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沧海遗珠，澳洲天堂敌不过那颗泪滴

元吟

马乐与孩子们在一起

马守政生前与孩子们在一起

17岁时，马乐读了人生中第一部小说《平凡的世界》，被路遥笔下的主人公经历深深震撼，说将来我长大了，成了作家，也要写父亲的故事，叫《不凡的世界》。最终，少年读了工科，远赴上海求学，再移民澳大利亚，没有成为作家。而他的企业家父亲马守政则关闭了工厂，办起了福利学校。2013年秋，马守政因胰腺癌晚期离世，留下了181个孤儿。马乐放弃百万年薪和优越的生活，带着妻儿回国，跌跌撞撞开始了17岁的稚梦，拿起命运的剧本，续写父亲的大爱传奇。父子一脉，那颗叫做“父亲”的心用一样的节奏跳动。马乐，成了河南省唐河县正昌儿童福利学校181名孤残儿童的“新爸爸”……

“父亲的一生是一部大片，他是星光熠熠的男主角，在命运的挑战里所向披靡。但他演绎的最传奇的角色，还是父亲，181个流浪孩子的父亲。”

2013年7月21日，澳大利亚当地时间凌晨六点多，马乐正在墨尔本的家中给刚出生的小儿子准备新一天要穿的衣服，突然接到父亲的短信，短信内容为前一天父亲在南阳医院的CT结果，马乐的妻子是一名澳洲注册护士，多年的工作经验使她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个结果极其严重，并立刻催促丈夫买最快的机票回国。7月26日，北京时间凌晨三点多，马乐赶到马守政所在的北京309医院，途中思绪纷乱不止……

马乐，1981年出生于河南省南阳市，2004年毕业于上海海洋大学热能与动力工程专业。父亲马守政生于1956年，母亲张春芝生于1958年。马乐是听着关于父亲的各种传说长大的。由于家庭成分不好，马守政小学三年级被逼退学，自学中医、针灸、裁缝、木工等，结婚新房里的家具都是自己做，家里人过年衣服也常常由他亲手剪裁。马守政在县城的教师进修学校毕业后接父亲的班，当了老师，上班三个月便被提升为郭桥学校校长，并被确定为“青年干部考核对象”。1983年，马守政被调到当时全乡教学质量较差的双河学校任校长。1984年，他又被提升担任上刘庄学区校长。1988年8月，他被昝岗乡领导借调到乡政府任乡镇企业办副主任。1992年，昝岗乡领导决定让他领导当时严重亏损、濒临倒闭的乡面粉厂，他上任不久迅速扭亏为盈。1992年10月，马守政筹资20多万元，正式“下海”在昝岗乡岗柳开发区建起了“唐河县报喜面粉厂”。2003年马守政又创立了一所当时全县规模最大的民办寄宿学校——谢岗实验学校。

那样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会突然病倒？凌晨三点多，马乐终于赶到医院推开门，父亲早已不是他印象里的模样，瘦弱不堪，疼得无法平躺在床上。马乐含泪安抚他睡下，和衣靠在床边，胸中翻江倒海，心酸自己一直漂泊在外，如今锦衣归来，父亲竟已风烛残年。“爸爸，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凌晨五六点的时候，马守政的手机响了，马乐怕吵醒父亲，打开一看，有好多短信。“爷爷，我是万万，我特别想你，睡不着觉，借了手机给你发短信，我每天都祈祷老天让你快点好起来……”“爷爷，我们是六年级一班的孩子，你要听医生的话哦。班长把全班同学的糖都攒起来了，这样你吃药就不怕苦啦！”马乐的心不禁微微有些颤动。

第二天，医生把马乐叫到一边，说：“你家要是外地的，赶紧带你父亲回去，否则晚了就回不去了。”但马乐仍坚持又住院了半个月，希望有一丝转机。马守政每天一睁眼，念叨的全是孩子们，毫不关心自己。

孩子们的短信每天都有，其中一个孩子的短信，让马守政彻夜难眠。“爷爷，我昨天又梦见你了，梦里的神仙告诉我，你可以活一百岁，我可开心了，都笑醒了。”马守政告诉马乐，这是11岁的男孩马亮。马亮父母双亡，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伴随肺高压，医生说他顶多活到20多岁。2013年4月，马守政拒绝了医生让其本人住院的要求却安排马亮在南阳市医院治疗。马守政很激动地告诉马乐他做过一个梦：“我梦到我的心脏和马亮的心脏连到了一起，他再不会犯病了！”随即吩咐马乐：“正好在北京，你赶紧去大医院找心脏手术专家问问，等我以后不在了，我就把心脏留给那孩子。”马乐问了一圈专家，最终因为马亮的病情特殊，加上马守政的身体每况愈下，捐献心脏愿无法达成。

医生一再下病危通知，8月3日，马乐只好带父亲回河南。从北京飞回南阳的飞机上，马守政依然忧心忡忡，事后马乐才知道父亲的心结。原来当年民办学校出名后，好多没钱交学费的孤残儿童慕名而来，看着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马守政想起当年自己被迫辍学的痛苦，很快就安排这些孩子们免费在校学习，到2009年，已有67名孤儿在校学习。唐河县民政局提出希望共同筹办一个正规的福利机构，规范管理，随后马守政个人出资创办了唐河县正昌儿童福利学校。学校负责孩子们在校期间的吃、穿、住、周末接送、医保等。他不是柏拉图，却建立了一个“理想国”。

社会捐助总是杯水车薪，有一次马守政花了近三千的车费从外地拉回来一批捐助电脑，结果拉回来的电脑全都无法使用，类似的事情总是让人哭笑不得。

各乡镇民政所陆续把他们那里的孤残儿童介绍过来，人数激增，资金缺口越来越大。2010年春，孤儿学生数量猛增到130多人，马守政手头实在紧张。而马乐当时刚结婚并移民到澳大利亚，妻子Linda比他小三岁，温州人，在澳大利亚求学，获得了注册护士资格证后在墨尔本的医院工作。他俩生活稳定，年薪达百万人民币。于是Linda拿出嫁妆钱，加上两人上班的积蓄，先后给父亲打款共130多万元人民币。endprint

2013年年初，孤儿人数达到了顶峰——198人，马守政的压力也到了巅峰，胸口频繁疼痛，体重锐减了近三十斤。几次在去医院的路上因为学校的事情而半途折返回校。7月19日深夜，马守政疼得彻夜未眠并忍不住一个人哭了起来。第二天到南阳市医院做了全面检查，这时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医生表示束手无策，建议他立刻到北京的大医院去。7月21日，马守政被家人送往北京，随即被确诊为胰腺癌晚期，癌细胞已扩散到肝脏、肺等部位。

“我的男主角走下了人生荧屏，在他的理想国倒下。他临终托孤，一片苦心在玉壶。”

自从高中毕业，马乐一直在外奋斗，好久没和父亲好好聊天。看父亲很落寞，马乐不禁伤怀，当年那个英雄般的汉子似乎不见了，他想鼓励父亲，说起一件往事：高中一次宿舍卧聊，室友们聊起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都对主人公的经历啧啧称奇。一向内敛低调的马乐吹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个牛：“这里面除了爱情，其他的都没我父亲传奇感人！等我长大了，我要写我父亲的故事，叫《不凡的世界》！”马守政黯淡一笑：“那都是过去了，学校以后要解决的问题更多！”

8月3日，马守政住进南阳市中心医院，每天给马乐布置方方面面的工作，把马乐往学校里赶。马乐开着马守政那辆褪色的银灰现代小轿车，第一次来到爸爸的“王国”，见到了父亲口中的181个“小天使”，被震撼了。这辆车是孩子们熟识的马爷爷的“战马”。远远地，孩子们像雁群般欢呼雀跃地潮涌而来：“马爷爷回来了！”见是马乐，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问：“马爷爷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很想他！”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目光，马乐心里涌过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涩而温暖的激流。

往后每次“战马”出征，孩子们都要追赶一番，“战马”归来，孩子们满怀期待地迎接。孩子们哀求老师想去看马爷爷一眼，但只能派几个代表。去不了的孩子就眼巴巴地跟着车子后面追，却追不上，十分失落。一次次，尘土飞扬里，那超越了血缘的纯真依赖让马乐渐渐懂得了父亲的责任和心甘情愿。

孩子们用泡沫塑料板做了两个大幅的心愿墙，贴满了祝福与思念。带到医院后，马守政露出灿烂的笑，其实他更牵挂他们，梦中都喃喃念着他们的名字。

接手工作仅一个多月，马乐对181名孤儿的情况已经基本了解。13岁的银银在2岁时全身重度烧伤，面部和手严重变形。12岁的梦飞患有先天性白化病，刚出生就被抛弃，5岁时养父也去世。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每颗心都伤痕累累。

马守政病后，学校的老师们无一不感叹：“马校长是个传奇，真正拯救了这些孩子的灵魂！他的身体是累垮的！”进校前，这些孩子大多有一些不良习惯，有的偷盗，有的差点犯罪，有的试图自杀，刚来时他们依然自暴自弃。马守政用一点一滴的爱，让他们相信命运从此被改变：可口的饭菜，温暖的新衣，最重要的是终于能无忧无虑地学习。随着孩子们长大，一批优秀生脱颖而出，有些学生还获得了省、市级三好学生的荣誉称号，大家再也舍不得这个乐园。

这棵扎根在马守政灵魂土壤里的慈善大树上开满了花骨朵，马守政拼命也要守住他们绽放的权利，一旦他撒手，这些孩子又将重回厄运。

8月中旬，马守政从一次深度昏迷中苏醒，强撑着和马乐交代说：“孩子们不能丢下，你回来照顾他们吧，不然我不放心！”随后，马乐写好了辞职信，用电子邮件先发给了妻子一份，额外附上了他思索良久才写下的“告白”：“Linda，我一走就是这么多天，你受苦了，这世上你最懂我。爸爸要走了，把181个孩子都托付给了我，这是他一辈子的心血，我必须守护。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这条路也注定艰难，我别无选择，只想说我需要你！”

马乐知道这封邮件对妻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在澳洲生活优越，上班之余，就是看电影，去海边，自驾游和烛光晚餐。2011年，大儿子出生，健康可爱，十个月走路，一岁半就跟着马乐在后院踢足球。如今又有了小儿子。这童话里的生活，谁又舍得？

收到邮件后Linda一时间呆住了。马乐回国时小儿子刚出生不到两周，还是在她坐月子期间，由于儿子舌脐带等问题还要自己开车去医院治疗，大儿子也才两岁多，加之还要给两个孩子办各种护照、签证等手续，她早已精疲力竭，只盼着马乐能早日回到她身边。“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没有。”反复地看马乐的信，Linda泪眼婆娑，她看见了丈夫的那颗水晶之心，千金难买的善良本真。爱情就是这样，怪他，怜他，更懂他，爱他。不管前路多漫漫，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她会和他携手共度。

在办完了各种繁杂的手续，Linda立马带着两个儿子回国，9月10日出发，9月11日到达南阳。马乐去机场接的时候，只见她怀里抱着小儿子，推着行李，还要招呼着一旁跟着的大儿子，憔悴而疲惫，鼻子一下酸了。而妻子看着胡子拉碴的丈夫，也心疼不已。

9月12日，马守政生命的烛光只剩下星星之火，按照医生的建议和家乡的风俗出院回家后，他的情绪很激动，一直想说什么，马乐把两个儿子抱到他面前，他反应平平。直到跟随学校白老师一起过来的十来个穿着新衣服的孤儿学生一一承诺说：“爷爷，你放心，我们会好好学习！”马守政这才平静下来。

晚上10点55分，马守政最后深深地看了马乐一眼，眼角滚落一滴晶莹的长泪……

“澳洲的整个天堂，也敌不过父亲在我心中留下的那颗泪滴。告别一切，我把自己深深嵌进父亲的印迹里，把心也分成181瓣，守护父亲的沧海遗珠。”

亲手擦去这滴泪水，马乐的眼睛也模糊了。父亲的一生在脑海里飞速闪过，澳洲碧蓝的天空和金色的海滩，一念之间陌生而遥远，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马乐扪心自问，他欠父亲的太多了，欠他一张全家福，欠他一次到澳洲的旅行，欠他一辆别克轿车，甚至自己的婚纱照都没让他见到过。然而，最最欠的，是那部曾许诺的《不凡的世界》。此刻，马乐的心已笃定，他要留下来！一定要把父亲的传奇写下去！

9月16日，遗体告别仪式在唐河殡仪馆举行，距离学校有十几公里。孩子们一个个泣不成声，都想去送别最后一程。但车子实在坐不下，中学部的几个孩子自发当了代表，非要跟着老师一起去。但是其他的孩子们拼命地追赶，声嘶力竭地呼喊“马爷爷”，怎么也不停下来，年纪小的孩子摔倒了，又爬起来继续追。学校老师紧急组织车子，带孩子们去做最后的告别。endprint

马守政走后，校园里沉寂了。大的孩子自发照顾小的孩子，眼里含着悲伤，一律默默的。夜深人静，从孩子们的宿舍里传来阵阵嘤嘤的哭泣。老师们也都忍不住红了眼圈。当马乐出现在校园里的时候，孩子们都围了过去，“马叔叔”、“马哥哥”，巴巴地叫，害怕马乐也离他们而去。

十月初，忙完父亲的丧事，马乐把无暇照顾的妻儿送到了武汉机场，让她带着儿子们回温州娘家暂住。离别时，马乐将熟睡中的小儿子放到妻子怀里，哽咽了。妻子安慰道：“我会照顾好两个儿子的，放心吧！”

回到学校，马乐就忙开了。虽然手头紧张，但马乐还是给部分孩子们补办了集体生日，买了水果蛋糕，跟孩子们一起聚会，唱生日歌。

马乐不知不觉变得和父亲一样，做的梦的都跟孩子们有关。天气越来越冷，马乐和生活老师买来棉衣、棉鞋和棉被。他跟孩子们打篮球、乒乓球，到课堂去听课，和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陪孩子们吃饭时总是把自己碗里的肉分给孩子们。孩子们也特别珍惜马乐，攒钱买了糖葫芦，一定要让他吃第一个串儿。

马乐一次次在校园里静静踱步，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都能触摸到父亲的爱的温度。绿树环绕，阳光遍洒，餐厅虽略显拥挤但干净整洁;操场虽不大，但那是孩子们玩耍的乐园;橘黄色的校车常常载满孩子们的欢笑，孩子们的笑脸在蓝天下快乐飞扬。这是一个朴素的伊甸园，住着181个落难天使和他们的守护神“爸爸”。

然而，孩子们的笑容遮挡不住现实的问题：资金缺口就要压垮这个爱心天堂。181个孤儿每年的衣、食、住、接送、学习、医保等花费超过百万元，学校的经济支撑主要来源于谢岗实验学校的合理盈利、政府部门补助资金和慈善团体的捐助。从6月马守政病情恶化到年底，学校仅获得社会捐助一万多元。年资金缺口约六十万，如果得不到及时解决，学校将面临倒闭的风险。同时，由于学校的教养一体化模式在整个中国也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媒体关注度很高，给当地政府部门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各种敏感性和复杂性都需要马乐去克服。

同马守政一样，马乐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只能马不停蹄跑各种慈善机构、政府部门，只要有可能筹到钱，上刀山下火海都行。吃饭睡觉顾不上了，心时刻吊着，听到电话铃响，就又是期待又是失落。

自从10月初与妻儿一别，再没见面，马乐连每天晚上回家视频的时间也不能确定。妻子一个人照看两个孩子，时间长了就常常想念在澳洲的生活。丈母娘也没少替女儿一家的未来担忧，开玩笑说：“马乐，你自己的孩子都不管，还当什么代理爸爸？”大儿子特别喜欢看《爸爸去哪儿》，常常缠着妈妈问：“爸爸去哪儿啦，我要去找爸爸。”她告诉儿子：“你爸爸在电脑里，他老不回家，我们不要他了，回澳洲去好不好？”儿子奶声奶去地说：“不，妈妈，爸爸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妻子显然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常常向马乐抱怨，可是她又总在想办法帮孩子们。冬天来了，她通过自己的微博，拜托朋友帮忙，从温州给孩子们募捐来了一批旧棉衣，着实帮了马乐一个大忙。孩子们也都一并努力着，共同守护家园。然而未来的路还很长，单靠马乐和妻子两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

马乐想借助本刊说几句心里话：“我父亲的人生大片，也许只有我一个粉丝，他也从没有站在任何电影节的领奖台上，但在‘父亲这个角色上，我给他颁的是奥斯卡终身成就奖。他是创造爱与奇迹的人，我只是拿着他的奖杯，代他前行，尽量再走远一点。希望全天下的父亲们，来帮助我们的孩子，让这部爱的传奇永不剧终！”

读者如想帮助这些孩子们，请联系唐河县正昌儿童福利学校（官方网站：www.thzcxx.com）也可直接联系马乐本人，办公电话：0377-68965358，手机号：13938962818。

编辑/郭 军endprint