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云
(中共浙江省委宣传部,浙江 杭州 310025)
晚年毛泽东与毛泽东思想
——读《毛泽东年谱(1949—1976)》的启示
雷 云
(中共浙江省委宣传部,浙江 杭州 310025)
毛泽东与毛泽东思想的关系问题,说到底是毛泽东在自己的实践中如何对待和运用毛泽东思想的问题,是理论与实践如何在毛泽东身上实现统一的问题。本文要探讨的是晚年毛泽东在这个问题上呈现的状况。从《毛泽东年谱(1949-1976)》提供的大量第一手客观材料看,晚年毛泽东基本上能实事求是界定和对待毛泽东思想,以许多好见解丰富了毛泽东思想,但在一些重大问题上自己违反了毛泽东思想。我们对这个问题的评述,要以十一届六中全会历史决议为根本立论依据,既不能全盘否定把他妖魔化,也不能全盘肯定把他神明化,坚持客观、全面、公正,防止主观性和片面性。
《毛泽东年谱》;晚年毛泽东;毛泽东思想
毛泽东与毛泽东思想的关系问题,说到底是毛泽东在自己的实践中如何对待和运用毛泽东思想的问题,是理论与实践如何在毛泽东身上实现统一的问题。这个问题贯穿于毛泽东自从在党内确立领袖地位以后的全部生涯中,自然也贯穿于中国革命和建设的整个过程中。举凡毛泽东一生的是非功过,党和国家事业的兴衰成败,无不与它紧密联系,息息相关。本文要探讨的是,它在毛泽东步入晚年后呈现一种什么状况。
这里首先要界定一下“晚年”概念的涵义。从1980年3月到1981年6月,邓小平在《对起草〈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意见》中,曾五次使用“晚年”一词,大意是:毛泽东同志的错误在于违反了他自己正确的东西,“两个凡是”的观点就是想原封不动地把毛泽东同志晚年的错误思想坚持下去;所谓按既定方针办,就是按毛泽东同志晚年的错误方针办;拨乱反正,就是批评毛泽东同志晚年的错误,回到毛泽东思想的正确轨道上来;一大批干部被打倒,不能不说是毛泽东同志晚年的一个最大悲剧;毛泽东同志到了晚年,确实思想不那么一贯了,有些话是自相矛盾的。他还指出:总起来说,1957年以前,毛泽东同志的领导是正确的,1957年反右派斗争以后,错误就越来越多了。这就把“晚年”的时间界限,划定为1957年反右派斗争以后。1980年8月他在答意大利记者法拉奇问时提出了前期和后期的概念,指出毛主席在60年代以前或50年代后期以前,他的许多思想给我们带来了胜利,他提出的一些根本的原理是非常正确的,“但是很不幸,他在一生的后期,特别在‘文化大革命’中是犯了错误的,而且错误不小,给我们党、国家和人民带来许多不幸”;“错误是从五十年代后期开始的”,“我们要实事求是地讲毛主席后期的错误”[1]345,346,347。这说明“晚年”就是“后期”,是1957年以后的时期,特别是“文革”那个时期。据此,本文的主旨就是探讨1957年以后特别是“文革”中毛泽东与毛泽东思想的关系。
探讨这一关系,不能凭朴素阶级感情,也不能凭主观偏见成见,而只能凭第一手客观材料,用事实说话。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撰、于2013年正式出版的《毛泽东年谱(1949-1976)》六卷本,就是这样的事实材料。该书的“出版说明”写道:“年谱如实地……既记述了毛泽东正确的、具有重要价值的思想、理论、决策及所取得的成就,也记述了他的失误和严重错误及其所带来的损害和教训。”并指出:“这部年谱的编写,体现了资料性、学术性、传记性相统一,采用客观记述方法,编写者不作评论。年谱以中央档案馆保存的档案材料为主要依据,发表了大量未编入毛泽东著作集中的讲话和谈话,内容十分丰富而翔实。”[2]1惟其如此,它为我们提供了广阔的研究空间,需要我们尊重客观事实,明辨是非曲直,敢言一己之见,作出相应评论。
什么是毛泽东思想?怎样看待毛泽东思想特别是毛泽东思想与马列主义的关系?对此,作为毛泽东思想主创者的毛泽东本人,基本上有他一以贯之的态度。
(一)前期毛泽东对毛泽东思想采取的态度
早在党的七大以前的1942年,毛泽东就否定了把他的思想理论予以拔高称之为毛泽东主义的提法,认为这有与马列主义并列之嫌。1945年七大正式提出“毛泽东思想”的称谓,其涵义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与中国革命的实践之统一的思想”,是“中国的共产主义”,“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把它作为“我们党一切工作的指针”[3]332-333。当时毛泽东主要是从“统一”即“结合”的角度认可和接受了这样的提法。1948年8月,吴玉章为准备在华北大学成立典礼上讲话请示可否提“主要的要学毛泽东主义”、“毛泽东思想改成毛泽东主义”,也被毛泽东否定了,他指出:“现在没有什么毛泽东主义,因此不能说毛泽东主义。不是什么‘主要的要学毛泽东主义’,而是必须号召学生们学习马恩列斯的理论和中国革命的经验。这里所说的‘中国革命经验’是包括中国共产党人(毛泽东也在内)根据马恩列斯理论所写的某些小册子及党中央各项规定路线和政策的文件在内。另外,有些同志在刊物上将我的名字和马恩列斯并列,说成什么‘马、恩、列、斯、毛’,也是错误的。你的说法和这后一种说法都是不合实际的,是无益有害的,必须坚决反对这样说。”[4]123尤其是1949年3月他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总结,针对王明吹捧毛泽东思想的做法,强调地说:“为什么不应当将中国共产党人和马、恩、列、斯并列呢?我们要普遍宣传马克思主义,同时不反对也不应当反对宣传中国的东西。但我们比较缺乏的是马、恩、列、斯的理论,我们党的理论水平低,……所以现在应当在全中国全世界很好地宣传马、恩、列、斯关于唯物主义、关于党和国家的学说,宣传他们的政治经济学等等,而不要把毛与马、恩、列、斯并列起来。……如果并列起来一提,就似乎我们自己有了一切,似乎主人就是我,而请马、恩、列、斯来做陪客。我们请他们来不是做陪客的,而是做先生的,我们做学生。”他还指出:“有人说,斯大林的思想之称为学说,不称主义,是斯大林的谦虚。我看不是的,不能解释为谦虚,而是因为苏联已经有了一个列宁主义,而斯大林的思想是合乎这一主义的,并且把它贯彻到实际政策中去了。不然,有一个列宁主义,再有一个斯大林主义,那就有了两个主义。同样,中国革命的思想、路线、政策等,如再搞一个主义,那末世界上就有了几个主义,这对革命不利,我们还是作为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分店好。”[4]260-261在1954年9月第一届全国人大第一次会议上,毛泽东的开幕词宣布:“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5]350如此等等。毛泽东的这些论述,中心意思概括地说是四点:一是作为共产党人的指导思想只有马克思列宁主义这一个主义,马、恩、列的后继者们、其他一切革命领袖的理论、学说,都源于这一主义,都不能单独称之为主义。二是因此不能说有什么“毛泽东主义”,不能把毛与马恩列斯并列,如同不能把学生与先生并列一样。三是既然我们党的理论基础是马列主义,党员干部就主要应当学习马列主义,而不能说主要学习毛泽东思想。四是毛泽东思想不是毛泽东一个人的思想,而是党的集体智慧的结晶。正是根据毛泽东的这个态度,同时也考虑到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尤其是苏联方面的感受和反应这一国际因素,1956年八大在党的指导思想中没有提毛泽东思想。
(二)后期即晚年毛泽东对毛泽东思想采取的态度
1957年3月1日,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一次(扩大)会议讨论毛泽东在2月27日所作《如何处理人民内部的矛盾》的讲话,毛泽东在总结时重申:“工人阶级及其政党共产党的指导思想,就是马列主义、共产主义思想。”[6]87
1960年3月24日在毛泽东主持召开的天津会议上,邓小平提出,“一定要使我们的报刊的宣传不要把马克思列宁主义这几个字丢掉了,最近的偏向就是只讲毛泽东思想。”毛泽东说:“这就不正确了。”25日,邓小平在天津会议上讲话,在讲到关于正确宣传毛泽东思想问题时指出:“对毛泽东思想的宣传问题,我曾经在山东、天津谈过,后来在中央也议了。昨天在毛主席那里还谈了这个问题,他赞成这个意见:第一,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把毛泽东思想用得庸俗了,什么东西都说成是毛泽东思想。例如,一个商店的营业额多一点就说是毛泽东思想发展了,打乒乓球也说是运用了毛泽东思想。第二,马克思列宁主义很少讲了。这种情况,不少报纸都不同程度地存在。”他还据此作了论证:按照我们对毛泽东思想的正确理解,一个是要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保卫马克思列宁主义,一个是要发展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同马克思列宁主义是一回事,不要把毛泽东思想同马克思列宁主义割裂开来,好像它是另外一个东西;当然,也可以单独提毛泽东思想,但是一定不要忘记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不要丢掉这个最根本的东西;对待毛泽东思想是一个很严肃的原则性的问题,不要庸俗化,庸俗化对我们不利,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也不利;一定要把毛泽东思想这个旗帜掌握得好,光讲毛泽东思想,不提马克思列宁主义,看起来好像是把毛泽东思想抬高了,实际上是把毛泽东思想的作用降低了。邓小平的这番话,都是毛泽东赞成的。[7]361-362
1966年2月9日,毛泽东在武昌听取康生、田家英汇报编辑《毛选》第五卷的工作,在座的吴冷西说:国际上对毛泽东思想有多种多样的提法,国内最近也有新的提法,如“毛泽东思想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顶峰”、“毛泽东思想是最高最活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在京常委都不同意上述两个新提法,请主席考虑是否仍然按照1960年3月天津会议的提法,即一律提“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毛泽东表态说:“外国人怎么说法,我们管不了,由他去,但我们自己仍然按照天津会议的决定办,林彪的两个提法都不妥。”并指定彭真和康生去苏州跟林彪当面说清楚这个问题。[8]557-558
1966年3月18日,毛泽东主持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在谈到编辑《毛选》第五卷、第六卷时说:“我也没有写什么,不如第四卷。毛泽东思想的提法,最高最活,不要那样提,也不要讲顶峰。”[8]567
1967年2月3日,毛泽东会见阿尔巴尼亚劳动党领导人卡博、巴卢库等,在谈到中国“文化大革命”的发动和发展情况时说:“有一些东西也搞得很乱,又是什么毛泽东思想,又是什么毛泽东主义,我就不喜欢这个‘主义’,就不喜欢这个‘ism’。”[9]46
1967年6月18日,毛泽东主持召开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讨论姚文元率红卫兵代表团出席阿尔巴尼亚劳动青年联盟五大等事宜,在谈到姚文元在该大会上的讲话稿时说:“我的话要少引。……红卫兵专想吹出去。文化大革命以来,大吹特吹,外国人看不惯吹,自己吹,勿外吹。三个阶段、三个里程碑删掉。”“宣传毛泽东思想发展马克思主义,过去不搞,文化大革命以后大搞特搞,吹得太厉害,人家也接受不了。”[9]93
1968年3月27日,毛泽东审阅修改中联部起草的祝贺缅共进行武装斗争二十周年电报搞,将电文中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改为“马克思列宁主义与缅甸情况相结合的伟大胜利”。修改后批示:“有修改。请注意:以后不要在任何对外文件和文章中提出所谓毛泽东思想,作自我吹嘘,强加于人。”[9]156-157
1968年4月6日,毛泽东审阅中联部、解放军总参谋部起草的一份帮助培训外国人员的文件,删去文中“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之前的“全世界革命人民的伟大导师毛主席和战无不胜的”二十一个字,并批示:“这些空话,以后不要再用。”[9]159
另据邓力群在1983年十二届二中全会小组会上的发言称,毛泽东曾作过这样形象的比喻:马列主义是主干,其他都是枝叶。没有主干,就没有枝叶。枝叶茂盛,离不开主干,同时主干也越来越壮大。
于此可见:第一,晚年毛泽东关于毛泽东思想在提法上的一系列相关论述与他前期的许多相关论述,是互为贯通、一脉相传的。但道理在前期已经讲透了,后期就没有重复或展开。第二,所有这些论述贯穿的一个核心思想,是不要数典忘祖,丢掉老祖宗,丧失马列主义这个根本。第三,毛泽东晚年特别是“文革”期间的那些论述,表明他在党的指导思想问题上,在怎样看待和对待毛泽东思想的问题上,基本上保持了作为马克思主义者应有的正确态度和清醒头脑。当然也要承认,50年代后期开始,随着对毛泽东个人崇拜的渐趋常态化,重新使用毛泽东思想的提法,到60年代又出现了新的狂热,在“文革”中更是被林彪、“四人帮”拔高、吹捧以至神化到极端,极其严重地歪曲了党的指导思想。而毛泽东则虽然对此有所不满和批评,同时却已逐渐习惯于接受对他的颂扬,把这用作压倒“资产阶级司令部”、“反革命修正主义势力”的一种武器,不仅未加有力制止,一定程度上还予以怂恿,这不能不认为是一个遗憾。1977年,邓小平在一次谈话中有针对性地批判林彪、“四人帮”荒谬地“把毛泽东思想同马列主义割裂开来,说只有毛泽东思想最好,马列主义不在话下”,“这表面上好像把毛泽东思想抬得很高,实际上是否定毛泽东思想”,并指出:“正确的解释是,毛泽东思想是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归根到底是马克思主义。”[10]222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经过六中全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党对毛泽东思想的科学内涵和历史地位重新作出界定,深刻阐明它与马列主义的内在联系,揭示了它的核心和真谛在于马列主义普遍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的“结合”,是马列主义在中国的运用和发展,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把它同马列主义一道,作为我们党必须长期坚持的指导思想,从而恢复了一度被歪曲得面目全非的毛泽东思想的本来面目,妥善地解决了对党的指导思想的正确理解和表述问题。
毛泽东逝世、粉碎“四人帮”和结束“文革”后,党内外包括理论学术界出现了一股否定毛泽东思想的思潮,认为晚年毛泽东在理论上并无什么新建树,唯有“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错误理论。邓小平针对这种看法明确指出:“转入社会主义建设以后,毛泽东同志也有好文章、好思想。”[1]296我们读了《年谱》就会知道,邓小平这个论断并非信不由衷,而是以充分的客观事实为依据的。
《年谱》中记述和体现出来的“好文章、好思想”是大量的,对此作出全面、系统、完整的梳理,是一项艰巨的理论研究工程,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笔者这里仅是凭自己的认识水平,列举其最重要、最深刻、最有理论高度和最具当代价值的四个方面。
(一)首次构建了比较系统的关于社会主义社会矛盾的学说
1957年2月27日,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一次(扩大)会议上,作题为《如何处理人民内部的矛盾》的讲话,在会前写了一个提纲,后来广泛征求意见,几经修改,于同年6月19日以《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以下简称《正处》)为题正式公开发表。这是后期即晚年毛泽东唯一一部自成体系、最富哲理性和现实指导性的理论著作,是探索“第二次结合”的理论奠基之作,是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毛泽东思想的代表作。它在理论上的独创性和重大价值主要是:
其一,运用对立统一辩证法规律观察社会主义社会,提出正确区分和处理两类不同性质社会矛盾。《正处》在当时国内发生许多罢工、罢课、请愿、闹社等事件引起某种社会动荡,而我们许多干部惊慌失措仍按阶级斗争的传统思维和方法予以处置的背景下,同时也注意到前不久国际共运中波匈事件的教训,指出“应该肯定,社会主义社会矛盾是存在的”[6]83,但这里有“两类矛盾问题”,即“敌我之间的矛盾,人民内部相互之间的矛盾”。“这两类问题的性质不同,解决的方法也不同。叫作两个口号:分清敌我,分清是非。敌我矛盾是对抗性矛盾,人民内部矛盾是非对抗性矛盾。专政就是解决敌我之间矛盾的。人民自己不能向自己专政,人民有言论自由、集会自由、结社自由、游行示威自由。这是民主的问题”。他指出“民族资产阶级是放在人民内部矛盾这一类的”,“工人阶级跟民族资产阶级是对抗性的两个阶级,但是对抗性矛盾如果处理得当,可以转变为非抗性的矛盾。如果我们处理不当,势必会走向对抗。”他还说,“历史上,马克思、恩格斯对于这个问题谈得很少。列宁简单地谈到社会主义社会对抗消灭了,矛盾存在着。列宁已经说人民之间还有矛盾,但还来不及全面地分析这个问题。……斯大林时期,他在很长的时期内把这两类矛盾混淆起来了。”[6]80-82修改以后的《正处》宣布现在的情况是:阶级斗争还没有完全结束,但革命时期的大规模的急风暴雨式的群众阶级斗争基本结束。我们的任务是团结全国各族人民向自然界开战,发展经济和文化,巩固新制度,建设新国家。由此可以认为,毛泽东关于两类矛盾的学说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具有开创性意义,对于现实社会主义社会中正确区分和处理这两类矛盾仍有很强的指导性。
其二,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原理提出社会基本矛盾范畴,阐明它在我国社会主义社会中的性质、情况和运动规律。毛泽东认为社会主义社会也是充满矛盾的社会。这是全部《正处》的立论依据。他说其中起决定作用的是社会基本矛盾,“基本的矛盾就是生产关系同生产力之间、上层建筑同经济基础之间的矛盾”[6]83。在我国,社会的基本矛盾仍然是这两对矛盾,不过它与旧社会的例如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具有根本不同的性质和情况:在那里,矛盾是对抗性的,表现为剧烈的阶级斗争,不可能由旧制度本身来解决;在我国则是又相适应又相矛盾,适应是主要方面,矛盾即不适应是非主要方面,而且“这些矛盾都是表现为人民内部的矛盾”,是非对抗性的,可以经过社会主义制度本身不断得到解决。正是这种情况以及矛盾的不断出现不断解决,推动我国社会主义社会的不断发展和进步。这些论断告诉我们:观察社会主义社会中的矛盾,首要的是把握住社会基本矛盾;两对社会基本矛盾之间既然又相适应又相矛盾,那么就要在坚持相适应方面的同时,努力克服其不相适应的方面,以完善社会主义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两对社会基本矛盾表现为非对抗性的人民内部矛盾,不能用阶级斗争的方法,而只能用不断平衡和调节的方法去解决,而且这种过程是长久的和永恒性的。这些论断,揭示了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动力源,实际上是为我国的改革提供了哲学依据。十八大以来,特别是十八届三中全会以来,习近平多次强调要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社会基本矛盾分析法来正确认识和把握社会基本矛盾,通过不断调整、完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推动全面深化改革,其深层理论依据即在于此。需要指出的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有一段十分精辟的话,阐述生产力——生产关系即经济基础——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关系及其运动规律,实质就是讲的社会基本矛盾,但是没有展开。而毛泽东则明确提出“社会基本矛盾”概念,对其内涵作出确切界定,并把它运用于对社会主义社会的考察和分析,这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还是首次,同样具有开创性意义。
以上两点,构建了比较系统的社会主义矛盾学说。笔者认为这是后期即晚年毛泽东在理论上的最大建树,是转入社会主义时期毛泽东的好文章好思想之集大成者,是对马克思主义尤其是科学社会主义的一个重大贡献。
(二)深刻阐发了社会主义下发展商品经济和利用价值规律的必然性
在1958年开始掀起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中,全党上下头脑发热,无视客观自然规律和经济规律、大刮“一平二调”的“共产风”,批判资产阶级法权,鼓吹取消商品货币关系,急于在三五年内搞“穷过渡”,严重破坏生产力,挫伤广大人民特别是几亿农民的积极性,也败坏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声誉,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在这个充满危机的非常时刻,毛泽东率先使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从理论上深刻反思总结教训,并力图使全党形成新的共识,走出“左”倾误区,回归马克思主义的科学轨道。
这期间毛泽东有针对性地发表大量讲话、谈话,批“左”纠“左”。其中最深刻最有理论价值和实践指导意义的,是关于商品经济的理论观点。它的集中体现,是毛泽东在1958年11月2日至10日第一次郑州会议上的讲话。概括地说,主要点有:一是要分清不同制度下商品生产的不同性质。指出:“商品生产不能与资本主义混为一谈。为什么怕商品生产?无非是怕资本主义。”“商品生产,要看它是同什么经济制度相联系,同资本主义制度相联系就是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同社会主义制度相联系就是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商品生产从古就有,在奴隶时代,商品生产并没有引导到资本主义。“斯大林说:‘试问,为什么商品生产就不能在一定时期内同样地为我国社会主义服务而并不引导到资本主义呢?’这句话很重要。”他认为商品生产是个工具,要充分利用这个工具乖乖地为社会主义服务。二是在社会主义下发展商品生产是必然的。指出:“我们建国才九年就急着不要商品,这是不现实的。只有当国家有权支配一切产品的时候,才可能使商品经济成为不必要而消失。”因此,“有了人民公社以后,商品生产、商品交换更要发展,要有计划地大大发展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不要商品的观点是错误的,“这是违背客观法则的”。三是实质问题是如何对待农民。指出现在我们有些人大有要消灭商品生产之势,“这是不认识五亿农民的问题”,“有些同志急于要宣布人民公社是全民所有,废除商业,实行产品调拨,这就是剥夺农民”。四是要充分发挥价值规律的作用。会议期间,他在审阅修改《十五年社会主义建设纲要四十条》初稿时,加写:“在商品流通过程中,价值、价格和货币仍然将起它们的积极的作用。”[6]504-507后来在1959年3月第二次郑州会议上,他又强调指出“价值法则、等价交换,这是个客观规律,违反它,要碰得头破血流”[6]623。同年同月,他还在山西省委一个情况报告上批注:“算账才能实行那个客观存在的价值法则。这个法则是一个伟大的学校,只有利用它,才有可能教会我们的几千万干部和几万万人民,才有可能建设我们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否则一切都不可能。”[11]34
大家知道,马克思、恩格斯曾设想未来社会因公共占有生产资料,商品生产和交换将会消亡,价值规律不再发生作用。列宁在十月革命后也曾设想过消灭商品生产会很快实现,但战时共产主义政策的经验教训使他改变原有看法,把发展商业当作推动整个经济的中心环节,在马、恩的基础上前进了一大步。不过由于历史的局限,没有展开,还认为商品生产应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斯大林晚年也肯定社会主义下有商品生产,说明它不会导致资本主义,肯定价值规律的作用,批评价值规律可以被改造的观点,这又在列宁的基础上前进了一步。然而他仅用两种所有制的存在来解释,认为整个说来社会主义经济不是商品经济。而毛泽东的上述四个理论观点,把社会主义下发展商品经济和利用价值规律的问题说得更加到位,在马、恩、列、斯的基础上又有所前进。我国改革开放以来关于发展有计划商品经济、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理论和实践,也可以从这些观点中找到根和源。
(三)精辟论述了社会主义建设的长期性及其发展阶段的划分
当年列宁就建设社会主义的艰巨性和阶段性,说过这样意味深长的话:我们不知道,而且也不可能知道,过渡到社会主义还要经过多少阶段;为了建设社会主义,我们准备作几千次尝试,而且,我们在作了一千次尝试以后,准备去作一千零一次尝试;我们初次从事新的事业,曾经随波逐流,因为那时还区分不出正确的东西和不正确的东西,要做到正确区分是需要时间的。他还分别使用过“初级形式的社会主义”、“没有稳固基础的社会主义”、“充分发展了的社会主义”、“完备形式的社会主义”、“发达的社会主义”、“完全的社会主义”等提法,但没有也不可能作出明确阐述,因为这主要是由实践来回答的问题,而列宁英年早逝,远没有这种实践。
毛泽东步入晚年之初搞多快好省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化“三面红旗”,也是对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的尝试,但在实践中宣告失败。在某种意义上失败也是好事,迫使他反思教训,重新思考。1958年11月,他在郑州会议上谈商品生产问题的同时批评说:“现在有一种偏向,好像共产主义越快越好。实行共产主义是要有步骤的。山东范县提出两年实现共产主义,要派人去调查一下。现在有些人总是想在三五年内搞成共产主义。”[6]499又说:“河南提出四年过渡到共产主义,马克思主义‘太多了’,不要急于在四年搞成。我们搞革命战争用了二十二年,曾经耐心地等得民主革命的胜利。搞社会主义没有耐心怎么行?没有耐心是不行的。”[6]505后来1959年12月他在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时,创造性地提出社会主义这个阶段又可能分为“不发达”的和“比较发达”的两个阶段,后一个阶段可能比前一个阶段需要更长的时间[7]264;指出“在我们这样的国家,完成社会主义建设是一个艰巨任务,建成社会主义不要讲得过早了”[7]270。在1962年1月“七千人大会”上,更是反复阐述社会主义建设的长期性和艰巨性。说“在我国,要建设起强大的社会主义经济,我估计要花一百多年”;他还说:“在社会主义建设上,我们还有很大的盲目性。社会主义经济,对于我们来说,还有许多未被认识的必然王国。拿我来说,经济建设工作中间的许多问题,还不懂得。”“我注意得较多的是制度方面的问题,生产关系方面的问题,至于生产力方面,我的知识很少。社会主义建设,从我们全党来说,知识都非常不够。我们应当在今后一段时间内,积累经验,努力学习,在实践中将逐步地加深对它的认识,弄清楚它的规律。”[8]79
毛泽东的这些论述与列宁当年的论述,基本精神完全吻合,一脉相承。尤其是在社会主义发展阶段问题上,列宁的种种提法,说到底也无非是可划分为不发达的和比较发达的两个阶段。毛泽东的提法为我们党后来正式确立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以此作为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总依据,奠定了理论基础。他关于在我国建设起强大的社会主义经济要花一百多年的估计,也是正确的,我们党提出要在建国一百年时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就是基于这样的估计。总之,毛泽东的以上一系列论述,再联系《正处》中的分析,表明在他的心目中,社会主义的建立、社会主义的建设、社会主义的建成这三者之间是有区别的。当然,此后直到他去世为止,仍然为“左”的倾向所左右,摆脱不了急于求成、急于过渡、超越阶段的思维模式,但那是另一个问题。
(四)郑重提出了警惕和防止党和国家和平演变的战略思想
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列宁有一个完整的建党学说,其中一个极重要内容是如何保持党的先进性和纯洁性,防止党在执政后蜕化变质。他曾说过:执政党是加入之后就能掌权的党;共产党员如果以为单靠自己就能完成革命事业那将是他们最大最危险的错误之一;如果有什么东西会把我们毁掉的话那就是共产党员成了官僚主义者;我们的任务是要维护我们党的坚定性、彻底性和纯洁性;我们应当努力把党员的称号和作用提高,提高,再提高。毛泽东忠实遵循列宁的建党思想,他把加强执政党自身建设,使党永远保持无产阶级先锋队性质,从而使党领导下的国家永远坚持社会主义发展方向,作为始终予以高度关注、殚精竭虑为之奋斗的头等大事。
从《年谱》中可以看到,毛泽东非常憎恶党员、干部搞官僚主义,搞特权,搞腐败。早在1956年11月,他在八届二中全会的总结性讲话中,就振聋发聩地告诫:“我们一定要警惕,不要滋长官僚主义作风,不要形成一个脱离人民的贵族阶层。”[6]341959年 12月在读苏联那本教科书时指出:“社会主义社会的发展过程中,还有一个问题值得注意,这就是‘既得利益集团’的问题。每一个时期,总会有这样一部分人,保持旧制度对他们有利,用新制度代替旧制度对他们不利。他们安于已有的制度,不愿意改变这种制度。任何一种新制度的建立,总要对旧制度有所破坏,不能只有建设,没有破坏。要破坏,就会引起一部分人的抵触。”[7]267-268他把社会主义社会发展过程中“既得利益集团”的产生及其对新制度的抗争,看作是一种必然现象,真是非凡的预见和洞察力!
据此,毛泽东极为关注党和国家要警惕和防止和平演变的问题。1959年11月12日在杭州与华东地区各省市委负责人的谈话,首次明确提出这个问题。他引用杜勒斯说的“放弃使用武力并不意味着维持现状,而是意味着和平的转变”,指出:“和平转变谁呢?就是转变我们这些国家,搞颠覆活动,内部转到合乎他的那个思想。……用和平转变,腐蚀我们。”[7]2371964年1月5日,他会见日共领导人时针对苏联正在发生和平演变的教训,指出:“人是会变化的,革命者也会发生变化。没有群众的监督和揭露,他们可能进行贪污、盗窃、做投机生意,脱离群众。”[8]302同年11月中旬,广东省委给中央和中南局关于社教运动的报告中说:“现在看来,基层组织已经被篡夺和已经和平演变过去的,也就是说领导权不在我们手里的,不是有没有三分之一的问题,更普遍的是大量农村干部正在和平演变之中。”毛泽东批示:“很值一读或两读。”[8]436当然,报告中这一估计不符合实际,夸大其词,带有浓厚的“左”的色彩,但毛泽东批示的精神是可以理解的。正是基于对和平演变的警惕,他提出培养革命接班人的问题。1964年6月16日在中央政治局常委和各中央局第一书记会议上说:“要准备后事,即接班人问题。……怎样培养无产阶级的革命接班人?我看有五条。第一条,要教育干部懂得一些马列主义,懂得多一些更好。第二条,要为大多数人民谋利益,为中国人民大多数谋利益,为世界人民大多数谋利益。第三条,要能够团结大多数人,包括从前反对过自己反对错了的人,也不能‘一朝天子一朝臣’。第四条,有事要跟同志们商量,要听各种意见,要讲民主,不要‘一言堂’。第五条,自己有了错误,要作自我批评。”[8]363应当承认毛泽东关于防止和平演变的思想,是与他“左”的指导思想联系在一起的,但就精神实质而言,确是一个有重大战略意义的思想;他提出的革命接班人的五个条件,基本上也是正确的,只是在实践中未能处理好这个问题,居然把林彪、王洪文先后选定为他的接班人,而且他本人也并没有完全做到其中的第三、四、五条。
从历史与现实的结合上看,毛泽东的这一战略思想不仅没有过时,还更加凸显其当代价值。这是因为在国际上,西方敌对势力在苏东剧变后把和平演变的主要矛头指向中国,对我搞西化、分化的图谋没有也绝不会改变,各种形式和手段的颠覆活动没有也绝不会停止;在国内党内,由于改革开放、发展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部分党员干部因经不起物质利益的诱惑而丧失信仰、腐败变质的现象不可避免地时有发生,“既得利益集团”也正在甚至已经形成,我们实实在在地面临着“四大考验”,存在着“四大危险”。这就决定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中,警惕和防止和平演变是一个永恒的历史性课题。这也正是十八大以来的党中央以背水一战之决心、壮士断腕之勇气狠抓反腐败斗争的缘由所在。
笔者认为,上述四个方面,表明晚年毛泽东在理论上并非如有些人所说的那样乏善可陈,一无是处,而是仍有不少闪光之点、真知灼见和重要建树。这些方面都可以看作是毛泽东思想的基本原理而将其列入毛泽东思想的科学体系,看作是毛泽东思想在社会主义时期的丰富发展。在全面深化改革开放、加快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今天,我们继续高举毛泽东思想旗帜,理所当然包括继续高举这些基本原理的旗帜;继续坚持把毛泽东思想作为党的行动指南,理所当然包括继续坚持把这些基本原理作为党的行动指南。
上世纪70年代末结束“文化大革命”后,在出现一股全盘否定毛泽东思想的思潮的同时,也出现了一股否认毛泽东晚年有重大失误以至严重错误、借“高举旗帜”名义搞“两个凡是”的思潮。正是针对这一情况,邓小平指出毛泽东在他的后期犯了不算小的错误,“我们要实事求是地讲毛主席后期的错误”,并指出错误的实质是“违反了他自己正确的东西”。所以一言以蔽之,毛泽东晚年的错误在于毛泽东违反了毛泽东思想。
现在我们以《年谱》为依据,看看在哪些主要问题上,晚年毛泽东违反了毛泽东思想。
(一)在社会主要矛盾问题上违反了毛泽东思想
1956年9月,由毛泽东主持下起草、在八大上通过的关于政治报告的决议,宣布由于三大改造的完成,我国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已基本解决,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明确提出党和国家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和发展生产力”[12]639,从而确定了党在进入社会主义时期以后的根本政治路线。1957年3月20日,毛泽东本人也明白无误地说,“现在是处在这么一个变革的时期:由阶级斗争到向自然界作斗争,由革命到建设。”“这个世纪,上半个世纪搞革命,下半个世纪搞建设。现在的中心任务是建设。”[6]119-120这些论断坚持了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原理。
但是时隔半年,毛泽东在1957年10月9日八届三中全会上的讲话中却声称:“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社会主义道路和资本主义道路的矛盾,毫无疑问,这是当前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我们现在的任务跟过去不同了。过去主要是无产阶级领导人民大众反帝反封建,那个任务已经完结了。那末,现在的主要矛盾是什么呢?主要矛盾就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概括地说,就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矛盾。”[6]223他一言九鼎,一锤定音,“毫无疑问”,斩钉截铁,就这样轻易地推翻了八大的论断,改变了八大的政治路线。尽管此后他也曾多次讲过要发展生产力,搞经济建设,但实际上把两个阶级、两条道路的矛盾,看作不止是“当前我国社会”,而且是整个社会主义时期的主要矛盾,还把一般的“个人主义”也划到资本主义范畴,纳入这个主要矛盾。这一观点,像一条主线贯穿于他步入晚年以后的全部思想理论和路线方针之中,其直接后果,在理论上是违反了他原先赞成的科学社会主义原理,在各项事业中是奉行一系列“左”倾政策,在实践方面是使党和国家工作重心转移推迟了整整二十年。
(二)在阶级斗争问题上违反了毛泽东思想
1956年9月八大期间,毛泽东会见意共代表团时对斯大林所犯错误作了分析:“斯大林的错误,有它的历史和社会根源,但主要应从主观认识上找根源。……客观形势已经发展了,社会已从这一个阶段过到另一个阶段,这时阶级斗争已经完结,人民已经用和平的方法来保护生产力,而不是通过阶级斗争来解放生产力的时候,但是在思想上却没有认识这一点,还要继续进行阶级斗争,这就是错误的根源。”[12]631这话讲得何等深刻!只是“阶级斗争已经完结”这句话说得绝对一些。他在1957年的《正处》中,尽管说阶级斗争还没有完全结束,但毕竟肯定“革命时期的大规模的急风暴雨式的群众阶级斗争基本结束”,这是一个十分重大的论断,既弥补了批评斯大林时那句话的缺陷,又客观地实事求是地宣布大规模的群众性阶级斗争已成历史。
但是他很快来了个自我否定,走向另一个极端。就在1957年6月《正处》公开发表之时,以反击极少数民主党派头面人物的反共反社会主义言论为名,在党内党外、全国上下开展的一场急风暴雨式的群众阶级斗争——反右派运动,把五十五万多人打成“右派分子”,宣布右派是反动派、反革命派,他们和人民的矛盾“是敌我矛盾,是对抗性的不可调和的你死我活的矛盾”[6]192。接着在1959年8月庐山会议上又发起反击所谓以彭德怀为首的“反党集团猖狂进攻”的“反右倾”斗争,并从理论上作出这“是一场阶级斗争,是过去十年社会主义革命过程中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大对抗阶级的生死斗争的继续”的定性,还表示赞赏资产阶级政治家所说的“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哲学”的观点。[7]154会后,在全党范围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右倾”运动,把三百多万人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如果说“反右派”是阶级斗争严重扩大化的话,那么“反右倾”简直是人为地制造一场阶级斗争——其起因仅是中央政治局委员彭德怀写给中央主席一封对“三面红旗”讲了些缺点但内容却是正确的信。1962年9月24日,他在八届十中全会上重申阶级斗争,提出“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我们可以现在就讲起,年年讲,月月讲”[8]152。从此,他的思想和精力就集中放在阶级斗争上。1963年2月,他在中央北京工作会议上提出社教运动中要贯彻“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方针。1965年10月8日,他在有各中央局第一书记参加的会议上说:“马克思的学说,就是阶级斗争的学说”[8]533,把作为博大精深科学体系的马克思的学说仅仅归结为阶级斗争的学说,完全否定了他曾多次说过的马克思主义有多方面丰富内容,而其基础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哲学的话。1967年11月3日,“两报一刊”送审纪念俄国十月革命的编辑部文章修改稿,文章首次系统概括了毛泽东“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要点”,共六条,核心是肯定在无产阶级取得政权之后,还要进行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大革命”。毛泽东批示:“修改得好,可用。”[9]1371971年8月25日,他对华国锋说:“你满脑子是农业,我满脑子是路线斗争,两个司令部的问题。”[9]392这里的“路线斗争”是阶级斗争的同义语,指的是他的“革命路线”同刘、邓“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路线”的斗争。同年9月12日,他在专列上同李德生、吴德等人谈话时说:“我们的方针是路线决定一切。……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9]4041975年11月,他发起“批邓”运动,指责邓小平搞全面整顿,抓经济工作,实质是“搞了个修正主义路线”,强调“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9]621。又说:“社会主义社会有没有阶级斗争?什么‘三项指示为纲’,安定团结不是不要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斯大林在这个问题上犯了大错误。”[9]640同年12月31日,他在会见美国前总统尼克松的女儿、女婿时甚至说:“斗争!我们这里有阶级斗争,在人民内部也有斗争。共产党内部也有斗争。不斗争就不能进步,不和平。八亿人口,不斗行吗?”[9]631可见在晚年毛泽东的脑子里,装满了阶级斗争。认为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成为他习惯性的思维定势。由于他长期居于党的最高领袖地位,这一思维定势深刻影响和支配着全党,这是导致二十年“左”倾特别是十年“文革”极左灾祸的最深层理论根源。关于“文革”的发生,正如胡乔木在如何写第二个历史决议的意见中所说:“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对阶级斗争的认识和估计犯了错误。长期的阶级斗争在党内形成一种思想倾向,认为抓阶级斗争是党的最重要的工作……长期阶级斗争中建立起来的党,在转到建设的轨道上来的时候,没有转成功。”[13]
(三)在反对修正主义问题上违反了毛泽东思想
列宁于1908年4月写了《马克思主义和修正主义》一文,对修正主义的表现、特点、实质、根源以及马克思主义与修正主义的斗争的性质等一系列问题作了深刻分析和阐述,从基本精神看,列宁认为修正主义是从19世纪90年代起形成的马克思主义内部的一个反马克思主义派别,其代表人物是伯恩施坦,其特点是想全面地改造、纠正、修改马克思主义,“是一个相当严整的观点体系”,它与马克思主义的分歧主要还是表现在理论和策略方面,马克思主义与它的斗争大体上属于思想斗争,并且不止是有“来自右面的修正主义”,还有“来自左面的修正主义”,着重反对哪一种修正主义,则要依据客观形势和条件而定。[14]2-9毛泽东想必是清楚并曾经赞同列宁的这些观点的,尤其是关于修正主义“是一个相当严整的观点体系”的提法。比如1963年6月4日,他在会见越南劳动党代表团就中共中央给苏共中央的复信稿征求意见,谈到中国农村开展社教运动时说:“修正主义与思想上有点‘左’或右是不同的,偶然的、不成系统的、不是一贯的,不能叫修正主义,是认识问题。我们这些人的认识也有个过程。我们的思想上有点‘左’或右,是能改的。”[8]231
但是实际上,后来特别是在“文革”年代,他又把自己的正确论断否定了。首先是他泛用“修正主义”概念,把在认识上与他不一致的东西,或充其量仅是思想有点右的东西,甚至是许多属于马克思主义原理和社会主义原则的、他原先曾提出和支持过的东西,比方说利用资本主义、发展商品经济、尊重价值规律、实行按劳分配、允许农民拥有自留地搞点小私有等等,都说成是修正主义,造成在党内外“修正主义”帽子满天飞的局面。其次是他只反右的修正主义,不反“左”的修正主义,早在1957年《正处》中就出现“修正主义,或者右倾机会主义”[15]233的提法,其后更是直接在修正主义与右倾机会主义之间画等号,说要把中国的右倾机会主义改个名字,叫做中国的修正主义,推翻他自己以前赞同过的“有右反右,有‘左’反左,有什么反什么,有多少反多少”的提法[7]507,一个劲儿地反右。在“文革”中,还把林彪那种“左”得不能再“左”的极左路线,说成其实质是极右。1972年12月17日,他针对周恩来力主批极左思潮而严肃地说:“批极左,还是批右?批极左思潮,少批一点吧。……林彪路线的实质是极右,修正主义,分裂,阴谋诡计,叛党叛国。”[9]458于是改变批林整风的重点,继续批右,到1975年底发展为“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再次是把修正主义看成根本路线问题,是严重阶级斗争的根源,反修防修是“你死我活的生死斗争”,并在“修正主义”前面加上“反共、反人民、反革命”等词予以定性。在1966年那个作为发动和指导“文革”的纲领性文件的“五一六通知”中,毛泽东亲自写了一段关于修正主义的措辞极其严厉、无限上纲上线的话,充分反映了他对修正主义的性质的看法。[8]577-579这种看法决定了他把“反修防修”、开展“文革”当作第一要务,视为他一生中所做的两件大事之一,另一件大事是把蒋介石赶出大陆。
(四)在党的作风问题上违反了毛泽东思想
我们党在长期革命斗争中形成了一系列优良作风,集中表现是毛泽东一贯倡导的、在七大上加以概括的理论联系实际、密切联系群众、自我批评三大作风。民主革命时期和新中国成立以后,以至到了晚年,他一再强调坚持这三大作风,并作过一系列非常精辟深刻的论述,讲了许多足以作为全党座右铭的名句警句,是毛泽东建党学说的一个核心内容,也成为毛泽东思想科学体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但不幸的是,他在晚年不仅未能身体力行、率先垂范坚持这三大作风,还自觉不自觉地违反甚至败坏这三大作风。比如在理论联系实际方面,他既在什么是社会主义、什么是修正主义、什么是阶级斗争等重大理论问题上提不出科学界定,对马克思主义作了教条式理解,一再犯过分严重地估量客观形势、搞阶级斗争扩大化直至发动“文革”的全局性错误,又对当代中国基本国情即最大实际若明若暗不甚了了,凭良好主观愿望进行决策,一再犯急躁冒进、超越阶段、陷入空想的错误。他一直最强调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被抛开了,也就是把毛泽东思想的精髓和活的灵魂丢掉了。在联系群众方面,他与广大人民群众的关系日益疏远,不能体察他们的所思所想。在三年困难时期几亿农民渴望搞包产到户以恢复生产、免受饥饿,但他斥之为刮“单干风”,不可容忍,把维护所谓社会主义的纯洁性看得比让人民群众吃饱肚子更重要。1968年,广大人民对“文革”已深感厌恶,怨声载道,希望尽快收场,但他仍强调这场“大革命”是完全必要的,是非常及时的,必须进行到底,林彪事件后他又说这种革命以后还要进行多次,过七八年再来一次。他对广大干部产生明显的不信任感,怀疑他们搞修正主义,走资本主义道路,于是号召所谓“革命造反”、“全面夺权”,到处揪斗“走资派”。他“远贤臣,亲小人”,与一大批并肩战斗了几十年、曾经生死相依患难与共、为建党建军建国立下不朽功勋的老战友搞成君臣关系,认为他们对最高权力有觊觎之心而严予整饬,甚至无情打击,对身边那些善于阿谀奉承和投机钻营的有野心搞阴谋的人却给以充分信任,让他们掌握任意横行、生杀予夺的大权。他发动“文革”就算是为了“反修防修”,但做这样的惊天大事居然绕过党中央而鼓励和支持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等人在上海进行秘密策划,违背了党的组织原则和政治纪律。在自我批评方面,他因自己的权威被大树特树到巅峰,在个人迷信的狂热中滋长了严重的骄傲自满情绪,唯我独尊,唯我独“革”,唯我独“左”,唯我独“马”,虽然口头上说“切不要相信什么一贯正确,人总是要犯错误,又正确又不正确”[8]568,实际上以一贯正确自居,不肯承认错误或不敢作自我批评。比方说他不敢承认反右派犯了扩大化的错误,还担心“反右派今后会不会纠偏、翻案?”[6]209他不敢承认1959年庐山会议反彭德怀的“右倾机会主义”是反错了,后来也只是羞羞答答地对彭说:“也许真理在你那边。”[8]530“文革”搞乱了党和国家,闯下了弥天大祸,他一方面说“文化大革命犯了两个错误,一、打倒一切,二、全面内战”,同时又说:“文化大革命是干什么的?是阶级斗争嘛。对文化大革命,总的看法:基本正确,有所不足。……三七开,七分成绩,三分错误。”[9]620这不仅自相矛盾,而且文过饰非。因为“两个错误”是全局性和根本性的,既有“两个错误”,何来“七分成绩”?又何止是“有所不足”?如此等等,都反映了晚年毛泽东对自己的错误没有勇气爽爽快快地承认和稍微作一点像样的自我批评,与他经常倡导的“坚持真理、修正错误”相去甚远。不肯作自我批评,自然也不许别人批评,这是一件事情的两面。正如邓小平所说的,“谁不听他的话,他就想整一下”[1]301。在二十年“左”倾的历次政治运动中,特别是在十年极左“文革”中因“反党”罪名挨整的大批党内外干部、各界著名人士,说到底不都是缘起“不听他的话”或者对他明里暗里有所批评吗?
毛泽东违反毛泽东思想中的三大作风的一个直接后果,是破坏党的民主集中制根本原则。在1962年1月30日“七千人大会”上,他对坚持民主集中制的重要性、对党内不遵守民主集中制和害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现象,讲得极其深刻、精彩、生动,在党的历史上可谓无出其右者。但这是针对别人的,他自己并不准备完全实行之,甚至完全不准备实行之。他特别欣赏会议上林彪与众不同、语惊四座的讲话中所说的:我们党提出的三面红旗是正确的。这两三年来我们国家在某些方面发生了一些困难,“事实证明,这些困难在某些方面、某种程度上,恰恰是由于我们没有照着毛主席的指示、毛主席的警告、毛主席的思想去做。我深深感觉到,我们的工作搞得好一些的时候,是毛主席的思想能够顺利贯彻的时候,是他思想不受干扰的时候。反之,他的意见受不到尊重或者受到很大干扰,事情就要出毛病。”毛泽东立即表态:“林彪同志讲得很好,给你一个月时间整理出来,一个月不行两个月,请你整理出来。”[8]75-76正是那时以后,个人专断、家长式领导、一言堂、什么都由一个人说了算的党的高层政治生活不正常状态愈益发展,到了“文革”时期,几乎完全取代了民主集中制。他的话就是最高指示,金科玉律,用林彪的“名言”来说,“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超过我们一万句”;“他的话都是我们行动的准则。谁反对他,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8]587。毛泽东本人也安之若素,乐于接受这种殊荣,以致后来他在垂暮之年百疾缠身之际,还想当唯一家长,大权独揽,主宰一切,其中包括在最高层人事安排上,他可以不顾党的组织制度直接指定某人当党中央第一副主席,可以绕开全国人大直接指定某人当国务院总理,以政治局决议名义公布。凡此种种固然从根本上说是制度弊病所使然,但也与他头脑中有着封建主义意识是分不开的。
以上所举晚年毛泽东违反毛泽东思想的几个方面,也不过是荦荦大者。这种自相矛盾、自我否定、自我违反,不仅给党、国家和人民带来许多不幸以至“文革”这样的巨大浩劫和灾难,也严重损害了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的声誉和威望。实话实说:几十年来,在相当一部分人群中之所以对晚年毛泽东的功过是非众说纷纭,对毛泽东思想的学习缺乏热情,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作为科学理论主创者的毛泽东本人未能践行自己的理论,即言行不一。列宁说过:判断一个人,不是根据他自己的表白或对自己的看法,而是根据他的行动。用这一评判标准来比照,毛泽东显然做得很不够了。这正是晚年毛泽东的悲剧所在。
结语
1981年十一届六中全会做出的历史问题决议,对毛泽东一生主要是建国以后的是非功过和毛泽东思想的历史地位的评述,是客观、全面、公正的,实事求是的,经得起实践和时间的检验。它在当时对统一全党全民认识,起了相当大的促进作用。但是三十多年来,直至今天,由于种种原因,争议依然不断,某些分歧还带有根本性,表明远未完全达成共识。分歧主要集中在对晚年毛泽东的评价上。全盘否定,不许承认和颂扬他的功绩,甚至力图把他妖魔化者有之;全盘肯定,不许批评和纠正他的错误,甚至力图把他神明化者也有之。笔者认为这两种极端倾向都是错误的有害的:从理论上说,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关于科学评价历史事件和领袖人物的立场观点方法;从实践上说,不利于正确对待改革开放前后两个三十年之间的辩证关系。若照此办理,都会引起“天下大乱”。所以这是事关能否深刻理解党的指导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真谛,事关改革开放的发展方向和国家民族的前途命运的大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以《年谱》提供的第一手客观材料为事实依据,以十一届六中全会历史决议所作的实事求是评述为立论依据,比较深入地研究一下晚年毛泽东与毛泽东思想的关系,对于更好地坚持真理、修正错误,以史为鉴,开拓未来,就是一件十分必要、很有意义的事情了。
[1]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2]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1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
[3]刘少奇选集: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4]毛泽东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
[5]毛泽东文集:第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6]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3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
[7]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4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
[8]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5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
[9]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6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
[10]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上[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
[11]毛泽东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12]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
[13]列宁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4]列宁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5]毛泽东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责任编辑张海波]
On Mao Zedong in His Late Years and Mao Zedong Thought—Inspirations from Reading A Chronicle of Mao Zedong’s Life(1949-1976)
LEI Yun(Publicity Department,CPC Zhejiang Provincial Committee,Hangzhou,Zhejiang 310025)
The issue concern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o and Mao Zedong Thought,in essence,lies in how Mao himself approached and applied Mao Zedong Thought in practice,and how he integrated his own theory with practice.This article explores how Mao in his late years demonstrated himself on this issue.The abundant original and objective information from the book,A Chronicle of Mao Zedong’s Life(1949-1976),shows that Mao in his late years,could define and treat Mao Zedong Thought realistically and enriched it with a lot of good ideas,but breached from the Thought on some major issues.Judgment on this subject should be based on the historical resolutions made on the Sixth Plenary Session of the 11th CPC Central Committee,and we should keep an objective,comprehensive,fair attitude,avoid subjectivity and partiality,neither demonizing him with total negation,nor deifying him with absolute acceptance.
A Chronicle of Mao Zedong’s Llife;Mao Zedong in his late years;Mao Zedong Thought
A85
A
1674—0351(2015)03—0037—12
2015-02-27
雷云(1933— ),男,浙江临安人,中国科学社会主义学会顾问,浙江省科学社会主义学会名誉会长,中共浙江省委宣传部原副部长,浙江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原主席、党组书记,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