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小妖为君欢

陌画

苍境山位于南海以北，与九十二天相邻，山顶雾气弥漫，山腰间有一池粉荷，四季绽放。九十二天的仙子们常常携手来赏，苍境山便日积了仙气，于是，我也算得上半个仙人。

苏荷坐在石头上看我：“三婆婆今日带人入天，你不去吗？”

我身子一僵，吼道：“入天？不早说。”

我晃着腰身一溜烟跑到了三婆婆的山洞，拉着三婆婆一阵撒娇。三婆婆没法子地看我，最后点了一下我的鼻头：“说好了，只能看看，万不可相认。”我激动地抱着三婆婆转了几个圈。

我要见的人叫作沐十一，凰族的小公子，如今在月瑶宫做宫主，说白了就是月老，帮人牵线搭桥，使天下不至于断子绝孙。我记着万不可相认这句话，趁着夜色闪身入了月瑶宫。

沐十一立在窗前作画，红衣如霞，一如当年模样，我不由愣了愣神。他似是发现了我，眼神凌厉地闪过，我慌忙躲到墙角，化了原形。沐十一皱着眉寻到了墙角，良久，提着我的尾巴把我拎了起来，一脸嫌弃道：“大半夜的，你这老鼠不睡觉，跑这里做什么？可是想我月瑶宫的大白了？”

我噌地火冒三丈，不管不顾地化了人形，吼道：“你管我？”沐十一有些惊愕地看我，原来这般俊俏？

“流氓！”

我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住：“小妖，我们以前可曾见过？”我极力抑制住自己脱口而出的“是”，转而道：“鬼才跟你这流氓见过。”

趁着沐十一愣神的间隙，我慌忙逃了出来。回去的时候，三婆婆看着愣神的我，揽我入怀，小七，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我突然泪如雨下，沐十一，你可知，你这一劫，历得太久，久得我都快要忘记我们是不是真的见过了。

我趴在石头上看月亮，苏荷坐在我跟前，良久道：“桃花妖又来跟我求亲了，我不知该不该应？”我瞅了瞅她脸上两坨红晕：“你不要，那给我好了，做个端茶送水的也不算委屈他。”苏荷突然就怒了：“白小七，你家娘亲没告诉过你不能随便抢姐妹的相公吗？”

我白了她两眼，看着她身后笑得一脸得逞的桃花妖：“你们两个好自为之，再拖下去……”我顿了顿，不愿再说下去。

苏荷拉着我的手：“小七，十一他会回来的，一定会。”我看着月亮傻笑：“这一等就是千百年，就算回来，怕也不复当年了。”苏荷拍了拍我的肩，随着桃花妖隐入夜色。我看着，艳羡得紧。沐十一，你瞧，我只想要一个拥抱而已，却都好生奢侈。

苏荷与桃花妖成亲的那天，九十二天的仙子多数前来捧场，苏荷为荷中精灵，打小便与众仙子关系颇好。只是我不曾想，来客当中，我赫然看见了一身红衣的沐十一，那样美不胜收，那样风华绝代。

沐十一转眼便瞧见了我，晃晃身便来到了我跟前，伸手揽着我的腰。我一阵紧张，这厮啥时候这般轻薄，心底却欢喜得紧。我僵住，动了动眼珠，三婆婆和苏荷都一脸担忧地看我。我略一思索，抬手便给了沐十一一巴掌，吼了句：“给我滚。”

沐十一僵在原地，随后淡然地笑了笑，坐到一旁径自喝酒去了。

我在旁处看着，满心的酸，只是沐十一，我是真的不能与你相认，若不然，此生此世，我们都有缘无分了。

时光流转，记忆恍惚，我却一遍一遍游历。

天时四年，九荒四分。仙，魔，人自是不必多说，这第四族却是令人吃惊得紧。

凤凰族的大当家在天地混战时，拼尽全力护了当任天帝的周全。九州平定后，天帝感念救命之恩便赐了座山头给他，自此凰族大当家便有了这一席之地，在九荒站稳了脚跟。然当时的妖族却不甚满意，于是携了众妖举族入侵，不承想赔了夫人又折兵，被凰族的大当家打得落花流水，自此臣服于凰族脚下，凰族也因此与三界势均力敌。

凰族千年来与三界安然相处，天地祥和，九州安乐，却偏生到沐十一这一代出了事。凰族自上古规定，每届凰族帝后都只生十子，若是多一子便足以覆灭凰族，沐十一偏生便是这第十一子。我当时就想问问沐十一，你说你运气这么好，怎么没去投天帝的娘胎，指不定一个不小心还主宰天下了呢。

而沐十一身上的怪事绝非紧紧于此。传言说，沐十一的娘亲生他仿佛是一夜的事，一夜之间受孕，成形，降生。且他出生的时候，天边红霞满布，七七四十九只彩鸟绕着屋顶飞了一夜，更令人惊叹的是他生了一身罕见的红羽。

沐十一的降生将凰族帝君吓得不轻，多次想结束了他的性命，最后帝后以命相逼，这事才算了结。理所当然沐十一从小不受宠爱，除了帝后待他亲热之外，旁人都不冷不热，也因此沐十一的性子冷漠淡然得紧。而关于沐十一身上的赌咒终于在沐十一三万岁那年兑现。

魔族魔尊不知道从哪儿听来凰族藏有千年难得的红羽的消息，因而携了众兄弟本着破釜沉舟的意念闯上了凰族的云青山。凰族多年未战，将衰刃钝，于是那夜凰族被血洗，一夜之间山不成山，家不成家。沐十一的娘亲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受了伤的沐十一扔到了苍境山，随后便不知所终。

遇见沐十一的那天，山下桃花开得正艳，我心情极好，一路哼着小曲拾阶而上。半道上看见一只灰头土脸的乌鸦，我略微思索了一阵，苍境山何曾出现过如此物种？我怀着无比强烈的好奇心，走到他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后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理念将他拖回了山洞。

我当时因为前夜与苏荷打了一晚上的牌，身子疲累得紧，将他拖回洞里便倒头睡了。醒来的时候，沐十一正瞪着眼睛看我，不言不语，我被他看得发毛，便开口道：“你是哪个山头的乌鸦，怎么闯到苍境山了？”沐十一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后道：“我现在很脏吗？”我仔细看了看：“是挺黑的，不过乌鸦不都是这般黑吗？”

沐十一瞪了我一眼，扑扇着翅膀飞了出去，许久后又飞了回来，身上挂着水珠，一身红羽闪得我头脑发昏。

我颤抖着声音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沐十一一脸大爷的样子看着我：“沐十一。”

我转了转脑子便知道自己摊上事了，这一身红羽又叫沐十一的不是人人追杀的凰族小公子还能是谁？endprint

我拖着沐十一赶到了三婆婆的洞府，满脸堆笑地看三婆婆：“赃物我给您放这儿了，不用谢。”我转身欲逃，却被三婆婆一嗓子给镇住：“白小七，你要是敢跑，信不信老太婆我拆了你的洞府？”

我苦着脸大致说了事情的经过，尽力把自己和沐十一撇清关系。沐十一叼着根狗尾巴草，无所谓地瞅着我俩。三婆婆思索了良久，随后在苍境山做了个结界，只说，你把自己身上的妖气多传些给他，他仙气太盛是躲不了多久的，随后便驾云而去。我带着沐十一窝在我的老鼠洞里，生怕一举一动就送了他的命。

三婆婆从天帝那里讨来了散仙水，大义凛然地泼了沐十一一身，随后扒了沐十一身上的红衣，扔了件布衣给他。我笑沐十一，你这果真是落毛凤凰不如鸡。沐十一侥幸逃过了魔界的追杀，于是落在苍境山养伤，陪着我恍恍惚惚过日子。

让我奇怪的是从未曾见过面的沐十一却异常地了解我，知道我爱吃凡间的糖葫芦，知道我最讨厌海棠的味道，知道我喜欢看别人穿红衣。后来我忍不住问沐十一以前我们是不是见过，沐十一白了我一眼，我一上仙怎么可能与你这老鼠妖见过？

我狠狠地白了沐十一一眼，却再未提及此事。沐十一陪着我晃晃悠悠地过了一百年，这一百年，他陪我看山青水碧，陪我看蝶戏花丛，我开始对沐十一产生一种特殊的感情，离不开，放不下。我以为我和他会像三婆婆伴天帝那样直到白发覆头，沐十一也说会陪我天上地下，不离不弃。他说，我们未来相伴的日子很长，会长到我永远都数不完。

可是沐十一，他骗人。

那年，小暑刚过，新梨轻垂。天帝老头应了三婆婆的约，驾着彩云降落到了苍境山，看着跷着二郎腿嗑瓜子的三婆婆伸了一个指头。三婆婆心领神会，于是领着天帝入洞，打了一晚上的牌。

晚间，三婆婆实在熬不住便让沐十一顶了她的位子，自己小眯一会儿。奈何沐十一那呆子，旁人都知道与天帝打牌，好歹让着些，偏生沐十一是个榆木脑袋，到了天明竟连天帝带来的那朵彩云都赢了去。

于是沐十一得意得忘乎所以，不小心露出了他的那对红羽。天帝倒算得上正人君子，没怎么把这当回事，反而约了沐十一下棋。只是这一局棋却将沐十一下到了紫清宫，也就是类似凡间天牢的地方，唯一的区别是这儿更豪华冷清一些。

沐十一被天兵拉着走，我就跟在他后面，不远不近，我习惯了他在我跟前，无论生死，我都得跟着他。沐十一却冷了脸斥责我一通，随后把我扔回了苍境山。三婆婆在天帝离开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说，明华，你好自为之。

千万年来，一向在天帝面前没个样子，调皮捣蛋的三婆婆，第一次唤了天帝的名讳。我突然意识到，三婆婆隐瞒了我们一些事，这些事，足以改变我与沐十一的命运。

我在三婆婆洞府前跪了十日，三婆婆终究拗不过我，喊了我进去。虽然这十日里我偶尔食了些苏荷送来的果子，但身子还是虚弱得紧，刚一起身，便栽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三婆婆正在我窗前发呆，看我醒了，便道：“小七，你可还记得千百年前你曾做的那件荒唐事？”

我把自己的荒唐事全部翻了一遍，试探地问：“是偷了蟠桃那一次？”三婆婆摇头。“烧了天帝老儿眉毛那次？”三婆婆依旧摇头。难道是，我吸了口气：“是我偷看沐十一洗澡那次？”

三婆婆看着我恨铁不成钢地道：“是你去凡间积德那次。”我恍然大悟，转而道：“婆婆怎么还记得，我早都忘了。”三婆婆不理我，径自道：“你可还记得那凡人叫什么名字？”

我在脑中费尽心思地搜索，突然有些愣住，随后缓缓道：“他好像也叫沐十一。”我心下一沉，怪不得当初沐十一告诉我他名字的时候，我会觉得耳熟。三婆婆定定地看着我，他确实叫沐十一。

我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苍境山的妖不比旁处的妖，三婆婆是个心地善良的山主，于是便下了通令，凡苍境山的妖灵都得在成妖之后的第一年去凡间积善，善满后方可安身。

我自是不能例外，于是刚刚成了妖后，便跑去凡间积善。我哼着小曲走在暗夜的街上，看着万家灯火，恍惚觉得好生温暖。然而我到底是想多了，清冷的街上突然蹿出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冲着我狂奔而来，快到跟前的时候，还慌乱喊道：“快离开，这里危险。”

这么没法顾全自己还想着别人的人，定是善类，于是我便跟了他身后，这样我积善就能方便一些。却不承想，后面的千军万马呼啸而至，我看了看身旁提着一口气的男子，转头冲着众人邪气地笑了笑，随后揪起他的领子，一路狼烟而去。

笑话，本姑娘在苍境山主修轻功，还摆不平这几个小凡人，我得意地看着自己身边因放松而昏睡过去的人，笑得放肆。

后来，这个叫作沐十一的凡人在养好了伤之后带我回了他的国家，他是邻国的太子，被人追杀，慌乱间逃到境外。沐十一不顾天下人的反对，非要立我为妃。我与沐十一成亲的那天，只有我们两人，偌大的皇宫，无人观礼。沐十一穿着大红的喜服，美艳得不可方物。我当时只觉好玩，并不承想这就算付了一世。那天夜里，我跟沐十一说，你穿红衣真好看。于是从此，沐十一便再未穿过别的颜色的衣物。

沐十一这样的行径换来的是太子被废，家人与之决裂，并被狠心的皇上甩了几十鞭子。随后沐十一被放逐边境，且被告知一生不得再入王宫。我跟着沐十一挑了处偏僻的地方看山玩水，赏遍夕阳。沐十一说他谢谢我没有嫌弃一无所有的他，我笑道，我是来积德的，嫌弃你做什么。

我现在恍惚忆起，那时的沐十一还会对我笑，那笑如沐春光。

我的善念终于聚齐，被通知回山的那天，沐十一正好去了城里添置东西。我被喜悦冲昏头脑，于是还未等到他回来，便回了山。只留了四字书，已走，勿念。

我离开沐十一就像是失去一个玩伴，开始心里还难受，时间久了便都忘了。三婆婆此时提起来，我才记起。

三婆婆叹了气道，天帝以前有个哥哥叫月华，你应当未见过，你的那个沐十一便是当年下凡历劫的他。据说当年你走后，他翻遍整座山头找你，未果后，就坐在院里等你，不吃不喝。后来，天降大雪，盖住了他的尸身。他因为早死，所以历劫并未圆满，破了天庭的戒律。endprint

当时的天君欲饶了他，于是让他娶南海神君的女儿，以求两处平和。奈何，月华那一根筋的性子梗着脖子不愿娶，非要找到那个叫作小七的小妖。

他这样毫无理由地拒绝，伤害了南海神君女儿的心，于是她三尺白绫轻生，后来虽然被救下，但南海神君却咽不下去这口气，直奔九十二天讨个说法。并扬言，若是不给个交代，便淹了九十二天，谁都别想好过。

天君无奈，身为天主，往往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又何况是自己的哥哥，于是他剃了月华的仙骨，断了他仙根，却不承想这月华早日便受了伤，如此一来倒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天君的母后闻知此事后，硬生生与天君断了关系，任凭天君怎么衰求，也再未见过天君。

我听得泪水盈盈，随后抽了抽鼻子道：“三婆婆，故事还是改日再讲，我现在想救这个凰族公子沐十一。”

三婆婆顿了顿道：“月华便是凰族的小公子，沐十一。”

我愣在原地，死死不肯回神。三婆婆接着道，当日他因心有凡事，拼力存了一丝灵识，便在天际飘荡，莽莽撞撞便冲到了凰族帝后的肚子里，于是一夜降生。明华之所以带走他，是因为他下棋的走法与月华一模一样，明华应是怕他夺位，便想着把他关起来，暂且不会伤他性命。

我的脚远比脑子快，缓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冲进了九十二天。我凭着无人能及的轻功，一溜烟跑到了紫清宫，沐十一就站在那里作画，红衣如霞。我在屋外看他，他在门内看我，我却进不去，他也出不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只勉强扯着笑容问他：“沐十一，你可曾记得千百年前救你命的那只小妖？”

沐十一愣了愣，随后笑了笑轻轻道：“记得，她现在与当初一般傻。”

后来，我被天将拖走扔回了苍境山。

我每天走很多遍我曾和沐十一一起走过的路，看我们以前一起看过的夕阳，独自喝着两个人的茶。沐十一在凡间因我郁郁而终，在仙界因我差点灰飞烟灭，这一次，若不是顾忌到我，又怎会那样简单便被天帝带走。

三婆婆告诉我，让我等着，若是沐十一真无夺位之心，天帝总会放他回来的。我就这样等着，却不承想，等着等着天界却出了事。

魔界魔尊自从得了妖族，灭了凰族后，便一直隐隐向天界示威，多次小的冲撞，天帝都忍了下去。奈何魔尊却不知见好就收，偏生欺负到了家门上。

那一日，天界混乱不堪，我和三婆婆也跑上去帮忙。沐十一说他为了拯救三界也就顾不上什么君子小人了，于是一溜烟从紫清宫跑了出来，然后看着我傻笑。我扑上去抱住他，沐十一你个小人。

沐十一将我和三婆婆安顿好后便跑了出去，化了原形在空中一阵嘶鸣，震得我耳膜疼。凰族众人看着自己的主子出现，高兴得忘乎所以，哪儿还顾得上什么魔族，妖族兴许也是想着跟着魔尊整日受欺负，于是一阵倒戈，刚刚还是敌手的瞬间就成盟友了。

沐十一在空中挑着他的凤凰眼看我，我白了他一眼，瞎嘚瑟什么呀。天界虽然在大势力上略占优势，然魔尊也不是个好缠的主，这仗天界一时还打不赢。天帝和沐十一为了尽快结束战乱，于是摒弃前嫌相互配合，与魔尊战了九天，才终于将魔尊封到了锁妖塔里。

我高兴地扑到二人面前笑得一脸无邪，天帝却看着我，愁眉不展。我隐约觉得有事要发生，试探性地问了句：“你们还没打够？”沐十一看我良久，随后将头转向了天帝：“帮我好生照顾她，还有，凰族复兴也一并交与你。”沐十一说完，转身入了锁妖塔。我甚至来不及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天帝叹气道：“魔尊魔气太重，单单一个塔是无法镇住他的。月华他，为了弥补上次没有娶南海仙君女儿的过错，祭了塔。”天帝接着道，“对不起小七，祭塔的本该是我，只不过月华说天界事多，他处理不过来，让我好生管理天下。”

沐十一，你这样做，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真的不够爱我？那么前两次你又是做给谁看？我回了苍境山，心底满是凄然愤怒。三婆婆说，三界平和远比儿女私情重要，小七你不要无理取闹。我看着三婆婆：“当年你与天帝，便也就是这般吧？这般顾全大局，这般弃了自身，最后姻缘两错，见一面还得隔上千百年。”

三婆婆突然就住了嘴。我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说了令三婆婆伤心的话。正欲道歉，三婆婆却缓缓道：“即便这样陪着他，我也是安心的，若他真的为了我弃了天下不顾，那这样的人不值当我蹉跎年岁。”

我突然眼眶泛红，随后缓缓抱住三婆婆道，我会等沐十一回来的。天帝说，千年后，魔尊魔气尽消，沐十一就能回来，我等他。三婆婆摸着我的头，缓缓笑了笑。

沐十一就这样弃我而去，我和苏荷靠着打牌来打发日子，我每天把自己安排得非常充实，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想起他。

日子过得生快，一溜烟便也千年了。沐十一回来的那天，我正同苏荷在荷花池里洗澡，沐十一就站在荷花盛开之处看我，盯得我全身发毛。我慌乱穿着衣服，流着泪喊了声流氓，苏荷适时地不知所终。沐十一跳到荷塘里揽我入怀，附在我耳边轻声道：“我回来了，这一次，再也不会走。”

可是沐十一，他又骗了人。

我和沐十一成亲的那天，天帝老儿驾着祥云而来，苍境山顿时炸了锅。

天帝老儿除了千万年前搅黄了三婆婆的亲礼之后，还未曾在谁的亲礼上出现过。苍境山顿时受宠若惊，桃花妖更是把他珍藏了多年的桃花酿拿了出来。

天帝看着我尴尬地笑：“你们还不能成亲。”炸了锅的洞府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天帝接着道，“月华他的劫还没有历够，还不能算是上仙，你们若是就这样成亲是犯天条的。届时五雷轰顶，月华即使不死也得重伤。”

沐十一端着酒杯无所谓地看他：“不就是历劫嘛，我去就是了。”天帝缓缓道：“你没历的那劫，是情劫。”沐十一手中的酒杯落到了桌子上。

当年元始天尊最恨仙妖恋，因为他喜欢的一个小师妹，硬生生丢弃了权倾天下的他，跟着一个不知名的妖物跑了。元始天尊心下不平，便规定，凡是仙妖恋都得历情劫，若为真爱，则可成全。这情劫是以失去记忆为前提的，若是千年之后还能忆起所喜之人，便算历劫成功，若不然，只当是从未见过，形同陌路，各自另行嫁娶。endprint

我看着沐十一良久，把嫁衣脱下扔到了他身上，沐十一，不带你这样折腾人的，老娘我不嫁了。我一气之下离开了苍境山，去了凡间。跌跌撞撞闯进了当初我与沐十一住的地方，要不是山脚下那片桃花林，我真的很难想象如今这衰草连天的地方，竟是沐十一曾经葬身之所。

千年已逝，沧海足以桑田。唯有这片曾经我与沐十一亲手栽种的桃花林一如当初，开得繁盛。我满心凄凉，想要离开，转身便看见了一直站在我身后的沐十一。他看着我：“对不起，我能做的只是保住这片花林。我不求你等我，你若是遇见好妖便嫁了吧。”

我看着他：“你就是浑蛋。”

沐十一挑眉看我：“你才是浑蛋，当年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害得我在凡间就那么死了，你负我这么多，又该如何来算？”

我噘噘嘴：“当初我又不知道你会蠢成那样。”沐十一将我揽在怀里，低声道：“相信我，我一定会记起你的，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这一次，我绝对不再骗你。”

我摇头：“你每次说的不再骗人都是假的，你放心，我会找个老鼠妖嫁了的，到时候生一堆老鼠，一个一个挨着叫你叔叔。”

沐十一低着头咬了咬我的耳垂：“想要嫁给别人吗？”我点头。沐十一在我耳边温和地道：“我不准，不然你试试。”

我皱眉瞪他：“沐十一，你说话不算数。”沐十一看着我，眼神从未有过的严肃，他说：“相信我，我一定会来找你。”

我将头埋在沐十一的怀里：“谁让我瞎了眼看上你了呢，反正都等了那么久，只是这一次，可不可以不要太久，我怕久得我都会忘了你。”沐十一拥紧我：“我答应你，会很快回来找你。”我随着沐十一回了苍境山，然后看着他离开。

早春暮春，酒暖花深，天淡天青，宿雨沾襟，好似一生心事只待一人归。

沐十一被天帝抹去记忆后封为月瑶宫宫主，是个闲职，落得清静。

我曾在三百年前见过他一次，那日三婆婆携我入天去给天帝贺寿，沐十一坐在堂下，看我的眼光冰得彻骨。他起身离席的时候，我脚不听使唤地跟了过去。沐十一站在窗前描画，我看得正兴起，却突然扑过来一只大猫，眼看着便要吞我入口，却被沐十一挡住。

他说，大白，这样干瘦的身子都不够塞你牙缝，不如饶了她，等养肥了再吃也不迟。我恨恨地回了苍境山，心里暗道，沐十一，等你恢复记忆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荷的亲事除了我扇了沐十一一巴掌给抹了点黑之外，其他一切安好。我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不肯自拔的时候，却突然传来沐十一要成亲的消息。我一头栽倒在荷花池里，死死不肯醒来。若是我睁了眼，那么沐十一就不是我的了，那个我等了很久很久的人，他就不是我的了。

苏荷在我耳旁絮絮叨叨，末了她说，你就当真不肯见他最后一面？我忽地睁开了眼，嫁不成你，还搅不黄你的亲礼？我独自下了凡间，在桃林里独坐了一日，破了沐十一多年前在桃林施的法，桃花一下子衰落，满眼凄清。我买了身嫁衣回了山。

沐十一成亲那天，月瑶宫人满为患，沐十一依旧一身红衣，红灿灿晃得我眼睛生疼。他看着身穿嫁衣的我：“怎么，小妖，你今日也成亲？”

我笑得开心：“我不成亲，我是来捣乱的。”沐十一一把揽住我，俯身咬住我的唇，良久放开道：“白小七，我们成亲你也要捣乱？”我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沐十一接着道，“我说过不会让你等很久的，我们以前不仅见过，还爱过。”

我突然笑着泪流满面，缓了缓神道：“你是什么时候记起的？”沐十一帮我整理衣服道：“你偷看我作画那次。”我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干吗拖了这么久才告诉我，还弄个什么成亲的幌子，知不知道等人的日子太让人担惊受怕了。”

沐十一无奈道：“是你一直不肯认我的啊。”我一阵无言，沐十一拉着我的手走至堂上，笑嘻嘻道，“我家娘子懂事，不等我准备，自己便将嫁衣做好了。多谢各位，今夜，不醉不归。”众人笑得热闹，我穿着嫁衣，从未红过的老鼠脸与嫁衣一般颜色，沐十一，这一次，老娘又记住你了。

夜里风凉，我看着窗前作画的沐十一，仿佛恍如隔世。

沐十一笑嘻嘻地道：“白小七你过来看看，这幅画画得可还好？”我晃着腰身闪过，看到他手里的画，就想一下扔在他脸上，画上的一只大老鼠领着几只小老鼠，大老鼠的肚子上写着亮堂堂的三个字，白小七。

我照着沐十一的肚子就是一脚，别以为你刚回来老娘就不敢揍你。沐十一捂着肚子，笑得猖狂。

也罢，他终归是回来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