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弃婴岛尴尬叫停背后

刘建华

尽管广州并非是第一个创建弃婴岛的城市，但其运行一个多月以来仍然饱受争议。设立弃婴岛究竟能否实现“生命至上”的初衷，由此带来的一系列社会福利保障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广州“婴儿安全岛”暂停了。

3月16日，广州市社会福利院院长徐久宣布了这个消息，称重新启用时间另行公告。广州市民政局表示，剧增的弃婴数量已经达到福利院可接收弃婴人数的极限，令本已超负荷运作的资源难以为继。

截止到这一天，“婴儿安全岛”（也被称作“弃婴岛”）共接收到262个孩子。汹涌而来的“弃婴潮”，是广州市福利院及其主管单位——广州市民政局所始料未及的。

今年1月28日，位于广州市天河区龙洞的广州市社会福利院门口的“弃婴岛”正式启用。尽管广州并非是第一个创建弃婴岛的城市，但其运行一个多月以来仍然饱受争议。设立弃婴岛究竟能否实现“生命至上”的初衷，由此带来的一系列社会福利保障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艰难的抉择

送医还是遗弃？这对于每一位家长来说，都是一次艰难的抉择。

2月12日上午10时许，《小康》记者首次探访广州市社会福利院弃婴岛。在经过龙眼洞村口车辆出入匝道之后，继续前行800米左右便可看见福利院的大门，走上一段小斜坡，便可见一间红瓦灰墙约7平方米大小的屋子。外墙上用红色LED灯构设的“婴儿安全岛”几个大字分外醒目。

“蓝天白云”为墙，天花板上悬挂着星星、月亮形状的灯，粉红色的婴儿床上铺着天蓝色的被褥。小床旁边有一个开关，上面写着：“放下孩子后请按此铃，我们将在3分钟内到达，对孩子施予救助。”墙上还挂着一本“留言簿”，婴儿床的旁边摆放着一个婴儿专用保温箱，上面贴着图文并茂的使用说明。

在这个“岛”门口的右上侧，贴着一张心形的“孩子心声”，上面是一个小朋友手写的“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真的忍心抛弃我吗？福利院虽好，也不及同你们一起生活好，求求你们别抛弃我！”

门口贴的字条上，写着安全岛的开放时间：当日19：00至次日7：00。福利院门口的保安告诉记者，22点之后来到这儿的基本都是放孩子的。

2月28日近23时，一辆的士在“岛”门口停了下来，两名乘客从后座上走了下来。“恶性肿瘤，确诊了，3个月大，花了二十多万，治好要一百多万。”车内的男子说。保安给了男子一张劝谕信，“这里不是医疗机构，放这里也是一样的后果，你忍心吗？”保安再次劝说时，男子带着哭腔说，“医保那些我找过的，没用。”

两人打开车门走出来，女子用大衣将孩子裹在身上。进入“婴儿安全岛”，两人迟迟不出来，隔着墙壁，能听到悲戚的哭声。时间过了8分钟，保安说：“这是在房间内呆得最久的家长。”

男子先出来，女子扶着门站了很久。离开时，传来女子大哭的声音，哽咽中她吐了。

三分钟后，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前来将孩子抱走。工作人员告诉《小康》记者，弃婴者进入福利院辖内即受到视频监控，当他们打开安全岛大门后，设在保安亭的红外线探测报警装置随即响起。保安在听到报警铃声响后3分钟前往查看，发现弃婴立即通知值班医生来岛接收，并同时通知当地派出所。福利院按照现行接收弃婴流程为安全岛接收的弃婴办理入院手续，对患危急重病的弃婴及时给予抢救治疗，在安全岛非开放时间对设备进行维护及消毒，做好安全岛及周边卫生的保洁工作。

“孩子是我们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以为我们真的忍心把孩子放在这里吗？”另一位前来放孩子的家长对《小康》记者说，“孩子从一出生就有病，不是我们不想给孩子治，而是我们就是倾家荡产都治不好，对于我们来说，把孩子送到福利院也是一种艰难的抉择，也是一次生离死别！”孩子的家长在与记者的对话中几次哽咽，他说，不是父母没责任心，希望孩子、社会不要怪他们。

广州市社会福利院院长徐久说，由于被弃的孩子99%都是残疾婴童，很有可能出现生命体征不平稳的情况，岛内的保温箱就是为此而准备的。留言簿也是为了方便弃婴者将被弃婴童的基本信息（姓名、出生日期、患病情况等）告知福利院。

爆满的福利院

1月28日，位于广州市天河区龙洞的广州市社会福利院门口的“弃婴岛”正式启用，截至3月16日早上共接收弃婴262名，在接收的弃婴中，男童148人，女童114人；年龄1岁以下的175人，占67%。经初步检查，接收的弃婴全部患有不同程度的疾病，占前三位的是脑性瘫痪（110例）、唐氏综合症（先天愚型，39例）、先天性心脏病（32例）。广州市“婴儿安全岛”试点工作启动后，改善了弃婴被遗弃后的生存环境，接收的弃婴都能够得到及时救助，弃婴存活率目前是91%，实现了设置“婴儿安全岛”关于“保障弃婴生命权”和“儿童生命至上”的初衷。

《小康》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前来放孩子的父母很大一部分是从广州市外甚至广东省外奔波而来的。跨省跨市弃婴，也在一定程度上助推了弃婴数量的剧增。虽然福利院采取了一系列应对措施，但都属于非强制性措施，无有效手段降低弃婴数量，无法遏制远道而来的恶意遗弃行为。

在这些远道而来的父母看来，广州是一个经济发达、各项福利制度相对完善的大城市，把孩子放在这里能得到较好的治疗和照顾，然而，对于资源匹配矛盾原本就比较突出的广州市社会福利院而言，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在‘婴儿安全岛试点前，2010年至2013年，广州市福利院接收的弃婴人数出现逐年减少的良好势头。”广州市民政局的负责人向《小康》记者介绍说，其中2010年接收520人，2011年接收454人，2012年接收440人，2013年接收398人。“婴儿安全岛”试点后，由公安民警发现并送院的弃婴人数大大减少，而在婴儿安全岛的弃婴数量却达到他城市试点同期接收量的数倍乃至数十倍。

“收到的弃婴数量已经达到福利院可接收弃婴人数的极限，令福利院本已超负荷运作的资源难以为继。”前述负责人告诉记者。endprint

广州市福利院目前设有床位1000张，收留抚养的孤残儿童、青年已达2240人，是全国养育人数最多的福利院，其中院内集中供养约1013人，院外家庭寄养、社会机构代养约1227人。按1000张床位数和部、省相关规定，福利院应配备医护人员、特教老师不少于400名，但目前只有314人（其中在编210人，聘请临时护工104人），人员缺口仍达86人。“婴儿安全岛”启用后，弃婴数量在短期内急剧增加，导致原已存在的床位和护理人员不足问题更加严重。“我局在系统内紧急调配医护人员援助，但只能是杯水车薪。目前福利院医疗、护理、康复、特殊教育、安全保卫、后勤保障等已不堪重负。”民政局负责人说。

“婴儿安全岛”启用后，所有在安全岛内捡拾的弃婴都无条件先收入院，且接收人数骤增，按规定需隔离的条件受限，新入院的儿童与院内其他儿童共同集中生活在一个空间，很容易导致院内传染病的交叉感染和广泛、快速传播并难以控制，后果将十分严重。由于传染病的潜伏期不尽相同，而且许多传染病是通过空气传播，可能会超出福利院已经有效实行了近二十年的传染病防控机制的承受能力。广州市福利院在2月初请防疫部门专家来院指导，专家们对儿童生活的密度之高表示担忧，要求尽快将儿童分流。

“在全国30多个城市弃婴岛里，广州的情况跟全国类似，但也有自己的特点。”广州市民政局局长庄悦群指出，广州是一个交通枢纽城市，也是南方一个经济比较好的城市，因此不排除有其他地方的人涌入，“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做好这个试点，根据眼前的困难，积极想办法去解决。”

争议的弃婴岛

“弃婴岛一下子就收了二百名孩子，收那么多人，没有一种机制来应对，将来广州怎么办？”“弃婴岛根本不应该存在。”广州部分市民认为，那些有大病的小孩，医生确诊治不好的，妈妈们就应该顺其自然，让孩子“走”就是了。建一个弃婴岛，大家都往那里丢孩子，对年轻的父母很可能是一种错误的引导，导致他们不尊重生命，不负责任。

“尊重生命”、“生命至上”本是民政部制定“弃婴岛”的初衷，但如今面临的种种争议和难题令弃婴岛陷入了尴尬之中。

石家庄是我国首个创建婴儿安全岛的城市，该市的社会福利院自2011年6月1日开始投入使用“婴儿安全岛”。2013年7月26日，民政部办公厅下发通知，总结石家庄的做法和取得的成果，要求各地根据实际情况开展“婴儿安全岛”试点工作。原则上每个省份确定1-2个试点地区，试点工作应依托儿童福利机构进行。该通知称，设立“婴儿安全岛”符合我国当前弃婴现象实际，是保护弃婴生命权益的重要举措。

截至目前，除河北、天津、内蒙古、黑龙江、江苏、福建等10个省区市已建成25个弃婴安全岛并投入使用外，还有18个省区市正在积极筹建弃婴安全岛或弃婴观察救治中心。中国已有28个省区市“试水”建立“弃婴安全岛”。

弃婴行为在我国法律上是不被允许的，而弃婴岛的存在被认为是给弃婴者提供了便利条件，因此，自2011年石家庄首个弃婴岛出现以来，“纵容犯罪”的争议就一直伴随左右。

广州市民政局负责人对《小康》记者说，弃婴者有从众心理，认为“不弃吃亏、不弃不管、一弃全管”。弃婴者会错误地认为将婴儿送去安全岛是理所当然的，不会受到政府的处罚，而且是政府“支持”的行为。“这实际上是对政策的误读，偏离了安全岛存在的本意。”

今年2月23日，首例死婴出现在广州弃婴岛，后公安部门将死亡儿童抛尸安全岛定性为恶性刑事犯罪事件。“疑似形成介绍、指引、帮助弃婴者的‘利益链条。”民政局负责人如是说。

其实，民政部、中国儿童福利和收养中心以及广东省民政厅当初决定以广州市作为广东省第一个试点城市开展工作时，并没有预计广州的弃婴人数剧增，而是以为广州会像石家庄、天津、南京等城市一样，弃婴人数温和增长。民政局负责人说，在前期调研工作中虽制定了试点工作方案，但方案中关于应对弃婴人数剧增的应急处置显得薄弱。

3月16日，广州弃婴岛在运转了一个多月之后，暂停了试点工作。

“广州市福利院的主要职能是承担孤儿、弃婴的养护、医疗、康复和教育等服务工作。‘婴儿安全岛试点工作暂停后，市福利院将集中精力认真做好接收弃婴的护理、治疗及分流、收养工作。”徐久告诉记者，今后一段时间，市福利院将按照原来的工作程序，只接收公安部门送达的弃婴。

“希望想要遗弃孩子的家长慎思慎行。”徐久呼吁，家庭是儿童成长的最佳环境，儿童从小失去家庭的关爱将导致其心灵遭受终生的伤害，弃婴是违法行为，同时，希望全社会共同关注患有重病、重残儿童及家庭，用切实的措施和行动支持、帮助他们渡过难关，缓解他们的压力。

重启弃婴岛并没有时间表。目前，广州市民政局已经以《报告》的形式上报民政部。“希望民政部从国家层面统筹解决弃婴问题。”广州市民政局负责人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