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的超时空意义

2015-01-20 05:22李寅萍
人间 2015年28期
关键词:尼琴索尔仁维奇

李寅萍

(淄博市商务局,山东 淄博 255000)

《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的超时空意义

李寅萍

(淄博市商务局,山东 淄博 255000)

本文通过分析索尔仁尼琴短篇小说《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的内容和艺术特色,指出小说主人公形象和他所过的这一天深层的哲理内涵,并试图揭示这部作品的超时空意义。

舒霍夫;一天;超时空;时代

1962年11月,由著名诗人特瓦尔多夫斯基主编的著名文学期刊《新世界》杂志发表了一篇题为《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1](以下简称《一天》)的短篇小说。小说的发表立即引起了读者极大的关注和广泛的争论:这是第一部直接描写苏联国内集中营真实生活的文学作品!小说的发表突破了苏联国内当时的许多禁区,在此之前,在这个审查制度十分严格的国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作家敢涉足这个众所周知的敏感问题!它的发表在读者中所引起的极大兴趣已不仅仅是猎奇的问题了,读者从这部作品的发表本身看到了思想和政治领域里的某种新鲜的东西。小说的作者亚历山大·伊萨耶维奇·索尔仁尼琴真可谓是一夜成名,正如杂志的主编特瓦尔多夫斯基所说:“一个崭新独特,并且完全成熟的巨匠走进了我们的文坛。”正如其所言,8年后的1970年,索尔仁尼琴在瑞典领取了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小说围绕主人公舒霍夫在劳改营里从清早起床到夜晚点名整整一天的服役经历为主线,生动地展现了苏联时期国内集中营生活的全景式画面。舒霍夫是个勤劳朴实的普通农民,卫国战争期间他离妻别子奔赴前线。在一次遭遇战中被德军俘虏,两天后又侥幸逃了出来。结果逃出法西斯虎口的他们却被“自己人”判为“法西斯间谍”。在反间谍机关里,备受酷刑折磨的舒霍夫被迫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因为他明白“不在口供上签字,就只有死路一条;签了字,也许还能再活几天。”舒霍夫被判8年劳役,他在各个劳改营里辗转颠沛,磨练了自己的意志,把自己“驯化”成一个温顺的,没有任何奢望的“生命体”。

小说截取了了舒霍夫十年刑期中最普通的“一天”:当早晨5点的起床号令 ——“铁锤敲打着挂在劳改营指挥部旁边的一截钢轨”上- 费力地穿过“结有两指厚冰层的窗玻璃”,若断若续地传进营房时,舒霍夫的一天开始了。多年形成的按时起床的习惯与其说是自然养成,倒不如说是被环境所迫:起床晚了弄不好要关禁闭!然而,这天舒霍夫却感觉有些不舒服,他多躺了一会儿,结果差点儿被关禁闭,最后帮看守打扫了卫生才算了事。吃过饭,他还是去了医务室碰碰运气,想开一张病假条。可是他没有那么好运,每天只允许开三张的病假条早被别人“捷足先开”了。

劳改营员们列队去室外摄氏零下27度的严寒中干活,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平常事儿了:要知道,只有当温度计显示出摄氏零下41度时,他们才不出工干活儿,可是这样的天气几年也碰不上一次。在小队长的巧妙周旋下,他们小队最终没有被派去修建“社会主义小城”——一项最艰苦的差使 —— 而是去砌砖墙。作为一个勤劳的普通农民,舒霍夫能胜任各种工作,他在小队中是一个出色的泥瓦匠。克服了种种不利条件的104小队,在小队长丘林的带领下干得非常起劲:舒霍夫熟练地抹泥,码砖,在凛冽地寒风中,不一会儿就干得大汗淋漓了;干活儿上了瘾的舒霍夫舍不得浪费最后一点儿灰浆,甚至在收工号吹响之后还在争分夺秒地忙活,仿佛不是在服苦役,而是在自家的后院里盖一座简易小屋。在经过冗长的反复清点人数之后,这支队伍披星戴月地回到了营房。其间,舒霍夫巧妙地骗过了老看守的搜查,带回来一小段锯条,以便将来磨一把修鞋子用的小刀。舒霍夫没吃晚饭就替同伴排队领包裹,为的是多享用一份同伴的伙食,或者从他那儿得到些邮来的珍馐。晚饭后他还去了另一个营房,从另外一个营员那里买了两杯心仪已久的烟叶。最后一次晚点名后,舒霍夫躺在自己的铺位上,精心品尝完同伴赐予的一小段香肠后,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过去了,他很满意有这样的一天,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处处都充满了不可知的厄运和陷阱的劳改营中,能这样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地过去一天就是天大的幸福。

小说在最后写道:“这一天他碰到了许多顺心的事:没有被关禁闭,他们小队没有被赶到‘社会主义小城’,午饭时还多得了一份粥,队长把百分比算得很好,砌墙时很愉快,带回来那截锯条搜身时也没被搜出来,晚上从采扎尔那里挣到点东西,还去买了烟叶。而且也没有病倒,熬了过来。

一天过去了,没遇到什么扫兴的事,简直可以说是幸福的了。

在他的刑期内,从头到尾这样的日子要有3653天。

据说,大诗人特瓦尔多夫斯基担任《新世界》主编的时候喜欢以自己的方式给寄来的稿件更名。索尔仁尼琴对诗人这一嗜好很是不满,他曾坚决反对将自己的《癌症楼》更名为《病人和医生》[3]。但我们不得不佩服特瓦尔多夫斯基对《854号劳改犯》[4]的这一更名,《一天》准确地传达出了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而且还有深化主题的妙用。“854号”是作者索尔仁尼琴在劳改营里的号码,但是小说主人公舒霍夫的原型却不是作者本人,据作者讲,这个人物是融合了众多形象的综合体。他不是简单的一个人,而是一个“群像”,至少他是作者本人和他曾指挥过的前线炮兵营的一名战士的糅合。从这层意义上出发,这“一个人”是有深有深刻内涵的。

舒霍夫在小说中是一个具体的“个体形象”,正像上面提到的那样,作者在塑造他时糅合了几个现实人物的形象。从创作角度来看,他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单独的客体,而是一个“群像”,这个人物形象本身就是一个群体的“提炼物”;另外,从我们从他身上深深感受到他周围营友的气息,进而延伸开去,他已经不是小说中简单的主人公了。这个普通的劳改分子其实是一个时代里一批群像的缩影。舒霍夫的话语权在这里发生了变化,他代表的正是苏联时期千百万被镇压、被清洗的受害者。作者通过一个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农民的不幸遭遇,展现给读者的是舒霍夫背后更多的人。有关“大清洗”时期被镇压的对象,当年的相关文件有如下的规定:“仍在继续从事反对苏维埃活动的前富农;反对党的成员,如社会革命党、达什纳克党、前白党分子等;在监狱、集中营、劳改营仍然从事积极反苏活动的分子。”[5]拥有如此广泛群众基础的被镇压分子,他们的代表性一定是可观的。此外,“大清洗”作为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它应该结束在1938年。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那个年代以后清洗却一直继续了下去,各种镇压和迫害一直伴随着苏联此后的各个时期,这也就有了后来舒霍夫们被投入集中营的情况。

我们采用巴赫金的对话理论就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小说中舒霍夫的单纯个人的行为和话语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现实“话语”,针对于他的实际话语,我们发现他还有一系列的“潜对话”。这些潜对话隐含在舒霍夫的日常话语之间,构成了一个潜对话场。恰恰是这个潜对话场才是作者真正要展现给读者的主要内容。

众所周知,俄罗斯的苦役和劳役制由来已久,苏联时期国内集中营的存在也是多年被回避的话题。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随着苏联政府推行的“大清洗”逐步展开,苏联国内集中营初露端倪,被镇压和遭到监禁的人数不断增加。至今有关“大清洗”时期受迫害的人数也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有些说法是几千万,有些学者在经过一番考据后得出了仅仅几百万的结论[6]。我们在此姑且不去考证受迫害者的准确数字,只是强调这样一个事实:在那个非常年代里,像舒霍夫这样遭受冤屈而被迫服役的决不是个别现象。舒霍夫形象在此得到了升华,在这里他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象征,他是那个时代千百万受害者的代表,成为他们的代言人。如此一来,我们通过舒霍夫这个个体,看到了一个群像;又通过这个群像,看到了一个非常制度下的特殊社会背景。

舒霍夫在集中营里所过的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天,表面上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只不过是他十年刑期的三千六百五十分之一。然而,仔细琢磨一番,这一天可真不是“普通的一天”。

首先,这是舒霍夫十年刑期的一个写照。作者选取了舒霍夫十年集中营生活中的普通一天,展现的却是主人公十年如一日单调而重复的生活。在1995的采访中,当作者谈到这部小说的创作动机时,他这样说:“1950年的一个漫长的冬日,我一边和同伴抬着担架一边想:该怎样描写我们整个的集中营生活呢?其实,只需要详尽地描写一个最普通的爱干活的家伙的一天就足够了,这就能反映我们所有的生活。不需要注入任何的恐惧,也不需要这一天是什么特殊的,就是日常的,构成生活的普普通通的一天。”[7]这里充分表现了索尔仁尼琴高超的创作技巧,他恰恰抓住了舒霍夫这特殊的“一天”,把特殊的事物变成一个普遍的现象,从小处着眼,却以小见大,以点盖面,赋予了这一天丰富的内涵。这不是纯粹意义上的一天,而是作者把舒霍夫十年中的每一天综合起来,加工提炼而成。这一天也可以说是他刑期中的任何一天,正如小说最后说的那样:“在他的刑期内,从头到尾这样的日子要有3653天。”舒霍夫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的,从早上起床到晚上熄灯睡觉,他在集中营里的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轮回,周而复始。这样一来,我们很容易便得出这样的结论,舒霍夫所过的这一天既是他十年刑期中的某一特定的“一天”,又是他三千六百五十三天里的任意“一天”,这“一天”成了舒霍夫十年刑期的一个缩影。

其次,这一天是一个时代的缩影。用一天来展现整个时代,听起来好像有点儿天方夜谭,但索尔仁尼琴的确这样做了,而且也达到了他的初衷。我们知道,苏联时期从沙俄继承下来的流放和苦役制度一直发挥着它独特的作用,这也许是他们保存较完整的传统之一。苏俄政权建立起来之后,遂采取了一系列巩固政权的措施,从最早的捷尔任斯基领导的“契卡”到后来的“克格勃”,他们一直致力于镇压所谓的“人民公敌”的活动,日益膨胀的肃反扩大化最终演变成了1937年的大清洗。一时间全国各地的集中营真可谓是“雨后春笋”般冒出。里面大部分都是像舒霍夫这样普通的苏联公民,他们被冠以种种滑稽可笑的罪名:“左”、右派,退化变质分子,叛国投敌分子,“间谍”等,强行被执行苦役流放,甚至是死刑。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也是人类社会的悲剧,更是对人性的摧残和蹂躏。在阿格诺索夫主编的《20世纪俄罗斯文学》中还做了一个考据性的工作。他们“根据作家详尽罗列的舒霍夫营友的服刑期限,可以推算出:第一任队长库兹明被捕于‘大转折的’1929年,现任队长安德烈·普罗科夫耶维奇·秋林于1933年入狱。”[8]从此可以大致估算出这个时代所持续的时间:它几乎伴随着苏联政权的整个历史。

这样看来,舒霍夫的“一天”的确不是普通的“一天”,这是浓缩了一个时代历史的超时空一刻。在这个短暂的“一天”中,凝结了一个时代的历史。这一天是短暂的,然而它却比任何一天都长。

这样从时空角度看,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就像是一滴露珠,透过它折射出一个广阔的空间,历史好像在这里凝结成了一时一刻,世界好像在这里浓缩成了一地一域。舒霍夫的一天是充实的一天,是浓缩了一个时代历史的短暂一刻,也是一个时代的永恒存照。

历史会记住这一天的,因为它是真实的。

[1]索尔仁尼琴,《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姜明河等译,北京:群众出版社,2000年。以下引文均引自此版本。-作者注。

[2]《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142页。

[3]索尔仁尼琴《牛犊顶橡树》,陈淑贤等译, 北京:群众出版社,2000年,89页。

[4]索尔仁尼琴投稿时这部小说的题目就是《854号劳改犯》,时任《新世界》主编的特瓦尔多夫斯基在刊登小说时擅自将小说改成现名。-作者注。

[5]参见吴恩远《苏联“三十年代大清洗”人数考》,原载《史学研究》,2002年5期,104页。

[6]最近的研究表明,以前的数字是有所夸大的。参见吴恩远《苏联“三十年代大清洗”人数考》,载于《史学研究》,2002年第5期,102-112页。

[7]《星》 1995年第11期。

[8]阿格诺索夫,《20世纪俄罗斯文学》,凌建侯等译,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年,5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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