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出版局副局长的“润笔费”

欧阳飞+樊离

贪官实录

2013年11月27日，一则消息引起媒体关注：江苏省新闻出版局副局长蒋国星被组织调查了！1955年出生的蒋国星，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曾先后任镇江市委副秘书长、句容市市长。2002年1月，任句容市市委书记。在主政句容期间，蒋国星以巨大的魄力和开放性思维，使句容的工业、农业、旅游业迅猛发展，各项主要经济指标快速增长，蒋国星也因此受到媒体的广泛关注。

2005年，蒋国星被委以重任，调任苏北经济落后地区睢宁县，并以徐州市委常委身份兼任睢宁县委书记，从正处提拔至副厅级。在睢宁主政期间，蒋国星照搬句容模式，力推招商引资，城市面貌迅速得以改观。2007年12月，仕途看好的蒋国星突然被调任江苏省新闻出版局任副局长。时隔六年之后，官方发布蒋国星被调查的消息。

随着案件调查的深入，蒋国星涉嫌腐败问题的诸多细节逐步露出水面。人们惊诧地发现，伴随着蒋国星逐步成为政治新星的过程，同时也是蒋国星大肆收受贿赂的贪腐过程。而与其贪腐密切相关的人员，几乎都有同一个身份——开发商！

县委书记的“小金库”

在蒋国星的朋友圈里，最贴心的，可能要算镇江某公司经理郝建。蒋国星在镇江市委任职期间，郝建曾为其开车多年，虽然后来郝建开始经商，但两人一直保持着非常密切的来往。蒋国星调任句容和睢宁任职后，只要蒋国星回镇江，都是郝建亲自开车服务，各种消费也均有郝建买单。

2001年年底，时任句容市市长的蒋国星，通过郝建介绍认识了苏州开发商张长军。不久，蒋国星升任句容市市委书记。为了和蒋国星联络好感情，为自己将来在句容搞开发铺路，2012年春节前的一天，张长军专程从苏州赶到句容，给蒋国星“拜年”，临走留下了2万元现金，蒋国星客气了一下，就将钱收下。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开始热乎起来。

蒋国星任书记后不久，便开始大搞招商引资，并决定将句容东进路延伸两侧的地块进行招商出售。经市委研究，决定以土地15万元/亩、相关建设规划配套费（简称规费）减半的优惠政策向外发布公告。随后，蒋国星主动打电话邀请张长军前来投资。但是，张长军实地察看了规划地块后，觉得有点贵，希望价格再能降低点，同时提出规费能否全部免除。因之前收下了张长军的2万元现金，蒋国星表示土地价格已经不能再低，但规费全免可以考虑。为了把张长军公司该地块规费全免的事情敲定下来，不久，蒋国星召集相关部门领导专门开会研究此事。会上，有领导提出反对意见，但最终蒋国星还是拍板，将此事敲定下来。由此，仅相关规费一项，就为张长军省了1000多万元费用。

这个结果让张长军感到非常意外，也非常高兴。此后，张长军在所购地块搞开发，赚了大把的钞票。为了感谢蒋国星的帮助，并希望得到蒋国星的继续关照，2003年春节和2004年春节，张长军先后两次各送上2万元现金。然而，蒋国星觉得，与自己帮助张长军赚了那么多钱相比，张长军给自己的好处实在是太少。2004年下半年的一天，郝建开车载着蒋国星外出吃饭。途中，郝建提出，张长军在句容开发房地产，赚了很多钱，能不能从他那弄些钱，作为蒋国星个人活动的经费。对此提议，蒋国星感到可行，便问要多少，郝建说，他生意做得那么大，至少20万吧！在当时来说，20万是笔不小的数字，蒋国星觉得自己一次要这么多会不会出问题？郝建看出蒋国星的担心，说这个你放心，我都想好了，我们就以让张长军给我们公司赞助费的名义，让他将钱打到我公司账上，然后钱由我保管，您不经手此事，这样以公司对公司的名义，不会有什么问题。

听郝建这么一说，蒋国星觉得放心，于是立即拿起电话拨给张长军，直接提出让其给郝建公司赞助20万元。蒋国星亲自开口为郝建要赞助费，张长军感到很突然，但蒋国星亲自开口了，张长军只好在电话里一口答应下来。过了一段时间，张长军接到郝建的电话，约其到句容吃饭。在一家宾馆见到了蒋国星和郝建。吃饭的时候，蒋国星再次提及赞助费的事，而郝建明确说了一句，“领导回镇江需要招待费用。”此时，张长军才明白了“赞助费”的真正含义，于是当场爽快答应下来。为了将事情做得隐蔽，张长军和郝建商量后，双方签订了一份假的代理合同，张长军以将公司开发的房产交给郝建公司代理销售为名，给郝建公司打去“代理费”20万元。从此，这20万元成了蒋国星的“小金库”。面对检察人员提出的20万用哪儿去了的问题，小金库“保管人”郝建列出了一长串的支出表：蒋国星送给情人一只名贵手表，花了1.8万元;每年三八妇女节或情人节的时候，蒋国星给老婆和情人买化妆品、巧克力、鲜花、礼品等，花去1万余元;蒋国星和情人在南京、镇江吃饭、开房、洗澡花去4万余元;蒋国星家里请客、和朋友打球之后去吃饭大概花了4万余元;从1998年开始替蒋国星交电费花去3万多元……

项目还没招标，钱财已纳入囊中

2005年1月，蒋国星被委以重任，以徐州市委常委身份兼任徐州市下辖的睢宁县任县委书记，职级也由正处提拔为副厅。为了尽快出成绩，蒋国星照搬句容的一套工作方法，开始在睢宁大兴土木，并邀请曾合作过多次的南方某大学教授朱恒来做城市规划。2005年5月的一天，朱恒偶然间认识了睢宁本地的开发商李飞。在得知朱恒和县委书记蒋国星关系很好时，正苦于无处拜佛的李飞，决定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此后，李飞一有时间便去找朱恒套近乎。一个多月后，朱恒终于答应将李飞引荐给蒋国星，并建议给蒋国星准备点礼品，李飞嫌买礼品麻烦，说直接给见面礼吧。朱恒担心蒋国星刚到睢宁任职不久，直接送钱会不肯收，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2005年6月的一天上午，李飞把事先准备好的6万元人民币放在一个牛皮纸袋子里，然后接上朱恒一起来到蒋国星办公室。见二人进门，蒋国星起身相迎。朱恒拉过李飞介绍说，李飞是睢宁本地人，开发房地产的，人不错，请蒋国星以后多照顾。左手拎着钱袋子的李飞赶紧上前，伸出右手与蒋国星握手，说：“我是干工程的，还请蒋书记多多关照，给我找点活干干。”蒋国星瞟了一眼李飞左手拎着的纸袋子，满脸笑容地说：“好啊，你多投资，为家乡多做贡献……”

在闲聊了几句后，李飞将纸袋子放在朱恒身边，并找了个借口走出蒋国星办公室。不久，站在门外等候的李飞见朱恒空手出来，心里一阵狂喜。2005年8月，睢宁县委县政府决定投资2个多亿建设睢宁中学新校区。这个消息传出后，李飞决心拿下这个工程。但李飞明白，自己是个小公司，凭实力根本不可能拿下这个工程。于是李飞决定找蒋国星帮忙。8月中旬的一天上午，李飞提着装有现金的纸袋子与朱恒一起来到蒋国星的办公室，明确表示希望拿下睢宁中学新校区这个项目。在李飞信誓旦旦保证公司有实力做这个工程后，蒋国星当即表态说：“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过问的……”临走时，李飞将装有现金的牛皮纸袋子放在蒋国星办公桌后面的地上。李飞二人走后，蒋国星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整整10万元人民币，立即满脸笑容地将钱放进保险柜。随后，蒋国星将分管城市建设的县委副书记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说睢宁中学北校区工程是县里的一个大项目，要加快推进力度，要选择理念新、实力强的施工企业来做这个项目。随后，蒋国星话锋一转，说道：“有人推荐李飞的公司承建这个工程，我看他的公司还是可以的，让李飞的公司承建睢宁中学北校区工程，你有什么意见？”听蒋国星这么说，副书记立即表示没有不同意见。副书记刚走，蒋国星又叫来分管城建的副县长，询问对李飞公司承接这个工程有什么看法，副县长心领神会，立即表示没有看法。回到办公室，副县长又立即打电话给建设局局长，把蒋国星的意思进行了传达，让他们立即具体“操作”这个事情。

2005年9月14日，睢宁县中学招标会正式开始。经过层层“筛选”，最终，李飞的公司如愿拿下了这个工程！此后没几天，李飞委托朱恒再次向蒋国星送上现金10万元。

工程虽然拿到了，李飞却陷入了更大的困难中。2006年10月，李飞公司将睢宁中学新校区一期工程交付使用。按照事先签订的协议，睢宁中学应付李飞工程款3000多万元，再启动二期工程，但睢宁中学只给了李飞500多万。由于一期工程的垫资是李飞四处融资而来，因拿不到足额的一期工程款，李飞公司资金链立即断裂，工人工资无法发放，材料供应商也追着李飞要钱，工程面临停工困境。李飞多次找睢宁中学的校长梁某要钱，但学校也没有办法筹集到钱。

2006年10月的一天，万般无奈的李飞再次去找蒋国星帮忙，并送上20万元现金，蒋国星客气了一下，就将钱收下。

李飞走后，蒋国星立即打电话给睢宁中学校长，希望他能尽快想办法多付点款给李飞。有了书记亲自过问，校长不敢怠慢，经多方筹措，再次支付了500万元，解了李飞的燃眉之急。然而，随着施工的推进，李飞的垫资越来越多，因为资金链断裂，工程处于建建停停的状态。李飞不得不一次次请求蒋国星的帮助。为了帮助李飞摆脱困境，蒋国星也一次次对睢宁中学施压，并多次丢下手里的事务，亲自到省市银行找关系，托人情，帮助李飞申请贷款。与之对应的是，李飞先后17次奉上人民币80余万元。

“润笔费”成了受贿的遮羞布

除了官员身份，蒋国星被外界所熟知的，也是他自己非常看重的另一个身份是——书法家。在句容、睢宁期间，两地多个公开场合都出现了蒋国星的题字。因此，蒋国星喜欢字画的癖好广为人知。而这，也为那些有所图谋的人找到了接近、讨好蒋国星的机会。2005年年底，开发商王猛在睢宁拿下一地块，准备开发“睢宁大院”小区。但是，地拿到后，地块上的拆迁工作却一直迟迟没有动静。他们多次找过拆迁相关部门的负责人，没有一点效果。王猛和公司股东们研究后认为，要想顺利推动地块拆迁，必须得到蒋国星的支持。为此，他们经商量决定根据蒋国星的喜好，给他送点字画。

2006年3月的一天，王猛带着托人购买的两幅名人字画来到蒋国星的办公室，汇报了自己面临的困境，请蒋国星关心支持。蒋国星当场答应。临走的时候，王猛把装着两幅画的档案袋放在蒋国星的桌上，蒋国星客气了一番，收下了。此后，在蒋国星的亲自过问下，拆迁工作终于启动。但是并不顺利，一直是拆一点，交一点，进度缓慢。为了督促拆迁进度，蒋国星多次亲自到工地视察，查看拆迁进度。后为加大拆迁力度，蒋国星还更换了拆迁负责人，拆迁工作又得以缓慢向前推进。此后，每到拆迁遇到阻碍，王猛便会送钱给蒋国星寻求帮助，据统计，仅拆迁阶段，蒋国星就先后收取了王猛“拆迁帮助费”15万元。

2007年4月，睢宁大院的售楼部已经建好，并开始对外售楼。此时，在睢宁市面上有很多蒋国星题的字，王猛灵机一动，便找到蒋国星的秘书，请蒋国星题写“睢宁大院”四个字，放在小区的门头上。蒋国星爽快答应。不久，带有蒋国星落款的“睢宁大院”四个大字写好了，王猛立即安排人员将题字刻上售楼部的门头上，并通知蒋国星的秘书请蒋国星有机会到售楼部视察。一天晚饭后，蒋国星带着秘书专程去睢宁大院售楼处，在售楼处的上方，“睢宁大院”四个大字在霓虹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看着自己的杰作，蒋国星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第二天下午，王猛带着5万元现金来到蒋国星的办公室，对蒋国星说：“感谢您给我们小区题字，听说您为这四个字写了好多遍，让您费心了，这是润笔费，请您笑纳。”说完，王猛将装钱的袋子放在蒋国星的办公桌上，蒋国星客气了一下，将钱收下。

2007年12月，蒋国星被调任江苏省新闻出版局副局长。人虽离开了睢宁，但权力的余热还在为他不断换取金钱。在蒋国星离开睢宁后直至案发的六年里，每年中秋和春节，李飞都会按时前去探望，而标准是春节2万，中秋1万。2012年3月，李飞到南京看望蒋国星。蒋国星告诉李飞，当年6月有个南京十竹斋艺术品拍卖会，上面有他的几幅书法作品，请他带几个朋友去“架架势”，李飞当即答应。拍卖当天，李飞邀请几位朋友到场，经过几番“竞拍”，最终，李飞花了5万多元拍下了蒋国星的两幅字。当天晚上，蒋国星在自己的博客里写下只有一行字的日记：我两幅书法作品参加十竹斋拍卖获得成功！两幅作品起拍价每平尺由3000元竞拍成每平尺5000元！

李飞如此持续“孝敬”蒋国星，真的是感恩吗？李飞交代：直到蒋国星案发，他承建的睢宁中学新校区工程款尚有七八千万没有拿到。为了索要欠款，李飞只有不停地找蒋国星，请他向校长施压。在蒋国星离开睢宁后，仍继续向其行贿的，还不止李飞一人。

2013年11月，江苏省委巡视组在巡视中发现蒋国星涉嫌受贿的线索，并于2013年11月27日将其带走调查。12月3日，江苏省检察院开始介入侦查，并将该案指定由淮安市人民检察院立案侦查。2014年1月16日，蒋国星因涉嫌受贿罪被刑事拘留，同月24日被江苏省检察院决定逮捕。经审理查明，2002年1月至2013年11月期间，蒋国星利用担任句容市市委书记、徐州市市委常委、睢宁县委书记、江苏省新闻出版局副局长的职务便利，先后收受他人财物价值人民币185万余元，为他人谋取利益。2014年9月12日，经淮安市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淮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判处蒋国星有期徒刑12年6个月，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40万元。对其退出的30万元上缴国库，尚未退出的赃款继续追缴。

蒋国星当庭表示服判，不上诉。

（文中除蒋国星外，均为化名）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

忏悔录：在随波逐流中迷失了自己

我过去也曾是个遵纪守法、言行非常谨慎的人，也具有艰苦创业、积极向上精神。在相当长的一段工作时期，我努力工作，任劳任怨，严于律己，廉洁奉公，受到很多领导的肯定，赢得过较好的群众口碑。

但是，随着职务的不断提升，我的思想却逐渐滑了坡，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党性原则逐渐被抛到了脑后。廉洁自律成了空喊的一句口号。虽然还经常看警示片，但逐渐感到麻木了，看了也不当回事。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世界上什么最重要？家庭、情人、平安、自由的关系，有时是很模糊的。在金钱美色面前，我逐渐失去了定力。觉得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短暂的，来到这个世界上走一趟不容易，该享受的要享受，该得到的要得到。于是，在随波逐流中，我逐步丧失了党性，失守了底线，把不正常的现象看成了正常，渐渐迷失了自己。

列宁曾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事实确实如此。回想过去，我的少年时代、青年时代，都是在非常困难的生活中度过的。但是，到了担任句容市委书记后，特别是当了徐州市委常委、睢宁县县委书记后，要求就高了。享受人生、超前消费思想逐渐占据上风。住大房子、看重钱财的愿望急剧膨胀。感到到了自己这个级别，也该换住别墅了，也该为女儿的幸福生活创造条件了。我家原来的一套房子是123平方米，面积也不算小了，但我嫌小，在装修好了之后，在爱人的反对声中，我强行将这个房子卖掉，换成了现在住的215平方米的房子。

我先后当过两个县市的县（市）委书记，在工作过程中，我结识了一些省领导，有的还对我特别关心，特别信任。自己感觉，他们就是我的靠山，也是我的保护神。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肯定会站出来为我讲话。习近平总书记在讲话中提出：“既要打苍蝇，也要打老虎”。我深感中央反腐决心力度之大，前所未有。但觉得这些都与我无关。认为力度再大，也打不到自己头上。这些年来，心中也有不安的时候，但侥幸心理总是在不断地战胜不安心理。我总是在不断地安慰自己，说服自己。直到两规后才明白，在违纪违法事实面前，实际上任何领导都不可能为我说话。法律最终都大于权力！

我的问题是相当严重的。我愿意接受国家法律的惩处。我一定在组织的指引下，积极退赃，好好服刑，认真改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在真诚忏悔的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向前。

此时此刻，我深感对不起关心我、教育我的党组织。是党把我从一个农村青年逐步培养成副厅级干部。现在，我已有39年党龄，我对党充满感情。而现在，我即将离开党的组织，这是我内心不愿接受的事情！

此时此刻，我深感对不起我的母亲大人。是她含辛茹苦将我培养成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她的骄傲。可是现在，她老人家为我伤透了心。母亲快80岁了，我多么希望她老人家能健康长寿，多活几年，等我回去，与她团聚，尽我孝心。

此时此刻，我深感对不起我的家人。对一个人来说，在外面再风光，官做得再大，也离不开家庭，离不开家人。人生自由最重要。一旦失去了自由，就失去了自尊，就身败名裂。不仅自己痛苦，家人更痛苦！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世界是讲究因果报应的！今天我吃的果，就是我昨天作的孽的报应。我必须面对现实，承认错误，知罪认罪，真诚忏悔。在认真改造的基础上重新做人，早日回归家庭，回归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