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方好

云帆

小时候，她喜欢一个人走在家乡的古桥上远眺风景，因为这座小城在雨后看起来有一种别致的美感——白墙绵延，山温水软，桥上偶有情侣牵手走过……一切都充满水乡梅雨季节独特的柔情，像一幅被时光浸染的隽永油画。那时，她不过七八岁，雨后阳光在她眼前忽然炽烈起来，远处钟声在她耳畔回荡，她无端想起燕子扇动翅膀的样子，提笔写下青翠的诗行。

大一些，她开始喜欢在城市不知名的小街道上散步。八月，茶香和桂花香在空气中寂静缠绵，像一封含蓄的情书，静静搁浅在无人知晓的岁月深处。若突然来了兴致，她会坐在薄雾的黄昏，看戏台上的伶人幽幽吟唱那一场场惊梦——过往回忆似水似烟云，她聆听着唱词，在昔日的游园里，在与故人的生离死别中，感受着寂寞与美好。伏在桌案上，她模仿前人的手迹在白宣纸上写：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她生疏的笔触在纸上拖下很长一道轨迹，原本如鹅毛般恬淡洁净的时光因此沾染上了深浅不一的墨痕。有时她想将一对迫不及待远飞的翅膀收好，在老城里做一个拥有闲情逸致的女子——我自静默向繁华，看几场春日芳菲，等几度回忆荡涤。

在闲暇的日子搭公车去书店，这是她十六年来唯一不变的坚持。一路走来一路读，从简到普里什文，到清纳少言，再到蒲宁……那些用纯粹心意写下来的文字是一块纯净的水晶，透出点点光芒，点亮了她的心灵。徜徉在诗词间，她的身体如流云之飘忽、雨雪之飞扬，她竟忘了来路。正因对文字心生喜爱，她得以朴实地看待生命轮回，与春花、夏雨、秋月、冬雪共同呼吸，对世界充满无以名状的期盼与热情。她也热爱写作，用心雕琢文字，曾有一个编辑称赞她：“读你的文章，就像透过窗台上栀子花的缝隙看到晨光，看到世界……”

与三两知己坐在一起听雨、聊天也是她的日常活动之一。她们说着过去，谈着未来，分享彼此的小秘密。虽然各自早已身处不同学校，有不同追求，在相互平行的轨迹里寻梦，今后每次聚会恐怕都得从天南地北赶来，但她们依旧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曾经遇到过那么多人，或失之交臂，或渐行渐远，唯独她们一直与她并肩行走。

她去过很多城市，喜爱每一处景致及一路奔波的心情，喜爱邂逅一次次美丽的意外。她在成长路上走走停停，渐渐地她眼里的世界连一朵飞絮都有了韵致、每一个擦肩而过的旅人都是前世注定……每一次旅行，她都会写下风景的秘密，用黑字白纸记住每一个城市。

尽管不少人说她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女生，有出众的才华、良好的修养，静若秋水的明眸里仿佛种植着一片森林，缓慢生长，清晰而坚定，她却还是忍不住感叹岁月的车轮滚滚而过，压碎了她眼里的光芒，灵动的才思也碎成单薄乏力的无病呻吟。直到有一天她重返故乡，无意间走上孩提时代流连过的那座古桥，看雨过天晴，嗅徐徐微风，方才发现其实许多事都没有改变——她还是那个喜欢繁花的女孩儿，她还能站在桥头与过去的自己对望，原来彼此从未分离。

席慕容说：“我喜欢生命里只有单纯的盼望，只有一种安定和缓慢的成长。”

犹如一首短诗里描述的那样，她不知道当她站在桥上看人来人往时，自己也走进了他人眼中，成为一道风景。远处传来钟声，17岁的盛夏，穿过长长的路途，她终于停下来。

我微笑，对她说：“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