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鑫 设计/ 郑 怡
春风沉醉的夜晚
文/王 鑫 设计/ 郑 怡
凌晨两点半,三月的月光,越过白色的沙曼,照亮我的床单,我们互相依偎,彼此失眠。窗外很安静,远处的火车汽笛声低吟浅诉,像这座城市颤抖的呻吟声。春风和煦,月光温柔,我倚在床头,伸出右手,绕过她洁白无瑕的脖颈,搭在她肩上。她安静地伏在我胸口,睫毛扑闪抖动,发丝轻柔,像一只乖巧的猫咪,温柔而性感。
她问:“你喜欢我吗?”
我深情地凝望着她:“当然,我喜欢你。”
她“噗呲”一声乐了,然后在我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对我说:“我也喜欢你。”然后她安心地睡去。我替她拉上被角,然后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她柔软的发丝间萦绕着淡淡的紫藤萝花香气。窗外晚风轻抚,月光温柔,让我不禁想起了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我从小就不是一个乖孩子。
准确地说,不是那种品学兼优、勤劳正直、助人为乐、无私奉献的“三好学生”。
我调皮捣蛋,爱搞恶作剧,关键是我的成绩还不错,这也就导致了我虽然已经上了老师的黑名单,但老师们却又对我无可奈何。
不得不说,这种“我就是这样,你能奈我何”的感觉,超爽。
于是,1995年,读小学一年级的我,成为了所有老师都头疼的“刺头儿”。
某个春日的午后,上语文课的时候,我一个人兀自地玩着新买的铅笔盒,结果被班主任拎到讲台上罚站。无聊的我偷拿了一根粉笔,在黑板的角落里悄悄搞起了“创作”。具体画的是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应该有黑猫警长、孙悟空之类的卡通画像。
正当我考虑要不要给哪吒画个肚兜的时候,同学们惊讶地发现了我自娱自乐的能力,于是全班笑成一团,于是我被老师一脚踹出门去。
我一个人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百无聊赖,但惊鸿一瞥之间,我注意到了那个坐在教室后排的新转学来的女生。那种兴奋之情,不亚于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心情。
她穿着浅蓝色的碎花小裙子,扎着鲜艳的红领巾,修长的马尾辫柔滑垂顺,在春风中发丝飞扬。她的脸很白,像一块舒肤佳香皂,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香香的味道。
即便时隔二十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天空蔚蓝如洗、春风和煦,这个低眉垂首的女孩,手心里握着一支刚削好的铅笔,认真地在作业本上写着生字。春日午后的阳光穿过教室的玻璃窗静静地洒在她身上,将她低垂的鬓发映成金黄色。
一刹那,我迷上了这个陌生的女孩。
一小时后,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周小艾”。
一天后,我成为了她在这个班里最好的朋友。
周小艾和我所认识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
她喜欢天上半明半暗的云朵,她喜欢碎花的小裙子,她喜欢午后明媚的春光,她喜欢黄昏旗杆的倒影,她喜欢兀自唱着谁都听不懂的歌,她喜欢在放学后一个人坐在小礼堂前的紫藤萝花坛边,望着满树的紫藤萝花莫名发呆。
三年后的一个初春,料峭的春寒还未从北方冰封的土地上消散,但人们已经开始脱下厚重的大衣,换上颜色鲜亮的春装,在春日的微风中享受难得的温暖。这本应该是个无比美好的春季,但就在这个春天,爸妈从遥远的地方回家探亲,而他们这次要把我接回那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去。
一想到要离开我朝夕相处的老师和同学,我就有一种想死的冲动。
当然,这种不切实际的冲动,一半是因她而起的。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第二天上学,我怀揣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把这个悲惨的消息告诉周小艾。我本以为她一定会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些感人肺腑的煽情的话。谁知她却一脸不屑,毫不在意,只是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你把今天的值日做完了再走。
什么?!我掏心掏肺地跟你依依惜别,你丫不同情我就算了,竟然还让我做值日?!
哼,我愤怒地转身离开,准备与她绝交。但转身的瞬间,我分明看到了她眼眸里忽然闪过的一点泪光。哪怕她死都不承认。
那天放学后,我和周小艾一起留在教室里做值日。
晚风吹拂的黄昏,我们俩安静地坐在紫藤萝花架下发呆,谁都没有说话。
夕阳西下,傍晚来临,金黄的落日色调流淌着一股哀伤的味道。
那天的晚风无比温柔,在我们的发梢和耳畔间轻轻拂过。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嗯,四周都弥漫着紫藤萝的花香。
她依偎在树干上,一脸微笑地仰望着傍晚的星空,仿佛陷入某种沉思,或者是某种幻想。
浅紫色的花瓣从枝头上轻轻凋零,滑过周小艾细长的马尾辫,飘落在她的脸颊上。那一刻,她的样子美极了。
半小时后,我站起身来,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说了声“珍重”,然后转身走开。
走到学校门口时,我回头看了看她。黄昏的最后一抹阳光下,她远远地对着我笑起来,贝壳一般的牙齿闪着点点银光,亮得我都看不清她的模样……
第二天,我办了转学手续,永远地离开了我的城市。
那一刻,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个不停。
我想,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了。
八年后,在小学毕业二十周年的聚会上,我再次见到了周小艾。
二十年的时光腐蚀了很多回忆,唯有她的容颜在时光的沙漏中被打磨得愈发璀璨,像一颗钻石。
那天,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碎花连衣裙,系着一条浅粉色的纱巾,脸还是那么白。
只是当年那条俏皮的马尾辫,如今已经烫成了一头优雅的波浪卷。
和她简单地寒暄过后,我们彼此便陷入了某种尴尬的沉默之中。
她问了我的工作,我的爱好,我的旅行,唯独没有询我的个人生活。
当然,我也没有嘴贱到过问她的感情生活是否幸福。这是个人隐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后来,她还给我讲了一个十分冷的冷笑话,虽然冷得差点让我打个大喷嚏,但我还是双手托腮,装作十分好奇的样子。春风里,极为妥帖地笑成了一个岁月静好的傻逼。
那晚的气氛很好,十年没见面,班主任还能叫出大部分同学的名字。
同学和老师拉着手一遍遍地唱着《光阴的故事》,似乎那些往日的同学情谊只能在歌声里被人记起。
晚宴在午夜时分结束。在满桌的杯盘狼藉中,我看见周小艾一个人在饭店门口等出租车。午夜的小城,马路上的行人不多,偶尔有一辆车飞驰而过,却只留下一道道汽车尾灯的斑斓光痕。
我和周小艾隔街相望,晚风浮动,吹起了她的连衣裙,吹皱了我的白衬衫。
车来了,她礼貌地对我点头微笑,然后上车离开。动作流畅完美,没有丝毫的眷恋与迟疑。
在她闭合车门的刹那,醉眼朦胧中,我仿佛又依稀闻到了那久违的紫藤萝花香。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尽量仰起头,不让泪珠滚下来,但这是徒劳的,泪水很快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索性在凌晨的马路上发疯似地狂奔起来,在黑夜里嚎叫,扯着喉咙歇斯底里地高声唱着:“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故乡的夜晚很安详,春风穿过法国梧桐的叶子,哗啦啦的,像要揉碎这个晚上。
而我,哭得跟一只丧家的衰狗一样。
三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又来到了我的母校,却发现这里早已物是人非,只有那棵紫藤萝依旧花开如盖。我站在树下闭上双眼,似乎在这片弥漫的花香中,还能隐隐听见当年捉迷藏时的嬉笑声,还能感受到遮住双眼的那双小手的温度,还能闻到那个春风沉醉的晚上紫藤萝花的迷人芬芳。
于是,这一刻,就在这一刻,我站在这株被夕阳染红的紫藤萝花下,默默伫立,无语凝噎。
也许是那晚的夜色太过美好,也许是那晚的花香太过馥郁,也许是那晚的星空太过浩繁,也许是什么都不因为,只是因为那晚的春风太过沉醉。
毕竟在这个红尘掩盖的岁月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忧伤的故事。
我知道,这只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故事而已,因为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局。
所以,最好不要说,至少不要说下去。让故事只有个开始,让一切就悬在开始的那个瞬间。在路上的很多地方,我们遇到了,仅仅遇到而已。无非是擦肩而过,无非是眉来眼去,无非是一夜风流,无非是萍水相逢……
所以,最好什么都不要说,让故事安静地开始,安静地结束。
此刻,我躺在床上,她靠在我胸膛。
窗外春风沉醉,床头月光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