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些韩国人

2015-01-15 19:58
南方周末 2015-01-15
关键词:雪国威尼斯韩国

王小帅

2014年10月5日,在釜山的Maga Center放完《闯入者》已经接近十点了。与观众的问答环节又进行了将近50分钟,吃完宵夜,回到海云台Grand Hotel大约一点钟,大堂里已经基本没人了。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叫了一声“王小”,我回头看,是金基德。各种拥抱寒暄之后,我再次纠正他,说应该叫“王小帅”或“小帅”。这么多年你每次叫我王小是不对的。在以前的很多电影节上,他见到我、跟别人介绍我时都只叫我前一半的名字,最后那个字他死活发不出来,我想这不应该啊,韩国人应该就是P、F不分啊。这次我跟他掰开了说,我说你这么叫就像我只叫你“金基”一样,没有德,明白了?他突然明白了,但还是发不出“帅”字,后来大家都说算了,这样反而很好,好念,好记,所以我知道在他们一部分人里我就叫“王小”,好在中间没有加个“二”字。约好第二天晚上喝酒,再次留了电话,这小子没有微信,只能把新电话给他。

以为只是俩仨人喝个小酒,聊聊天,毕竟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了,结果成了大局。第二天晚近十一点,我们在大堂碰面。海云台酒店后身的小街里有不少饭馆,出大门,左转,绕过酒店直走50米左右,有一串饭馆,这些饭馆都不大,白天不营业,到下午五六点才开始,直到凌晨客人走光关门。十字路把角这家尤其热闹,可能也是因为电影节的原因吧。

我们进了街把角这家,进门才发现座上还有李沧东,在北京的韩国影展上见过李沧东,对面坐着一个女人,面熟,一介绍是文素丽,文素丽很热情,比金基德会说英语,跑前跑后地要酒、点菜,介绍哪个菜应该怎么吃。其实她演的李沧东的《绿洲》和《薄荷糖》我都没看过,觉得眼熟是不是因为演员的某种挂像?对李沧东直接的印象是来自《诗》,非常喜欢。他的小说也没看过,虽然他的小说拿过韩国最高的文学奖。也知道他做过韩国类似电影局局长这样的官,不知道在当时的光头运动中他是不是在那个位置上,对推动韩国电影发展有没有一些直接的帮助。这样的问题太复杂,环境又嘈杂,语言沟通又不顺畅,索性不问,只喝酒。

金基德始终亢奋,里外招呼很多人,几乎坐不住,因为是坐在最外面靠街可以抽烟的地方,来往的人都能看见,他几乎是一会儿就跳起来冲出去和路过的熟人打招呼,有时被截住合影,他喜欢和人合影。在桌子上拿着他的手机,翻出和某某人的合影给我们看。我问他是什么星座,他做了一个拉弓射箭的动作。我看倒是像,这个星座的人喜欢玩儿。一会儿他要求大家往里挤挤,因为李沧东边上还坐着一个荷兰影评人,我在参加的第一个电影节——鹿特丹电影节起就见过,但我始终叫不上他的名字。无论在戛纳、柏林,都只是见面点头,估计他没怎么写过我的片子。老头幽默,就是不愿意挤,说为什么还要挤,金基德说还要来人,老头翻白眼,说你们韩国人怎么这样,按欧洲人习惯,约谁就是谁。对于局面越来越大的这个情况,我看也就中国人可以习惯。我猜测,可能这个桌子一开始应该就是这个老头和李沧东、文素丽约的,我们就已经是“闯入者”了,这会儿还要来人,老头就要翻白眼,不过我倒也有些惊讶,心想原来你们这些韩国人跟我们也一样,一个仨俩人的局到后来可以越攒越大,有些还随叫随到。

加入的一个人是中国电影杂志的记者,看到大家惊讶不止,说天啊都在啊,我好运气。再一个来的是李沧东的弟弟,制片人,但他说他不做他哥哥的电影,也不愿你们说他是他的弟弟。就这样,还要来人。再次挤进来的人竟然是优酷的卢梵溪几个,这个金基德行啊,纵横有术啊。高潮来自最后加入的一个人,短寸头,有点胖,有点壮,没有中国人认识他,随着金基德和文素丽各种艰难的拼音,终于指向了“奉俊昊”三个字,一桌的中国男女都惊叫了。那个女记者反复惊叫,天啊,你们这是什么局啊?我问刘璇怎么了,这个名字我知道,可是他拍过什么?刘璇说《汉江怪物》、《雪国列车》、《杀人回忆》,对上了,厉害。女记者惊讶于我不知道他,我说电影和名字都知道,只是对不上号。我长期以来有脸盲症和名字失忆症,很多人,哪怕见过多回,也很容易记不住人家的名字,甚至有人多年未见,名字就会想不起来,所以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

因此,每次在一些场合里遇到一些人打招呼,我都先要自我介绍我是谁,免得别人万一也忘了我的名字,大家尴尬。

我和奉俊昊碰杯,自我介绍我叫“王小”,省去了那个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麻烦的帅字,大家笑,这个话题又被拿了出来,他们开始反复学习“shuai”这个发音,没想到奉俊昊很容易就念出来了,他说因为他知道我。我想这也跟他很会说英语有关,这点至少在金基德之上不知道多少。

回来以后刘璇告诉我,奉俊昊一直在跟她悄悄说喜欢《十七岁的单车》,喜欢韩国版DVD的那个黄色封面,但他说实在不好意思当面跟我说,这样就像是客气和奉承似的。反过来我跟他说《雪国列车》在中国上的时候,我去看了,很厉害,和好莱坞合作能做得这么好不容易,他说其实《雪国列车》完全是他们自己做的,跟好莱坞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找了他们的演员。金基德在一边竖大拇指。我问你呢,抑郁了几年,现在好了吗?票房怎么样?他笑说他现在完全好了,很开心,没问题,就是票房越来越不好了,越来越没人看我的电影了。我说你在中国可是有很多粉丝呢,他说他知道,就像你,你在韩国也有很多粉丝呢。他把我拉进屋里,我说他怎么窜来窜去的,原来屋里还有一拨人,他向他们介绍,“王小”,随即也是各种惊呼,我们的声音太大了,引起边上一个酒鬼的不满,他冲过来,指着我大吼,金基德抱住他把他按回去,几次三番,我说怎么,他要打架吗?让他过来,反正都喝多了。

这次也是第一次最完整,也最私人地接触到韩国的几个导演,我想这和环境、气氛有相当大的关系,亚洲人的社交还是喜欢熟悉的人反复在一起,在一些欧美人多的场合,亚洲人多数是偏向含蓄的,也可能这里面有语言交流的问题,一旦进入自己的主场,情况就不一样了。我跟刘璇说,你看这些韩国人,其实和中国人还是很像的。这让我想起几个月前去威尼斯,在快艇上遇到洪尚秀,都挤在一个小艇上了都没说一句话。同样是在这间小馆里,我又遇上了冢本晋也,这次大家一愣,随即认出就是从威尼斯回来的时候搭乘同一快艇的人,那次同样是一句话都没说,但就像我猜测的,当时互相一定都在心里思忖对方的身份,但似乎因为远在他方,每个人都小心地处理着自己的社交边界。这次在满是亚洲人的小馆里,算是互相热情地招呼开来,都说“威尼斯,那个船,坐飞机”,“对,对”。

散去的时候奉俊昊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外面的气温已经很低了。金基德第二天要回首尔,问我会去吗,我说不去,明天开始除了自己的映后问答,天天看电影。釜山电影节举办的时候很好,又不是所谓A类,所以可以把年初柏林、戛纳、直到威尼斯、多伦多电影节上的电影请来,这里的欢庆是很有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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