚力和号召力,为进行兵变提供强大的组织保障。
从发展党员的范围看,除一般士兵外,陕甘共产党人注意在学兵队和机枪连等地方有重点地发展党员。习仲勋、张秀山等借助同乡同里、结拜兄弟和班长等身份,在开展斗争的过程中,重视在学兵队中发展党员。学兵队是军阀部队储备干部的地方,学员毕业后分配到四面八方的部队,可以就地成网格状地发展党的组织。此外,陕甘共产党人还重视在机枪连中发展党员。机枪连在军阀部队中占有很大分量,它对能否顺利实现兵变至关重要。1931年冬,隶属警备第三旅的王修德营的机枪连刚一成立,习仲勋就考虑要及时掌握和控制它,“我们一定要在机枪连发展党员,开始可以先同他们交朋友,工作逐步深入”[12]76。习仲勋等有意接近机枪连的两个排长和特务长,并与他们结拜兄弟,努力在机枪连中建立党小组。这就为后来进行兵变打下了坚实的组织基础。
从发展党员的方式看,陕甘共产党人采用建立共产党的外围组织来发展党员。在陕甘军阀部队中公开发展共产党员是不被许可的,只能采取秘密的方式。于是他们成立各种名目的共产党外围组织,在普遍提高士兵阶级觉悟的基础上,在实际斗争中发现和培养积极分子,发展党员。两当兵变中,习仲勋刚到骑兵第三旅时,该部王修德营里只有三个党员(即习仲勋、李特生、李秉荣)。他们成立秘密党小组,领导建立共产党的外围组织“红军之友社”,提高广大士兵觉悟,积极物色培养进步对象,进而发展党员,建立党组织。在以习仲勋为书记的营党委坚持不懈地努力下,他们很快吸收了一批思想坚定、作战勇敢的优秀工农分子入党,壮大了党组织的骨干力量。两当兵变爆发前,各连都有党的骨干和积极分子,排长、班长大部分都是共产党员,少数不是党员的,也转变为革命的同情者。[13]523这就为兵暴的成功提供了组织上有利条件。
从工作内容上看,陕甘共产党人重视加强党员的思想教育工作。在军阀部队当军官,“不但是职业,而且是上进的阶梯,由此而取得财富,权力,地位”[8]82,升官发财是当时军官的主流价值取向。有的共产党人由于长期在军阀部队工作,受所在部队周围军官的影响也产生了升官发财的念头,不再愿意从事艰苦的兵运工作。陕甘共产党的基层党组织直面这一问题,并积极采取措施来克服它:一方面允许并动员党员去争取当军官,掌握带兵权;一方面开展反对升官发财思想的教育,引导党员树立为共产主义奋斗的思想意识,教育党员要牢记去当官是“为发展党的事业服务”。1930年秋天,张秀山等在甘肃靖远、定西驻防,针对一部分党员因在部队中职务升迁而产生的一些剥削阶级的腐朽思想,党支部在党内进行了反对个人升官发财的思想教育。在学兵队,还对党员进行党课教育。[2]16上述思想工作坚定了从事兵变工作的共产党人的理想信念,为后期兵变顺利实施提供了思想保障。
第四,选择有利的兵变时机。
兵变的目的是将或多或少的士兵队伍从军阀部队中拉出来,使其投入到工农革命队伍。为了能将部队拉出来,时机的选择非常重要。在陕甘地区,西华池等兵变后能够将部队成功拉出来,主要在于陕甘共产党人精心酝酿和创造的好时机。
时机之一——在共产党人的引导下,士兵对当局不满、愤怒的情绪到达顶点。经过陕甘共产党人组织领导的从小到大的各种斗争,广大军阀部队的士兵觉悟不断提高,对军阀的容忍度越来越低。当出现突发事件时,士兵的情绪即达到临界点,再也忍无可忍,此时便是举行兵变的时机。1932年春,陕西国民党当局要将习仲勋所在部队的第一营开往甘肃徽县。由于第一营官兵多数是乾州、礼泉人,不愿到离家更远、条件更为恶劣的山里去,抵触情绪很大,这时兵变的时机成熟。经报陕西省委批准后,习仲勋以及省委派来的刘林圃决定在开往徽县途经两当县时举行兵变。由于计划周密,兵变清除了反动军官,完全掌握了部队,取得初步胜利。习仲勋对此回忆说:“行至两当,因为士兵的革命情绪十分高涨,遂于当晚12点举行兵变,打死三个反动连长,营长王德修越墙逃跑。”[14]32
时机之二——兵变的地点远离反动军阀部队驻地。兵变后,将队伍拉出来时,所在军阀部队往往派遣军事力量追击,试图将兵变的士兵截回。为避免此种情况的发生,兵变的地点要尽量选择远离驻军的地方,或者离开驻军一段距离。这样,敌方一旦发现兵变发生,即使紧追不舍,也会因为路程原因难以得逞。西华池兵变之所以选择在西华池,而不是庆阳或合水,就是因为庆阳驻有兵变所在部队的旅部和一个团,合水驻有另一个团,反动军事力量强大,而西华池则恰好相反,参与兵变的高鹏飞所在的一连人枪齐全,相较同在此地的二连战斗力更强,兵变时能完全控制局面;相较庆阳和合水二地而言,兵变部队居于防区前沿突出部位,距离二者几十公里,此外再无其他军阀部队。由于此地区沟壑纵横,交通不便,兵变之后,军阀部队即便发现后立即追击,也只能望尘莫及。
时机之三——红军或者游击队等接应力量距离兵变地点很近。陕甘地区土匪遍地,有势力,战斗力强。乾县、礼泉县、彬县、长武县一带的王结子,据说“长、短、马、步等枪不下1200来枝。最近将王步履团二营人的兵力缴械。出没无常,大小不定,拉票劫枪的手腕,亦较高明”。其他几股土匪的力量也不弱,“甘肃石子俊部所在地,土匪仍很起硬,30、20带枪的人决不敢走,一不小心,即要缴枪”。同官、耀县、泾阳、三原等地“虽无大股土匪,但3个5个还继续的发现”。[15]203-204所以,在土匪遍地、道路被控制的情况下,兵变后将队伍拉出来,紧要的问题是如何不被缴枪及吞并。西华池兵变后能够将拉出来的队伍比较完整地保存下来,正是由于兵变地点西华池距离能够接应的力量——陕甘游击队活动区域很近。西华池北去红军活动区盘客原一带仅仅数十里[16]522,党组织在决定兵变后,即派人和刘志丹联系并约定:3天内红军不离开盘客原,准备接应兵暴部队[13]523。在陕甘游击队的及时接应下,兵变部队广大官兵顺利投入革命队伍。
陕甘地区的共产党人在领导兵变的过程中,也有许多失败的教训。考察两当兵变、耀县起义、靖远兵变等可以发现,共产党人能够成功鼓动士兵发动兵变,兵变后却在带领部队转战过程中因为种种原因而溃散,由此留下的遗憾和教训值得我们思考。
第一,受“左”的错误影响急于求成。1930年代初,中共陕西省委“左”倾机会主义思想残余还继续发生着影响,军事上急于求成,往往在对兵变的主客观条件缺乏细致分析和研究的情况下,就盲目作出兵变可能成功的判断。在实际工作中容易“催生”兵变,即在条件不够成熟的情况下举行兵变。主要表现在如下两点:
一是兵变前党组织所做的宣传工作不到位。坚强的基层党组织是兵变成功的保证。在发动兵变之前,党组织能够采取各种方式、全面细致地对部队士兵进行思想政治工作,使参与兵变的广大官兵认识到兵变的合理性和坚定兵变成功的信心。反之,在党组织力量薄弱的情况下,政治组织和宣传工作不到位,许多官兵就会对抗日义举缺乏应有的认识和信心。在耀县起义中,参加兵变的整个骑兵团仅有党员一二人,起义时派去的几位同志一时发挥不了核心骨干作用,党组织力量过于薄弱;加之起义准备时间短,党组织所做的政治思想工作很差;起义后许多官兵借参加起义之机发洋财,不愿打仗。起义失败后,习仲勋在分析原因时,认为“起义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就起义部队内部而言,缺乏坚强的党的力量是一个重要原因”,“部队中党的力量十分薄弱的情况下,与部属的关系都是建立在私人感情的基础上”[16]253。
二是转战过程中党组织思想政治工作做得不够。从实际情况来看,兵变部队毕竟是一支刚从敌军中哗变出来的部队,其中的大多数士兵对于革命并没有清楚的认识,更谈不上坚定的革命理想信念,在转战游击的过程中特别容易出现问题。比如,由于缺乏人民群众的支持和地下党组织和红军的接应,部队缺乏粮食、衣物和弹药,日夜行军,广大士兵筋疲力尽;后有追兵,前有民团、土匪阻击,部队缺乏明确的战斗计划,只能被动迎敌。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士兵容易思想涣散,军官满腹牢骚。如何做好思想政治工作,对部队的党组织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在两当兵变中,党组织在组织活动方面经验丰富,但是缺乏战斗经验,面对行军中士兵思想涣散,未能采取有效措施;沿途被动迎敌,盲目冲打,遭遇到敌人强大正规部队时被迫改变计划,终因走进大土匪的巢穴而失败。
第二,没有注意联合可能联合的力量。众所周知,在陕甘边界,哥老会等传统势力有着顽强生命力和影响力,大大小小的民团遍地存在,还有各地驻扎的杂牌军队政治态度不一。在军阀混战的年代,以上这些政治势力出于自身生存发展需要,对于兵变军队的态度暧昧:有的想改编或吞并它,有的能有代价地为其提供粮草等物质支持,有的在一定条件下能提供暂时的休息场所等。这就为兵变后的军队提供了生存机会:利用他们之间的各种矛盾,联合哥老会、民团、国民党军队或有进步倾向的土匪,取得粮秣或者暂时休养生息的地方。
综合考察,除却耀县起义外,陕甘地区兵变后能拉出来的队伍一般以连或营为单位,至多二三百人,在缺乏人民群众支持和地下党、红军接应时,如何在艰苦的转战过程中生存发展下去,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考察两当兵变和靖远兵变的相关档案文献和回忆录等材料,可以发现兵变部队在遭遇敌兵的追击和民团、土匪的阻击下,均陷于被动回击、失败的窘境,鲜有主动与有进步倾向的哥老会、民团、驻军进行联系、沟通,以求得一定程度的联合,争取哪怕一次休息的机会。在两当兵变中,曾有一次机会,即在蔡家河受挫后,在部队极度疲惫之时,“打听刘文伯驻在乾县剿大土匪王结子”,决定派人去乾县设法同刘文伯谈判改编为名,争取几天时间让部队在麟游山休息一下再过泾河。[17]42就在习仲勋等将其付诸实施时,分路行动的部队却因进入大土匪王结子的老巢遭受伏击而失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志丹等在创建陕甘游击队的过程中,总是努力争取同情、倾向革命的哥老会头目、民团团总、保安团等,使他们为革命做好事,从而使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力量从弱变强,发展壮大。习仲勋多年后深有感触,认为两当兵变之所以失败,重要的一点就是“政治上不懂得联合政策,没有和当地的哥老会、有进步倾向的军队、民团搞联合,走到一个地方连鸡狗都跑光了,陷于孤立”[16]253。
第三,没有及时而坚决地清除不可靠、不坚定分子。兵变后拉出的队伍,在转战过程中历经磨难,饱尝艰辛。部队在克服困难的同时,也暴露出致命的弱点,如其中有不少不可靠、不坚定分子,在困难来临时拉队伍中一些人逃跑,严重削弱了部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直接危害到部队的生存与发展。所以,在对部队进行改编的同时,将上述分子清除出队伍势在必行。考察两当兵变的历史,兵变后部队到太阳寺进行整编。营党委开会研究后,宣布部队改编为陕北红军游击队第五支队,选举许天洁为作战总指挥、支队长(兼三连连长),习仲勋任政委,任命吕剑人为一连连长,高瑞岳为二连连长,左文辉为三连副连长,各连提升几个班长为排长,部队整顿了组织,却没有及时清理整顿,将其中的不坚定分子清除出去。在后来的千里转战过程中,发生了几起逃跑事件,“一连、二连都跑掉了几个人”[17]41。在耀县起义时,对于不可靠、不坚定分子同样没有进行处理。起义中任命原国民党县长为部队的政治部副主任;开始收缴了雷天一民团的枪,可是在他假装参加抗日后,不仅将收缴的枪支全部退回,还任命他为第一支队队长。然而他一开出城就按兵不动,暗中去西安勾结当局,当起义部队撤出耀县后即公开叛变;部队向耀县小岳镇撤退时,第三大队队长张龙韬率部投降胡景铨民团;特务大队的骑兵排长带20、30人逃跑到西安,投降杨虎城。再加上战斗减员,耀县起义的部队最后只剩下100多人。
第四,兵变之后没有就地开展游击战争和创建革命根据地。党在陕甘地区领导的兵变中,一些兵变部队能够比较多和完整的保存下来,比如西华池兵变,是因为兵变地点距离红军和革命根据地近,兵变后部队能够很快投入红军或者游击队的活动区域。而有些兵变,在拉出队伍后,距离红军和革命根据地较远,却依然坚持寻找和投靠红军,以至踏上艰难的转战之路。在寻找红军的长途奔袭中,部队身处陕甘地区沟壑纵横的地理环境,后有追兵、前有土匪,敌方军事力量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装备上都处于优势地位,本身力量就不大的兵变部队因而很快就失去战斗力,走向溃散。例如两当兵变后,部队从甘肃两当县向陕甘边区转战的过程中,由于前期准备工作严重不足,连一张较详细的行军地图都没有,只能凭着东南西北的大方向瞎撞;沿途情况完全不了解,没有取得地方党组织的帮助和红军的接应,完全是孤军作战,行军和作战异常艰苦。过渭河后,屡遭匪团、国民党军的袭击,缺少地下党组织和红军的支援,部队官兵疲惫不堪,终因人员伤亡惨重、弹药消耗殆尽而失去战斗能力。
所以,对于本身力量相对弱小的兵变部队,在距离红军和革命根据地较远的时候,保存力量的最好方法,就是就近寻找敌人统治薄弱、地理环境较好的地方创建革命根据地,开展游击战争,发动广大群众,开展土地革命,积小胜为大胜,由弱变强,发展壮大。在沟壑纵横、地理条件复杂的陕甘地区是有着开展游击战争的自然条件的,再加上艰苦地开展动员群众的开拓工作,点燃斗争的烽火是有可能的。恰如刘志丹所总结的:“如果我们像毛泽东同志那样,以井冈山为依托,搞武装斗争,建立根据地,逐步发展壮大,逐步发展扩大游击区,即使严重局面到来,我们也有站脚的地方和回旋的余地。现在最根本的一条是要有根据地。”[16]246
综上所述,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在陕甘地区领导的兵变虽然绝大多数都失败了,但为此后的兵运工作积累了经验。这些经验是宝贵的财富,对在抗日战争尤其解放战争中瓦解敌军发挥了重要作用。如1946年10月,习仲勋成功策划和组织驻扎在陕西横山的国民党军5000余人起义,就是解放战争时期兵运工作一个光辉范例。
[1]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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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习仲勋.陕甘高原革命征程——回忆陕甘边革命根据地[G]//陕甘边革命根据地.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7.
[17]吕剑人.回忆两当兵变[G]//两当兵变暨红军长征在两当党史资料编纂办公室,编.红色两当.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刘滢]
The CPC’s Historical Experience and Lessons from Leading Mutinies in the Shaan-Gan Region
WEI Xuelian(First Department,Party History Research Office of the CPC Central Committee,Haidian,Beijing 100080)
After the failure of the Great Revolution,the CPC sent a batch of its members to the Shaan-Gan Region,where they organized and staged dozens of mutinies.Some of them successfully infiltrated into the enemy,some instigated mutinies,and some others led the troops to join the guerrillas of the Red Army,adding to the revolutionary armed forces,which accumulated valuable experience in military rebellion mobilization for the Party members in the region.However,in the wake of the mutinies,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leftist errors,they were overanxious for quick results,and failed to unite every potential force,failed to get rid of those unreliable and unstable elements decisively and timely,and failed to carry out guerrilla warfare and create revolutionary bases.In the end,these mutinies ended in failure due to various reasons.However,they accumulated much experience for the Party in conducting military rebellion mobilization,and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disintegrating the enemy troops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and the War of Liberation in particular.
Shaa-Gan Region;mutiny;historical experience;lesson
K262
A
1674—0351(2015)03—0088—08
2015-03-23
魏雪莲(1978— ),女,河北保定人,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二处副处长,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