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学术被高估了吗?

2015-01-28 14:12王继成
时代人物 2014年11期
关键词:葛剑雄民国知识分子

王继成

翻开民国史,少不了长长一串熠熠生辉的名字:章太炎、黄侃、刘文典、赵元任、刘师培、吴宓、钱穆、王国维、陈寅恪、梁启超、金岳霖、冯友兰、傅斯年、马寅初、李叔同、马一浮、熊十力、梁漱溟、胡适……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们的存在,仿佛璀璨的群星,照亮了当时深陷战乱的中华。

2005年,钱学森接受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的看望,这位耋耄之年的老人曾困惑地说,“这么多年培养的学生,还没有哪一个的学生成就,能够跟民国时期的大师相比。”钱老又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

10年来,“钱学森之问”像一道苦涩的无解命题,拷问着当下的教育界。不过,针对钱老的困惑,也有部分学者以为存在“厚古薄今”的偏见。

10月17日,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葛剑雄在《文汇报》上以《被高估的民国学术》为题,对近年来悄兴的“民国学术崇拜”公开炮轰:“民国时期的学术水平如何,就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而言是有国际标准的。尽管有少数科学家已经进入前沿,个别成果达到世界先进,但总的水平还是低的。人文学科的具体人物或具体成果很难找到通用的国际标准,但如果用现代学科体系来衡量,显然还处于初级阶段。”

葛剑雄的文章,如一枚核弹,冲击波迅速“击穿”各大门户网站、学术论坛及个人微博。围绕“民国学术”成色几何的争议,引发公共空间巨大回响:民国学术,是名副其实,还是金玉其外的人为镀金?

民国学术不该被“神话”

在葛剑雄看来,民国时期的所谓“黄金时代”,“并不是正常的学术史总结研究的结果,或者是相关学术界的共识,大多是出于媒体、网络、公众,或者是非本专业的学者、没有确切出处的‘史料、人云亦云的传闻。”

葛剑雄认为,“到了今天,民国的学术往往会被高估。因为每门现代学科几乎都是从那时发轫或成长的,今天该学科的专业人员,除了直接从国外引进的外,一般都是由当初的创始人和奠基者一代一代教出来、传下来的,这些创始人、奠基者自然具有无可争辩的、崇高的地位。解放后留在大陆、以后成为大师的学人,大多是在民国期间完成了在国内外的学业,已经崭露头角。尽管他们的成就大多还是在解放后取得的,但也被看成民国学术水平的代表。”

作家闻力也对民国时期“大师如云”的说法不以为然,他发表文章说,“那种认为现今社会远不如民国有利于学术发展的看法,显得多少有点偏执。即使从现实层面考量,民国培养和造就的大师,包括那些在旧中国受过教育、在新中国成为大师的学者,其学术成就,无非是沉淀多年的所谓的国学,受西方学术的影响,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完成的一次‘华丽转身的产物。且这些大师,多集中在文史哲等人文学领域;在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法学等社会科学领域,称得上大师的人几乎凤毛麟角。”

闻力表示,时代变化今非昔比,也是“大师”不易出的原因,“在人文学方面,靠‘输入学理,整理国故的途径成为大师的时代已经成为历史。在现代化的环境下,中国文化这棵老树,已经发出新芽,但要长成参天大树,还需要时间。目前中国经济社会还处在转型过程之中,对受过社会科学训练的人才的需求越来越大;相形之下,对大师的需求,似乎还谈不上紧迫。此外,中国社会科学的繁荣,还需要对中国崛起的成功经验精准的概括与总结,还需要中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的进一步提升。我相信,再过10年,顶多20年之后,中国必定进入盛产大师的时代。”

民国学术也有被低估之处

对“民国学术,前不如清,后不如今”的观点,教育研究者李晨辉认为,比较学术成就,除了考量产出成果,还应当看到衡量的时间。他说,民国时期和清朝,甚至和后来的我们当代,都没有太严密的可比性。比如说比清朝,立国二百年以上。其中较为安定和平的时间也较长。而和平安定的环境,无疑对学术成就的取得,有至关重要的作用。相形之下,民国时期,从1911年辛亥革命算起,到1949年结束在大陆统治,满打满算,也才38年。而其中战乱占据了大半时间,对于学术研究的影响,不能不说十分巨大。

书评人林建刚则坚持认为当下学术水准没有超过民国时期,他说,“如果说现代的学术比民国时期的学术好,那么,我们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学者应该比民国时期的最优秀的学者好。别的不说,就拿文史哲领域来讲。文学方面,在现代文学方面,众望所归的头牌非鲁迅莫属。而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应该是当代最优秀的作家之一吧。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如果我们拿莫言来跟鲁迅比较,说莫言文学成就超过了鲁迅,估计绝大多数现当代文学专家都不能够接受。史学方面,民国时期有王国维,有钱穆,有‘史学二陈,不知道现在哪位历史学家能够与王国维、陈寅恪、陈垣、钱穆等人相提并论?就以钱穆先生为例,他是完全凭借刻苦自修的方式成为北大名教授的。我们这个时代,没有任何文凭,光凭自修,还能进高校吗?这近乎不可能。”

林建刚另举一例说,“再论哲学,民国时期有胡适、冯友兰、汤用彤等人。我们这个时代,有哪位哲学家呢?汤一介先生应该是杰出的学者了吧。前段时间,汤一介先生刚刚逝世时,我跟研究汤氏家族的学者赵建永先生有过交流。据他说,汤一介先生自己就很清楚,论学术的原创力,与他父亲汤用彤比起来,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评论人魏英杰在《晶报》发表文章说,“民国时期学术并不全被高估,也有被低估之处。盖因学术的生产,不仅要有专业研究,而且依赖于一套学术科研运作体制。民国时期学术看上去群星璀璨、光芒四射,除了民国时期这批学人大多是留洋归来、拥有博士学位,学术上可与西方直接对话等原因外,还在于民国时期的大学科研体制、学术氛围大体上是宽松自由的。所谓‘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在民国时期并不是一个口号,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民国时期学人的共同价值观。由于处于草创时期,彼时国内尚未发展出一套精致化的学术管理制度,包括当时的学术官僚也多数由学者担任(如教育部长、中研院院长),所以基本遵循的是学术自身的规律。”

怀念民国意在反思当前学术环境

媒体人胡一辉表示,对于民国学术,应采用“平视”的态度,既不可仰之弥高,也不可居高临下。

他认为,民国学术热,主要在于“我们对现在的学术状况不满意,所以会觉得以前的好,这是一种自然的心理。古人所谓‘凡人之情,重古而贱今嘛。很多学者在回忆民国的老师时,总是一种仰望的态度,很容易有把那个时代神化的倾向。其实对现状的不满哪个时候都有,比如陈寅恪在1929年就写过一篇文章,说中国当时学术水平很差,比日本差很多。但是我们现在看起来,那个年代倒可能是最好的。”

就“民国学术”的争议,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杨阳作了自己的阐释,他赞成葛剑雄的结论,“中国学术的现代化始于十九世纪中期,到了二十世纪初期,辛亥革命之后,也就是民国时代开始高速发展,逐渐形成了中国现代教育和学术的基本框架。那确实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但是要说那个时代学术远胜今天,这是不太可能的。”

在如何看待“民国学术热”方面,他的观点与胡一辉不谋而合,“人们仰慕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其实是仰慕他们的品格和风骨,仰慕那些从传统文人精神传承而来的知识分子精神。比如怀念当时知识分子的独立性,今天,知识分子在权力和资本的双重压力下,大多数人身上已经没有风骨了,只剩下媚骨。另外也有人羡慕当时自由的学术空间,而在今天,学术研究中的局限性很大,知识分子研究空间相对于当初,显然是不足的。此外也会有人羡慕当时社会对于知识分子的尊重,知识分子地位很高,等于是精神上的贵族,同时在物质生活上,也衣食无忧。可以说,羡慕其实来自于对当前学术环境的不满意。”

杨阳认为,“民国学术热”有它的正面价值,“即便是有一些美好的想象,即便是和事实有出入,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知识分子的堕落、浮躁和知识界的腐败、造假有目共睹,教育学术领域的官本位化日益明显……通过这样的想象和批判,至少在唤醒知识分子风骨上应该有一定的作用。美好的想象和批判只能唤醒,要改变还需要切实的行动,比如知识分子的自我反省和自律,应该加以强调,比如学术教育体系的改变,这才能扭转问题频发的现象。”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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