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穿越到童年

2015-01-23 16:40墨凝
北极光 2014年6期
关键词:炕头小子回家

墨凝

应该和不应该穿越的朝代和历史都被穿越过了,我要穿越到哪里呢?

也许是看穿越剧看多了,有那么一阵子,我也有穿越一把的冲动。可我不想穿越唐宋、也不想穿越大清……因为那里没有我认识的亲人、朋友,没有我熟悉的蓝天、河流,我害怕陌生和孤独。

我不想在刺激中荒诞,所以我只想穿越回我的童年。

过年啦——我和东邻西舍的伙伴,穿上新做的大棉袄二棉裤,跑到院子里放鞭炮。我们把一百响的鞭炮一个一个拆下来,然后把鞭炮插在墙缝里、挂在树枝上、装在空瓶子里……让每个鞭炮在不同的地方,响出不同的色彩。

那时候我们放鞭炮是一个一个的放,每放一个都是情趣、都是快乐。而现在都是一把一把的放……一千响、二千响……噼里啪啦响过了,一切也就随着硝烟散去了。就像现在的年味,大鱼大肉地吃着,却寡淡的吃不出什么味道,吧嗒几下嘴儿就完了。

正月十五,父亲用秫秸给我们做灯笼的骨架,做好了,用五彩纸裱糊起来,然后在里面点上“磕头了”(小蜡烛)。我们打着纸糊的灯笼,东奔西窜在小村的大街上……

老人用谷糠搀和着柴油开始洒灯,象征着五谷丰登的灯火,从家家户户的房门口一直洒到大街上。明亮连成一片、心情连成一片、氛围连成一片……那日子真叫无忧无虑啊——手中无粮心里不慌,茅草房两间抵御岁月风霜。其实贫富只在人的心上,心里富有才是真正的富有,心里贫穷才是真正的贫穷。

我想穿越到童年,去看看和我一起推过轱辘圈(铁环),把乡村小路推得尘土飞扬的赵三。赵三成年都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旧衣服,袖口黑的像打铁,因为鼻涕流出来,他就用袖子蹭。赵三整天呲着牙,见到谁都傻笑。

冬天我们在雪地上或冰面上玩踢“马掌钉”的游戏,虽然他穿的破棉鞋脚后跟都歪上了天,可总是赢。

赢了。他就学着大人的腔调说,脚正不怕鞋歪!

后来我离开了老家,多年后再回到老家的时候,赵三家的房子已经塌了,房前屋后长满了荒草,赵三去了哪里呢?

乡亲们告诉我,这些年,赵三一直在城市里流浪着打工,那句“脚正不怕鞋歪”的话也一直挂在他嘴上……

穿越到我的童年,把那些温馨拾起。吱嘎,东家开了房门;吱嘎,西家开了院门。汪汪,前院的狗叫;汪汪,后院的狗叫……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傍晚时分,街头巷尾母亲们喊自己孩子乳名似一种合唱:狗剩儿,回家吃饭啦!胖丫,回家吃饭啦!在弥漫着人间烟火味道的喊声里,母亲吱嘎推开房门,饭香夹杂着氤氲的烟雾也从门缝里挤出来。母亲也和小村所有的母亲一样,喊着我的小名:小子,回家吃饭啦!小子,回家吃饭啦!

新年迫近,跨过墙头去西院三姑夫家,三姑夫会写毛笔字,虽然写得七扭八歪的,可春节照样花花绿绿粘满屋里屋外,人们不看字写的好坏,人们图的是喜庆,只要是吉利话就中。

三姑夫除了会写毛笔字,还会讲古。

三姑夫坐在烙屁股的热炕头,我们趴在炕沿边上。三姑夫笑眯眯看着我们,说都来啦?我们嘿嘿笑着,在炕沿边上使劲地蹭着,长短不齐地回答,来啦。三姑夫假装拉下脸,都别蹭啦,把炕沿都给我蹭秃拉皮了!古时候,骆宾王七岁赋诗,甘罗十二岁拜相。看看你们都多大啦,还扭扭捏捏像个姑娘家!

三姑夫从结冰的窗台上拉过纸糊的烟笸箩,然后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本皱巴巴的书,从上面撕下一页,用手折了几折,然后裁成一条一条的卷烟纸,放进烟笸箩里。三姑夫有个习惯,讲累了的时候,就喜欢卷“蛤蟆头”叶子烟抽。有时候边讲边抽,屋子被他抽得乌烟瘴气的,呛得我们直咳嗽。偶尔三姑夫也会咳嗽两声,这时候他就会停下来喊,小子,去给我端碗凉水来!

“没有三把神沙,怎么敢倒反西岐”三姑夫喜欢给我们讲《封神榜》、《隋唐演义》、《东周列国》等。三姑夫讲古的时候完全沉浸在角色里,有时他就是卖马当锏的秦琼秦叔宝,有时他就是豹眼圆睁大吼一声,喝断长板桥的张飞张翼德。

后来三姑夫就再也不讲古了。有了收音机人们就在收音机里听《岳飞传》,有了电视人们就看电视里的《西游记》。有人出外赚到了钱,还盖起了砖房。这个时候,人们没有了从前悠闲的心态,多了羡慕嫉妒恨。改变人们思想和观念的是钱。

讲古不能当钱花,三姑夫再也坐不住热炕头了。最先他借钱买了台四轮车出外拉脚,风餐露宿在外地跑了两年不但没挣到钱,家里的地还荒芜了。等他从外面回来煞下心只想好好侍弄几亩口粮田的时候,发现仅有的几亩地已经被邻居秦江用犁铧给犁走了半条垄。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寸土必争。三姑夫和秦江在地头打了起来,秦江一锄头下去,三姑夫就永远长眠在自己的土地上了。

那年回老家我给三姑夫去上坟,坟上长满蒿草。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一种天人永隔的悲哀让我泪如雨下。没有三把神沙为何还要倒反西岐啊!三姑夫,三姑夫!我真想穿越到从前,看你悠然地盘腿坐在炕头上给我们讲古,讲累了听你喊,小子,到外屋给姑父端碗凉水来!

我想穿越到童年,想复制那些已经无法复制的场景。就像已经失传了的年画,《精益求精》、《桃花扇》、《谁又替我把雪扫》,没有露骨的画面,没有诱惑的色彩,真想再次把脸贴在当年的画面上,在散发着油墨芳香的故事中寻求当初最为朴实的细节。

我想穿越童年,只是想让一些应该或不应该消失的东西起死回生——“磕头了”、纸灯笼、马掌钉、收音机……回家吃饭啦的喊声,土炕上讲古的三姑夫,脚正不怕鞋歪的赵三……以及乡野炊烟般祥和且经久不散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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