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旧时光

李俊逸

最喜欢在有点薄雾的清晨，拿上一本书坐在飘窗上慢慢翻着。这时候的城市刚刚苏醒，还带着一点慵懒的安静，偶尔一朵三角梅从楼顶悠悠飘落。此时此刻，是浸没在时光里的缓慢薄凉。

今天，书翻到朱小军的《车城的记忆》时，讲到东风公司的开拓者和一些旧事时，我的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有些往事忽然窜进了脑海里。把目光从书页上移到楼下，一辆公交车刚到站，几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少年匆匆挤了上去，像几只小鱼儿霎时闯进了网里。我微微笑了起来，想起十几年前自己也是这个样子。

再次踏上记忆的小路，我看见多年前的我自己，衣着朴素，笑容可掬。想起少年时光的点点滴滴，总像是在含着美味翻涌记忆。

1992那一年，那时的我还在上学，听父母说要在武汉成立神龙公司生产轿车。造轿车？哇，是不是像杂志和电视上的那种漂亮轿车呀？我想着想着，有些心驰神往起来。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十堰的大街上可没几辆轿车，只有在街上零星跑着的桑塔纳。

从小长在车城，看惯了卡车，看惯了老式厂房，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好像每个专业厂的大门，是两扇由一根根钢筋焊接起来的装了活页的简陋的对开铁门，仿佛统一订做一样。门口一间小小的四方屋子，确切的叫法应该是“传达室”，由几个退休的老职工轮班看守，印象中好像总是很大方地挥手让你通过，很少有半点阻拦。

这是我来神龙公司前，脑海中工厂的最初形象。

毕业那年，我对父亲说，我要去神龙公司。父亲坚决不同意，反对的理由是：总不是个造车的厂，这里有这么多厂，何必跑那么远？我据理力争：那能一样吗？那是现代化工厂，自动化程度很高，很多东西我都没有见过，为什么不让我去闯一闯？

父亲气得几天没有理我，我也堵气硬扛着。父母的心是天下最柔软的心，父亲见我执意坚持，终于点了头。

那天，父亲帮我扛着行李送我上了火车，放好了行李，说：如果神龙那个厂不好，你就回来，没得哪个怪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说完就下了火车。

父亲站在站台上，我隔着玻璃看着他，我知道我说的话他听不见，就那么看着他，父亲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

当我站在神龙公司的大门口时，气派的大门、门口的保安帅哥、挺拔的一号楼、整洁的草地是那么地漂亮。厂房掩映在一片绿色之中，随处可见张开笑脸的鲜花和碧绿的草坪，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清脆的鸟鸣，我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我的第一个师傅姓朱，江大毕业的，武汉人。刚来的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虽说见过卡车的装配线，可这轿车的装配线却是头一次见到，我记得那时的日产量是二十四台。朱师傅耐心细致地回答我提出的各种问题，手把手教我使用工具和操作方法，我很快就上手，能够独立操作了。

跟同事们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开心的，当生产线开动的时候，我能听见他们嘴里哼的小曲，尽管从来都是变调的；工间休息的时候，你一句我一句闲话不断；吃饭的时候，话题则变成了油盐酱醋；周末的时候，同事们带我逛遍了武汉的名胜美景。

就在我来神龙的第二年，我遇到了我现在的老公。他理着小分头，喜欢穿一件磨了边的夹克，脸上总是挂着不灭的笑容，浑身散发着阳光与朝气。

如今，父親已经不在了。有一些回忆，我把它装进盒子，怀念的时候，便想着打开。精致的盒子没有一丝尘土，我小心地捧着，呼吸凌乱着，颤抖着双手，很轻地打开。父亲在十堰那昔日的老东风厂里干了一辈子，这些都已经成为了发黄的记忆。

书里那篇《运输部纪事》让我又瞬间在脑海里浮现出了记忆中的片段：“运输部一车队”那是我家住的地方；“巾帼女英杰王群”那是和我家多年的邻居……我似乎总喜欢回忆，却只有那些刻骨铭心的才值得回忆。每个人都偏爱属于自己的青春和记忆，那些附着在他们生命里的印记，永远也不会被抹去。

幸福总会有，悲伤总会有，寂寞总会有，温暖总会有……记忆中的女孩，还安安静静地坐在暖黄的灯光下，手边是厚厚的书页，不知何时写下了小小的几个字：你好吗？

“你好吗？”——它怯生生地藏在无数东风人的故事里，像一句极轻极浅的叹息。

旧时光，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