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鸟记(二题)

2015-01-14 10:30祖克慰
山花 2014年20期
关键词:雄鸟雌鸟草籽

祖克慰

忧伤的绣眼鸟

清晨对于一只鸟来说,并不是一段美好的时光。秋天的早晨,尽管太阳已挂在天边,感觉还是有点清凉。一只鸟站在院子里的树枝上,“唧——”叫了一声,一会又“唧——”叫了一声,声音有点疲惫,看上去似醒未醒,睡眠不足。

在清晨,似乎所有的鸟都是这样,感觉萎靡不振。也许,刚刚醒来的鸟,羽毛被露珠打湿,翅膀耷拉着,看上去有点凌乱。虽然它们习惯性地抖抖翅膀,抖落一些露珠,但潮湿的空气和凉风,依然让它们感到一丝寒意。因此,单调的鸣叫,是它们对早晨的一种抗拒。

落在树枝上的那只鸟,是一只绣眼鸟,我打开窗子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它眼睛上白色的眼圈。它就站在距我十多米的一棵玉兰树上,因为清冷,少了平时的活跃,很少扭动,只是偶尔叫一声:“唧——”鸣叫声有气无力,有着某种寂寞和忧伤。

在我们北方,绣眼鸟性情活跃,常常成群结队,在树枝上来回跳跃,寻找一些昆虫。它们的鸣叫格外地动听,“唧啾——唧啾——”婉转的叫声可以与黄鹂媲美。看到一只孤零零的绣眼鸟,还真不多见。在单位的院子里,我不止一次看到这种美丽的鸟,几只、十多只在院子的玉兰树上上蹿下跳,也有的在草坪上溜达,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但是,眼前的绣眼鸟,看上去很孤独,孤独得有点慵懒。太阳蹿出一人多高,阳光照在树的叶片上,发出凝重的绿色光芒,树叶上的露珠,慢慢地化成一缕雾气,瞬间消失。那只绣眼鸟,依然蹲在树枝上,阳光照在它身上,它熟视无睹,那种习惯性的抖动翅膀,也被它省略了。我看到很多鸟在阳光下抖动羽毛,然后飞上天空,开始一天的捕食。而这只绣眼鸟,似乎没有捕食的欲望。

我不知道它是生病了,还是睡眠不足,也许是它真的太孤独了,在孤独中享受着阳光和风的抚摸。孤独有时候需要宁静,在宁静中缓解孤独带来的郁闷。人孤独的时候,就会独自坐在屋内,或者是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在寂寞的时光里,排解内心的孤独。如此说来,鸟与人一样,是有思想的。看着眼前的这只鸟,我想是的,鸟是有思想的,特别是孤独的鸟。

看到它孤独的样子,我突然想起在乡下,我养过的那只绣眼。那是一只雄性的红肋绣眼,体形漂亮,鸣声悦耳、双音多变,看着令人喜爱。抓住那只绣眼鸟后,我给它扎了一个很美的鸟笼,给它最好的食物,可是那只绣眼并不领情,不停地在鸟笼里扑腾。再后来,独自蜷缩在鸟笼的一角,半天也听不到一声鸣叫,似乎是在抗议。

为了调教它,我给鸟笼套上笼套,绣眼鸟套上笼套,就不会在笼子里乱撞。套笼套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调教它鸣叫。绣眼喜欢在灯下鸣叫,白天用笼套罩住鸟笼,晚上开灯后去掉笼套,鸟就“唧啾唧啾”地叫个不停。绣眼的鸣叫声悦耳动听,有高、中、低三种音调,听起来有带水音的、有像虫鸣的,最洪亮的鸣叫像夏天的蝉鸣,音域宽广,鸣声持久,养鸟人称之为绣眼鸟中的上品。

但是,那只绣眼鸟,依然如此,很少鸣叫,偶尔鸣叫一声:“唧啾——”听起来很微弱,好像我没有喂它食物,饿得有气无力的样子。后来请教一位养鸟高手,他告诉我,养绣眼鸟,最好是养一对,容易成活,叫声洪亮。我下了很大功夫,要给它找一个伴儿,就是找一只雌性的绣眼鸟,虽说绣眼鸟不怎么怕人,但不容易捕获。因此,抓一只雌绣眼,一直未能如愿,最后我不得不把它放飞。

眼前的绣眼鸟,是不是在等待什么?我想起前天,那只死去的绣眼鸟。

那是一只雄性的绣眼,额头宽阔,背部草绿色,两肋有栗红色条纹,鸟体修长,看上去玲珑秀丽。那只鸟不知为什么,飞进了单位的走廊,走廊是封闭的,用天蓝色的玻璃密封。那只绣眼鸟飞进走廊后,看到来来往往上班的人,受到了惊吓,在走廊里飞来飞去,可能是急于脱逃,误把玻璃当蓝天,一个劲地往玻璃上撞。

看到绣眼鸟不时地往玻璃上撞,我把密封的窗口打开,想让它飞出去,可它总是找不到打开的窗口。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那只绣眼鸟就从撞上去的玻璃上掉了下来。我急忙过去,想把它捡起来放到窗外,没等我走近它,它就惊恐地飞起来,然后又一头撞在玻璃上。看着躺在水泥地上的绣眼鸟一动不动,我走过去,用手把它扶起来,我的手刚离开它的身体,它马上就倒了下去。可能是撞得太狠撞晕了吧!我把它放到院子里的草坪上,心想,休息一阵,凉风一吹,它就醒过来了。

中午下班,我走到草坪上,想看看那只绣眼鸟。很远就看见,有一只绣眼鸟,在草地上蹲着,它的身边,是早上的那只绣眼鸟,依然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我走过去,惊飞了蹲着的绣眼鸟,它“唧”的一声,飞到了草坪边的玉兰树上。再看躺在地上的绣眼鸟,早已没了呼吸。

这只绣眼鸟,是不是前天的那只,就是蹲在死去的绣眼鸟旁边的那只鸟?它们是不是一对夫妻鸟?我不知道,绣眼是不是贞鸟,是不是生死相随的那种鸟呢?但我愿意相信,这只绣眼鸟,就是前天死去的绣眼鸟的妻子,它是在等待,等待着丈夫回来,回到它的身边,生儿育女,比翼双飞。

突然,一种莫名的伤感,在我的心底涌起,为一只死去的绣眼鸟,还有那只在忧伤中孤独等待的绣眼鸟。其实一只鸟,不管它是死是活,对于人们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因为它们的微不足道,人类的杀戮,从未间断。何况,这只绣眼鸟的死,只是个意外。

在这之前,还有一只啄木鸟,也误入密封的玻璃走廊,在走廊里乱窜乱撞,单位的同事,为它打开了封闭的窗口,那只鸟幸运地飞了出去。而这只绣眼鸟,尽管没有啄木鸟幸运,但起码有人为它打开了窗口,没有刻意地伤害它,它的死,似乎是一种宿命。

此时此刻,看着那只鸟,我就觉得,它应该是那只死去的绣眼鸟的妻子,它的孤独,或者说是忧伤,都是为了一个诺言。两只鸟结为伉俪,就是一个无声的诺言。为了坚守诺言,它选择了等待,等待爱的归来。

这样一想,突然间觉得,它是不是在等待丈夫,它与那只死去的绣眼鸟是不是夫妻鸟似乎已不重要。是的,看到同类死去,一只鸟的悲伤,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我无意再纠结了,天地之大,自然万物,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也许一只鸟的消失,就是另一只鸟的新生。活着,就要快乐。快乐地活着,是对死者最好的怀念。

不知道那只鸟是否懂得这个道理,但愿它能懂得。

那只蹲在树枝上的绣眼鸟,依旧蹲在那里,依然是那样的无精打采。太阳越来越高,天暖和起来,两只绣眼鸟从院墙外的杨树上飞了过来,站在它身边的树枝上,唧唧啾啾叫着,似乎是与它说话。可它对同类的到来,无动于衷。可能是感到无趣,新来的两只绣眼鸟,叫了一阵,然后呼扇着翅膀飞走了。

又来了一群麻雀,呼啦啦落在树枝上,麻雀是很热闹的鸟,刚在树枝上落定,就开始歌唱,“唧——唧唧——唧喳——唧唧喳喳……”有一只麻雀,从另一根树枝跳到绣眼鸟跟前,叫了几声,突然飞向天空,另外的麻雀,扑棱棱跟着飞向天空。

玉兰树恢复了平静,寂静的树枝上,只剩下那只孤独忧伤的绣眼鸟。

我走出办公室,捡起一粒石子,向绣眼鸟抛去。我听见“嗖”的一声,一只鸟箭一般弹向天空。鸟飞过,天空中响起一串“唧啾——唧啾——”的鸣叫声。

这也许就是一个生命新的开始。我想。

花瓣上的金翅雀

春天刚来,桃花就开。人们说:今年的桃花开得有点早,我倒不觉得,每年的这个时候,桃花也早早地开满园,只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的事,季节赶着呢。

往些年,单位的楼前楼后,都是桃园,站在楼上,抬眼就是花海,一片片的桃花,开得烂漫,粉的红,紫的红,白的红,让人眼花缭乱。最近两年,李宁体育园征地,那上千亩桃园,桃树被砍掉,建成了各种各样的球场,网球、足球、排球、篮球,球场的附近,种上了草,球场和草坪,转眼间就替代了桃园。

我们单位就在李宁体育园中间,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李宁体育园保留了两片桃园,都紧邻着我们单位,楼前一片桃园,大概四五十亩;楼后一片桃园,二三十亩的样子。可能是为了美化环境,临着白河的这两片桃园——就保存了下来。每年春天,桃花绽放,看桃花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很是热闹。

桃花开时,鸟就多了起来,麻雀、喜鹊、啄木鸟、绣眼、金翅雀、戴胜、燕子、斑鸠……各种各样的鸟走了又来,来了又走,鸟鸣声不断。白河里还有鹭鸟、野鸭等水鸟,许多小孩子不看桃花,专看鸟。城市里能看到这么多鸟的地方怕是不多,也只有我们南阳。

看多了桃花,就没了新鲜感,每年桃花开与不开,我已不大留意。突然再有一天,就看到了满园绽放的桃花;突然一天,又看到满地凋零的花瓣。就觉得,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桃花开了又零落。

桃花开的那几天,我在为一本内部刊物编稿,长时间待在电脑边,感觉有点疲劳,就站起来伸懒腰,活动活动身体。就在这时,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传来,敲打着我的耳膜。我打开窗子,看到两只鸟在桃园花枝间蹦蹦跳跳,每次跳动,都会留下一串鸟鸣,随着风透过窗子,在我的耳边萦绕。

两只鸟娇小玲珑,身着黄绿色的羽毛,粉红色的小嘴,肩部、背部为栗褐色;尾巴上的羽毛灰色,尾羽基部呈鲜明的金黄色,十分可爱。阳光下,它们扑扇着翅膀低飞时,翼端金黄色的羽毛,在光线的照射下,闪着熠熠的光泽。

是一对金翅雀,那闪闪发亮的金黄色光泽,就是它们独特的标志。这是一种久违的鸟,在我们这里,只有少量的种群,能看到十数只几十只金翅雀,已是很多年前的境况。我大概有十多年没有看到这种鸟了,现在突然看到它们,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喜。

阳光很好,暖洋洋地照着桃园,绚丽的花瓣,红得剔透。金翅雀前一只后一只,在树枝上跳跃,每次弹跳,有花瓣坠落,纷纷扬扬。美丽的花,生命是那么的短暂,刚开几天,就开始凋零,脆弱得经不起一只鸟的弹跳。

跳跃在前边的,是一只雄鸟,羽毛艳丽,背部褐色,腰金黄色,尾羽黑色,翅膀黑色并点缀金黄色斑,腹部灰黄色。而后边的那只,应该是雌鸟,体色虽说没有差别,但颜色略显黯淡。我有点想不通,在鸟类,那些鲜艳亮丽的鸟,多是雄性,而雌性鸟,大都灰了巴叽的。比如孔雀,开屏的是雄鸟,七彩斑斓。这与人类不一样,男人的穿着打扮,色彩单一,式样呆板,而女人则光鲜靓丽,花枝招展,这大概是鸟与人的不同。

那只雄鸟,不停地在树枝上跳跃,不经意间,就看到它的嘴里衔着一片花瓣,一只鸟衔着一片花瓣,显得格外地耀眼。雌鸟看到雄鸟嘴里的花瓣,可能是羡慕,或者是撒娇,跑上去就啄,雄鸟一扭头,雌鸟啄了空,就继续啄雄鸟嘴里的花瓣。雄鸟就跳到另外的树枝上,雌鸟不依不饶,“叽叽”叫着,紧追不舍。

我看了就想笑,这是一对恋爱中的鸟,或者是新婚的鸟。它们是那么地亲昵、浪漫、羞涩,与热恋的男女没有什么区别。看着它们幸福的样子,青春年少时的初恋记忆,就浮现在眼前。我突然就有一点嫉妒、羡慕、向往。

在树上跳跃了一阵,两只鸟飞落到草地上。刚开春,很多草还在睡眠中,只有很少的草刚刚醒来,伸出嫩黄的芽,掩映在枯萎的荒草丛中。那只雄鸟,在草丛中不紧不慢地寻觅着,似乎是在寻找一粒草籽,或者是在寻找一只醒来的昆虫。雌鸟则蹲在一边,看着雄鸟在草丛中走来走去,一脸的幸福。

许是捡到了一粒草籽,雄鸟很兴奋,尾巴一翘一翘地走向雌鸟,把嘴里的那粒草籽,送到雌鸟面前,雌鸟伸出嘴巴,那粒草籽就到了雌鸟的嘴里。雌鸟伸了伸脖子,“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似乎是表示感谢,或者是夸奖雄鸟心疼老婆。于是,雄鸟也“喳喳”回应了几声。

雄鸟受到老婆的夸奖,又屁颠屁颠地在荒草丛中寻觅,不时地用嘴在草丛里啄一下,可能不是一粒草籽,雄鸟有点失望,愣怔了一下,看了一眼雌鸟,又开始寻找。终于找到一粒草籽,雄鸟衔着草籽,转向雌鸟,可它刚抬起腿,就被一根纤细柔软的草叶缠着了腿,它被绊得趔趄了一下。它再次抬腿,依然无法挣脱草叶的束缚,雄鸟被一根柔韧结实的草固定在那里,无法脱身。

雄鸟“叽叽喳喳”地鸣叫起来,声音有点急促,带着一丝惊恐。听到雄鸟的鸣叫,静静等待的雌鸟,似乎是感到雄鸟的危险,一溜碎步,来到雄鸟跟前,喳喳两声,像是在安慰雄鸟,然后开始用嘴猛啄缠在雄鸟腿部的草叶,一下两下,不停地啄,可那根草茎太结实了,雌鸟啄了十几下,那根草依然缠在鸟的腿上,雄鸟怎么也挣不脱。

也许那不是一根草叶,而是几根草叶,如果是一根草叶,早就被啄断了。在桃园里,生长着一种我叫不上名字的野草,草的叶子长达尺余,干枯后柔韧结实。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我无法看清,是不是那种结实的野草。但我能清晰地看到,雄鸟扑扇着翅膀抬腿挣扎的景象。

雌鸟并没有放弃,它换了个方位,继续不停地啄着,雄鸟也低下头在自己的腿上啄,只是它与那些草叶还有距离,总是啄空。雄鸟有点烦躁,不停地挣扎,发出“叽叽”的鸣叫。雌鸟看起来很镇定,不紧不慢地啄着那根草叶。终于,草断开了,雄鸟抬起腿弹了弹,好像是在活动被野草缠得有些麻木的腿,然后跟在雌鸟的身后,一溜小跑离开了草丛。

可能是感到了草地的危险,两只鸟飞上了树枝,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鸣叫,声音宏亮清脆,惊落了片片桃花,那些飘落的桃花,姿势优雅而又伤感。

我长长地出一口气,揪着的心放了下来。其实,这样的情景,对于鸟来说,可能时不时就会出现,但我们无缘一见。我为这只鸟感到庆幸,那是一些草叶,如果是一张网呢?也许,这只美丽的金翅雀,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等待它的结局,将是凄惨的。

要说幸运,我觉得我也是幸运的,我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令人感叹的一幕。是的,有谁会看到一只鸟解救另一只鸟的过程呢?

民间有俗语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从这对金翅雀身上,我看到的是在危难之时,鸟的义无反顾。它们可能是夫妻鸟,也可能是热恋的鸟,抑或是一对朋友鸟,不管是什么鸟,在同伴遭遇危险时,它没有飞走,而是挺身相救。雌鸟的行动告诉我,对于鸟的错误解读,只能是我们人类的主观臆想。

那对鸟还在桃花丛中穿梭,刚才的危险,它们似乎已经忘却。也可能是那些美丽的桃花,让它们留恋,不忍离去。

我走出办公室,向桃园走去,春风徐徐,阳光明媚。隔着铝合金栅栏,我看见满园桃花缤纷,一对金翅雀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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