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里,柠檬黄与白

2015-01-27 22:48王安忆佳
美文 2014年24期
关键词:画架柠檬黄画室

王安忆佳

我掏出笔,在手札本上写下:“他们都是有魔力的人。”

所有我将诉说的以下故事,都从小升初的那个暑假开始,距今也有整整三年,快要忘记。当我第一次站在那条小巷子前,阳光紫外线是哪个级别,户外温度多少度,风力多少级,风向是吹向哪一边,都是转瞬即逝的感觉。记忆里清晰漂浮着的,是扑鼻的油墨气味和宣纸绵的味道。巷子在古城的南门里,紧靠着城墙,名曰顺城巷,算是进了长安城。可是那条巷子却一别周围的繁华与喧嚣,开辟了一方自己的世界。巷子里有酒吧、茶馆、青年旅舍、书画展览馆、美工店、装框店、油画工作室、二手书摊、工艺品摊点,安静地等待着随缘的主人。巷子的末端,是不少外地人所熟知且向往的碑林博物馆。公羊学堂画室静处在巷子中,在青年旅舍和书画展览馆之间开了一个很不起眼的门。那是我要去的地方。我抿了抿嘴,顺着地址上的编号,一路走进清澈的光影之中。

公羊学堂画室的老师姓李,他的妻子姓刘。画室里没有光洁、高档的画架,没有规整摆放的石膏和静物,所有设施简单到有些寒碜。墙上贴满了照片、特意剪下来的报纸内容,以及老师和学生完成的作品。大多数学生年龄都在五岁到十岁之间。我初次到那里学习的时候,已经十二岁。现在想想,那时候应该是我绘画水平的高峰期,现在对线条、结构、色彩等方面的掌握均不如那时。但那不会影响到我的去留,更不会影响到我现在坐在电脑前,输入有关那个地方的故事。两位老师是那么喜欢小孩子,就算有些小孩子的内心就像幼年魔鬼的内心一样,自私、嫉妒、无理又富有恶作剧的天赋,老师还是会耐心地教下去,直到他们安静下来,又变成人间的天使。我最终留下来学习,可能是因为这两位老师,以及临近富有艺术复古气息的酒吧,也可能因为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里的每个角落都像《天堂电影院》中的镜头那般淳朴美好。

李老师曾很多次出现在我的文字中,有的时候是他本人,有的时候是他的影子附着在另一个人物身上。他喜欢穿宽大的衣服,显得更加浑圆宽厚,头发油腻,脸上毛孔粗大,俏皮的山羊胡子,表情丰富,有的时候眼睛会睁得很大,就像有些多动的西方人那样。他是一个健谈、洒脱、直白、认真且渊博的人。他经常扯远话题,讲一些很精彩的故事,关于他、他的画展、他认识的人、他眼前的这个世界。画室里有一尊酒神的石膏像,是学生练习人体结构用的,我本来要花上几个小时画好,当作每天的课堂作业。他一直从酒神讲到古希腊神话,再讲到他在巴黎铁塔下见到的艺术家,再回到人体比例,说我腿长胳膊短。

这次暑假回去,又见到了两位老师。小学还没有放假,孩子不多,所以画室往日的热闹减了不少。三年没见,甚是想念。墙上的报纸和作品又新贴了好多,还有我以前画的,颜料风干之后显出了颇有质感的厚度。画室新来了李老师的一位朋友,李老师说他是位诗人,有才,写得一手好字。李老师和画室的其他常客都叫那位诗人“列宁”。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李老师说他的眉骨和鼻翼长得很像俄国人,脸型像列宁。绰号就这样来了。下午,陈先生也回到画室陪李老师唠闲。陈先生是我三年前刚来时画室里的成年学生,以前经常支起大大的画架,一坐下来就仿佛是一座雕像。

昨天去画室收拾颜料。刘老师说,颜料估计要叫你伤心了,三年没用应该干了不少。我说,没事儿没事儿,这不就要用嘛,喷了水还能用。在满是杂物的架子上翻箱倒柜,终于找到颜料箱和调色盘,担心地检查颜料罐,发现多数都没有干,有些开心。柠檬黄和白色的罐子换了,大概是别的学生借用完我的之后又放进去新的。柠檬黄和白色是油画里最费的颜色,因为能加亮,在所有颜料中最为重要。偶然想起曾在微博上看到的一句话:“多少年过后,再也没人来撬柠檬黄和白。”突然有些感动,不知道“多少年过后”离我有多远。但在这一切到来之前,我依然会留在这里,留在画室,静默在这片繁华和清净的交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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