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海涛
陈家庄陈福林一辈子没有娶老婆。陪伴他的是一支枪。那枪擦得油亮油亮的。陈福林说,枪就是我的老婆。
陈福林天生秃顶,一毛不长,加之个头不高,这就让他的相貌不免带了几分猥琐。别看他其貌不扬,那双眼睛却精光四射,颇为犀利。林中再隐蔽的鸟,坡上再狡猾的兽,都逃不过陈福林的眼睛。村里人打趣,说陈福林是孙猴子再世,火眼金睛哩。
作为一个好猎人,光眼力好,还不能算,你得有百发百中的模子。要说这,陈福林也有一段佳话。年关村里搞活动,猎人们想比比枪法。这活动自然少不了陈福林。
猎枪都是村里铁匠打制的,俗称土裝。射程最多几十米,越远越容易失准。猎人们先是比打酒瓶子,然后打苹果。一拨拨撒下来,就剩福林和治子。陈治子可也是好枪法,一心和福林较较高下。
一只苹果被挂在一百米外的杆子上。俩人忙着屯火药,心里盘算着胜负。要说这种型号的猎枪,多下点药,也能射到百米开外,可要说准头,谁也不敢说。
治子先射。治子眯起一只眼,瞄瞄苹果,咬咬牙扣动扳机。“咚”一声,震得大家伙耳朵嗡嗡响。苹果没打着,治子却弄了个“老包”脸——原来药屯得多了,从引信那里冒出了火。五爷说,治子服输吧,福林也别打了,看着怪吓人的。治子却不依,说那可不行,冠军不是这样个拿法。
福林笑了笑,拿了枪,比划了一下。也没有瞄,对着苹果就开了火。也是地动山摇的一下,枪后坐力把福林震退了大半步。再看那苹果,击得粉碎,就剩个梗,还在风里摇来摇去。
陈福林当之无愧荣膺枪王称号。
那些年鸡子不多,老鹰可不少。老鹰觅不到食物,就来村里骚扰。农户的鸡子都是散养的,门前屋后,满山坡地跑。老鹰在半天空里,像架飞机,悠闲地盘旋,瞅机会,一个俯冲,抓起鸡就跑。人们看见了,连喊带叫,拿起石头去投,哪里来得及,睁眼看着老鹰得意洋洋飞远。
庄上人都来求福林。说,出手吧,再不打鸡子就要绝了。福林却面露难色,说不是我不帮忙,老鹰是圣物,打不得。众人只好去寻治子他们,治子却不推辞,和几个猎伴忙活了一阵,打死了几只鹰。
却有一只大鹰,特别灵性,治子们根本靠近不了。不仅如此,那鹰也仿佛寻仇似的专盯着陈家庄,不仅袭击动物,连人也袭击。陈小伟儿子在坡上放牛,老鹰来了,下来就是一啄,头上就冒出了血。
小伟请福林吃饭,福林只好去了。小伟举起一碗酒,说福林哥,我先干了这碗,兄弟求你为民除害……那顿饭,福林和小伟都喝醉了。福林说,兄弟这是鸿门宴,回家却开始收拾枪弹。
福林在山岗子上堆了个草垛子,人躲在草垛子里,黑洞洞的枪口就瞄着那片草地。草地上,福林把自家的鸡放在那里,腿上绑了细细的丝线。别说是鹰,就是精精细细一个人,也不容易发现里边的“道道”。
那鹰放开胆子俯冲下来,抓了一只鸡就要溜。可鸡腿被牢牢绑着呢,如何抓得起?说时迟,那时快,福林的枪响了。鹰在空中扑棱几下,像个破麻袋坠落地面。
那鹰受了创,却没有死,恶狠狠瞪着福林。福林费了好大功夫才把老鹰制服,抱了伤鹰回家。
陈家庄人听说福林抓了鹰,都跑过来看。人群里有人嘁嘁喳喳,谁说福林该叫鹰王了。大家就一起高喊,鹰王,鹰王。福林那颗秃脑袋越发显得明亮,嘿嘿笑着,给大家让座。
庄人都说,这老鹰太凶狠,赶紧处理了事。福林却不依,说要给老鹰疗伤。众人都不言语,其实意思是明白的:老鹰不过是个畜物,哪能长颗悔过之心。
福林请兽医给老鹰治伤,甚至把自己的几只鸡子都宰了喂食。说来也奇怪,那老鹰收起自己高傲和敌视,安心在福林家住下来。
放鹰那天,是个好天气。全村人都来看热闹,福林抱了鹰来到当初打鹰的山岗子上。福林把脸贴在老鹰的羽毛上,用温存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了朋友,回家去吧。一撒手,老鹰就飞上蓝天。那鹰飞在空中,绕着福林旋了三圈,长鸣一声,向远处飞去了。大家都很感慨,却不免担心。
小伟说,鹰王哥,代孩子谢谢你了。福林说,惭愧,兄弟不要那么叫了,以后再不打猎哩,要折寿。
以后福林竟然真的退出猎人行,那枪明晃晃挂在屋里。后来派出所收枪行动,福林把枪交给所长,那表情难分难舍,真和嫁老婆差不多。
那放走的鹰再没来骚扰过陈家庄。大家对鹰王从心里生了佩服。鹰王交了枪,日子更显得落寞。直到村里建了自来水,村民异口同声把水长的“帽子”让给福林戴,福林才恢复了快活精神,又忙忙活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