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编辑部
经得起多大诋毁,就受得起多大赞美。1976年,瑞典皇家科学院为嘉奖米尔顿·弗里德曼在消费分析、货币供应理论及历史和稳定政策复杂性等范畴所作的贡献,将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这位美国经济学家。在上个世纪50年代笃信政府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时代背景中,弗里德曼提出了相悖于时代声音的经济学理论,大声批评政府干预市场,宣扬“自由市场经济”。他不惧嘲讽与挑战,随时随地与人展开辩论,即使四处碰壁,对自己的理论依然充满信心。尽管他的学术观点曾饱受质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他的政论“世上没有免费午餐”甚至成为一个年代的隽语。2006年11月,这位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伟大经济学家因心脏衰竭病逝。弗里德曼的理论在1980年代以后对里根政府以及其他许多国家的经济政策产生影响力,被视作自由意志主义的主要经济根据之一。
米尔顿·弗里德曼,美国当代经济学家,货币学派的代表人物,从1937年任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讲师开始自己的学术研究道路,之后先后在威斯康星大学、明尼苏达大学短暂任职。1946年-1982年在芝加哥大学教授经济学课程,期间还兼任剑桥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夏威夷大学客座学者或教授,退休后一直任胡佛研究所(斯坦福)研究员直到病逝。本期大家将向广大读者介绍这位诺奖得主在经济学领域从不被认可到声名卓著,继而走过孤独成为伟大经济学家的坎坷历程。
1912年7月31日,米尔顿·弗里德曼出生于纽约市,父母是俄罗斯犹太移民,自小家境贫寒。在他高中最后一年时父亲逝世,弗里德曼及三个妹妹随母亲搬到新泽西州的罗威市。16 岁前完成高中学业,凭借奖学金入读罗格斯大学,本想成为一名精算师的弗里德曼选择兴趣浓厚的数学专业,但在该专业成绩并不突出,在此期间选修的几门经济学课程让他结识了对其一生影响重大的伯恩斯与琼斯这两位杰出的经济学者,加之1932年弗里德曼大学毕业之时恰逢美国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环境与时代因素使然让这位热爱数学的年轻学子在毕业后选择至芝加哥大学修读经济学硕士学位。
芝加哥大学以其浓厚又催人奋进的学术氛围而闻名于世,在这里,弗里德曼遇到了自己的终身伴侣,即后来成为弗里德曼夫人的罗斯,弗里德曼在回忆录《两个幸运的人》中对他和罗斯的婚姻有详细的记述。罗斯不仅是弗里德曼的生活伴侣,更是他的学术伴侣和心灵伴侣,他们美满的婚姻一直被世人所称颂。
毕业后,在美国经济大萧条的时代背景下,弗里德曼为了谋求生存曾为罗斯福新政工作。后又辗转至哥伦比亚大学修读经济学,以计量、制度及实践经济学为研究方向。返回芝加哥后,聘任为著名经济学者亨利·舒尔茨的研究助理,并在他的指导下完成学术论文撰写工作。
受到芝加哥和哥伦比亚两校学风的综合影响,即前者重理论、后者重统计与实证研究,弗里德曼一生的治学底色由此奠定——兼顾理论与实务。而另外对其科学研究工作产生重要影响的因素则是他在二战期间的工作经验。
图为弗里德曼到华盛顿演讲;时任美国总统布什和弗里德曼的夫人在台下聊天
1941年至1943年,出任美国财政部顾问的弗里德曼着力研究战时税务政策,为当时的美国政府提出了很多税收改革建议。期间,他笃信凯恩斯的经济学说,对其税赋政策深信不疑并协助推广了预扣所得税制度。此后,弗里德曼在哥伦比亚大学战争研究部的统计研究组工作了一段时间。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弗里德曼对于经济政策的看法也在逐步转变,他的大多数经济主张也走到了凯恩斯经济理论的对立面。
此后弗里德曼在芝加哥大学担任经济学教授,直至1976年退休。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他被视为思想的异端,发表的惊人宏论“政府所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通常都跟问题本身一样差劲”等被广泛侧目,他本人也因此在许多年里遭到政府及学界的歧视和排挤,被当时的人们斥为“不可理喻的市场原教旨主义者”。
但即使是在被唾弃声淹没的时候,弗里德曼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观点,他像学术界的战士一样,不停地发表自己的言论,随时随地与人展开辩论,直到对方无力辩驳,这些,又给弗里德曼带来了更多的非议。
作为当代西方经济学界中“货币学派”的代表人物,世人所公认的弗里德曼对经济学最大的贡献,是他提出的通货膨胀在根本上源自于货币供给量的主张。他对处于大萧条时期的美国公众振聋发聩地提出:货币供给的改变是影响经济生产的首要原因,但长期的影响则是由物价水平决定的。弗里德曼认为,“自由、私有、市场这三个词是密切相关的”,政府严格的控制导致市场主体无法及时采取正确的措施加以应对,结果导致了旷日持久的经济大恐慌。进而他批评美国政府当时提高税率的政策对市场造成了更大的影响,因此进一步加深了经济危机对美国经济的伤害。而美国政府不停地印刷货币来偿还债务的举措又引起了通货膨胀,这一连串的失误彻底摧毁了美国经营多年的经济基础。
然而,弗里德曼的理论并未受到当时经济学界的认可,甚至受到了政府和社会公众的一致抨击。对此,弗里德曼曾无奈地自嘲:“我对政策毫无影响力。”2002年,时任美国联邦储备系统的主席本·伯南克在庆祝弗里德曼90 岁生日时则说:“有关大萧条,你是正确的,我们(联邦储备系统)当时的确做错了。我们真的很抱歉。”
尽管他是与凯恩斯齐名的经济学界泰斗,但他的经济学主张与当时主流经济学理论凯恩斯主义背道而驰,这既是他早年饱受非议的原因所在,也是他日后声名日盛的起点。1957年弗里德曼发表的《消费函数理论》驳斥了凯恩斯的边际消费递减规律;1963年在施瓦茨的协助下发表的《美国货币史》,其中针对美国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经济大萧条,他对凯恩斯提出的政府干预经济的理论提出了相反的观点,他认为大萧条的原因不是美国私有化经济所造成,而应归咎于美国政府过于干预经济运行规律;1968年,弗里德曼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家菲尔普同时提出“自然失业率”,更是明确指出“轻度失业只会带来轻度通胀,在稳定经济中失业与通胀可以共存”、“政府可以选择自己认为最合适的失业与通胀混合比例”等凯恩斯理论的谬误,提出“如果政府试图把失业率压到‘自然失业率’之下,通胀就会上升得更高”的观点并得到此后实践的验证;同时他在统计学上也有所贡献,创造出了知名的“弗里德曼测试”。他认为,经济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应该免于客观的价值衡量。除此之外,一个经济理论是否对实践有益,不应该以它对现实的描述作为衡量标准,而是应该看它能否对未来不可知的情况作出可资借鉴的预测。
珍珠蒙尘,总有重新闪耀的一天。随着全球经济发展和理论研究的进一步深入,弗里德曼的坚持最终通过了实践的检验,他的货币主义理论和自由经济理论被越来越多的经济学家推崇,甚至成为很多国家进行经济改革的主要理论依据。罗纳德·里根与玛格丽塔·撒切尔在80年代的经济政策深受弗里德曼的影响,开始对市场进行大规模的放松管制,促进了美国和英国经济的快速普遍增长。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开始接受弗里德曼的自由主义思想,逐步认识到市场的重要性,所推行的一系列经济改革也不无其理论影响。哈佛大学前校长劳伦斯·萨默斯说:“在我年轻时他是魔鬼般的人物。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才开始勉强地对他产生尊敬。而随着时间的进一步流逝,我对他的尊敬越来越发自内心。”
1976年,弗里德曼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于1977年加入斯坦福大学的胡佛研究所,1988 获得美国国家科学奖章,他的学说逐渐被广泛接受,在长期的坚持中完成了由“思想的异端”到一代经济学大师的华丽转身。
毁誉参半,备受争议,围绕在弗里德曼身上的话题仿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就像有人对他的理论推崇备至,不吝把他推上神坛奉若神明一样,也有人将他视为专门散布歪理邪说的异类,多年来肆意诋毁。而他,却又对自己的观点极为自信,从不畏惧站在社会的对立面激扬雄辩,因此,弗里德曼身上掺杂着太多褒贬不一的尖锐言论,在世人眼中兼具红与黑、明与暗的复杂色彩。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站在风口浪尖的人,从来不曾被人遗忘过,他的观点一直在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甚至影响着一个国家、地区一段时期内的经济发展进程,这种极具争议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在经济学界至今少有匹敌。
值得一提的是,他是同行眼中出色的演说家,能随即演讲,且逻辑思维缜密,说服力极强,常常会让他的批评者们还未说话就怕了三分,雄辩是其身上最显著的标签之一。香港科技大学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雷鼎鸣形容他思考问题快如闪电,且辩论才能无人能出其右。“无人敢说辩赢了他,因与他辩论过已是无限光荣,没多少人能与他说上两分钟。”
这种雄辩才能或许出自这位个性经济学家的自信,前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曾提及弗里德曼的自信,“有个玩笑这么说:‘我只希望自己在做任何事情时,能有一次有弗里德曼那样对每件事的十足信心’。”
自然,他的学说理论的作用力和影响力也不局限于经济领域。他所秉持的自由主义观念使他自然而然地反对任何政府管制。他曾大力提倡学券制,他认为这样能避免政府对教育的管制,打破公有制学校的垄断,在竞争格局下提升教育质量,促进教育公平。他的自由主义观念覆盖到社会问题,经常用雄辩的才能借助媒体等多种渠道发表他的独到观点,即使面对经济学的门外汉,也以少有的耐心和最平易的语言文字将最复杂晦涩的经济学原理解释得浅显易懂,且妙语连珠,思路清晰。例如,涉及私人产权话题时,弗里德曼曾这样阐释:“花别人的钱总是没有花自己的钱小心,用别人的资源总没有用自己的资源小心;因此要实现效率与效用,就必须借助私人产权”。诚如1992年获诺贝尔经济奖的加里·贝克形容,弗里德曼可能是全球最广为人知的经济学家,“他能以最简单的语言表达最艰深的经济理论”。
因而这种演讲才能更大的意义体现在以其经济学者的身份身体力行在经济学界与社会大众之间搭建了一座沟通的桥梁,这也是弗里德曼为传播经济学所做的特殊贡献,其社会声望如他的经济学研究成就一般不容忽视。
弗里德曼对中国有着浓厚的兴趣。他曾说,“谁能正确解释中国改革和发展,谁就能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在他的回忆录《两个幸运的人》中,除了美国,描述最多的国家就是中国,他被经济学界视为“最关心中国改革的经济学家”。
弗里德曼曾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访问中国,了解中国的市场经济改革情况,并对此提出建议。后来根据回忆出版《弗里德曼在中国》一书,详细论述其中两次中国之行的经历和见闻,并对中国的经济发展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1980年,他受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研究所邀请,在北京就世界经济、通货膨胀、计划经济社会中市场的运作等问题发表演讲。当时的弗里德曼惊讶地发现,在西方经济学体系的概况已经形成、欧美发达国家的经济正在高速运转时,中国人甚至中国的经济学者仍然对很多经济问题一无所知。
1988年,弗里德曼出席在上海举行的经济会议,弗里德曼对当时正处经济变革时期的中国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认为中国应尽快放开价格管制,倡导市场自由化,让价格指导资源分配,用控制货币供应量的方法抵制通货膨胀。但由于种种原因,弗里德曼的建议没有被采用。
1993年10月,他再次来到中国,除北京和上海外,他还访问了成都和重庆,对中国社会发生的巨大经济变化表示赞叹,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除大陆外,弗里德曼还多次到中国香港访问。他在《选择的自由》一书中写道:“如果想了解自由市场的真正运作,就应到香港去。”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即使已到迟暮之年,年迈的弗里德曼也没有停止对经济学乃至对世界的思考,他仍在为传播证实自己的观点大声呼号、到处奔走。即使一生遭遇非议颇多,然与之相对的是,弗里德曼在经济学领域持久的声望。他是“芝加哥学派”著名学者,在经济学重镇芝加哥大学任教三十年间,他将芝大经济系形塑成紧密而完整的经济学派,力倡自由经济,成为后来为人称道的芝加哥经济学派。在弗里德曼的领导下,多名芝加哥学派的成员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
历史可以证明一切,弗里德曼对经济学的贡献已经受到实践的检验。然而他敢于坚持己见,在遭受抨击和置疑的时候仍能慷慨激昂地宣扬自己的独特经济见解,即使多年之后,也值得中国经济学人为之深思,并在艰难求索的学术道路上受到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