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生长成就未来教师

文 / 蓝继红（成都草堂小学校长）

有时候，我们会发现到处都是让你碰壁的墙。但是，我相信“凡墙皆是门”，每一种管理上的瓶颈都可以成为下一个创新的起点，其根本在于我们要关注老师自由建构的兴趣。

各位专家，各位朋友，今天我们在这里说着老师的生长。那么，在我看来，老师的生长有一种方式叫作自我生长。

从我当校长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开始关注这样一个问题，这是每一位校长都没有办法回避的问题：我们必须知道老师是如何在他自己的领域、在我们的校园里成长起来的？我想，给予老师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让每一位老师找到自己自由生长的方向，帮助我们的老师去真正体验教育的快乐，生活的幸福，也许是理顺并解决这个问题的密码所在。

我选择一个关键词叫作“野逸”，喜欢“野逸”是因为其中既有自然萌发教育思考的随心，也有教育行动中自由生长的闲适、野趣，还有生长路上摇曳多姿的生命发展之美，更有教师突破自身的极限和环境的束缚，达到一种超越境界的喜悦。曾经在一个朋友的书里，我读到了他关于成都草堂博物馆环境的描写，说那里清新、典雅、自然、舒展，一般建筑高不过三五米，一律的棕褐色，不必雕梁画栋，粉笔黛瓦间留下了风雨波式的纹理；石级墙头点缀着雨露浸润的青苔，亭台隐在苍兰翠竹之间，让我们感觉和谐、匀称、舒坦；园中的灌木，也不做过分的修剪，枝条往往藏匿横冲，透出几分清雅。

这一份“野逸”让我很自然地联想到草堂小学校园里最大的这一棵树，在2004年我们来到这个校园时，我看着新的塑胶操场修起来了，但这一棵树却一天一天地枯下去，快要死了。于是有人提议，说这棵树有什么用呢？它又不是什么名木，把它换成参天古树吧，让它增添学校的气象。能换吗？它从小在校园里长大，它已经成为很多人对于草堂小学记忆的符号，以及草堂小学本身的文化符号。我们没有放弃，找来专家，把塑胶操场挖开，我们发现原来这棵树的根已经被所有的水泥封死了，因此它再也不能自由生长了。于是除去这些水泥，给它空间，给它时间，照顾它，修掉那些应该修掉的枝叶，大概半年之后，这棵树虽然残疾，但却旺盛地生长起来。

这棵树虽然残疾，但却旺盛地生长起来

我想，关于这棵树，关于它的萌发、它的破土、它的生长、它的磨难、它的复活、它的再生，这中间有很多教育的东西在启示着我们：这里面有欲望在扩散，有情愫在弥漫，有力量在生长……一切都那么自然，一切都那么自在，它成就了草小校园的“野逸”之美，也让我们想到，老师的成长难道不是如此吗？那些硬邦邦的、干巴巴的标语、规定、原则，不容置疑的管理制度，是不是就像树根周围曾经害它一天天枯死下去的那些水泥一样，窒息着老师的成长和发展呢？所以，我们从释放空间入手，没有以教育管理这样的名义，去过多地干预老师，而是充分地发动和调动我们的老师，才有了草小后来蓬勃生长的那些原创的制度和原生的课程。

“野逸”在古诗当中有这三种解释：1.纯朴闲适；2.放纵不羁；3.隐逸的人生或隐居生活。当我们用教育的视角来关照它时，“野”可以解释为“田野”、“野性”，象征人的自然天性；“逸”有潇洒飘逸、超出一般的意思，指向超越的境界。从中，我提炼出草堂小学教师发展的三种境界：1.释放初心，激活生命力；2.生成不可预设的精彩；3.向教育更深处漫溯。

我们先来看第一点。教育从发生到展开直至结果都将面对自由、活泼、具体的人，而不是概念化的被架空的人。而学校现实却很板结：教师是否有成长，其判断标准往往是外在的：管理班子、同事、家长、学生甚至社会，少有来自教师本人。其实每一位教师都在内心给过自己一个“良师”的称号，但当这一评价与别的评价不一致时，自我的评价总是变得悄无声息。你叫他如何成长？

所以自由生长则意味着要倾听老师的内心，尊重每个老师的自由本性，在理解、激励、商量和妥协中对接老师的愿望与需求，让每位老师坚守自己的秉性和本心，长成好老师；让老师的生长从外在的社会要求回到内在的自然表达。好老师不是“做”出来的，而是自然野逸地“长”出来的。

在我们学校曾经有这样一件不期而遇的事情。一只小狗流浪到草小，老师和孩子们捡到它，给它取名为“喜乐”，给它编上学号叫51号。从此51号就在学校里像图片中所展示的一样，跟我们的老师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每天都有孩子照顾它，每天傍晚都有孩子陪着它一直到天黑。它生病了孩子们会像慰问大人、慰问朋友一样问候它；每个周末带它出来遛弯儿，还为它举办“喜乐运动会”，人与狗的一场运动会，孩子们跟喜乐还有一场约定，永远照顾它。这个课程就这么悄悄地在草堂小学演绎已经有两年多了，刚开始它就是一次相遇，然后它成为一个课程，并融入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当中。这样的课程多么自然、多么有意义，它是人皆有之的，与各种生命共生的自然的初心，没有规定，没有预设，没有频繁的评估，一切发生都自然自在，像它的名字一样充满着一种“喜乐”的生命力。

喜乐开放日，孩子们和朵朵老师一起带着喜乐遛弯

每天照顾喜乐，是葵花班小葵花们觉得最幸运的事情

我们看看，当老师自由生长，他会如何生成出那些不可预设的精彩，如何让我们发自内心地为他喝彩。我相信，一旦我们选择顺应，选择因势利导，那么就可能带来种种的问题：老师不再是可以随意操控的对象，学校也不可能完全通过各种想象中的科学、准确、规范、高效的制度设计和工作流程的成功运行，达成一种所谓的管理境界。有时候，我们会发现到处都是让你碰壁的墙。但是，我相信“凡墙皆是门”，每一种管理上的瓶颈都可以成为下一个创新的起点，其根本在于我们要关注老师的兴趣。

我非常喜欢“兴趣”这个词在德文里的意思：在自己的规定中，执着于自己天性的敞开，周转于自己的本质状态，做受内心引导的事。发现老师的兴趣，尊重其兴趣，理性地鼓励、支持他们发展兴趣，信任老师由兴趣启动的教育行动，不轻视、不责难、不干扰，并对结果充满热切期待。

这是我们学校一位貌不惊人，也不善言辞的数学老师胡婷婷的草堂古诗课，她通过古诗，带着孩子们共同去认识这些地质地貌的知识，结合着我们的诗歌，居然和孩子们共同推断出草堂在一千多年前的大概位置，甚至能够通过这些诗歌和课堂找到杜甫爷爷当年钓鱼的地方。这是一堂多么有意思的数学课，多么有意思的教育。如果没有自由生长，没有对这些老师兴趣的尊重，我想半年前这一堂课不可能在草堂小学悄然诞生，更不可能半年以后我走进了这个老师的课堂，亲自听到她为我们讲这样的一堂课，一堂惊喜的属于她自己和孩子们需要的课。

草堂诗社老师

第三种状态，是当我们的老师有自由生长可能的时候，他们会向着教育更深处迈步，甚至，带着我们的学校一起走，草小就是这样一所学校。草堂小学不是靠校长来推动，也不是靠教育局来推动，它更多的是靠我们老师自己的自由生长来推动学校每一天的故事，每一天的发展，每一个时期的成长。在我们学校有几次让大家都很念叨的成长，那么它们是不是因为蓝校长在策划而诞生的呢？不是。我们学校的“诗意教育”似乎很有名，但是，这跟校长的关系不大。2004年当我来到这个学校的时候，就是图片里的这几位老师连续三天、连续三次执着地找我要一间房子。“蓝校长，我们需要一间房子，我们想在这个房子里教诗歌。”第一天我没有尊重老师的梦想，没有去倾听。第三天我高度重视，仔细听为什么，然后我下决心，一定要给老师们一间超越想象的房子，这就是图片背后的那一个草堂诗社。有了这间房子，从此开启了草堂小学诗文化的建设，开设了我们“诗意教育”十年的探索。

我们学校有一个独特的制度叫作“教师执行校长”，我们很多老师都是校长。这一个制度推进了草小走向自己的新生。然而一开始我没有特意设计这个制度。当年在我万分孤独的时候，学校一位老师跟我聊天，我跟他讲“××，你来陪我当校长吧，我干什么，你干什么”，然后我们就在这样的笑谈中，他成了我们学校第一位我之外的“教师校长”。从此，开启了我们学校选举老师出任学校教师执行校长的故事，开启了我们自主文化建设新的路径。

那么现在，草堂小学每天盯着草堂课程，找出学习中我们想不到的立意惊喜，走出在教育深处流淌的课程，这些课程是怎么来的呢？全部来自于我们的老师，学校没有聘请过任何一位专家。18位老师先后用半年的时间，连续登台跟我们的老师讲述他心目中的课程，当所有的讲座全部结束的时候，我做了最后一讲。但其实我除了能给老师们画一张草堂小学的课程地图外，其他的事情再也轮不上我做了。这之后就是所有老师们按照我归纳的地图带给我们不断的惊喜，如二十四节气的课程、科幻画课程等，这些校级课程一开就是一年。现在我们在做成语课程，全是用戏剧的方式来进行表演。

没有时间一一分享老师们的精彩，老师们的课程带动着学校的生长，带动着我们的规划。因为有了小狗喜乐，我们为它建了“大别墅”；因为一位老师喜欢种花，学校为他开辟了草露园；因为我们的生态盆景课，因为我们诗歌教育课，我们为孩子们建了一个诗歌教育长廊；因为我们李文静老师的活字印刷课，我们为他建了一个活字印刷的教室；因为我们学校的茶艺课和花艺课，我们为老师开辟了相应的情境教室。我们对教育的理解从以知识的传递为本，到如今以人为本，让每一位老师都能在经历蜕变的过程当中让生命之花绽放。

我想好的学校应该为老师、为孩子营造一种从容不迫、高贵优雅的成长环境，让他们随自然生长的规律慢慢长大，细细绽放。老师的自然生长需要管理者与老师的相互支撑、相互缠绕和相互理解为前提，否则双方都会“百年孤独”，生长、成长都会流于被动。尤其是管理者要善于问候、注视和温情地理解那些教育真实情境当中的教师的喜怒哀乐，形成有教育温度的工作气场；要善于热忱的陪伴，默默支持，形成管理过程中积极向上的牵引力，引导彼此精神世界的逐渐接近、逐渐开放、逐渐生长；要在意教师的立场，以敬畏之心，而非管理之心对待我们的老师；校长待老师应该像老师带孩子，以平等之心，而不是制度的居高临下去对待；相信同舟才有共济，相信遗憾才产生精彩，相信自然才导出自愿，以更多的邀请、更多的期待、更多的欣赏、更多的参与、更多的投入，和老师一起共同自由生长。这样每一个生命才能一点一滴地点亮，去逐渐照亮灰暗的现实，让我们的世界变得越来越美好，让我们觉得充满病征的教育其实有时候在我们的身边、在小小的时空范围内，他原本是美好的。谢谢！

主持人：重庆市渝中区中山小学郑睿书记的问题：在现行教育体制下，教师的职业倦怠非常显著，时常难以激活，热情投射没有热量反馈。再想请您说一两点具体办法，如何在精神层面上激发教师活力？

蓝继红：我觉得第一就是理解真实情境中的老师，常常我们把教师想象成教育上的神仙，是完美的，美好的。现实是他和这个社会上每一个普通的人没有任何区别，带着这样的态度去理解他的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所有事情都会变得是可爱的，甚至包括他的脾气，都会成为你和他从对立者变为同路人，甚至变成朋友的契机和拐点。这是我做的第一个事情，我一定要学会理解。

第二个，我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想干什么。

第三件事，我要想怎么帮助他，怎么支持他。我的力量其实很小，但当你真有心的时候，还是能够为他们提供物力、人力、财力、空间、时间的全方位支持的。我想，如果你如此真诚地去支持他，难道他不为所动吗？难道他心中的那个梦想会不发芽吗？草堂小学10年的经历，一次又一次地向我证明，每一个人都是一颗种子，每一粒种子都想发芽，关键就是时间、空间、空气、水、温度和土壤。

草露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