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琪
下午1点半,在北京七棵树C7摄影棚前,高晓松从一辆白色英菲尼迪SUV轿车跳出来。天气炎热,他却穿着一件军绿色坎肩和一条迷彩皮短裤。
“你们真没创意,我要是还穿黑色,那不就是《晓说》吗?”走到摄影棚门口,高晓松大声地冲着工作人员说道:“瞧瞧我这皮裤,8300美元。”他捋了捋头发,“快,给我来根烟。”
抽完一根“中南海”,高晓松走进化妆间,他要为录制爱奇艺的新栏目《晓松奇谈》宣传片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由于要拍全身,他不得不脱下黑色夹脚拖鞋,换上工作人员准备好的高帮篮球鞋。但在拍摄半身时,他还是坚持换上拖鞋。毕竟,6盏大灯的照射如同炙 烤。
高晓松在影棚中间一把圈椅坐定后,三台摄影机对着他。他定了定神,看了看台词,几乎过目不忘。拍摄了几条后,他告诉导演:“你应该说第一个镜头的第几条,而不是只说第几条。”显然,做过导演的高晓松更知道如何提高拍摄效率。
拍摄间隙他就在化妆间里一边抽烟一边接受采访。对于拍摄脱口秀栏目他早已驾轻就熟。他从不看稿,工作人员只需要告诉他如何操作身边的显示器即可。在拍摄过程中也很少停下来补拍,准确地说几乎没有任何补拍。因为他根本没有提词器和台本,一切都是他的即兴演说。“对于我来说,拍一部电影用三个月,脱口秀一年总共用26个下午。” 他说。
在中国的文化名人谱系里,45岁的高晓松很难定位。他年少成名,早期事业以电视编剧、音乐创作及制作人为主。从1994年出版的《校园民谣》到1996年的个人作品集《青春无悔》令其声名大噪,揽获多项音乐大奖,成为著名的音乐制作人。后来他做过选秀节目评委、导演。最近高晓松编剧与监制的电影《同桌的你》票房高达4.8亿元。
除了文化上的成就,高晓松无意中卷入了中国第一波互联网大潮。2000年,他被张朝阳找来任搜狐娱乐事业发展总监。不过,次年他就转投搜狐的竞争对手新浪网。现在,他转身成为视频行业的新贵。优酷打造的《晓说》上线两季,点击量超过5亿次。如果每集按照30分钟计算,这档脱口秀节目有150亿分钟的观看时长。“这么长时间盯着我这张脸看,想起来夜里都会做噩梦。”高晓松睁大了眼睛。
但对于视频公司们来说,这些数字无疑就是一座金矿。他们要做的就是签下高晓松。
在北京丽都饭店附近的一个露天酒吧,已经在拍《晓说》的高晓松第一次正式和爱奇艺CEO龚宇见面。
“我和龚宇是一个学校的人,有种很近的感觉。”拍摄完第一组镜头的高晓松走进化妆间,说着话,他又点上一根“中南海”。龚宇和高晓松两人均为清华大学毕业,高晓松学无线电,龚宇学自动控制,比高晓松年长一届。“不过那次也没聊出什么结果。”高晓松补充道,毕竟《晓说》还在进行中。
但《晓说》的成功让高晓松迅速成为视频行业大佬们的新宠。《晓说》还没结束,就有五家公司找到高晓松。他未透露这五家公司的名称,只是说有三家大视频网站,两家巨型上市传媒 公司。这两家传媒公司虽然没有视频平台,但有强大的分发能力。“实际上这五家公司只有爱奇艺没有上市。”
高晓松也不想在五家之间隐瞒彼此什么。他说自己在这个江湖混了二十多年了,深知规矩:不能瞒人。这些都是他做电影人、音乐人总结出来的经验。做电影最忌讳把一个剧本给两家公司,做歌也一样。“童叟无欺,一共五家。”他说。
面对五家极具实力的公司,高晓松没有采取所谓的“竞价机制”。他自己极其反感竞价,“我从来没有拿着一首歌、一个电视剧本,去跟人竞过价。我觉得江湖上不能干这个事,不熟的可以干这个事,大家都挺熟的,就不用竞价。”对于五家公司给他开出的条件,他的评价是:条件都一样,甚至是一模一样。
但他更倾向于唯一没有上市的爱奇艺。除去和龚宇来自一个学校,有天然的“亲近”外,爱奇艺首席内容官马东起了关键作用。“马东是哥们。”高晓松如此评价这位著名相声演员马季的儿子。此前,高晓松在爱奇艺和马东合作了两季《汉字英雄》,高认为质量很好,APP也很有意思。也是在这期间,马东会时不时约龚宇和高晓松一起吃饭,潜移默化对高晓松攻心。
“他是个感性和理性集于一身的人,喜爱表达也善于表达。”龚宇如此评价高晓松,“他知道正确的商业规则是什么,他认为自己已经签订了协议,所以就有责任把协议执行好,给爱奇艺带来更多的回报。”商业规则在视频行业太重要了。高晓松说自己40岁以后想明白了,就不创业,他愿意把自己定位成一个艺人。至于爱奇艺能拿《晓松奇谈》赚多少广告费,他一点也不在乎。
如果说爱奇艺在业务上有打动高晓松的地方,就是它处于“第二名”的位置。用高晓松的话说,第二名上升快。他的态度明确:排在第二,紧追的那个是最好的。他觉得老大有点进取心不够,第三四名又太没有希望。什么时候能追到老大?通常排在第二紧追的团队有一股劲,咬紧牙关,无论如何得冲上去。“这股劲儿我觉得挺好。”
高晓松不知道的是,爱奇艺其实已经和优酷土豆难分伯仲。“2014年从1月到4月,总体用户市场份额超过优酷土豆。”爱奇艺市场总监冻千秋说。优酷方面提供的数据则显示,优酷土豆集团周流量(PV)达到12.2亿,处于行业领先地位。
接下来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但绝不是这样。
爱奇艺CEO龚宇坐在会议室里,安静地等待着高晓松最后的答复。“最后签约的一刻还是很开心的。”龚宇说。
冷静、逻辑性极强,46岁的龚宇并不外露,语速不快,他说自己总能挖来想要的一些人。事实也是这样,他从搜狐找来了刘春,从电视台挖来了马东,从时尚杂志挖来了瘦马。现在,他要签下高晓松。
为了签约成功,龚宇事必躬亲。高晓松回忆:最后一份合同,龚宇亲自坐在办公室里等。“他就不下班,亲自看合约和修改稿。等修改完,他派人送到我这儿,等着我们盖章、签字。”圈内人根据2013年搜狐视频花费1亿元购买《中国好声音》的版权推测,这次签约价格也在1亿元左右。endprint
不过,高晓松和龚宇均表示:“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夸张。”
直到签字的最后一刻,龚宇对高晓松说:“我还是要给你加一点。说好的,要比别家高一点。”高晓松没有同意。“我一句话也不说了,多一分钱都不要。我决定跟你合作了,咱就弄下去,就没什么了。还最后一分钟再加个十块八块的,何必呢。这事不能那么干。”
在高晓松看来,除了龚宇的事必躬亲让他动容外,打动他的还在于爱奇艺和自己的简单合作关系。“应该这么说,五家的条件都一样,但是爱奇艺最简单,我就简单化,以最简单的方式合作。”
龚宇对高晓松的判断是:无论高晓松的个人品牌还是节目点击量,都处在上升期,所以值得花重金购买。他说:“爱奇艺的销售团队是很厉害的,从包装到销售,到售后服务,都可以给广告组带来巨大的回报。”
做出和爱奇艺合作的决定后,高晓松还特地给优酷土豆集团董事长古永锵发微信说:“我决定和别家合作了。但没关系,大家还是朋友,山高水长。”“理解,理解。”古永锵在那头说。事后,高晓松说道:“这个行业的好处就在于大家明白商业规则,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
古永锵并非不知道《晓说》和高晓松的价值,毕竟他自己也是《晓说》迷,期期不落。他还在同一家茶馆里约谈挽留了高晓松两次。“最后跟VKoo(古永锵)聊,没那么邪乎,基本都在说别的事。”高晓松回忆,古永锵也通情达理,尊重他的选择。
最后,高晓松还给古永锵当起了参谋。当时的古永锵正在纠结到底跟阿里巴巴还是腾讯合作。“你跟小马(马化腾)合作是它给你流量,你跟大马(马云)合作是你给它流量。你有更远大的理想,是做内容之外还有更远大的理想,大马看起来也是有更远大的理想,小马看起来是一定能把每件事做好。”他对古永锵说。后者只“嗯”了一声。但优酷土豆最终选择了和阿里巴巴合作。
事实上,最先与高晓松合作的优酷土豆没有想到《晓说》会如此成功。当时,时任优酷总编辑朱向阳约高晓松吃饭,约了三次之后,很少在国内的高晓松才有时间去。他还纳闷:“优酷土豆找我做什么?”
早期,优酷土豆方面也没想好与高晓松做什么。优酷只是单纯想和高晓松合作,对于内容和合作方式,他们就以各种各样的方案、节目进行协调。高晓松觉得这些都太麻烦。“录节目还得再弄一棚,还得进去排练半天。我说咱要弄一个世界上最简单的节目,就我一个人说话。”高说。由于高晓松一个人在镜头前的脱口秀成本很低,优酷土豆就决定 做这个节目。之后,《晓说》的导演一个人飞到美国,在高晓松的家里录制了节目。现在这名导演也来到了爱奇艺,做《晓说奇谈》的制片人。
龚宇最后的总结是,高晓松能来爱奇艺,依靠三点:第一,如今爱奇艺的市场地位已经毋庸置疑;第二,在商业层面爱奇艺能够给高晓松足够的回报;第三是个人之间的信任。“可能还有别的因素,但这三点缺一不可。”
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北门的Vics酒吧一层,高晓松正在录制《晓松奇谈》第一集。他环视四周,突然发现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从制片人、导演到剧组工作人员,都是熟人。”他似乎有点惊讶。“你们都来了啊!”第二天,一台英菲尼迪轿车开进摄影棚,英菲尼迪也是《晓松奇谈》的首席赞助商。这家国际知名的汽车厂商从《晓说》开始就赞助这档节目,现在已经转移到爱奇艺。“我们几乎请来了全部原班人马。”冻千秋说。
为了区别原来《晓说》的英文名,高晓松还给《晓松奇谈》起了一个新的名字:Xiaosong Pedia,直译过来是晓松百科。但一行字幕却出现在高晓松的画面下:原来的时间,熟悉的晓松。
爱奇艺给高晓松的粉丝定位是:群体年龄偏大,以男性为主,忠诚度很高。由此,爱奇艺要首先保留《晓说》原来的模式。在此基础上,再做创新。龚宇明白,如果马上改变,不仅原来的受众无法接受,广告主更需要重新再来。高晓松却无意间透露了一些未来可能的变化。“爱奇艺有一个想法,我觉得挺有意思。最后可能有地面活动的配合。有点意思,大家都聚一块聊聊之类的。”
如何让《晓松奇谈》为爱奇艺赚钱?这是龚宇要面对的问题。“其实在签高晓松的时候,也并非没有保留意见,最大的争议也是能不能收回成本。”冻千秋表示,签约高晓松其实还是有点像购买版权,最早爱奇艺也不敢花太多钱享受独家版权,但后来龚宇认为,爱奇艺的销售团队货币化能力已经足够强大了,能够盈利。“流量决定最后能卖多少广告。收入比晓松前两年的高是必然的。”他说。
高晓松对钱的概念很模糊。2000年,张朝阳找到高晓松,希望他加入搜狐,和高晓松谈了诸多股权问题。高晓松却说,他听不懂。最后张朝阳无奈地说:“总之,咱俩工资一样,你明白了吧?”高晓松说:“那就行了。”直到现在,高晓松也不管爱奇艺能把《晓松奇谈》卖多少钱。
去年12月,龚宇去了一趟美国华尔街,回来后发了一封内部邮件给爱奇艺高管。信中写道:我们的战略最终要超过优酷土豆成为市场价值最高的公司。如果优酷土豆的业务我们全部拥有,但是都比优酷土豆弱,这个战略目标是不能实现的。PC广告的销售必须继续大幅度提高,快速拉近与优酷土豆的差距。我们必须在重要的业务领域超过优酷土豆。移动业务就是目前的这个重要业务。因此,我们必须举全公司之力重点投入。
显然,龚宇知道爱奇艺在收入上,依旧和优酷土豆有差距。他认为,爱奇艺做的是一个品牌广告的市场,广告主的预算都是以年为单位,所以这种市场份额的超越需要一个周期。“也就是今年底或明年初,这种价值就能充分体现出来。”龚宇说。
“我从小最想当的职业就是门客,我最不爱负责任,当门客就不用负责任,当门客就随便说。”高晓松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