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并不冰冷

2015-01-22 09:27任庆宇
中国医学人文 2015年10期
关键词:白衣癌痛病房

文/任庆宇

生命并不冰冷

文/任庆宇

前一阵做了一个工作汇报《回头望望五年路》,翻箱倒柜地把这几年的日记本翻出来,花了一整天时间,一点点回看自己走过的足迹,深深浅浅,亦喜亦悲……

没有“悬壶济世”的抱负,也没有“白衣天使”的情结,随遇而安地服从专业调剂。大学四年,我把医学当成一种专业知识来学习,甚至进入临床实习,也只把它做为得以维持生计的工作来看待。

直到遇到他——那个刻薄的病人,才让我重新审视这个职业。也正是那一次的冷嘲热讽让我看到“白衣的色彩”,触摸到“生命的温度”。

他是肿瘤科的一个老病人,定期来科里做化疗。我实习期认识他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很高的个子,却因为长期的癌痛折磨加上化疗的副作用总是佝偻着背。精瘦的样子,厚厚眼镜下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眼神总是冷冷的,包含着无数的信息,仿佛能看透一切,让人不寒而栗。病房里常常传出他侃侃而谈的声音,强迫性的思维霸占,让人没有发表意见的余地。我很不喜欢他,因为那种目中无人的自高自大。必须接触的时候,便例行公事后早早逃离。冲突的开始是我带另一位病人做CT检查。

那位病人对CT造影剂过敏,担心CT平扫也会有影响。我正耐心地解释时,被他打断了。他自以为是地解释了整个检查过程,接着便对我的工作进行了全盘的否定,激烈的言辞让我没有反驳的空间,只能生气地扭身出去了。之后的事情管床医生妥善地解决了,但他仍坚持我什么也不懂,差点害了病人。

从那以后,于我,他便是一个躲不开的魔咒。只要见了我,他便提起那件事情,接着是疾言厉色的指责,言辞中所携的不屑与鄙夷,直逼心底,使我发凉般地颤栗。辩驳过几次,换来变本加厉后,我便如避瘟疫般躲着他,以为耳不听,心不烦。偶然间一位护理员对我说,你到底怎么得罪XX了,他到处散播你什么都不懂!那一刻我气得颤抖,委屈、愤怒、屈辱让我脑中一片空白,牙齿不知何时咬破了嘴唇。

那一次,应铃进病房,病人问我另一组化疗药何时配好。“正配着呢……”我话还未说完,他又打断了我的话:“你别问她,她什么都不懂。”又开始絮叨的时候,我彻底爆发了。不记得当时冲他喊了什么,只记得乱嚷嚷一通后,摔门而出,留下一病房的责骂声。“我宁愿实习的评价不好,也不要再受这种委屈了”那是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回到休息室,不由自主地嚎啕大哭。想到他对我一无是处的否定,想到大家对我不信任的眼光,想到离家在外受到的莫名委屈,那种发自心底的疼痛、难过与无助,伴着声嘶力竭的哭声发泄出来。哭声惊动了午休的医生,我嘶哑的声音伴着止不住的抽泣,让她愣着不知所措。

事后,带教老师了解了前因后果,说了很多,却只有一句击中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是病人!”那一刻,委屈还在,所有的情绪却都平复下来。

“他是病人”——我脑中反复盘旋着这一句话,各种想法也如潮水般涌来:“病”,一个让我想而生畏的词,无端的排斥和胆怯。而他就是病人,一个晚期的癌症病人,除了疾病的折磨,还有看不到希望的未来。那种对明日没有把握的生活是怎样的空洞与绝望?晨起暮落于他究竟是庆幸还是煎熬?液体单调的嘀嗒声中有多少想法在他脑中盘旋?那把双刃剑的化疗药带来的是生的盼望还是难捱的折磨?担忧和恐惧是不是时时在瓦解着他的意志?癌痛的难忍和化疗药的副作用是不是无时无刻都在侵蚀着他求生的欲望?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赋予他的应该是同情和怜悯,是体恤和宽容。现在,加上护士的称谓,我的定位在哪里?我的心态里要加入怎样的成分,才有资格撑起头上这顶洁白的“燕尾帽”——关爱?照顾?体谅?安慰?陪伴?那天的日记里出现了很多耳熟能详的词语,但似乎都太过浅显。

是的,我的工作面对的不是冰冷的液体,也不是枯燥的医嘱,更不是尖锐的针器,而是生命——那是流淌着热血的躯体和跳跃着思想的灵魂。我肤浅的只把它当成一种工作,实在是对这身白衣的亵渎!那一刻我为自己长久以来所持的想法羞愧,也在那一刻我捕捉到这份工作的内涵——那是生命的延长线。

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半个多月后了。我正常班,在病房门口负责收病人。他进来的时候,我心里习惯性的恐惧一闪而过,很快便平静下来。没有以往的那种挑剔霸道的架势,他蹒跚着脚步,被家属撑着大半个身体,但极度消瘦的身躯仍是不自主地向下坠。我赶忙把自己的椅子搬了过去,再次对上那双曾让我惊恐的双眼,里面有太多的内容,我读不懂,唯一知道的是他的病又加重了。

那一次的住院,他一直很安静,极少的言语,偶尔的呻吟声甚至让人不习惯。或许他以往的高谈阔论只是在寻找存在感,以至于那种处处为难也是在证明自己被人需要的价值。好几次,我望着他的身躯,好想去抱一下,感受一下他的温度,告诉他我的转变。那时,对他,我除了怜悯更多的是心疼……

匆匆结束实习,又匆匆踏入工作岗位。谈不上肩负使命感,只是对生命的敬畏和触手可及的温度让我的脚步沉稳而踏实,而他却在那个秋天伴着落叶一同枯萎了。

又是秋风扫落叶的季节,记忆总在时间、地点正确时复现:看到那时青涩的我,想起最后时光中的他,更望见我们“擦肩而过”时,我白衣中所刻入的——生命的温度!

/ 北京协和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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