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野草莓和香榧之路

只有来到皖南群山环抱的风景中，才能真正领略黄宾虹大师的山水画意境：对面的山岭上遍是竹林，我们放眼眺望初夏的群山，那层层簇簇、浓淡相间的绿意，像极了黄宾虹画中厚重丰茂的笔触。白练似的山涧泻入溪流中，水声、鸟鸣、蛙声衬托出山谷的幽静。细看之下，不少小鱼在清澈的溪水中游曳，“皆若空游无所依”。而靠我们这一侧的山岭则多参天大树，“这是红豆杉，这是香榧树”，当地朋友如数家珍地向我们介绍，秋天香榧果成熟的时候，满山都是香气。好像是体察到我们对山中美味的兴趣，他顺手一指，让我们留意一些长在大树下的红色果实：“野草莓可以直接吃。”确实，果味甘甜，入口时更有独特的清香：这是来自绝美的自然世界的馈赠。

我们寻访的这处胜境地处古徽州，现今是黄山市休宁县西南山区的流口镇与鹤城乡。这里有钱塘江、富春江、新安江三条江水的源头，清流环绕，群峰拱翠，景观、气候、物产都让人流连忘返。但这美景也并非亘古未变的常态。“30年前，我们村民在这里伐木，大树伐下后就编成木排，放到江水中运走”，朋友指着流水对我们讲起往事。过度砍伐曾让这一带的自然环境遭受毁灭式的破坏。村民因伐木而获得了不菲收入，而代价则是满目疮痍的山岭和家园。

好在人们很快察觉了自己的过失。意识到伐木毁林不是持久的致富之路，当地人逐渐将目光投向一种更传统、与环境更为亲和的产业：绿茶。

五十多岁的方国强中等身材，衣着朴素，与流口的普通村民并无二致；不知情的人很难从外表猜出，这是一家每年出口创汇上千万美元的企业的经营者。但他又具有显而易见的亲和力，我们驾车从休宁县城到流口镇再到鹤城乡，一路走走停停、观景小憩，几乎遇到的每位当地人见到方国强，都会像邻家熟人一样亲近随意地招呼寒暄。不夸张地说，方国强是这里的民众带头人，30年前带领村民伐木致富的是他，在1998年率先倡导“有机茶”理念，推动起当地产业发展的也是他。他组织休宁县的乡亲，建立起“新安源茶叶农民专业合作社”，共同约定不施化肥、不用农药，不仅开创了一个远销欧洲的绿色品牌，确立了一桩可以永续发展的事业，更守住了家乡的风貌，为子孙后代留住了绝美的家园。

茶是休宁的待客之道。我们初见方国强时，这位风尘仆仆的企业董事长刚从上海的行业展会赶回休宁的办公室；他没有吩咐旁人，而是亲自为我们泡上茶水。而水则是一盏好茶的秘密。我们一路沿江而上，寻访新安江源头；每到一地，招待的朋友都是首先递来茶水；当得知我们的目的地后，他们总会说，源头水好，到那儿才能品出这茶最好的味道。我们在水边常看到“新安江流域水环境补偿机制”的标识。方国强介绍说，这是浙江、安徽两省的共同举措，持续监测水质，防治水源污染，保证水源地的生态环境。在这个意义上，方国强经营的新安源有机茶产业又是地方生态保护宏观战略的一个重要部分。

而直到这天傍晚，我们才品尝到江源水泡出的绿茶。夏夜月朗星稀，我们留在鹤城乡右龙村的一处会所，饮馔都是当地特产：红豆杉泡制的老酒，溪水中的石斑鱼，当然还少不了一盏真正的新安源头茶。当第二道茶的醇厚抵达上颚时，我猛然——又似乎是出自必然——体味到了这次旅行的意义：它是茶与水的真滋味，更是一种最可贵的“共生”关系。在新安江源头，产业与生态、人与自然、乡民与外来者都能亲密无间、和谐共生，而这又造就了人们理想中的旅行目的地：它以一群守护故土的居民、一个亲和环境的产业格局、一种世代传承的地方文化为基石，因此远胜过各类刻意经营而空乏无根的旅游景点。沿着这条野草莓与香榧之路，我们找到了原原本本的乡土中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