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倩[浙江财经大学东方学院, 浙江 海宁 314408]
《慈悲》中的体制与人性
⊙赵 倩[浙江财经大学东方学院, 浙江 海宁 314408]
托妮·莫里森的小说《慈悲》出版于2008年,已引起美国各大媒体及文学研究领域的高度关注。本文拟从被剥夺、被物化、被束缚三个方面深入剖析文本,指出奴隶制是托妮·莫里森作品中永恒的主题,所不同的是在《慈悲》中奴隶制似乎更为复杂,它不仅指具体的体制,也指抽象的人性,其视界已经超越了历史时空,值得探讨。
奴隶制 被剥夺 被物化 被束缚
托妮·莫里森的作品《慈悲》自2008年出版以来,已引起很大的轰动。我国的外国文学研究领域也开始关注,英文书名A Mercy有被译为《慈悲》《一点怜悯》,也有译为《恩惠》的。关于该小说的题目,莫里森在接受美国公共电台采访时曾说她当时想用“Mercy”一词,但好像又不妥,因为小说内容并不涉及广义上的慈悲、怜悯、同情或恩惠,也非宗教意义上的同情或怜悯,后来编辑建议加上不定冠词“a”。莫里森认为这个不定冠词用得恰到好处①,至于这个不定冠词究竟怎么理解,是“一种”慈悲还是“一点”慈悲,这完全取决于读者。
小说故事发生在17世纪末,黑人奴隶制尚未确立,但已现雏形。据考证,“1661年和1663年,弗吉尼亚议会和马里兰议会先后通过法令,直接或间接地确认了黑人的奴隶身份。可以说,此时英属北美殖民地的黑人奴隶制已经初步形成”②。《慈悲》的男主人公雅克勃·凡欧克是英籍荷兰人,是商人、冒险家,在自然环境严酷的北方拥有一小块土地。在他的领地里生活着不同种族、不同肤色、不同程度的奴隶们:他从英国购买来的白人新娘丽贝卡,从长老会手里买来的土著人莉娜,不花费一分一厘收来的黑人女孩索娄,被母亲主动交给主人用来抵债的黑人女孩弗洛伦斯。她们在一个每况愈下的农场里挣扎着,努力维持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小说中最令人震惊的情节发生在弗洛伦斯的母亲身上,她为了给亲生女儿弗洛伦斯找一条出路,当她从前来种植园讨债的雅克勃·凡欧克的眼神里看到人性的光芒时,她主动把女儿交给奴隶主用作抵债,这个有背伦常的行为无论对她本人还是对她女儿弗洛伦斯都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创伤性影响。莫里森笔下的黑人奴隶母亲们往往被逼无奈,不得不做出残酷的选择,因为该书情节跟《宠儿》中女主人公塞丝的杀婴行为颇有相似之处,再加上故事发生在两个世纪之前(《宠儿》的故事发生在19世纪),有评论者认为,可以把这本小说看作《宠儿》的序曲。Michiko Kakutani说:“《慈悲》既是《宠儿》的序幕,也是其探索个人为奴隶制付出代价的又一版本。”③
如上所述,黑人奴隶制虽已经初步形成,但“那时奴隶制总的来说还是‘色盲’,各种肤色的人们过着同样凄惨的生活,还没有形成严酷的、古怪的体制”④。尽管如此,跟莫里森以往的作品一样,奴隶制仍是该小说的重要主题之一;所不同的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慈悲》的奴隶制似乎更为复杂,它不仅指具体的体制,也指抽象的人性,其视界已经超越了历史时空。小说中的奴隶制在剥夺了人们基本生活权力的同时,也束缚了他们的内心,阻碍了他们自我意识的形成,让他们始终生活在苦苦挣扎的状态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说中所有人物都生活在被剥夺的状态中,有的是人为因素所致,也有些是当时恶劣的自然环境造成的,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男主人公雅克勃·凡欧克虽然拥有一百二十多顷土地,做着小生意,似乎过着体面的生活,但他仍是被剥夺者。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从来没有见过亲生父母,只听说他的母亲在生孩子时死了,他父亲只给他取了一个很容易引起歧义的名字就扔下他走了。他的童年是在孤儿院度过的,跟各种肤色的孩子一起偷吃食物,帮人跑跑腿要点小费。他当时感觉自己“投错了胎,因而一无所有”⑤。后来他从一个从未谋面的叔叔那里继承了一百二十多顷土地,之后,他的这种“投错胎”的感觉才稍稍有所改善。他花钱从英国购买了一个新娘,本着最朴素的想法,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但由于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落后的医术,他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他的心被掳空了,他的希望也不断地被浇灭。
丽贝卡是雅克勃·凡欧克从英国买回来的妻子。小说是这么叙述的:“十六岁了,她知道只要有人为她出盘缠,只要能卸下给她吃饭穿衣的负担,随便把她装运给谁,她的父亲都愿意的。”所以当她父亲接到“订单”时,就毫不犹豫地把女儿嫁到了“新大陆”。从离开英国起,丽贝卡就被剥夺得一无所有,失去了父母亲情,背井离乡,所剩的只是手中的包袱和听天由命的身体了。当她漂洋过海到达美国,下船见到她的买主,即她未来的丈夫时,她被自己的好运惊呆了。总算上帝怜悯她,给了她一个很不错的丈夫,但如上文所述,由于恶劣的自然环境,孩子们一个个离她而去,掏空了她的内心,最后丈夫也先她而去,除了那个日益衰弱的农场,她变得一无所有。
土著人莉娜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孤儿,被剥夺得一无所有。她部落的人们全被天花夺去了生命,她的父母亲人也没有幸免于难。要不是欧洲人的“死亡脚步”,她的部落可能还会生存上千年。可是,欧洲人“带来了听上去像狗叫似的语言,对动物毛皮表现出孩子般的饥渴。他们一直在圈地,而且把整棵整棵的树木运到遥远的国家……好像注定他们要把整个世界嚼碎,吐出某种可怕的东西,去毁掉普普通通的人们”。看似不经意义的语言,却把殖民主义者的丑恶行径及其后果揭露得淋漓尽致。由于那场瘟疫,由于这些可怕贪婪的欧洲人,莉娜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被推入长老会的手里;因为害怕再次失去栖身之处,再次变得无依无靠,她接受了长老会对她的“净化”。后来这些看上去和蔼可亲的长老会主宰者又把她卖给了雅克勃·凡欧克,成了奴隶。失去部落,失去亲人,不能用自己的语言说话,时间久了,本属于他们部落的语言也离她而去。她的一生以忠诚主人为天职,日日劳作,从来没有她自己的存在。
该小说的女主人公弗洛伦斯被她的亲生母亲交给主人用于抵债,当然她母亲是想给她找一条出路,而当时她恰好看到了在种植园四处走动的雅克勃·凡欧克:“他心里没有兽性。他看我时的样子跟生霍(种植园主)不同。他不贪”。就凭这个直觉,弗洛伦斯的母亲交出了亲生女儿,因为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种植园的奴隶生活更凄惨了。于是弗洛伦斯从种植园主的奴隶变成了雅克勃·凡欧克的奴隶。就在她还不懂得是怎么回事的年龄时,黑人奴隶的身份使她失去了一切,母爱、亲情、家,跟其他黑人奴隶一样,她生活在一无所有的状态中。小说中的另一个黑人女孩索娄(英文名为“Sorrow”,即“悲伤”“悲痛”)因海难失去了父亲,成了孤儿,几易其手,最后被人送给凡欧克当奴隶。
《慈悲》中的人都是孤儿:“我们是一个由孤儿组成的民族,这是‘新大陆’的特征。白人、黑人、红种人,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白人离开欧洲大陆,抛下那里的安逸生活以及种种限制,来到了荆棘丛生的新世界,把自己变成孤儿;黑人被偷了出来,装进贩奴船卖掉了,从此背井离乡,成了孤儿;至于土著人,‘野蛮人’,他们的生活由于欧洲人的入侵而被吞噬掉了,有些部落一下子被大批杀死,有些则被逐渐剥夺,他们是一步一步成为孤儿的。”⑥变成孤儿的过程是一个被剥夺的过程,该小说中的所有人物都经历了。在接受采访时,当被问及在小说结尾处是否安排弗洛伦斯母女重缝时,莫里森说:“我考虑了,但我决定不安排她们重缝,因为奴隶制就是把家庭搞得支离破碎的,这就是奴隶制,它从来不会感到歉意,也不会对受其影响的人们负责……这个国家的奴隶制所导致的极其可怕的事情就是家庭破碎。我的意思是说苦力是可怕的,毒打是可怕的,私刑处死也是可怕的,但更可怕的是为人父母的对自己孩子可能遭遇的一切没有丝毫的驾驭能力,一点都驾驭不了。他们不属于你,你对他们负不了任何责任……这种骨肉分离是创伤性的”⑦。弗洛伦斯不会理解她母亲为什么“抛弃”她,这种被亲人遗弃的怨恨始终伴随着她。
小说中的每个人都处于被剥夺的状态,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这个以雅克勃·凡欧克为中心的农场看上去像一个家,但莉娜明白“只要先生活着,事实是容易掩盖的。而这个事实就是他们不是一个家的——甚至连想法一致的小群体都算不上。他们是孤儿,每个人都是孤儿,所有人都是孤儿”。
《慈悲》中的奴隶制不仅是指黑人奴隶制,也包括了被白人霸占了家园的土著奴隶以及当时的白人契约奴仆,即为了解决去美洲“新大陆”的路费,而签约出卖自己自由的人。一般契约期是七年,也就是说他们到美洲劳动七年才能还清当时路费,成为自由人。但七年往往解决不了问题,因为主人会找各种借口延长契约期,有些甚至终生为奴。莫里森认为,“欧洲来的奴隶和非洲黑奴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前者如果逃跑溶入周围人群中,不能马上认出来,而黑人则马上就能被抓回”。当时奴隶制还没跟种族联系在一起,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奴隶,他们被称为农奴、苦力或者农民,或者其他什么,不管称为什么,帝国是在被束缚者或被奴役者劳动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他们之中有从欧洲来的契约奴仆,有从非洲来的黑人奴隶和美洲本土的奴隶。
该小说中农场女主人丽贝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契约奴隶,因为她是雅克勃用英镑直接从英国订购的老婆,虽说成了女主人,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这一辈子都是属于雅克勃·凡欧克的,他们的婚姻性质从一开始就确定了:买卖。当时雅克勃·凡欧克急需一个女人帮他经营农场,为他生儿育女,所以他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不信教的育龄妇女”。当时丽贝卡的母亲曾“反对这桩‘买卖’——她之所以称之为‘买卖’,因为这位即将可能成为新郎的人强调‘偿付’衣物、开销和几件日用品,不是因为爱或需要她的女儿”。就丽贝卡本人而言,当时正走投无路,她没钱,既不想去摆摊卖东西,也不想为了换取栖身之处或温饱去做学徒,进修道院也没资格,她最有希望的事情就是做个仆人、妓女或老婆,而最后这个似乎是最安全的,因为只有老婆这个身份才有可能有孩子,“因此能确保得到一些爱”,而这又取决于未来丈夫的人品。丽贝卡很清楚她父亲纯粹是为了摆脱负担而把她打发走的。虽然她母亲反对这桩‘买卖’,虽然她本人也抱着某种冒险心理,当时她就是被当作物品卖到“新大陆”的。不过,她的运气总算还好,婚姻给她带来的幸福超过了她的预期。
不时来凡欧克农场帮工的斯卡利和威廉是其主人用来出租挣钱的,而且都是契约劳力,其主人还找了各种借口延长他们的契约期;莉娜是雅克勃·凡欧克用钱买来的土著奴隶,而索娄则是别人不要送给凡欧克的,既然可以随意送人,也只能归入物品之列。
至于小说女主人公弗洛伦斯,她的物品身份就更明显了。她的前主人历来都把奴隶当作物品看。他欠凡欧克一大笔钱拖着不还,想用奴隶抵债,但凡欧克不愿接受,因为他认为自己用不到奴隶;而弗洛伦斯的前主人则认为奴隶不一定是用的,也能卖,虽然凡欧克反驳说:“先生,我做的是货物和黄金生意”,当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拿不到钱时,他也只好接受了,双方写下买卖文书,弗洛伦斯成了他的抵债物资。弗洛伦斯不仅在前主人那里是随时可以买卖、随时可以出租的物品,到凡欧克的手里也一样,仍是奴隶,仍是可以用作交易的物品。
小说的主题是奴隶制,“但是指普适意义上的奴隶制,不仅指我们给自己设置的种种限制,也指我们受制于人时的种种束缚”⑧。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慈悲》的奴隶制已经深入到人物心理,换言之,人的心里存在着某种抽象的奴隶制。
雅克勃·凡欧克是个仁慈的白人,在农场建立初期,他跟莉娜和丽贝卡一起同甘共苦,努力建设自己的家园。他认为奴隶制是“最最肮脏的东西”,坚持认为“人肉不是他的商品”;他曾经“嘲笑靠奴役劳动力而积累起来的财富”,但他既接受了黑人奴隶弗洛伦斯来抵债,又从当地长老会手里买下了土著人莉娜,可见,奴隶制还是走进了他的农场,影响着他的生活。
他始终相信自己跟那些靠鞭子、锁链武装到牙齿的监工头不属于同一类型,在他的想象中他是纯洁的、自力的,但面对财富,他的嫉妒心和虚荣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当他来到某种植园讨债时,叙述者是这样描述他的心理活动:“他曾听说这个庄园很大,但对于展现在他眼前的这一切他还是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房子”,于是他的嫉妒油然而生,企图找出对方的某些缺陷以求得心理平衡。告别时,凡欧克又一次“情不自禁地嫉妒这座房子,这扇大门,这排栅栏。他平生第一次没有使诡计,没有奉承,没有操纵,而是直接和有钱的乡绅打交道。他认识到,但不是第一次,区分他们的是物品,并非血统,也非品格”。当时他就有这样的念头:这样的栅栏围在自家的草坪上岂不是很美吗?从那个庄园回来后,大房子成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束缚着他,在某种程度上也耗尽了他的自我。当他妻子劝说他们家用不着建造大房子时,他反驳说这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而是一定要建,因为“一个人去世时留下的东西就是他一生的写照”。临终时,他竟然要求家人冒雨把他抬到尚未完工的大房子里去。他的妻子也抱怨说:“做生意、到处跑把他的钱袋子装得满满的,但我们结婚那时,他只是一个农夫,可他也挺知足的。”丈夫的偏执欲望让她联想起她来“新大陆”时在船上遇到的那个人,当时丽贝卡对他做了这样的总结:“他不是想证明他的存在,对此他从不怀疑。他也不是想证明他的权力,因为人人都接受这个事实。他只想吸引他(造物主)的眼球……还有,九博是一个男人,对于男人来说,无形或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是难以忍受的”,这用在后期的凡欧克身上是非常恰当的。丽贝卡很清楚,“想得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这种满足感不是贪婪,也不在物质本身,而在于获取过程中的乐趣”。
莉娜则受制于自己的盲从和愚忠。莉娜的家人全都在瘟疫中丧生,只有她幸存下来,为此她感到惭愧。那段创伤决定了她后来的处世态度,她发誓“永不背叛或抛弃任何一个她珍惜的人”。她与女主人丽贝卡的感情是在共同劳动中建立起来的,当然她们之间也有女人的嫉妒。丽贝卡是雅克勃·凡欧克花钱从欧洲买来的,当她从马车上下来时,“她们之间的敌意随即产生。已经先入为主的健康、漂亮、年轻的女人惹恼了初来乍到的新夫人,而这个笨手笨脚的欧洲女孩所拥有的权威地位也让莉娜非常生气”,但“这种虚假的竞争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分文不值。再者,她们相互依赖,渐渐地找到了比争夺地位更有意思的事情”。莉娜对主人是完全服从的。当她意识到女主人快要死去时,她觉得自己也是必死无疑,“因为她自己的生命,她的一切,都取决于女主人的存活,而女主人的存活则取决于弗洛伦斯的成功”。对莉娜而言,重要的是忠诚,这是她的高贵所在,并不取决于对方是否值得她忠诚,只要她自己是忠诚的,对她来说就够了。正如小说中白人契约奴隶斯卡利所说:“她的忠诚不是对女主人或弗洛伦斯的顺从,而是她自我价值的体现——是一种信守承诺的行为。也许是信誉。”为此,主人的生活就是她的全部,她从来就没有自我意识。
弗洛伦斯不管从哪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奴隶:她的身份是奴隶,同时她还是爱情的奴隶,她爱上了铁匠,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也是很美好的事情,但她却因此丧失了自我。处于热恋中的她曾感觉自己太自由了:“我有点害怕这种松散。难道自由就是这种感觉吗?我不喜欢。我不想脱离你获得自由,因为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是活着的。”从她跟铁匠的关系中可以看出她完全抛弃了自我,沉溺于痴迷的境地。她充满激情地对铁匠说:“你是我的塑造者,你是我的整个世界。就这样定了,没有必要选择”;“跟你在一起,我感到高兴、感到安全,并有归属感”。弗洛伦斯与铁匠之间的对话充分把一种无形的“奴隶制”清晰地呈现在读者眼前,从而把小说主题上升到抽象的哲学思考层面:
“我想让你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奴隶。”
“什么?”
“你听到了。”
“是先生把我变成奴隶的。”
“我不是指他。”
“那是谁呢?”
“你自己”……
“你的头脑是空的,你的身体仍处荒芜状态。”
“我崇拜你。”
“奴隶也是这样的。”
“只有你才完全拥有我。”
“拥有你自己吧,女人,离开我们。你差点要了这孩子的命”……
“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片荒芜。没有节制,没有思想。”
作为自由人的铁匠看不起她这种盲目忠诚和缺乏自我,最后一遍又一遍地冲着弗洛伦斯喊着“思想”,并说做奴隶是弗洛伦斯自找的。他告诉弗洛伦斯“有比自由人更自由的奴隶”。此时的弗洛伦斯“内心万念俱灰”,失去心目中的铁匠,弗洛伦斯就失去了一切。看得出来,弗洛伦斯除了奴隶身份之外,她的内心深处也生长着一个“奴隶”,一个受爱情束缚而完全丧失了自我的“奴隶”。笔者认为《慈悲》似乎在告诉读者:人是如何成为物品或别人的奴隶,人是如何变得不完整的,这种对自我完整性的渴望或许是莫里森的创作动机,因为在她的小说里随处可见支离破碎、脆弱不堪的人们。
上述这些被剥夺、被物化、被束缚的人们所遭遇的一切让人感到很压抑、很沉重,不过在小说快结束时,莫里森的一贯风格体现出来了,同时也实现了她的诺言:“我的作品源于希望的愉悦,而非失望的凄怆”⑨。小说结束时,读者从弗洛伦斯身上看到了希望。从铁匠那里回来后,弗洛伦斯判若两人。她曾经“毫无抵抗能力,急于讨好别人,更有甚者,她愿意替人受过,把别人的种种卑鄙行为揽到自己身上来”,但小说结尾处,莫里森展现给读者的是一个全新的弗洛伦斯:“显然,从她现在的神情看,这不再是真的。他(小说中另一契约奴仆,笔者注)看到她大踏步走在路上的那一刻——不管是鬼还是兵——他意识到她碰不得”。不仅原来认识弗洛伦斯的人有这种感觉,她自己也感到“失去你之后我的路变得清晰了”。
索娄在生下孩子之前,一直稀里糊涂的,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懂,“她四处游荡,经常迷路,什么也不懂,更不会干活”,可母亲的角色让她得到了彻底的改变,她开始以孩子的需要为中心,安排日常事务,很有条理地过起了日子。她凝视着孩子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冬日里大海上的一缕光辉,说:“我是你妈妈,我的名字叫‘完整’”。换言之,只有当她开始对另一生命负责时,她才完成了自我构建。
跟莫里森其他小说一样,《慈悲》的主题是严肃的、沉重的,它往往能触及人的心灵,从而给读者带来无限的思考和内省的空间。
①⑥ Michel Martin.Interview with Toni Morrison[M].National Public Radio,2008.
② 张友伦、肖军、张聪:《美国社会的悖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4页。
③ Michiko Kakutani.Bonds That Seem Cruel Can Be Kind [J].The New York Times,2008.
④ Deirdre Donahue.On Toni Morrison and A Mercy[J]. USA Today,2008.
⑤ Toni Morrison.A Mercy[M].New York:Alfred A.Knopf, 2008.(文中其他处引文均出自此处,故不再另注)
⑦ Winfrey,Oprah.An Interview with Toni Morrrison at Carl Sandburg[J].Literary Awards Dinner,Oct.20,2010.
⑧ Judith Freeman.Talk on A Mercy[J].Los Angeles Times Book Review,Nov.12,2008.
⑨ 斯图尔·艾伦:《诺贝尔文学奖文库·授奖词与受奖演说卷》,浙江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317页。
[1]Donahue,Deirdre.On Toni Morrison and A Mercy[J].USA Today,Oct.28,2008.
[2] Judith Freeman.Talk on A Mercy[J].Los Angeles Times Book Review,Nov.12,2008.
[3] Michiko Kakutani.Bonds That Seem Cruel Can Be Kind [J].The New York Times,Nov.3,2008.
[4] Michel Martin.Interview with Toni Morrison[J].National Public Radio,Oct.27,2008.
[5] Toni Morrison.A Mercy[Z].New York:Alfred A.Knopf, 2008.
[6] Ulaby,Neda.Toni Morrison:A Mother,A Stranger,A Mercy[J].NPR Books,Oct.27,2008.
[7] Oprah Winfrey.An Interview with Toni Morrrison at Carl Sandburg Literary Awards Dinner[J].Oct.20,2010.
[8]张友伦等.美国社会的悖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9]斯图尔·艾伦.“授奖词”.赵平凡编.诺贝尔文学奖文库·授奖词与受奖演说卷[C].徐望藩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8.
作 者:赵 倩,浙江财经大学东方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二语习得。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