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宝 曹丙燕
(山东科技大学 文法学院,山东 青岛 266590)
从“精卫填海”与“黄帝擒蚩尤”看上古部落的冲突与融合*
于成宝曹丙燕
(山东科技大学 文法学院,山东 青岛 266590)
摘要:“精卫填海”神话反映了炎帝神农氏与东夷蚩尤氏冲突的历史,炎帝携女娃东巡蚩尤族领地导致了女娃被害的惨剧,炎帝借用鸟图腾和人死化生的观念,虚构了精卫鸟衔西山之木石以复仇东海的故事。女娃被害促进了炎黄部落的联合,引发“黄帝擒蚩尤”的战争,而决定炎黄部落与蚩尤部落战争的胜败,乃在于南方苗蛮集团中的一支——处于良渚文化圈的女魃部落加入战斗,但战争并没有给女魃部落带来利益,导致了其不能回故土又被迫北迁的结局,这也解释了良渚文化突然由盛转衰的原因。
关键词:精卫填海;黄帝擒蚩尤;历史意蕴;良渚文化;部落冲突;融合
一、前人对于“精卫填海”的历史考察
《山海经》是我国古典文献中保存神话资料最丰富的一部书,袁珂曾说:“这书虽是‘古之巫书’,涉及迷信,但是我国古代许多极可珍贵的神话资料,也赖有此书而得到保存,并且还替我们保存了若干古代历史、地理和物产的有用资料,供研究古史的人们做参考,因而这部书的学术价值是很大的。”[1](P26-27)“精卫填海”即是《山海经》中一则富含历史文化意蕴的神话,《山海经·北山经》曰:
又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漳水出焉,东流注于河。[2](P69)
这则神话,讲述的是上古炎帝的少女在东海戏水溺亡,化生精卫鸟衔西山木石填东海的故事。当今学者从神话学、人类学、历史学等不同角度对“精卫填海”神话母题进行了考索,得出了各种不同的结论,但其中较有影响的观点仍集中于历史文化内涵的探析。郑朝辉先生认为,“精卫填海”讲述的是上古时期的巫祭习俗,女娃是祭祀海神的巫师,精卫鸟则是导引亡魂的神鸟,其反映了楚地先民的生命观和宇宙观。[3]段玉明先生认为,“精卫填海”记载的是一个关于太阳沉没的神话,其背后铭记的是商代覆灭的历史事件,并欲藉此激发一种活的复国情绪。[4]田兆元先生认为,“精卫填海”神话反映的是炎帝神农氏率族群向东迁徙时,败在了蚩尤氏手下,就相当一次溺水,化为精卫鸟表达炎帝部落失败后还保持自己的精神理想,填海表达一种复仇对抗的情绪。[5]范正生先生认为:女娃“游”东海,是对炎帝女远嫁东海之国——少昊部落集团的描写,女娃“溺而不返”,是由于难以跨海归乡导致的生命悲剧的写照,女娃于发鸠山化“精卫”,衔西山木石以填东海,是炎帝女思恋故国寄托部族图腾崇拜的精神表现。[6]以上诸家的研究成果,丰富了我们对于“精卫填海”历史文化意蕴的认识。
二、“精卫填海”的神话母题新解
当今学者已经指出,“精卫填海”反映的是炎帝神农氏与东夷蚩尤氏之间发生的历史故事。但是,其中的事件原委,却值得我们进一步推求,而推求的主线则是神话中透露出的强烈的复仇情绪。纵观中外神话故事,复仇是世界各民族神话一个重要的主题,在古希腊的神话传说中,其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在叙述复仇的内容,先是克洛诺斯向乌拉诺斯复仇,之后是宙斯向克洛诺斯复仇,从而建立起了新的神学谱系;就中国上古神话而言,复仇意识在维护血族荣誉与利益方面表现得尤为鲜明,“黄帝擒蚩尤”、“刑天舞干戚”、“共工触不周山”等神话无不体现出强烈的复仇精神。“精卫填海”,亦是一个富含多重文化意蕴的复仇故事,兹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论述:
首先,“精卫填海”中的炎帝的身份辨析。龚维英先生认为,远古号称炎帝者有古华夏族团的炎帝和古东夷族团的蚩尤,东夷蚩尤打败华夏炎帝后而袭其称号。华夏炎帝为羊图腾,东夷蚩尤为鸟图腾,从女娃溺死东海化鸟的情节看,女娃当是东夷炎帝蚩尤的少女。[7]这个观点值得商榷。炎帝部落图腾标志并不一定只是羊,曹定云先生指出:“根据《古本山海经图说》中的《海内南经》和《大荒西经》所载,‘人面鱼身’是氐人国之形像,而氐人乃炎帝之后。由此可知,‘人面鱼纹’图是炎帝部落的图腾标志。”[8]对于东夷蚩尤族而言,其部落图腾可能并不是鸟,王树明先生考证指出:“蚩尤氏是一个崇拜牛或以牛为图腾的部落或氏族。”[9]而就新石器考古发现而言,鸟图腾当发源于长江以南地区,以浙江河姆渡文化为代表,[10]然后波及全国其他地方。此外,就“精卫填海”神话产生的地理环境来看,也透露出其是炎帝神农氏部落讲述的故事。发鸠山又称“西山”,乃是因为其处于漳水以西,为太行山的一个分支。《水经注》曰:
浊漳水出上党长子县西发鸠山。漳水出鹿谷山,与发鸠连麓而在南。[11](P911-912)
而距离太行山不远的陕西宝鸡,则是炎帝神农氏的发祥地。《国语·晋语四》曰:
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二帝用师以相济也,异德之故也。[12](P336-337)
可见,“精卫填海”故事中的炎帝当为神农氏部落的炎帝。
其次,“精卫填海”的神话原型解析。按照一般的观点,炎黄二帝相代之际,各大部落集团加快了融合的进程。《史记·五帝本纪》曰:
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13](P3-4)
可见炎黄相代而王之际,炎帝部落一方面是出于衰落之中,另一方面却又“欲侵陵诸侯”,女娃之死即是发生在这种政治环境中的一个悲剧。女娃为什么会“游于东海”?其背后隐藏的历史事实大概是:作为天下之王的炎帝神农氏携其小女儿女娃东巡,他的扩张地盘之心激起了日渐强盛的东夷蚩尤氏的愤怒,于是派人趁女娃在海边戏水的时候杀死了她,并将其尸体沉入海底,炎帝虽然得知女娃的真正死因,但出于维护帝王荣誉的考虑,借用当时盛行的鸟图腾和人死化生的观念,认为女娃化生成鸟,并进而勾画出了精卫鸟衔西山之木石以复仇东海的故事。《史记》所载“蚩尤作乱,不用帝命”看似是指黄帝事,实则当为炎帝事,因为轩辕擒杀蚩尤之后,方被诸侯尊为天子的;而炎帝少女被害,正系蚩尤作乱之时。《逸周书·尝麦》对蚩尤作乱之事记之甚详:
昔天之初,诞作二后,乃设建典,命赤帝分正二卿,命蚩尤宇于少昊,以临四方,司□□上天未成之庆。蚩尤乃逐帝,争于涿鹿之河,九隅无遗。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执蚩尤,杀之于中冀。[14](P315)
细绎上文,“蚩尤乃逐帝”的原因是什么?《逸周书》没有记载,但将其与“精卫填海”中所反映出的炎帝东巡、试图扩张地盘一事联系起来,则涣然冰释,堪称有因有果。
再次,精卫复仇的性质分析。南朝梁任昉的《述异记》中是这样记述“精卫填海”神话的:
昔炎帝女溺死东海中,化为精卫,其名自呼。每衔西山木石填东海。偶海燕而生子,生雌状如精卫,生雄如海燕。今东海精卫誓水处,曾溺于此川,誓不饮其水。一名鸟誓,一名冤禽,又名志鸟,俗呼帝女雀。[15](P3)
其中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一是出于人们的善良愿望,增添了精卫与海燕婚配的内容;二是精卫增加了三个别名“鸟誓”、“冤禽”、“志鸟”,既强调了精卫“无与伦比的填海”精神和决心,又暗示了精卫是一只身怀冤屈的鸟,这种冤屈绝非文字表面描述的大海溺水那么简单,而更倾向于上古时期种族之间的仇恨。兹将其与《山海经》中的另外两个神话进行比较。一个是“夸父逐日”的神话,《山海经·海外北经》曰: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2](P201)
夸父逐日与精卫填海在征服自然的主题上是一致的,夸父最后被烈日晒死,但由于这是一个单纯的人与自然斗争的故事,故其复仇自然的意味较精卫填海要轻微得多。与之相映衬的是,精卫的那种身死不忘复仇的精神,在“刑天舞干戚”的神话故事中却得到了回应。《山海经·海外西经》曰:
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2](P191-192)
据说刑天是炎帝手下的大将,其在炎帝阪泉之战失败后与黄帝抗争,被黄帝斩下头颅,竟然魂魄不灭,以乳为目、脐为口,手执干戈向天空挥舞。刑天与精卫的形象,都堪称一种绝望而绝不放弃的复仇者的形象。如果说“刑天”的名字表达了惩罚上天的愿望,刑天的复仇体现了对最高权威的反抗和否定;“精卫”名字的由来,则或许与原始的精气思想有关。《易·系辞上传》曰:
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孔颖达疏曰:云“精气为物”者,谓阴阳精灵之气,氤氲积聚而为万物也。“游魂为变”者,物既积聚,极则分散,将散之时,浮游精魂,去离物形,而为改变,则生变为死,成变为败,或未死之间,变为异类也。)[16](P266-267)
“精”即阴阳精灵之气,“卫”即保卫、防护,“精卫”名字的寓意是女娃死后精气化生为鸟以守护炎帝部落,使之不受东夷部落的侵害。总之,“精卫”衔木石以堙东海的复仇举动,当理解为炎帝部落与蚩尤部落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
三、从“精卫填海”与“黄帝擒蚩尤”看上古部落融合
《山海经》中的神话故事,囿于记载的体例,往往是分散的,但若细心推敲,亦可将其连缀起来。“精卫填海”与“黄帝擒蚩尤”即可视为具有因果关系的两个神话。前面已述,处于炎黄更替之际的炎帝神农氏一方面已经无力制止诸侯之间的战争,一方面却又欲侵凌诸侯,以试图维护其为天下之帝的地位。这就导致了两大事件的发生,对于炎黄部落内部的争斗而言,发生了著名的阪泉之战,从而使黄帝成为炎黄联合体的首领;对于炎黄部落与东夷部落的争斗而言,前期发生了炎帝部落“精卫填海”的悲剧,后期则出现了炎黄部落联合起来“黄帝擒蚩尤”的事件。可以说,炎帝的少女在东海遇害的惨案,促成了炎帝部落与黄帝部落联合以对抗蚩尤,《逸周书》中“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的记载,说明了是炎帝主动屈尊游说黄帝,才最终促成了黄帝统领炎黄部落开始了与东夷蚩尤部落的战争。如此“黄帝擒蚩尤”的神话,又可理解为一个为血亲复仇的故事;而战争的最终结果,则是促进了上古三大部落集团的融合。《山海经·大荒北经》曰:
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向。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2](P286)
这则神话对于研究上古史有着重要的价值,关于黄帝擒蚩尤的经过,司马迁的《史记》记之甚略,《山海经》中的这段记述,则讲述了黄帝擒杀蚩尤经历了一个艰难的过程,而女魃在战争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故“女魃”的形象值得引起我们的注意。《太平御览·卷十五》引《黄帝玄女战法》曰:
黄帝与蚩尤九战九不胜。黄帝归于太山,三日三夜雾冥。有一妇人,人首鸟形,黄帝稽首再拜,伏不敢起,妇人曰:“吾玄女也,子欲何问?”黄帝曰:“小子欲万战万胜。”遂得战法也。[17](P140)
刘宗迪先生指出:“玄女助黄帝胜蚩尤,其事正与《山海经》女魃助黄帝败蚩尤之事相应,则彼玄女即此女魃,彼又谓玄女“人首鸟形”,鸟形者,饰羽而舞之象也。”[18]由之,刘先生认为黄帝源于击腹而舞,蚩尤源于面具舞、女魁源于羽舞,“黄帝擒蚩尤”的故事反映的是“攘除水旱之灾的仪式上旱巫与雨巫的较量斗法”。这个观点颇具启发意义,因为从文化人类学的意义上说,舞蹈是上古最为民族化、最具地方色彩、最具有民俗意味的文化形态;不同的舞蹈形式,往往是上古不同部族重要的文化标志。就有关上古史料来看,蚩尤的面具舞当与东夷部落对于铜的开采利用有关,《山海经》“蚩尤作兵”或即指采铜制兵器。《管子·地数》曰:
修教十年,而葛卢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剑铠矛戟,是岁相兼者诸侯九。雍狐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雍狐之戟芮戈,是岁相兼者诸侯十二。[19](P1355)
《史记正义》引《龙鱼河图》曰:
黄帝摄政,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之兵杖刀戟大驽,威振天下,诛杀无道,不慈仁。万民欲令黄帝行天子事,黄帝以仁义不能禁止蚩尤,乃仰天而叹。天遣玄女下授黄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帝因使之主兵,以制八方。[13](P3-4)
可见在炎黄易代之际,蚩尤族的战斗形象是“铜头铁额”,即戴金属面具,这种举动恐怕除了防护人脸的目的外,更重要的是出于对金属“神性”的崇拜,以提高自身的战斗力并起到威慑敌人的作用。如果说铜制面具是属于东夷蚩尤族部落标志的话,那么女魃的“人首鸟形”、“羽舞”的形象意味着什么呢?兹将有关文献略作勾稽,《山海经·海外南经》曰:
羽民国在其东南,其为人长头,身生羽。[2](P183)
《山海经·大荒南经》曰:
有羽民之国,其民皆生毛羽。[2](P258)
《吕氏春秋·求人》曰:
(禹)南至交址、孙朴、续樠之国,丹粟、漆树、沸水、漂漂、九阳之山,羽人、裸民之处,不死之乡。[20](P1514)
《淮南子·原道》记载舜的事迹曰:
“夫能理三苗,朝羽民,徙裸国,纳肃慎,未发号施令,而移风易俗者,其唯心行者乎?”(高诱注曰:“羽民,南方羽国之民。使之朝者,德以怀远也。徙,化也。裸国,在南方,禹所入也。”)[21](P23)
成书于先唐时期的《神异经》曰:
南方有人,长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顶上,走行如风,名曰魃,所见之国大旱,赤地千里,一名旱母。[22](P1201)
据王文清先生考证,古籍记载的五帝至虞夏之际的“羽民”、“裸民”等,在年代和地域方面都与考古发现的江南地区良渚文化遗存基本符合,他们是夏商周时代吴越之人的先民。[23]可见女魃当属于上古时代我国南方的氏族。按照当今一般的史学观点,炎黄时代中国先民可大致分为三大部落集团:活动于陕西、河北中南部、河南中北部、山东西南部的华夏族,活动于山东滨海、黄淮地区的东夷族,活动于长江中下游及其以南地区的苗蛮族。[24]由之,我们可将女魃部落归为大苗蛮部落集团中的一支,女魃即是其部族首领。而黄帝征伐蚩尤之所以能先败后胜,乃至最终擒杀蚩尤,就是因为得到了女魃部族的大力相助。如此,“黄帝擒蚩尤”的神话,则是曲折的反映了上古三大部落集团的矛盾斗争。
将女魃部落考定于良渚文化圈,或可以解释良渚文化衰亡的原因。当今学术界对于良渚文化衰落原因主要有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自然环境的恶化导致了良渚文化的衰落,[25]一种意见认为良渚文化的对外扩张和衰亡有着直接的关系,朔知先生曰:“良渚人及其显贵人物在千里之外的异域出现,很可能是良渚文化逐鹿中原的结果,苏北淮海地区未发现龙山文化早期遗存,却有中晚期遗存,也应与这一事件有关。”[26]黄宣佩先生曰:“良渚可能属于蚩尤的部落,在与黄帝大战中失败,被迁北方各地,所以在山西襄汾的陶寺墓地、陕西神木石峁等地,都出现良渚文化遗物。”[27]而“黄帝擒蚩尤”的神话,则恰恰为良渚文化北迁说提供了支持材料,我们再回到上引《山海经·大荒北经》所记女魃助黄帝擒蚩尤的故事上来:黄帝和蚩尤的战争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蚩尤占优势,“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引来了强有力的外援加入战斗,取得胜利,“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可是这场大战结束之后,“魃不得复上”,这一“下”一“上”,名义上是写下天、上天,其隐喻的结果是劳师远征的女魃部落不能或不愿返回原来部落居住地了。但女魃部落并没有被炎黄部落所容纳,得到理想的殖民地,而是被视为不祥——旱神的象征,“所居不雨”,华夏族人将旱灾的原因归咎于女魃族人的不祥,最后将女魃部族逐之于“赤水之北”,女魃部落最终被驱逐到了西北干旱荒凉的不毛之地。[28]曾经为炎黄集团扭转战局的女魃部落,竟是以迷信和巫术的形式留下了自己的悲剧故事。这也比较合理地解释了为什么璀璨的良渚文化会突然衰落下去,为什么在炎黄部落的核心地带会留有良渚文化遗存的问题。
四、结语
“精卫填海”的神话故事,因其发生在上古时期炎黄部落与东夷蚩尤部落冲突与融合的背景下,故通篇透露出浓郁的复仇文化氛围。“精卫填海”从字面上看是人向自然复仇,实则是女娃之死引发了炎黄两大部落联合向蚩尤部落的复仇,在这场部落集团大冲突中,炎黄部落是借助了良渚文化中女魃部落的势力才最终战败东夷集团的,但女魃部落却最终在北进的扩张中衰落下去,只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吉光片羽。
《山海经》中的神话故事和神话人物形象,尽管经常披着巫术的外衣,在今人看来不免失之怪诞,但其却是我国上古历史的重要载体,我们可以透过它了解上古民族的原始思维、宗教和有关活动的情况。当今我国新石器时代考古的重大突破,为我们系统考索《山海经》神话传说的古史提供了新的支点,充分发挥上世纪20年代王国维先生倡导的将“纸上之材料”与“地下之新材料”相互印证的“二重证据法”的优势,必将有利于我们对《山海经》中神话故事的深层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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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雪
The Tribal Conflict and Integration in the Ancient Times from
the Legends ofJingweiTrying to Fill up the Sea and
HuangdiCapturingChiyou
Yu ChengbaoCao Bingyan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Law, Shand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Qingdao 266590, China)
Abstract:The myth Jingwei trying to fill up the sea reflects the history of conflict between Chinese emperor Yandi and Chiyou of Dongyi ethnic group. Yandi's tour to the east (Chiyou's territory) together with godess Nüwa caused the tragedy that Nüwa was murdered by Chiyou. The Yan tribe fabricated the story that the mythical bird Jingwei sought revenge on the East Sea by trying to fill it up with pebbles. Nüwa's murder promoted the integration of Yan and Huang tribes, which triggered the war that Huangdi captured Chiyou. Nüba tribe, which belonged to Liangzhu culture living in south Miaoman group,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victory of this war. But this war didn't bring any benefits for Nüba tribe. The tribe couldn't return their homeland and was forced to move to the north China. That is the reason why Liangzhu culture all of a sudden changed from prosperity to decline.
Key words:Jingwei trying to fill up the sea; Huangdi capturing Chiyou;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Liangzhu culture; tribal conflict and integration
中图分类号:K90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35X(2015)01-0066-05
作者简介:于成宝(1976-),男,山东青岛人,山东科技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先秦两汉学术史研究。
基金项目:山东社科普及重点项目“山东方言与齐鲁文化”(10skzc19)的阶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14-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