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的“绳索”
——《黄雀记》赏析

2015-01-28 14:35周名瑞周春英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宁波315000
名作欣赏 2015年5期
关键词:强奸案黄雀香椿树

⊙周名瑞 周春英[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浙江 宁波 315000]

苏童的“绳索”
——《黄雀记》赏析

⊙周名瑞 周春英[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浙江 宁波 315000]

苏童的新作《黄雀记》重新回到读者熟悉的香椿树街,在小说中苏童为他的文学世界增添一个耐人寻味的意象,那就是由小说主人公保润任意摆弄的“绳索”。通过对“绳索”这一意象的苦心经营,展现出三个年轻人的人生轨迹,可以说“绳索”这一意象的发现和创造让我们相信苏童找到了那根“刹那间照亮你的小说以及整个生命”的“灯绳”,它成为解读《黄雀记》隐秘之处的钥匙,“绳索”的出现让苏童笔下的“香椿树街”顷刻间光明起来。

苏童 “绳索”《黄雀记》 香椿树街 “灯绳”

在苏童的南方视域中,一直存在着两个文学地理标识,一个是罂粟花开簇拥的枫杨树故乡,一个是龌蹉肮脏的位于城北地带的名不副实的香椿树街,两者在苏童的文学世界中像是双星对峙,闪耀着炫目的光彩。在他早年创作中的出现在枫杨树故乡的人物纷纷出逃到城北的香椿树街,从此,苏童开始在“香椿树街”系列中长途跋涉,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造街”运动,这些香椿树街上发生的故事在长篇《城北地带》中做了阶段性的总结。但是苏童似乎并不满足于《城北地带》对香椿树街进行的全面渲染的和铺陈式的总结,于是苏童选取了《城北地带》中红旗、达生和美琪三个少男少女的情感关系重新进行更为细致的挖掘,《城北地带》里的达生、红旗和美琪变成了《黄雀记》中的保润、柳生和仙女,通过对一则意外的强奸案的演绎,不断探索“香椿树街”系列小说叙事的新的可能性。

一、“绳索”的魅影

在《黄雀记》之前,如果我们稍微熟悉一些苏童的小说,那么把《城北地带》作为“香椿树街”系列小说的总结之作大概是没有人会质疑。王德威也在《南方的堕落与诱惑》一文中说:“苏童的长篇《城北地带》很可以作为这些(香椿树街系列)作品特色的总结。”①但是在苏童推出新作《黄雀记》之后,情况就变得微妙起来。通过简单的对比可以发现,《黄雀记》的故事模型几乎就是出自那部“总结之作”——《城北地带》,《黄雀记》的魅影在《城北地带》中就开始蔓延开来。相比《城北地带》那种人物展览式的风俗画写法,《黄雀记》中人物的设置更为简洁、故事更为集中,它选取《城北地带》中围绕红旗、达生和美琪三个人之间的苦涩、懵懂的恋爱故事进行重构,在《黄雀记》中,他们变成了柳生、保润和仙女,以三人之间的一桩强奸案为触发点,探讨人物的内心世界以及人生轨迹的走向。如果说《城北地带》只是简单地勾勒红旗、达生和美琪三人的微妙关系,那么在《黄雀记》中,苏童将柳生、保润和仙女的关系进行深入的探讨;如果说《城北地带》是对香椿树街做了一次全方位的人像展览,那么《黄雀记》则通过一则奇特的强奸案引发的人生轨迹做了深度的解剖。小说以精雕细刻的艺术笔力集中探讨了香椿树街中极为平常的少男少女的成长故事。作为一个拥有众多读者群的作家,《黄雀记》一经刊载就立刻引来“苏童迷”和各路批评家的注意,但是就笔者的观察来看,这些评论文字大多集中在书名“黄雀记”的隐喻和整部小说三段式的结构上,他们乐此不疲地猜测保润、柳生和仙女三个人到底谁是背后的“黄雀”。同时小说分别以“保润的春天”“柳生的秋天”和“白小姐的夏天”作为三个章节的标题,敏感的读者立即发现了“冬天”部分的缺失,刻意的情节缺失似乎唤起了他们对小说象征意味的遥远的想象。但是在笔者看来,解读《黄雀记》的关键其实是那条充溢着生动的灵性的“绳索”。“绳索”这个意象的创造不啻说是“香椿树街”系列的一个伟大的发明,“绳索”的魅影或明或暗地穿梭在保润、柳生和仙女三人的命运的间隙,游荡在井亭医院和香椿树街的上空,从而成为照亮整部小说的标志性意象。

在苏童早期的一篇名叫《把你的脚捆起来》的小说中,就勾勒了一个为了把儿子拴在身边而放言要用绳子把儿子的双脚捆起来的父亲,这个具有先验意味的短篇中的“绳子”在《黄雀记》中变得灵动起来。《黄雀记》的故事并不复杂,它基本上就是围绕着一桩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的青少年强奸案展开。全书分为三章:“保润的春天”“柳生的秋天”和“白小姐的夏天”,小说分别从与这则强奸案有关的三人的视角进行叙述。在这个因强奸案蔓延开的故事中,“绳索”这一意象渐渐浮出水面,成为贯通小说的核心意象。

二、“绳索”的真身

“绳索”首先是王德基的小女儿秋红用来形容保润的眼神,秋红说保润的眼神会捆人,保润看她的时候,“‘唰’的一声,一卷绳子朝我飞过来”,用绳子来形容人的眼神确实是苏童的创造,在小说的开始苏童就赋予了主人公保润和绳索的某种联系,绳索成为环绕于保润精神人格之中的一个标签,不过他更绝的创造还在后头。

保润为了束缚“丢了魂”的祖父的行动,用绳子把祖父捆起来,像拴狗那样拴着祖父。他为了捆人发明了最完美的捆绑手艺,创造了花样翻新的绳结,有文明结、民主结、法制结、梅花结、桃花结,等等,不一而足,每种绳结都有各自的特色与功用。绳子加上保润的手就像是一台打包机,专门捆人,而且捆得那么好,那么贴切。苏童为了创造这种捆人的艺术花费了奇思妙想,一条绳子在苏童的笔下充满了灵气,堪称是“香椿树街”系列小说中最伟大的发明。

保润在井亭医院与花匠的孙女仙女相处的时光中,对仙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不过因为仙女拒绝与他跳当年流行的一种叫做“小拉”的舞蹈,精通各种捆人手法的保润把仙女捆在水塔上然后一走了之,柳生趁此机会强奸了没有还手之力的仙女,也就充当了第一回合的“黄雀”。从此保润捆住了仙女,捆住了柳生,更是捆住了自己,他们三人处于一个三角“恋情”之中,“三角形具有稳定性”这一数学原理放置在爱情、人性的观照下显得非常荒诞,最后这个三角恋爱只得走向破灭。保润因为当事人仙女的“作证”而代替柳生被投进了监狱,但是柳生并没有因此得到宽宥,他的压力一方面来自意外的逍遥法外的自责,一方面来自受害者仙女的冷漠。柳生试图向已经成为白小姐的仙女赎罪,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爱上了沦为风尘女子的仙女(也就是白小姐),他明知白小姐不可能原谅他,所以决定草草结婚。出狱后的保润为了报仇已经近乎冷漠与疯癫,在柳生和小丽的婚礼上,保润用一把仇恨的刀结束了柳生的性命。最后,保润重新回到监狱,留下一麻袋绳子,宣告自己生命的“结束”。白小姐在浊臭不堪的河水中洗涤了自己被玷污的身体,生下富商庞先生的孩子“怒婴”之后,把孩子交给“回魂”了的祖父,离开了井亭医院。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根“精巧”的绳索,把他们的身体捆住,把他们的灵魂捆住,把他们的命运捆住,而又有另外的一根充满灵气的绳子,把他们三个人合围起来,谁也冲不破绳索围成的圈子,他们的生命中都刻下了另外两人的名字。进了监狱的保润还要回到这个绳圈中来,回到香椿树街,又因为复仇杀人重新走进监狱;而强奸案的真凶一直都没有走出绳圈,没有走出香椿树街,最后丢掉了性命;走出香椿树街的仙女还要回到这个绳圈中来,回到香椿树街,尽管受到世俗的责难。这是一个开放性的结局,白小姐去了何方,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仙女的出逃只是一个表象,在她的命运中永远游荡着一条绳索,一端捆绑着自己,一端连接着入狱的保润和死去的柳生。

三、“绳索”的光芒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苏童在《黄雀记》中布满了绳索,有眼神的绳索,有保润手中创造出的捆人的带有灵性的绳索,还有关于人生命运的绳索。这些绳索细细密密地编制在这个三段式的故事中。苏童自己说:“通过三个不同的当事人的视角,组成三段体的结构,写他们后来的成长和不停的碰撞,或者说这三个受侮辱与被损害人的命运,背后是时代的变迁。主题涉及罪与罚,自我救赎,绝望和希望。”小说在这个开放性的结局中,苏童完成了对“罪与罚”的阐释,在他们三个人谁也离不开谁,他们都有罪,都受到了惩罚,但是这种“罪”与“罚”并不是对等的,只是那根看得见的“绳索”像是幽灵般的存在,缠绕着他们的命运。由此可见,“绳索”的意义不仅是把仙女捆绑在水塔上那么简单,它更深一层的意义,按照作家本人的说法,“打结是关于捆绑和束缚的隐喻,隐喻漫长的政治社会,无论是社会底层还是乡村居民,整个民族都是被绳子捆住手脚的。”的确,《黄雀记》中每一个人是被束缚的,没有绝对的黄雀,也没有绝对的鸣蝉,苏童笔下的人物在“捆绑和束缚”中逐渐闪现出人性的光辉。

苏童曾经在《寻找灯绳》一文中说:“小说是一座巨大的迷宫,我和所有同时代的作家一样小心翼翼地摸索,所有的努力似乎就是在黑暗中寻找一根灯绳,企望有灿烂的光明在刹那间照亮你的小说以及整个生命。”②在他近三十年的创作生涯中,苏童确实是在努力地寻找那根极为神秘的、难以靠近的“灯绳”,自觉地坚持并且调整自己的写作姿态,拓展自己的文学世界。这部新作《黄雀记》,重新回到熟悉的香椿树街,在《黄雀记》中,通过对“绳索”这一意象的苦心经营,苏童为我们呈现了香椿树街上又一台魅力演出,可以说“绳索”这一意象的创造成为我们解开《黄雀记》关于“捆绑和束缚”这一隐喻的关键所在,也让我们相信苏童找到了那根“刹那间照亮你的小说以及整个生命”的“灯绳”。

① 王德威:《当代小说二十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8月第1版,第113页。

② 苏童:《寻找灯绳》,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年8月第1版,第116页。

作 者:周名瑞,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2013级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周春英,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乡土文学与女性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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