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皮萨诺
几个世纪以前,农民和本地居民—般将牲畜带到“公共用地”去放牧——“公地”就是当地所有人都可以共同使用的一块牧场,是一种重要的公共资源。每个人都能从健康的“公地”中获益。如果其衰落,那么每个牧人的利益都将受到损害。
在工业行业中,也存在类似的“公共用地”,我们称之为产业公地。对于任何工业行业,比如汽车行业,在某个特定地区的汽车制造商都需要从共同的供应商,和人力资源“汲取营养”。虽然,这些工业资源并不像开放的牧场那样免费,但是它们可以和多家企业实现共生共荣。例如,如果精密加工零件供应商的技术水平变弱,或者劳动力储备中一流的机械工程师的人数变少,那么有此需求的公司都将遭受损失。
增长的平台
当汽车工业衰退的时候,往往会导致铸造、精密加工等通用能力的萎缩。紧随其后,其他依赖这些通用能力的产业(如重型装备、科学仪器和先进材料产业),也会受到冲击。
在同一片公地上,不同产业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这是因为产业之间都不是孤立的。每一个产品的背后,不仅仅是一组物理零部件,还隐藏着一套促成产品产生、制写和交付的技术和组织能力。比如一台苹果MacBook Pro笔记本电脑,即是各种能力的荟萃:工业设计、软件工程、生产显示器的工程、外壳的铝材成型和抛光能力等。
更有意思的是,这些潜在的能力也会不断进化,衍生出新的能力,从而改变产品用途的边界(回想一下软件对汽车的影响)。一旦开始考虑这些潜在能力,我们会很容易意识到一个事实,即任何一个产业中的创新都与其他产业相关。
产业公地上,“牵一发而动全身”
反过来说,如果产业公地被侵蚀,需要这些能力来保持竞争力的各类企业也难以生存。这些企业被迫将其业务,或其供应商基地迁往新的产业公地。随着企业的搬离,留在当地的供应商业务也难为继。最终,这些企业要么走向倒闭,要么选择离开。
更糟糕的是,产业公地的衰落,很可能会剥夺一些同能力新产业的发展机会。40年前,当美国的消费电子企业决定,将那些“成熟”产品的制造工厂迁往亚洲的时候,谁能料想到这一决策,会影响到未来电动汽车中最重要的部件——电池——在哪里生产呢?这种影响至今仍然存在。消费电子产品制造外迁,通常是外包给当时尚不知名的日本公司,比如索尼和松下,这也导致了产业链上的研发环节迁往日本,随后是韩国和中国台湾。
此后,市场需求转向小巧、轻便和具备更强大功能的(这也意味着更耗能)便携式计算机和手机,进而推动了电子企业对电池进行革新。在此过程中,亚洲成为电池领域的创新中心:虽然锂电池技术发源于美国,但亚洲在紧凑型、高容量的可充电锂电池研制上,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这就是为什么,亚洲企业成为了电动汽车用可充电电池的主要供应商。
流动的“缄默知识”
尽管,人们今天已经普遍相信“世界是平的”;但是环顾今天的世界,我们会发现,许多产业依然密集集中在部分国家和地区。比如金融服务业集中在纽约、东京、香港,高端造鞋业集中在意大利,中低端造鞋业则集中在中国珠三角地区。基础配套设施是吸引产业聚集的一个原因,另一个重要因素,是人们内化形成的“缄默知识”。
20世纪哲学家迈克尼·波兰尼认为,人们所知道的比他们表达出来的多得多。这部分知识即是“缄默知识”。拿骑自行车来说,这是人们通过实践开发出来的技能,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技能。于是出现这样一种情况,父母想教孩子骑自行车,却不知道要如何沟通、如何表达学车的技巧。而无法面对面表达的缄默知识,自然也无法通过互联网进行表达。
对于—个组织来说,亦是如此。重要的知识都在人和机构日常运转使用的信息中(主要是非可见信息)。以众周知的日本丰田汽车的精益生产为例,几乎所有一流汽车公司,都想移植这种制造方式,并且丰田汽车也毫不避讳,乐于让竞争对手巡视工厂。然而,其他汽车制造商在生产效率和质量性能方面,长期与丰田汽车存在巨大差距。这似乎是由于所有关键知识都存在其雇员的脑海里,而其他人却不得而知。
日本丰田汽车的例子说明,“缄默知识”是如何抑制技术诀窍,在组织间传播扩散的。同时,由于“缄默知识”的传播需要面对面的沟通,因此它的扩散受到地理位置的限制。也就是说,只有在产业公地上,企业才有机会获取行业之间的“缄默知识”。
给予更多“个人回报”
波士顿地区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总裁,听说—家大型制药公司决定要在剑桥投资数十亿美元,建设一所新实验室的消息时,非常激动。虽然他的一些同行们担心,新实验室的建立,将会使原本就供不应求的科学家市场变得更为紧缺,甚至可能会失去一些重要人才。但是,这个总裁却看到,这意味着将有更多其他地方的科学家来到这一地区,这使得他的公司可能获得新的人才资源。
获利是企业的天性。企业,或者个人都渴望从自己的行为或者投资中,获得利益。产业公地存在的一个重要意义,在于用户都能在公地上,产生较多的“个人回报”。在个人回报之外,也会向公地溢出收益,即是“社会收益”。公地上有更加集中、丰富的“社会收益”,而各家公司也能从“社会收益”中,反向获取“个人收益”。
当通用公司的员工,通过公司培训或者参加研发项目,掌握了相应技能之后,离开通用,进入福特公司,那么其掌握的技术诀窍,也将从通用公司流入福特公司。对于通用公司来说,这是投资的溢出,流向公地,成了一种“社会回报”,而福特公司则获得了自己的“个人回报”。当然,结果并不是通用公司所乐见的。
供应商则是产生社会回报的另一个来源。供应商为一家企业进行生产时,获得的技术诀窍,也可以用于生产供应给其它企业的产品。在许多行业,比如平板显示器和半导体,工具供应商是工艺技术在各个公司间传播的主要渠道。
企业在公地中的自处之道
如果你是一个运动迷,那么你就会知道,比赛中的冠军通常是综合能力较强的团队——拥有超凡的天赋、顽强的毅力和团队协作能力。在商业竞争中,像苹果、宝马、IBM、通用、台湾半导体和丰田,之所以能一直保持领先,就是掌握了对手无法企及的优势。
许多公司都是“购买而非建设”思维的牺牲品。他们并没有选择创造专属技能,而是选择从别处“购买”优势。这种思维,与我们所倡导的“用能力竞争”的理念正好背道而驰。毕竟,所有你可以从第三方购买的,你的竞争对手当然也可以。体现在公司运营上,你与你的竞争对手,就别无二致,也自然不存在任何战略价值。唯独那些独辟蹊径,拥有难以被模仿的能力的企业才能不断积累竞争优势。
将能力视为企业竞争优势的源泉,直接影响着人们应怎样权衡在产业公地上的投资问题。通过这种方式进行竞争的企业,总在寻求、创造或得到特殊技术和知识的专用权,以获取竞争优势。实现这种能力往往耗时甚久,而且通常具有明显的地域属性。这是因为由工人、供应商和其他合作伙伴,在本地的产业公地上建立的技能、专有技术和能力很难在其他地方复制。
同时,还有另一种很难从别处获取的资产——深层关系,即与公地内的其他成员,建立起更高效的合作,并且因为长期合作而相互信任。
离开制造的创新,如履薄冰
现在,新成立的公司要在美国国内筹措资金,从事研发或工程项目并不困难,但是要在美国筹资建立新工厂则困难重重,因为风险投资者会告诉他们: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建立工厂这种事情应该放在中国、墨西哥、印度或其他一些低成本的地方。
这种观点,将一个错误的假设作为了前提:即在创新过程中,研发和制造是可分的。说到创新,人们脑海里就会想到明亮通透的工作室,角落里摆放着游戏足球桌,身着T恤的设计师狂饮星巴克咖啡,书呆子般的工程师两眼紧盯着大功率CAD工作站,二三十岁的企业家们午餐后在餐巾纸上画着他们的想法等。而制造通常被错误解读为一种低技能、低薪酬的工作,被认为不属于创新过程。
以上这些并不是创新。创新不是实验室里的一个发现、灵感或开发出一台样机,而是一个新想法、概念应用于市场的过程。眼下,最受欢迎的热门产品iPad、Kindle、抗癌新药和新型电动汽车特斯拉,就属于创新的范畴。但是,在这些热门产品的背后,是对复杂精密制造工艺的开发,这种工艺能以经济可行的成本,生产出大规模高品质产品。如果这一阶段的创新过程失败,那么获得的不是创新,而是纸上谈兵。
制造技术重焕活力
人们习惯以用我们自己的生命周期为标准,衡量所有制造技术的生命周期——从婴儿期到成熟期。如果,有一家公司处在工艺成熟的产业,那么该公司则有很容易忽视工艺创新的可能性。为了降低成本,这家公司会倾向通过外包,或是在国外投资,从而将生产基地转移至海外。他们没有看到的是,在生产过程中,“改头换面”的工艺技术时有发生。
数十年来,眼镜技术都被认为进入成熟期。但是,美国强生公司却研发出全新的成型技术,大大降低了隐形眼镜的生产成本,并提高了生产的稳定性。强生借此推出了一次性隐形眼镜,从而占据了隐形眼镜的市场领先地位。而那些正忙于不断改良传统眼镜的制造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市场份额急剧下滑。在消费电子行业也发生过许多类似“涅槃重生”的案例。
不要浪费低模块化带来的优势
许多公司尚未意识到,产品设计和制造工艺的深度结合,实际上是竞争优势的主要来源。因为这种融合作为主要的准入门槛,要求新加入者熟练掌握产品技术、工艺技术,以及两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因此,如果从研发到制造流程的模块化程度较低,市场上现有的公司就不应该将生产外包。
通常情况下,逆向分解产品的设计的难度,要远远低于破解一种专属制造工艺,这也就有助于解释为何即使成本居高不下,像Armani、Ferragamo和MaxMara这样的时装公司,仍选择在意大利进行其高端产品的生产。在高档时装业内,产品设计和生产的联系是非常紧密,例如布料如何裁剪、缝制,都可以在细微处影响衣服的褶皱样式,而这点又恰恰体现了服装的品质。这些公司将其生产地保持在意大利(设计之都),不仅能更好地保护其专属设计,而且也降低了被仿制的风险。
基于同样的缘由,通用仍坚持将喷气发动机的关键零部件制造和组装,放在设计地完成。而这两项业务都依赖设计和制造的紧密结合。尽管如此,有一些公司还是选择将生产外包,从而不经意间破坏了自身具有的低模块化优势。当今生物技术领域就存在这种现象,由于生物技术工厂的投建需要大量的资金,因而有些公司将生产外包给第三方,并培训他们如何生产,将设计和生产放在同一地方进行,当然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而抛开这个我们前面谈到的观点,将生产外包的方式也存在很大的风险,即可能导致专有技术外溢,行业中工艺的标准化程度提高,从而大大降低制造环节作为壁垒存在的作用,尤其是对于新产品:随着未来生物类似药,特别是生物技术药品的仿制品的大量使用,一些创新型生物科技公司,也将因丧失制造优势而后悔不迭。
[编辑 梁 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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