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人性异化的董贝

⊙董淑铭［温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温州325035］

《董贝父子》：人性异化的董贝

⊙董淑铭［温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温州325035］

《董贝父子》描写的是小说发表时的英国社会生活，此时的英国已从一个农业国转型为工业国家，成为全世界第一个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资本家们急切地关注着个人财富的累积增加，忽略的人性，扭曲了正常的人伦关系。本文将从人性异化的角度出发，探究董贝那硬邦邦、不打弯儿的资本化身的形象。

异化《董贝父子》回归

作为生活在19世纪转型期有名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狄更斯关注着社会的发展与个人命运。随着工业革命的进一步深化，国民财富急剧增长，资本家们极大地关注着个人物质财富的积累增长。其结果是，人们忽略了人性，由此导致严重的个人及社会问题。《董贝父子》是一部即时性的作品，描写的是小说发表时的英国社会生活。此时的英国早已从一个农业国转型为工业国家，成为全世界第一个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随着财力，物力的上升，“人类的道德瘟疫也和有毒的空气一起上升……”①《经济学家》杂志的一匿名评论者在小说第一期发表后就表达了自己对狄更斯新作的欢迎态度，认为小说对董贝这一形象的塑造可谓针砭时弊，他说：“我们急需塑造一个像董贝这样的人物出来，现在的伦敦充斥着一些像他这样冷酷、自大、僵化而严厉、唯钱是尊的人。”

《董贝父子》的主人公董贝先生是个硬邦邦、不打弯儿的资本的化身，他坚信资本万能。他遭遇了第一任妻子死亡、商行唯一继承人夭折、最信任助手和第二任妻子的背叛以及商行破产等一系列变故，沦落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最后在女儿弗洛伦斯无限的关爱下，才摆脱了人性的异化，恢复了正常的人性。

在马克思理论看来，异化的产生源于私有制以及社会劳动分工的固化。异化是资本主义社会最严重的状况。②根据弗洛姆的观点，人的异化贯穿于人类发展的整个历史过程，是个体化发展的一种形式。在人的社会化发展过程中，人们获取自由的能力逐渐增强。然而，渐次提高的个性化及自由又让人们失去了安全感：人们不确定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以及生命的意义。人们选择逃离自由，或者屈服于他人的权威及有形的物质以摆脱这种不安全感和孤独感。然而，人们放弃自由也意味着放弃了自我并压抑了自我的潜能。因此，人们的个性呈现出各种异化的特征。③

《董贝父子》中的董贝拥有社会的、商行的和家庭的很多职位，正是这些构成了他的悲剧人生。董贝是资本社会的一个资本家，享有比其他社会成员高的社会地位和威望，他傲慢、自大冷漠，可以无情地使用自己的权利。除此之外，他拥有一家大商行，在经济活动中占有中心位置，这使得他更加傲慢无比。再有，作为父权制社会中的一员，具有不可置疑的崇高地位，正是这些自以为是的资本使他成了一个被异化的人，一个资产阶级的无人性的人。“‘董贝父子’商行经常做皮革生意，却从来不和人心打交道，商行把人心这种高雅货色，让给人间小儿女们，在寄宿学校里，或书本上去经营。”狄更斯讽刺性地描述了董贝被异化的生动形象：“他整洁光润、干净利落，像是新发行的钞票，经过一阵金钱雨的沐浴，显得益发挺括了。”面对涂德尔先生所表示出的害怕养不活自己的子女，董贝所显示出的是冷漠；面对第一任妻子的死亡，董贝只是觉得如同自己的杯盘、桌椅等日常家具里少了一件东西而已。作为资本家，董贝最大的资产便是“董贝父子”商行，他的思想和行为不能脱离该商行而独立存在，沦落为“董贝父子”商行的奴隶，成了一个“硬邦邦、不打弯儿的资本的化身”。与此同时，他屈从于金钱和权力，傲慢地认为他拥有“董贝父子”商行，也就拥有了无限的金钱和权力。可悲的是，他失去了自由，并被其带来的孤独消耗着生命，整天如囚徒一般待在他一楼的黑房间里。当商行破产后，他开始怀疑生命的意义，认为没有了商行、金钱和权力，他就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和使命。

狄更斯善于用外部环境来渲染人物的内心世界。从董贝居所的环境，读者可以窥见董贝的个性。董贝府位于一条豪华街道的拐角处背阴的一面，“显得阴沉沉的。屋子有一大片地下室，一个个装铁栅的窗，好像对着室内瞪眼睛；通向垃圾箱的几扇玻璃门就像斗鸡眼似的向室内窥望。”居住在这个阴暗环境中的董贝先生，也如同环境一样，冷漠、阴沉、了无生机。作为董贝商行的拥有者，董贝相信金钱的话语权以及其在人际关系中所发挥的作用：金钱可以带来至高的社会地位、权力以及荣耀，并赢得他人的尊敬及顺从，甚至顶礼膜拜。在金钱的奴役下，董贝蔑视劳动人民，认为他与员工之间的关系只是冷漠的金钱关系，恰如他对他儿子的奶妈所说：“在我们的交易中，你不必对我的孩子依依不舍，我的孩子也不必对你依依不舍。我不指望、也不要求有这类感情。我指望和要求的恰恰相反。你在我家，不过是买卖、雇佣关系；将来离开了这里，就不要再来。孩子心上不再有你，请你也不要再惦记着孩子。”

董贝生活的年代是一个父权制社会。在此体系中，男人是一个家庭的决策者，在家庭中享有至高的权利和威望，女人是作为他者而存在的。男人主导了经济，是家中一切经济收入的来源，由此决定了他们在家庭的中心位置。董贝是“董贝父子”商行的老板，自然认为他的妻儿应该屈从于他。在这个屈从于有形物质的家长看来，商行的盈利高于一切，他自己和儿子的命运都是为其服务的。董贝夫人只不过是为该商行生产继承人的工具而已。在第一章中当小董贝出生后，名副其实的“董贝父子”商行让董贝变得温柔，竟然在称呼董贝太太时，加上了一个亲热的称呼：“董贝太太，我……我亲爱的。”由此可见，董贝所关注的并非产后奄奄一息的董贝太太而是“董贝父子”商行的继承人。董贝太太的去世，只是让他觉得“自己杯盘、桌椅等日用家具里，就此少了一件很有用、很舍不得丢失的东西”。在女儿弗洛伦斯的成长岁月里，董贝从未正眼看过一眼她，要是在外面大街上碰见自己的女儿，他都不认识。女儿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枚无法用于再投资的劣币，一个顽劣不堪的败家子罢了”。董贝一心一意为儿子着想，巴不得儿子能够越过那些慢慢成长的过程，一下子就成人好接任“董贝父子”商行的业务。还在小保罗儿时，董贝就给他灌输金钱的观念，告诉儿子说金钱是万能的：“你有了钱，人家就会尊重你，怕你，敬你，趋奉你，羡慕你，不论是谁，都觉得你有权力、有体面；就连你的寿命，也往往可以延长些。”董贝等不及儿子慢慢地长大，他过早地将儿子带入成人世界，他的这些揠苗助长的行为促使了小董贝的夭亡。

骄傲与自大是董贝形象中最为突出的特点。在作品开篇，董贝骄傲地认为：“上帝创造地球，为的是让‘董贝父子’商行在上面做买卖，上帝创造太阳、月亮，为的是给商行照亮，上帝为了给商行船只航行之便，开辟了长河大海。虹霓为他们预报好气候；风是顺是逆，只意味着对商行事业的或损或益。沿着轨道运行的星辰，也不敢违背以商行为中心的宇宙规律。在董贝先生眼里，就连常用的简略字也具有仅仅与‘董贝父子’相关的新鲜意义。譬如说A.D.就不是耶稣纪元的缩写，而是‘董贝父子’纪元的缩写了。”弗罗姆说：“一个人只有用自己的脚独立行走的时候，才是独立的，只有在完全意识到自我的存在时，他才能用自己的脚独立行走。”④董贝依附董贝商行而存在，并非独立的个体，被其所拥有的商行所异化。

董贝还骄傲地认为，任何一个女子，都应该以能嫁给他这样拥有财富的丈夫为荣。这尤其表现在他对其第二任妻子伊迪丝身上。他总以一种绝对的命令语气对伊迪丝讲话，让伊迪丝明白因为嫁给了他，从而提升了她的社会地位。在第四十章里，董贝以至高无上的权威向伊迪丝强调：“必须理解清楚，我是你必须敬重和服从的。必须在世人面前公开显示和明确表白对我的尊重。……考虑到我已经大大地提高了你的经济地位，作为回报，我必须对你提出这样的要求。”“人的占有欲是无尽的，然而社会是无法无止境地满足人的欲望的。”⑤伊迪丝并非传统观念中的“家中天使”，她用同样的傲慢对董贝进行了有力的还击，她借助董贝最信任的助手卡克先生来打击董贝，最终，伊迪丝与卡克的私奔给了董贝致命的一击。

促使董贝人性回归的正是被他忽略的，不能用于再投资的劣币女儿弗洛伦斯。在得知父亲的情况后，她前往探视，正巧碰上董贝举刀刺向自己。女儿的出现及时阻止了董贝的自杀行为。尽管董贝一直忽略女儿的存在，但唯有女儿对他的爱没有变。弗洛伦斯是狄更斯理想价值的具体体现。要救赎被物质异化的人性，人们只有回归到“童年的状态，因为回归童年代表回归纯真，回归到一个用爱、慈悲、经历、毅力和好运救赎的世界”⑥。小说中董贝的女儿心态一直处于童年的状态，永远拥有爱和感情。所以，小说结尾董贝被他女儿的爱和耐心所感化，终究获得人性的回归，实则就是他回归到人类最初纯真的童年状态，而这纯真的童年状态是董贝一直没有拥有过的。只有像弗洛伦斯那样永远保持纯真的爱与感情的人才不会被异化，不会为了追求物质利益而放弃人性，董贝恰恰需要那种种纯真的爱和感情。

①狄更斯：《董贝父子》，薛鸿时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11月版，前言第2页。以下引文皆出自该译本。

②中国人民大学编：《马克思恩格斯论人性、人道主义和异化》，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02—203页。

③张倩、唐俊红：《以异化理论解读〈董贝父子〉中的家庭关系》，《短篇小说》2003年第3期，第64—65页。

④Erich Fromm.On Being Human.Beijing:International Culture Press，2007，p25.

⑤牛殿庆、傅祖栋、王岩：《和谐：文学的承担》，浙江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⑥Pykett,Lyn.“Dombey and Son:A Sentimental Family Romance”.Studies in the Novel，1987（1）.

作者：董淑铭，硕士学位，温州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的教学与研究。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